初夏。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空空荡荡的教室,空气中有微小的灰尘在浮动。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整个教室只剩下牧也一个人。他合上笔盖,把几本书塞进包里却并没有着急走,而是靠着椅背刷起学院论坛。
随意划了几下,帖子标题都大差不差。
【谁知道特招生什么时候回来?】
【特招生这么久没回来是不是退学了?怎么一直没有收到退学的消息?】
【赌一把吧,特招生到底还回不回来。】
牧也挨个点进去,可惜,一连几个帖子居然一条有用的消息都没有,不是在瞎猜就是在打赌。
他把目光投向斜前方——浮动的灰尘落在那张桌子上,薄薄一层,下面的笔迹五彩斑斓却无一例外的都是些恶毒至极的言语。
“穷鬼”“蠢货”“快去死吧”……
牧也抿抿嘴从包里掏出前两天买的湿巾,灰尘、字迹没一会整张湿巾就脏透了,于是他又抽出一张接着一张,到最后这张小小的桌子居然费了他整包的湿巾!牧也微微叹了口气,团吧团吧把它们一并扔进垃圾桶,顺手背上书包。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天,而他斜前方坐着的就是那位特招生。
“牧也!”
牧也在拐角处停下脚步,循声回头。喻逢宵招着手从走廊一端向他飞奔而来,一把勾住他的脖颈,姿态亲昵语气带笑:“你怎么不声不响的还在教室呆着?跟我们打球不?缺个人。”
牧也这会对喻逢宵的态度复杂着,面色不虞,刚要开口拒绝却被喻逢宵那张快嘴堵了回去。
“你怎么看着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跟我去打打球嘛!打完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喻逢宵的“好不好”从来只是种礼貌询问,他一向没有等对方回答的耐心,这次当然也不例外。牧也抵不过他的力气,被喻逢宵拉着跌跌撞撞地往篮球馆去。
从教学楼到篮球馆要经过一条叫常青路的大道,大到什么程度呢?两边都是枝繁叶茂几十年的老树却还是不能荫蔽完全,只要站在教学楼高处就能将把大道中央的动静看个一清二楚。
牧也被喻逢宵拉着在阳光烈烈的大道中央疯一样跑,耳畔的风吹散声音迎面的日光刺得他眯起眼,喻逢宵不时回头,嘴巴无声开合一刻不歇。
应该是察觉到牧也心情不好,他叽里咕噜讲着笑话,讲的什么牧也没听着,模模糊糊只看见他自个笑得欢然后小心翼翼偏头去瞅牧也的表情。牧也心里头一下子软了几分,似乎觉得喻逢宵好笑,噗嗤一声跟着他笑起来。
一路小跑终于到了篮球馆。
牧也和喻逢宵来得晚,得先去更衣室换了运动装才能上场,而班里几个男生早早占了场等着他俩。
牧也来到这个世界五天还是不太熟悉这身制服。虽说形制很好,衬得人腰细腿长肩背挺直,但是穿脱也是麻烦不少。
等他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喻逢宵已经跟一群人聊了有一会。
一见他,人群里最高壮的石方远就大声嚷开了:“牧也!喻逢宵说你今天心情不好,真的假的?上午不是还好好的?”
牧也瞥了眼喻逢宵,回道:“没有,别听他瞎说。”
不知道是不是喻逢宵那句话起了影响,牧也这几局打得格外顺畅,总感觉大伙儿逮着他放水,心里也觉得有几分没意思。
“嗳,你们说安舒还回不回来?”有人闲着无聊,突然扯了句八卦。
牧也手一歪,球偏到了十里开外。
“管他,反正就这两天的事情了,学院不会允许他旷课超过十天的。”
“我倒是想他回来看看我们下午给他准备的那份大礼!”
“哈哈哈哈哈哈!要我说那个色彩排版纯粹就是个艺术品!”
他们一时聊得起劲,连手里的动作都停下来专心致志地说起自己在“艺术创作”中的功劳,显得开怀。
牧也跃身把球投进篮筐忽的出声打断:“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一群人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喻逢宵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怎么了?要我们帮忙吗?”
牧也抱着制服,往后挥挥手:“没事,你们打吧,我先回寝室。”
合上篮球馆的门,牧也舒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开始回想。
五天前,他初来到这个世界对一切都还无所适从,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干什么都孤孤单单,是喻逢宵一群人像没察觉到他的冷淡一般,自顾自拉着牧也上课偷吃零食下课打篮球,就像所有普通高中生那样,叫他不至于这么局促不安。
就在牧也天真地以为喻逢宵和他其实没有不同,一切只是书里的无端推测臆造时,变故横发。
安舒的名字不知为何频繁出现在论坛,让他们终于想起这位特招生。他们打着“惊喜”的名义肆意在安舒的课桌上留下各种侮辱性词语,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种形如霸凌的行径他应得的!
牧也喘着粗气跑回寝室,像有什么猛兽追赶一般砰地关上门,最后脱力般靠在门框上缓缓滑落在地。
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下午的一切。缺氧空白的脑子里闪过一帧帧画面,或好或坏,最后定格在喻逢宵那张肆意大笑的脸上……
牧也猛闭上眼,把所有画面从脑海里驱走。半晌,紧攥制服的手指慢慢松开,手掌上却无可避免地留下了四个凹陷久久不消。牧也取下名札,上面是烫金漆的两排字:
“斐尔温公学,牧也”
一肚子气正愁无处可撒,牧也将它随手扔到鞋柜上,懒得再看一眼。
斐尔温公学作为一所贵族学院不论其他,对学生的待遇称得上“最”。每位学生都配备了一座单人二层小洋楼,门前还有个小小的院子,院落围墙上悬挂的木制门牌刻着学生姓名。
一层入门是客厅,再一拐弯就能看见用餐的吧台。牧也这会没客人,也没吃饭的**,索性直接上二楼卧室早点休息。
二楼房间装修十分豪华,头顶是剔透璀璨的水晶吊灯,墙壁上有精致的立体雕花,地面厚厚铺了层毯子,柔软白净的绒毛温顺地包裹住他的双脚,一进卫生间宽敞空荡仿佛说话都要有回声。
他把牙刷塞进嘴里,对着镜子细致地刷起来。镜中的少年面庞白皙五官几分秀气,眼睛圆润卧蚕饱满,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露出里面洁白齐整的牙齿。牧也收回视线咕噜咕噜吐出嘴里的漱口水,咧开嘴,手指一顶,指腹上便浅浅凹下去一个小坑——是他左侧那颗犬齿留下的痕迹。
洗漱完毕他飞扑进床,扯着被子就把自己裹起来。明明是想睡觉,脑子却不听他使唤地分外活跃,一会儿回想起下午的混乱,一会儿想到安舒,想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心里又觉得他还是干脆别回来的好,免得天天遭人欺负。
小说里安舒在斐尔温公学三天泼一次水五天挨一顿打,简直惨的无以复加,还不如呆外头消停些。不过主角到底是主角,即使这么个天崩开局也能力挽狂澜,不仅在最后拿到斐尔温公学大学部的录取通知书,还让所有欺负过他的人都拜倒在脚下。
就是最后跟大反派顾风昀在一起了,可把牧也雷得鸡皮疙瘩起一身,好好的龙傲天逆袭流怎么变成**纯爱文了?算了,被诈骗就被诈骗吧,牧也也认了,但是他好好一个大直男,不穿成男频大男主,也不穿成言情深情男配,偏偏就穿到这本诈骗纯爱文里当路人?!
政治必修四!说好的相信科学呢?坑我呢?!
牧也的思维比常人跳脱些,短短几分钟从安舒好惨一路拐到自己好惨。谁曾想他恋爱都没来得及谈就莫名其妙来到这满大街都是基佬的世界,他要是回不去难不成要在这随便找个基佬谈恋爱吗?!
牧也气着气着一股委屈劲反上来,自己那不得已和男人亲亲我我的悲惨未来简直可以预见!
这回翻来覆去的更睡不着了,牧也干脆又把论坛打开了——总得知道点主角的动态吧?他到现在连安舒具体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或许只要他帮助安舒快点走完故事线就能回去了呢?那些穿书小说不都这样吗,拯救崩坏故事线之类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故事线哪里崩了……
悲伤。
牧也拧着八字眉划过几条寻物启事几条cpdd,百无聊赖之际被一条帖子吸引去视线。
【谁知道那三位什么时候回来?】
帖主:那三位和特招生都不见踪影了,真的很无聊啊!有无知情人能透露点消息?
1L:【哪三位?】
2L:【楼上是弱智吗?还有哪三位,那三位绝对上层啊】
3L:【就这两天了,家里传消息说G的订婚宴已经办完了】
4L:【还真能捞到消息,牛啊!】
5L:【三楼也很有实力喔!不怕被扒马?】
……
是小说里的F3吗?看来他刚穿来的这几天是学院里为数不多的平静日子了,运气也算不错。
回复还在增加,大家都在为三楼透露的消息欢呼。不同于安舒,论坛上关于他的帖子很多却没有多少人是真正关心他的来去自然也不会费时费力去找,而F3的消息是由于受到保密而难以打探,因此三楼露出的那点口风一下子引来好多人,原本冷冷清清的帖子一下子被顶到了“爆”。
不过对于牧也来说,相比F3,他还是对安舒的消息更感兴趣,可惜所有帖子的热度都被这一条压了下去。牧也觉得有些无趣,刚好也酝酿出几分困意,索性关闭论坛倒扣手机,无视喧嚣翻身睡去。
几分钟后。
论坛新发布区:
【有人刷到那个被炸的帖子吗?有可信度吗?好久没见到那三位了!已经在期待他们回来了!】
昏暗的房间里手机亮光在鼻梁高挺处投下阴影,男生合上手机起身走到阳台,斜倚栏杆。
这里离教学楼很近,远远能望见常青路的一端,还有路灯下飞舞的蚊虫。
初夏的一切都显得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