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入秋,天气稍加寒凉,外头的日光也变得晚些才醒。
卯时,天尚未亮,襗园冷的能冰冻人心。
韩云襗披着外袍出了院子,身后树梢光流未息,暗蓝的夜色混在发梢,渲染成一层冷色的光亮。
前阵子那场意外仍让他心有余悸,父亲的叮嘱在耳边反覆环绕。那股逆流之气太过凶悍,险些吞噬他的灵台,若非即时压制,只怕言初樾会当场神形具灭。
韩云襗一路沉默,穿过回廊,直入内楼书阁。
阁中幽深,灵符绕空,满室荔枝香香气。老守阁人见是他,忙起身行礼:“少主,这一早便来查典可是为修炼之事?”
韩云襗摆手:“我自寻,您休息罢。”
他ㄧ层层找,ㄧ道道走,在一个积灰的架上瞧见一本未见过的古籍。翻开书页,指尖略过一页又一页古文残简,直到见到一行字映入帘中。
“逆骨生而逆脉,其气违天,其命不久。若逆脉受扰,则需同修以正灵途,阴阳共息,方得相融。”
他眸色ㄧ沈,“同修”两字在修界只有一种意思—双修。
他继续往下瞧去,只见注释旁附有一行小字,像是后人补记:“灵脉错乱非死劫,乃混合命数。冰与雷,水与火,相克之中可得相生,唯有双修,方能暂逆天命。”
他怔了良久,心底那一点细微的颤动逐渐被这些字眼放大。
—冰水双修的韩家,火雷兼容的言家。
—他与言初樾。
两脉相生,两命相克。似是天意将他二人牵连在一起。合上书卷,冷静的外表下难掩眉间的混乱。
“双修??这算什么荒唐法子。”韩云襗咒骂,“肯定还有别的方法,两男双修??成何体统。”
他低声暗骂,却又不得不承认,若不如此,言初樾的经脉迟早崩毁,到时也许就像父亲韩礿说的,保不了他。
抬眼看向窗外,书阁外风声乍起,朝阳探出头,薄尘翻动,几乎同时,外头传来熟悉的吵闹声。
“哎呀滋噗你给我回来!那是韩云襗的冰鹤呀!牠要是啄你两下我可不救你!”
“诶诶诶,跑哪去!你个小东西!”
韩云襗捂着脑袋叹息,生平第一回泛了难。
言初樾来水泽住进襗园后,原先冷清的园子多了些活人生机,仅三日有余院中种满乱七八糟的灵草,冰鹤被喂了不知道什么饲料狂拉肚子,总之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韩云襗倒是无所谓,毕竟他的生活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几日前下祖地并未飞升成功,他常往书阁去翻阅些典籍学习。
言初樾倒是挺闹腾,暂时无法用灵力后嫌无聊,整日拉着韩云襗想偷摸着下山去逛逛集市,每回都给韩礿拎了回来直言韩云襗带回个祸害,整天缠着他宝贝儿子不撒手,给韩礿操心的乌发都白了几根。
书阁门被推开一缝,逆着光的方向跑进一个满头乱发,手里抱着小兽的影子,正欢快的不亦乐乎。
“韩云襗你藏哪了我找你半天—”话音一顿,言初樾对上他冷沈的视线,心里一突,尴尬的压低声音,实则也没低上多少:“哎呀,这水泽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
韩云襗眯起眼,满脸无语:“你进来前,没看见门口写着的「外人禁止入内」?”
“我看见啦!”言初樾一本正经,“但我不是外人呀!你之前说过的,我进门不必报名姓。”
“??”韩云襗倒吸一口气,忍着不翻白眼的冲动,阖上书卷。
他语气极淡:“你身上的逆气未散,少乱跑。前些触碰的那古阵是远古「天灵封纹」,一旦被它认主,灵脉规则会受其影响。”
言初樾眨眨眼:“所以我才老是头晕气逆?”
韩云襗点头:“如今你的灵脉也逆,调整需长些时日,多则半年则已,少则一年半载有余。”
“逆了又怎么样?”言初樾满不在乎,“反正我命短,提早些时日去地府和阎罗王交个朋友也是不错,到时你来我就可以罩着你了。”
韩云襗嘴角无奈的抽动:“你要真死了,棋局不知会如何,况且五大家可就会把我当作众矢之的。”
言初樾道:“是陵钺先逐出我的,与你无关,无需担心。”
韩云襗道:“我带走你的便是我的责任,逆灵骨还从来没有提前于二五亡的。古书曾载,百年前棋局无预警崩过一次,当时几位师祖已合力修复,这才没有让魔渊开启,危害世间。”
言初樾晃晃悠悠的靠著书柜,懒散的摸着滋噗的尾巴:“那你想怎么办?”
韩云襗沉没片刻,吐出两字:“双修。”
“啥么!”言初樾惊的捏紧滋噗的尾巴,后者滋噗噗几声,跳下身,奔出外头不见踪影。
空气顿时凝固,气氛诡谲的尴尬,两人不敢对视,韩云襗故作无事般轻咳,难掩焦躁,言初樾愣了好几秒,随即眼睛亮起来:“这个我会!”
“你会个——!”韩云襗额角青筋猛跳,硬是压下后半句咽了下去。
“我说的是灵脉双修,正经修法,不是你想的那种。”言初樾干巴巴的解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韩云襗满脸涨红的反驳:“我哪有想歪!”
“你脸就想歪了!”言初樾戳了戳自己的脸蛋两下,表示韩云襗的脸色说明一切,“而且那也不能怪我,谁叫你长这么好看!”言初樾神补刀一句。
韩云襗一口气噎在喉间,手中灵气一阵,几张纸在天空飘扬零散:“你给我滚出去!”
言初樾一溜烟的冲出门,还不忘回头喊一句:“韩云云,别太害羞啊,双修这事,小爷配合了!”
韩云襗反覆吸气吐气,合掌压制心头乱窜的灵息,但压不住狂跳的心。
书阁外的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他微垂的侧脸,那份冷静之下的矛盾,无人得见。
那日后,言初樾难得安静了几日,静的让韩云襗每回出园都止不住望了几眼,可疑的过分。
直到月末的下元节。
山下的集市热闹非凡,下元节是为祈求消灾解厄的节日,虽说是普通人会过的日子,但在修仙界也会小庆一番,奈何南川水泽却炸了锅。
有人误闯后山禁地,引动上古封印的禁兽。
云雾翻涌,灵压如潮,本该阳光普照的清晨此刻乌云密布,冰霜漫天而下,护山大阵瞬间启动,灵钟鸣响震的整座水泽山门都在颤抖。
当众弟子冲去时,只见结界中有个满脸青灰浑身着黑衣的少年正拔腿狂奔,边跑边大喊:“哎呀!我错了!真不知道那是禁地!禁地怎么没人守着呀!啊啊啊啊啊!”他背后跟着一头巨大的冰灵兽,龇牙咧嘴,气势逼人。
“是?言公子?。”人群哀嚎一片。
“我滴妈呀,这言家人可真会找事。”
“就是,这不才待了不过三月出头,竟惹出这般祸事。”
“有少主护着谁敢有异议,再说,家主都没说什么。”
有人想冲上去救,反被震了回来,言初樾还在四处逃窜,禁灵结界自成空域,旁人根本进不去。
就在众人心惊之际,一道米黄色光影从天而降。
韩云襗自空而立,今日未着白衣黄衣倒也合适,他手中灵印翻转,声如寒霜:“结!”
灵气化阵,封住那头禁灵一瞬,他眉心皱的打结,强行压□□内尚未痊愈的伤势,将言初樾护在身后。
下一刻,冰兽嘶吼,万丈寒雾反噬回他胸口,韩云襗来不及反应,被震的飞远,险些才站定。
“韩云襗!”
“少主!”
“大公子!”
那一击太狠,韩云襗身形摇晃,生生以灵压将灵兽封回结界,自己却重重坠地,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大乱之后,整个水泽都惊动,韩礿亲自赶来,脸色冷若冰霜:“放肆!谁允许他进后山!”
长老们各个脸色漆黑如墨,有几个弟子战战兢兢的报告:“是、是言公子说想去看看冰鹤繁殖的地方?所以我们??。”
韩礿气笑了,袖口一挥又一次砸了书案:“繁殖你妈的傻逼!”
这一骂,给众弟子惊成鸵鸟了都,他们低下头暗自交头接耳。
“我去,家主头一回发火?。”
“可真是被逼急了,少主可是绝无仅有的天才呢。”
“可不是嘛,言公子这回小命可难保。”
“难说?,少主出手只怕是不怪他的。”
韩礿刚要再怒,一旁的弟子急忙圆场:“家主息怒,少主只是灵气反噬,好生养上几日定能无碍,他为渡劫境天才,必能逢凶化吉。”
另一名弟子小声补了一句:“再说言公子平时也挺好的,常帮咱们分灵石、修阵盘??也算是咱们半个同门嘛。”
“同门?”一位长老吹胡子瞪眼,气的眼角都抖,“他一来我水泽,冰鹤闹病,灵草枯萎,少主重伤,这叫好?你大爷的!”
得,都气得飙粗话了都。
“那也没死啊?。”年轻弟子弱弱回了一句。
长老:“??!!”你他娘的可真是个天才。
韩礿抬手压下众声,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云襗先养伤,劳烦三长老再多炼些丹药了。”远处一名长老点头表示没意见,“至于那吵死人得家伙!看好了!不许他再踏入后山半步!”
襗园里一片宁静,静的听得见外头的鹤鸣滋噗声。
韩云襗昏迷不醒多日,脸色比那日的冰霜还白,言初樾日日都守在床前,心生愧疚,嘴倒是没听过,不停的和他碎念着。
“你这人真傻,谁叫你救我?死了就死了嘛?我也没让你上赶着送命呀?。”
“韩云云!你在这样昏着我就跟老狐狸说你是我害的,让他再骂我两句,你可得给我顶着。”
“喂,襗襗,你听不见吗?听见你就眨眨眼呗?你叫一声也行啊?”
说着说着,眼角竟有些湿润。
不知又过了几日,夜晚,窗外的天空泛着点点繁星,韩云襗的指尖动了动,缓缓睁眼,入目便是趴在床头眼尾发红的睡不着的言初樾。
“哇!你醒啦!喝水吗?要吃东西吗?我从厨房拿了些茯苓糕,你吃了或许能好些。”言初樾又惊又喜的在屋内四处忙活。
韩云襗拉住他的衣袖,神色不若往日冰凉,多了些少有的温柔:“你哭了?”
“那是不可能的!”言初樾立刻炸毛,往后一跳,“我只是在想,这样我就欠你很多人情的,还得还完再走。”
“没让你还。”
“我不欠别人人情的。”言初樾噘着嘴,吃了秤砣铁了心。
韩云襗突然笑出声:“行。”
那一笑很淡,却让言初樾的心底开始有了软肋,他忽然觉得,这人要是有了三长两短,他可能真的会怕,会疯的。
双修吗?[捂脸偷看]有意思~?[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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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正乱互引,相生亦相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