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我和他说的,那个谎言。
这和我讨厌这个谎言,并不矛盾。
因为我曾那么真挚地信过,虔诚地、认真地将属于我的机缘拱手相让他人。
直到我再也忍不了,我忍不了为什么这个谎言,要将明明属于我的东西,拱手送给别人?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让?就因为我是女子吗?凭什么一句两句我不需要,他们更需要,可为什么我什么都要拱手让人?
只因为他们是男的?
天然可怜吗?
他们配吗?
当时身为杂灵根的我,没有接受哥哥的资源,一路靠着自己走到结丹,就不艰难?就不可怜?这也太好笑了吧。
他们接过机缘的时候,除了似是而非的几句问候,几句赞美,几句暗示,说我是个“好女人”,什么也没了。
我就是为了这个而修仙的吗?
太可笑了吧?
于是,在天道的推波助澜兼之默许下,我同武淮、阿琮一起,在被规劝的第五千年,彻底掀翻了桌子。
我可以什么都忘记,什么男人都不管,情爱之外,这种没有任何枷锁的约束,是缓慢的、冰冷的彻骨疼痛。
我忘不了,所以我也无法接受,方皎后来也变得那么的愚蠢,认为我应该将抱扑拱手相让给他,因为我爱他啊。
不是吗?
玉清也是。
我站在权力巅峰,其实明了,此事无关男女,只要心中有对自我的追求,有想要更强大,竞争就无可避免。
而他们一向更擅长情感操控。
说起来很好笑,不是吗?
我只喜欢这个恶毒谎言中的一点。
它在规劝无数个我们不要同男子争夺资源的同时,也带着一点好心,不要向下坠,隐晦的,稍微没那么贱的,善意。
“不要依附于人。”
我不想要,不想要哥哥为我逆修秘法,不想他被我采补修为,也不想要他或者我,依附于任何人。
我也不要别人依附我。
厉昏陆似乎没听懂,又或许并不想听懂,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讲讲。
“前辈……那现在,如果有人心甘情愿,您也不愿意接受他吗?”
我问他,我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曾经和轮回中的猫猫狗狗说过吗?
在猫咪的那一世,她是元婴,在老狗找到她的那一世,她是合体。
他从没有像如今这样,因为她的允许,而靠近她的心深处。
厉昏陆是一个男人,但他对男性、雄性这个群体并没有认同感,也不会有归属感,他也并不觉得,前辈她们做的事情多离经叛道。
顶多算夺回本就属于她们的荣耀。
他想知道前辈在痛吗?
在夺回属于她们的权力路上,舒君前辈累不累。
应该是累的吧。
他听见自己的故友居心险恶,听见故友的大弟子利用她长心,听见微生仙尊打定主意要将她困在镜湖下,只是比她慢一步。
厉昏陆已经完全没脑子了。
他心疼前辈,为了走到高位肯定吃了不少苦,可他是个男的,即使他不认同这个群体的很多想法,那么前辈就不会百分百信任他。
想到这点,厉昏陆恨自己没有托生成女儿身,可是,当前辈拍他肩膀时,他又无比庆幸,还好他是个男的。
前辈不喜欢女孩。
即使他无法成为和前辈并肩而行的人,但至少,他可以依靠在前辈身边。
有得必有失,厉昏陆安慰自己。
或许某些时刻,他更想要成为和前辈一起走到生命尽头,或者超越生命的同路人……可他也割舍不下,前辈抚摸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时,多么温柔。
她不会那样对待朋友的啊。
做情人,可以被她触碰,被她喊乖孩子,被她亲吻,被她掌控。
做友人,可以得到她最深的信任,成为生死之交,却无法,无法,被触碰。
他不说话,只是因为他不懂,他该怎么融入人类的语言,才能显得更自然地夸奖前辈很厉害了,他怕自己一开口就错。
厉昏陆原本以为,他已经做好了见到她的准备,可到如今的梦里四千年。
他和她见面不过一天一夜。
他就方寸尽失,无地自容。
我看着思索了半天的他说:
“您很少把心事讲出来。”
“或许,是因为您还不够信任我,但没关系,前辈所愿,也是怜真所求,您不用担心,我并不打算,伤害您、利用前辈、攀附前辈。”
“我爱您。”
他爱着前辈,纵使知晓前辈不缺爱,前辈也不渴望爱,但是他爱,是无论哪个时期的前辈都爱。
而他只希望。
自己的爱不会给她带来麻烦,不会令前辈感到不快。
真的吗?
我挑了挑眉。
“哦。”
厉昏陆望着女人,她平淡地回应,便足够他高兴,至少,这一刻,抛弃床上的甜言蜜语,是真实的,他的爱被她听见,他的神明说,她听见了。
厉昏陆,备感荣幸。
他脆弱的那颗乳白色心在胸腔中不停跳动,他的身体可能又在羞耻地发红,为了这刻被她看见,他等了好久。
他太高兴了。
“你啊。”
我揪着他发红的耳朵,轻轻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又害羞了?”
他用神识偷看,他想看见前辈此刻的眼神,想看前辈是否也开心。
于是,他看见。
他被允许直视她的眼睛,因为他无法安放的爱意顷刻流出,让她感到些许愉悦。
那是一双总被形容慈悲悯人的眸子。
无论是徐纯还是几次三番不甘心来重算自己结局的微生怜,都说。
“她长什么样子吗?”
故友饮酒,他在水镜里,像是苦恼了一阵后,说:“她很漂亮……”
厉昏陆知道前辈很漂亮。
微生仙尊则说:“师尊很强大。”
厉昏陆也知道前辈很强。
这些他都知道,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更清楚。
他见过每个年龄阶段的前辈。
二十岁的舒君前辈,牵着方皎,三十岁的舒君前辈,日夜不辍练着剑,领悟丹道,一百岁的前辈,在寿元将尽前延寿。
他是蜉蝣,是桃夭山上曾落到她眉间的那一枚雪花,也是她折下随风舞动的桃枝,她多美丽,厉昏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在她取得不灭丹火差点死亡的秘境里,他是岩浆壁上的一颗石头。在她浑身都被烧灼,拼着一口气,成功让不灭丹火认主后,被周前辈带走,厉昏陆才敢掉进滚烫的幽蓝火焰中死亡。
她多倔强,才走到这一步的强,厉昏陆怎么能不知道呢?
但他们都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她生了一双慈悲目。”
“当她看向你,你会觉得,你做什么都会被她原谅,那双眼睛里面,似乎你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可他经历在她身边的轮回千万次里,他们不知道便算了,厉昏陆记得。
二十岁的许舒君眼睛是亮晶晶的。
她那时什么都不怕,少年意气风发,跟着下山,就敢斩比自己还高半个境界的妖兽,就算杀了它后自己也差点死去。
纵使豪气,白玉金不换。
在她三十岁前,蜉蝣变成了野猫,山间寂静,它便爬到她的房宇附近,前辈时常喂它吃食,它配了前辈十年。
三十岁的许舒君,开始琢磨剑道丹道,他则在她终于入门的那一刻,拖着老狗垂死的身躯,看着她飞舞的身姿。
豪气万丈。
“乖孩子。”
他被她夸奖着,厉昏陆的神识一直都依附在她的发丝间。
所以,他们可以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双慈悲目的由来,是因为她的眼睛在一点点变得疲惫。
正如她的心,这颗他听见跳动的心。
这让厉昏陆更加难过、心疼。
都怪那些坏男人。
他甚至第一次责怪起了徐纯,但他从始至终最怪的,还是他自己。
若是他早点来到前辈身边,对她说,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想伤害你,有人捧着一颗心,不为任何,只为爱你。
前辈这双眼睛,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悲伤?前辈会不会就会更快乐些?
“还没讲完呢。”
我点了点他的眉梢,不知道他用神识看着我想了些什么,他居然像是快哭了?
我对男人的眼泪,除了在床榻,一律免疫了……男人三分泪,演到我沉默。
“他们甘愿,那是那些人的想法,好孩子,你可能忽略了一件事情,”他屏气凝神,我默许他观察我的表情。
“任何事情,他们的意愿都不重要,重要的应该是,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所以,我不愿意,便没人可以逼迫我,不需要任何理由,因为我就是不愿意。”
正如,我虽然爱着谁,但如果他让我难过伤心,让我受伤,那我也可以不爱。
比起爱别人,我更爱自己。
“李瑞要替我守着抱扑,本来说是千年就好,可他听信邪道利用我提前长心,我给了他一颗心,将他的根绑在抱扑,他一日不悟,一日便要替我看守宗门。”
我停顿了下,接下来要说他的故友。
“而徐纯和千暮雪联手,犯下大错,妄图杀死我,所以一重梦结束后,我就将他的神魂关入修心室,等梦彻底消散,他会被废去修为,去凡间,过他向往的百年生活。”
“怜真,你觉得这样的惩罚,重吗?”
我盯着他,厉昏陆却笑了。
他笑得像是仓促开放即将死亡的花。
厉昏陆想。
他们该的。
包括他的旧友徐纯,同样也活该,他在答应他后,才知道他做了什么,厉昏陆曾经想过给她一封信,可是。
………
他也活该,活该。
他也应该受罚,作为没有早点来到前辈的身边的惩罚。
她怎么那么心软,对待伤害自己的人,厉昏陆越是听,越是无法控制,无法控制心中那种为她而疼的痛。
他想为前辈,杀了所有辜负过她的人,杀了所有利用过她的人。
哪怕是故友。
厉昏陆并不是绿茶,他甚至不是为了diss任何一个情敌而说的这些话,他纯粹就是真的心疼舒君,当然,如果你问我他对徐纯、李文玉做的错事怎么看?
厉昏陆:他们怎么能这样啊……前辈,他们做错了事情,您要罚的话,就罚在我身上吧【真心甘情愿】
厉昏陆纯粹圣父而已,他只有一点点自私心,不愿意让她再见到伤害过她的人,即使那个人是自己曾经的好友(这次是作者和主角双重认证,无反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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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我执(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