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君她个骗子(gb)》 第1章 盲刺(一) 我是流照真人的二弟子。 逐玉峰上,除我和大师兄以外,师尊还收了三师妹千暮雪、四师弟农禾和五师妹师音是姝。 逐玉峰上下关系和睦,主要得益于,师尊一言不合就闭关,师妹师弟只得我和师兄照顾。 一年下来话都说不了几句,关系能不和睦吗? 或者说是表面和平。 师尊年末想起来有几个弟子,还会出关给红封,然后,在师妹师弟们的注视下,继续缩回洞府闭关。 他根本就是躲在洞府里玩。 大师兄是师尊好友临终托付,而我,是他们某年游历人间,从冰天雪地里的狼堆里带走的女婴。 那年骨龄测我三岁,大师兄结成元婴正三十岁,师尊? 师尊老妖怪,不用问他多少岁。 大师兄像大冤种一样拉扯我到十五岁,为什么是十五岁吗? 不是不养了,也不是丢了,我又不是宠物,是师兄他莫名其妙。 十五岁生辰那夜前,师尊依旧在闭关,师兄在夜里送了我一把漂亮剑。 那时候很喜欢漂亮东西。 我灵机一动,当下就脱了外袍准备舞一舞,还让师兄帮我拿好留影石。 那个冬天很冷,我也没有结丹,筑基没多少灵力护体,纯粹就是突发奇想。 谁知,师兄在一边,我刚刚脱了外袍,他就脸红红地丢下茶杯逃出去了。 那夜月亮很明亮,留影石被摔坏。 师兄,师妹我里面还穿着两三件啊,你这是…??我百思不得其心。 留影石后来留在我手里。 师兄落荒而逃的样子,让彼时的我恍惚以为,我舞剑比洪水猛兽还难看。 我不懂,并大为震撼。 毕竟我什么也没干,只是想要练剑。 那夜霜雪过后,师尊一年一度出关刷脸,我落后师兄一步,他走了,我来了。 最后一点淡绿的颜色都消失后,我选择,向师尊告状。 “师尊,师兄不理我了。” 我对师尊说,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善言辞。 或者说,懒得说话。 师尊还是穿着蓝袍,端坐椅子上,刚刚拿出红封的手马上缩了回去。 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狐狸眼,顶着一张高冷的脸,实则脸盲,纯靠衣服认人。 “说说。” 很难说没有想听八卦的意思在啊,师尊。 我盯着他的脸。 说完了。 感悟是,师尊真的很美,虽然这样说不太尊师重道就是了。 我说话,他盯我,我说完,他低头。 我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回去,红封被夹在里面。 “舒君啊……” 当时,师尊动了动唇,沉吟半刻。 我一边等待他说完,一边胡思乱想。 有时候会怀疑,师尊是不是真人,他的表情,就像是额头出现了一排整齐的黑线。 当晚,我翻开那本厚厚的书。 我喜欢从最后一页看起。 但《关于社恐对人与人之间距离的看法》 最后一页,除了一叠厚厚的红封外,凭空出现了一页雪白的打架图。 我无心悦之人,自然对此很迷茫。好丑啊…… 我的眼睛有些累,于是我选择将这页折在空红封里,用灵鹤送给大师兄。 【师兄,你为什么从昨夜就躲着我?还有,这个你看得懂吗?】 我想的是,师兄肯定能明白师尊是什么意思,然后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其他页倒是很正常。 在翻阅了一夜《社恐》后,我恍然大悟,哦,原来大师兄是因为被侵犯了个人距离而远离我。 即使从小到大师兄都快成我爹了,比师尊还要照顾我,但我长大了,所以我和师兄应该避嫌,好,那我再见到师兄时先和他说对不起。 并理解他。 毛笔水都干了,我写了整整一夜的道歉信,再送出了一只胖胖的灵鹤。 也不知道大师兄收到灵鹤没有,一直连个信都没有。 明明就在对面洞府。 我开着门,能看见师妹师弟他们。 窗台前的雪稀稀拉拉地落下来,我放了根手指,被冷到,师兄为什么不侧过头? 我的存在感如此之低吗? 他还不理我,我盯了他好久,他一直不看我,遂关窗。 十五岁就如此,稀里糊涂过去。 彼时到二十,二十再到三十五。 那夜一个人在屋内生闷气的我,不懂,也不明白心动是什么感觉。 只是没想过,后来会一切物是人非。 我与师兄的冷战持续了五年。 直到我二十岁结丹,恰逢宗门十年一次收弟子,师尊的师尊也出关。 微生怜站在高台,穿得简单,一袭道袍,玉冠将乌发束直,冷冷淡淡。 遥遥一望,我便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五岁时,师兄脸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红了。 我忽然和他那夜一样的慌张。 但我无暇去想他,也不再想要关心,李文玉那时是不是喜欢我。 我那时只想着,师祖真漂亮。 …… 真是疯了。 只是一眼,我对冷冰冰的师祖,竟然产生了大逆不道而下流龌龊的念头。 师尊依旧借着闭关玩。 师妹师弟很爱闯祸。 大师兄很久没有和我好好说过话,忙着收拾“烂摊子”,更是在躲我。 除了我的“死对头”方皎。 没人理我。 太忙了,但师尊依旧给了我一个他扎的小布偶。 老实说,很丑。 但是,管他呢,肯为我费心思就不错了。 雪还是一如既往地冷。 再一看,窗台上有一只浑身雪白的灵狐,送来一包灿灿的灵石。 它待在窗户上不走,和某人的傲娇样一模一样,没看信我就知道是方皎了。 当夜,我准备这五年里第一次睡个觉,却听见窗外的鹤鸣和春风化雨般的温润气息,似是春暖。 拆开,收到灵鹤送来的平息散,还有附着信的平淡关心。 我不太明白,大师兄。 五年了,他倒是终于理我了,可我却不想了,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他不理我了, 只是,他从我能记事起就一直在我身边,于是,我整夜还是因为这个难眠。 心情介于糟糕和些许愉快间。 糟糕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愉快是因为收到了师尊和方皎的礼物。 睡着前,又被方皎这个该死的大少爷派来的灵狐拍了一爪子,看清上面的约架内容后,我不禁无语凝噎。 学人精。 我关好门窗前,听着隔壁洞府吵闹的声音,一直在管小孩的大师兄似乎抬眼欲向这里看来。 我想起了十五岁那年雪天我看他好久,他都不肯看我一眼。 “碰。” 他没我快。 在他看过来前,我关上了窗。 心情好了一点后,我推开师尊做的窗扇,漆黑的山与月对。 “砰!” “咻!” “嘣!” …… 抱朴宗下的小镇上,新年又开始了。 开着一点窗,我嗅着外面的雪梅香,昏昏睡去,今夜我宿在弟子居。 梦见,玉人般的师祖被红绸锁在床上,那身整整齐齐的道袍还好好穿着,只部分。 但恰恰妙极,腰肢、锁骨、大腿露出玉石般的光泽,看起来,很好摸。 是极好的观赏景色。 我垂下头,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庞上,遮住眼睛的白布,他的发没有散开,我便也没有解开玉冠。 他看不见,浑身僵硬,却不挣扎,仍由我摆布。 像个木偶,但又能感受到他在生气,不断释放低气压,真是奇怪。 我一边抚摸他的长发。 一边向闭得紧紧的唇探去,或许是因为我被狼群养育到三岁,即使知道有礼义廉耻,但我也不是很在意。 他不喜欢我,又如何。 不过是一场梦。 我摸到了他的唇,长得很标志,他闷闷哼了一声,似乎很不快。 师祖长得真是极美。 师尊的冷是冰冻的糕点,熟悉了就相处得随心所欲,无需顾虑。 但师祖的冷却是看见开在高处的玉兰,探到了却被寒冷冻住,由里及外的冷,谁要是喜欢他可真是遭罪。 这样一个人,喜欢上谁,还真是难以想象,幸好,我只喜欢他的脸。 没有停留,我朝他的脸上继续探索,我很好奇,师祖为什么会脸红。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我触碰到了他的喉结,他僵硬后,脸绯红地想要抓住我的手。 或许,师祖本来的性格也和如今差不了多少了,梦可真有意思。 竟然连这个也能模仿。 衣服还是整齐的穿着,我也没捉弄他,只是隐约有些愉悦。 我退后一步。 他抓不住我。 “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想要扯开盖住眼睛的布料,但没关系吧,这毕竟只是一场梦。 即使看见了又如何? 大不了随了我的意,暂且离宗。 我的手指从他不断变化的喉结上移,唇里有个珠子,我捏住,他挣扎得越发厉害。 不过是想偷香一吻。 我靠近他。 “你…!你、无耻!!” 我不想再听,于是撬开他的唇后,堵住他发音的舌头和空隙,他挣扎着马上和我眼睛贴在一起的白布就要落了。 我将他的唇来来回回亲了个遍。 “你……” 他说了什么我不太能听清,只看见了师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忽然愣住,然后。 “师尊!” 微生怜醒了。 似乎做了一场美梦,我记不太清了,睁眼,两个小师妹就在我床头了。 “师姐师姐,你终于醒了,昨夜守岁又是你最先跑! “好了,人小鬼大,给你们红封。” “新岁安绥,是姝、暮雪。” “哦对,师弟,给你。” 我招呼了一下在门口不好意思进来的四师弟,他摸了摸脑袋,被暮雪是姝敲了一下。 “新年快乐,舒君师姐!” 舒君:我做了个美梦吗?忘了就肯定不重要,给师妹师弟发红封吧。 (只是重改了一下提要和间隔,文本一字未变,标在这里节省审核大大们的时间,麻烦了,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盲刺(一) 第2章 盲刺(二) 师兄今日依旧如过去五年,没来。 哄走三个小的后,我找了躺在榻上的师尊,和他商量,再过一个月就下凡历练,并提前告知了小师叔。 他说起了和师兄把我从狼群里抱走的往事,到我入抱扑。 抱朴宗有教无类,不但不忌讳除了天魔之外的其他种族,并且从开宗到现在的师祖,乃至新入门的弟子。 各门技艺都要学一点,一点是指除了主攻之外,在每隔五年举行一次的考核中达到至少丙的成绩。 收徒看眼缘,金丹以下,各门有各门的讲师来专门指导,元婴后就要选择当长老还是护法。 简而言之,前者管事,后者打架。 当今修仙界有六大宗门,一是剑阁,二是武宗,三是抱扑,四是天音,五是玄机,六是合欢。 在六大宗门里,我们是最异类的存在,却也是最团结的一宗。 至少二十岁的我是如此看待的。 师尊修逍遥道,主攻剑法,师兄修人间道,主攻阵法。 我修多情道。 被小师叔夏霖知道后,在传回来的灵讯上大肆嘲笑一番。 主攻炼丹。 我们多情道怎么你了,笑笑笑。 【小舒君,是你主动选的要修多情道,还是多情道的雨师长老来骗你?】 我没回答他。 只是大家都知道她在我结丹后对我喊得话多尴尬了。 但我没告诉任何人,我对多情道真正心动的是什么。 【少管我,修红尘道的龙阳君】 【难道你就很纯情了吗?】 那日,甚至闭关的师尊都听见了,所以宗门里的其他人,第二日都用看戏的眼神在我和师兄之间来来回回扫视。 ………… 就像,我注定会去追求师兄,然后到手再辜负他的感情,已达到修道的目的。 可他一点也不喜欢我。 我也准备放弃了,在十八,我明白我心悦师兄后。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要和所有人说我喜欢上了师祖的……脸,呃。 那还是让师兄先替我挡挡吧,我还不想死。 但今日之后,师祖似乎就不打算再闭关个三五十年,连带着师尊也没有闭关。 入夜,除了成了今日宗门里的谈资外,一切都如此正常。 我闭眼,都修成金丹了,但我还是喜欢睡觉,就像暮雪说,她们那里以前睡觉是恢复心力最简单最省钱的方式。 我也如此认为,说实话,我没有太认真的想要成仙,师尊他们知道后一定会训斥我贪恋红尘的“懒惰”,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仙,难道就完全没有人性了吗? 我不认同。 夜很寂静,炼丹的每一日,都要照顾好炉火的温度,我散去护体的灵力。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泥土上,听见嘈杂的花树和草木垂落枝叶,我便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轻飘飘的睡去。 我并不是自己醒来的。 在睁眼前,我便差不多明白是谁了。 “虽然你把我带大,可是男女有别,我也长大了,别再闯进来了,好吗,师兄。” “师兄有什么事情吗?” 有了心上人之后,我便发觉自己也没有那么在意大师兄了。 他垂下头,语气平常地问我:“师妹,你准备何时游历?” “怎么?师兄想和我一起,你想……保护我?” 抱朴宗奉行实践出真知,故而每一个结丹后的弟子,都要下凡历练五年。 他没有否认,我却越发觉得眼前的人陌生。 李文玉,我们五年间没有一次好好说过话,现在你却说,想要保护我。 我已经不再是十五岁那个眼巴巴等着你的小姑娘了。 高兴吗? 我只是心情复杂,于是就像是话本里口不对心的主角一样,对他说。 “师兄,这五年里,对于我们俩,你就是这样道歉的吗?” “你真残忍,李文玉。” “偏偏要在我喜欢上别人后,再来想和好。” 不欢而散。 我闭了闭眼,不去想一刻之前师兄直愣愣朝我冲过来的那一个吻代表什么。 只是一个吻而已,一个,我马上推开他,他咬破了自己唇角的吻而已。 师兄,何必如此。 他落着泪,让我不要不要他。 狼狈不堪,我和他说,你先出去,其他事情,明日再说。 我没有看李文玉走出去时的表情,只是闭着眼垂着头。 本来,下个月还有师尊师妹们安排的饯别,但我不想等了。 【师尊,徒儿先走了】 一直闭关闭关的师尊,在我马上就走出宗门前来送我。 “怎么这么仓促?……你这孩子。” 师尊甚是不满,但是还是递过储物戒。 我笑嘻嘻地对师尊说:“师尊师尊,别告诉其他人哦,这是我们的秘密,师尊会帮我吧?” “自然,去吧,舒君。” 就像他帮我在结丹前生辰隐瞒那件事情,我与师尊是共犯。 他总会纵容我的。 师尊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顶,十五年年里的态度一次都没有变过。 尽管师尊最开始并不想把我带回抱扑。 我感到心安,至少师尊没有变,于是我问他:“师尊,要是我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该怎么办?” “舒君喜欢就去追好了。” 师尊不甚在意,于是我进一步问,同时准备好了遁地符。 师妹传讯告诉我,大师兄正在找我,我不想看见他,刚好师尊也在这里,他会帮我挡住师兄的。 徐纯震惊于许舒君那句。 “要是,我对他的感情,不容于世呢?” “离经叛道,为千夫所指,师尊也同意吗?” 我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此刻,我只想把这份不能说出口的感情,分享给我信任的人。 只是我到底没有那么喜欢师祖。 我只是希望,师尊不要变。 徐纯一时间,竟然来不及否定许舒君这份爱要不得,舒君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不怪他怎么想,主要是许舒君没有说清楚,遁地符又显得她是羞愧而走的。 喜欢他吗? 她还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吗? 师尊没有来得及阻止我出宗门,我也没有意识到话有歧义。 师尊那么开明,我只有种把秘密分享出去的轻松。 “最喜欢师尊了!”我凑过去,十分没有距离地抱了他一下。 “最喜欢?”师尊的声音很轻,我没听明白,看他怔愣,我丢下一句:“师尊帮我拦着大师兄,我先走一步了。” 只是开心终于可以乘剑驭风,已经下了宗门,在正准备踏上知松的前一秒。 娇气的大少爷喘着气,冲到我面前。 “许舒君,你怎么走那么快呀!” 一直都觉得,宗门的大家都很理直气壮,尤其是这位出身世家的大少爷。 就像大师兄理直气壮地故作情深挣扎十年,这位大少爷是从见到我的一天开始,非常之莫名其妙且理直气壮地单方面宣布,我们是宿敌。 虽然,比起宿敌,我们更像是朋友。 心情好,我问他:“你来干嘛?” 他马上给了我一袋灵石,打开,便觉得流光溢彩。 “别死在人间了。” 凶巴巴地,抬脚就往宗门回去了。 我看着他走上去,同时望着抱朴宗,他快要踏进去前,回过头冲我说了句:“许舒君,等我结丹,我也会历练的!你等着我!” “好啊,大少爷。” 我笑吟吟地看他炸毛。 翱翔于天地间,追风逐日。 我乘着知松,到了人间的第一站:大夏国。有师尊给的路引,一路通行无阻。 我是丹修,此时下界历练的小师叔人还没影,所以,没打算马上就去找妖魔麻烦。 虽然,师妹们常常说我是暴力辅助。 有吗?不就是抄着知松打人,丹修不可以这样做吗? 还是说都觉得修多情道就要纯靠感情? 真是刻板印象。 还说什么,修仙界一届不如一届,切。 隔了三五日,留下的传讯符被点燃,小师叔夏霖带着他的战利品回客栈了。 “你的意思是,他是鬼修?” 我围着这个看不出来是鬼的男人转。 头一次看见活的鬼修,虽然鬼本来也不是活着的。 小师叔自信点头,扬着下巴等夸奖,我从善如流地夸了他。 “他犯了什么事情?”我问师叔。 师叔支支吾吾,我了然。 “他挑衅你?” “啊,我受伤了,好重,我需要丹药呢。” 夏霖师叔立刻装柔弱转移话题。 他贯会避重就轻。 给了小师叔一瓶丹药后,他立马出门抓妖魔去了,师叔金丹后期。 除了偶尔像今天这样不着调,我倒是不担心他,但第一次见到传说中踪迹难寻的鬼修,我不由得好奇。 “你真的是鬼修?”我问他。 “你真的是人修?”他问我。 不知为何,他唇角挂着奇异的笑,让我觉得莫名的危险。 看向我的目光带着种笃定的熟悉。 可我今日第一次见到他,真怪。 莫名的,他忽然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身材挺好的,但可惜是个鬼修。 “好看吗?” “无聊。” 我没承认。 但没有忘记小师叔说的不要靠他太近,慢吞吞地检查了一下结界。 我出门了。 便没听见那句轻飘飘的。 “妹妹,你又忘了我。” 带着比恨意更深重的爱。 没谁拘着我。 我便想要找到从前,师尊师兄在这里养着我到五岁时,那时认识的邻家哥哥。 他现在在哪里。 他有像我们拉钩的那样,也进了宗门修仙吗? 我满怀期待。他是大夏国城里人,我也依稀记得地址,去找。 推开门却是一户陌生人家,他们告诉我:“姑娘是说二十年前的顾家吗?他们家只剩一个男孩,或许是你找的朋友,但是被他爹卖到了……” 秦楼楚馆。 我满怀不知是什么的心情,终于在软红阁前停下。 “你们这里,有叫顾怀谦吗?” 鸨母轻笑,抽着烟对我说:“风尘之人,都不会再用从前的名字。” “所以,是有的意思吗?” 我盯着她的眼睛,塞给了她一包金子。 “芍药,可不值这个价。” 鸨母收下,让人领着我进了房间。 一盏茶的功夫,我再次见到了记忆中的邻家哥哥。 顾怀谦抱着琴,垂着头演奏,附小做低,或许是因为鸨母没有告诉他是谁,又或许他没有认出我,我打量着他,心中一阵酸楚。 他依旧和记忆中的差别不大。 却又和记忆中的差别很大。 七八岁的他是不会这样……这样……卑微的,他不该是这样。 我只是没想到,和故人再次相见,是这幅场面。 怔愣到琴音消散。 一曲终了,我问他: “你想离开这里吗?” 我期待他说想,这样我便能给他赎身,他却依然垂着头。 暧昧的熏香洋洋洒洒挤满了房间,几响后,我看着他,他抬头望着半开阖的窗户。 “我不过残破之身,仙人又何必为我做到如此?” 他认出我了,但也拒绝了赎身。 我不懂,既然一边说着不配,为什么一边将我的衣服脱掉,我推开了他,走出了软红阁。 我在大街上,回头看。 顾怀谦正倚在二楼大开的窗上,衣裳斜斜地穿着,里面还有些欢好留下的红痕,我想起鸨母对我说的: “一锭金子够包他一年了。” 走出软红阁,鸨母说,就当我包了他。 我不知道,在顾怀谦的心里,我和那些人是否有什么区别。 我不该如此在意,毕竟我还是个修多情道的,但我从没有把他当做情人,就像我一直将师尊师兄视作亲人。 我还是很在意,很想要,为他赎身。 我没有回头再看他,只是木木地走回了客栈。 顾怀谦: “她真的很笨,不是吗?” 软红楼里全是木偶,无人回应他。 他挠了挠自己弄出来的红痕,这次,她会为他停留吗?还会唤他别人的名字吗。 他真的很笨,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盲刺(二) 第3章 盲刺(三) 师叔不归,他捉来的鬼修在隔壁吵得我彻夜难眠。 说的话更是不堪入耳,格外烦人,拂晓前,我将他捆在四四方方的床上,给他施了禁言咒。 第二天,我却还是去了软红阁。 我不太明白,昨日顾怀谦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我还是不忍心。 我放心不下他,我还是想为他赎身。 我不想他卖|身给任何人。 他可以是任何模样,但我从没想过,他会被卖到小倌馆。 拂晓正春意消散,小倌们都歇下了。 那。 上楼时,我算什么呢,我问自己。 我不算什么,故交吗?还是恩客? 或者是一个十五年前与顾怀谦相识的妹妹? 我肯定我不爱他,他也不会因为小时候胡乱拉钩的婚娶就爱我,我们之间,既隔阂又亲近。 二三楼都紧闭着,那里面的糜盛香气泄露不出。 唯独那扇昨日大开的窗依旧敞着,我路过鸨母,她正温言安慰一个姿容清秀的男孩。 “烟花之地,你还小,被骗了,就记着啊。” “什么都可以争一争,唯独真心难求……” 她看了看我,满脸堆笑,说:“客人您来找芍药吗?” 我放了一百两金子在地上。 “这些钱,够给他赎身吗?” 鸨母对小倌挥手,面对重金,她露出纠结的神色,对我说:“芍药并没有答应要和您走,您这又是何必呢? “况且他根本不值这个价。” “他值。” 我问自己,何必呢。 鸨母沉沉叹了一口气。 我对她说:“他不想跟我走就算了,这些金子,够为他赎身,有朝一日,他想和谁走,我希望没人能拦着他,多的,就当孝敬您,这些年对他的照顾。” 鸨母叹了叹气,见我没有其他事,便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软红阁内仍是欢声笑语不断。 上了二楼便逐渐远离,显得有些不太真实。 今日正月十八,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十五年前了。 “三哥。” 他似乎并不意外我会回来,或许彻夜难眠的并非我一人,顾怀谦的衣服仍旧散开,睫毛上沾着薄薄一层白霜。 “你来了。” “还是想为我赎身吗?” 我不敢为他拂去,不敢靠近,毕竟我不懂,这算不算折辱。 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落泪的眼睛,含情脉脉的唇血红,却吐出字字拒绝的话。 “凡人嫁人,也讲究门当户对,齐大非偶,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了,更有仙凡之别,舒君,你修了仙,未来路还很长很长。” 我看着他,越发觉得难过。 “而我已经二十五岁,在这软红阁待了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我早就不是你记忆中那个哥哥了。” 他的身子斜倒在窗边,抽着细长的烟斗,背对着我说话。 “如果你不来见我,那我还是你记忆中的邻家哥哥,可你来了,你看见了。” 这并不是他的错,是他的父亲好赌,不仅把他母亲留下的家产败光,还把他卖进这里。 不是他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春莹,你不要那么说自己。” 我最终还是靠近他,将散下去的衣服为他拢上去,带着自己都没法发觉的怜惜用灵气替他烘干冷霜。 顾怀谦想要推开我,却还是没有,只是望着我,问我: “舒君,你到底在心中,是如何想现在的我?是幼时的哥哥,还是一个被千人睡过的可悲男倌?” 落入这里非他所愿。 他堵住了我的嘴,继续说。 “芍药不过残破之身,这副身体,有什么是客人你喜欢的,尽管拿去。” 他把我们放在了恩客和小倌的位置。 “别再提我以前的名字。也别提,仙人,喜欢我。芍药开在软红阁,也会烂在软红阁,也不想要谁为我赎身。仙人,芍药,配不上你,更陪不了你。” “我不叫春莹,不要唤我这个名字。” 他在推开我,用自轻自贱的方式。 我承认,在软红阁看见他后,确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但我并没有将他和二十年前那个邻家哥哥区分开。 我心中有些恼羞成怒,原来他真的觉得我不该来吗?我真的是在害他吗? 从前顾怀谦不想和我说话,惯会自我贬低。 现在也如此,他越是如此。 我便能知道。 他还是顾怀谦,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哥哥,不管这二十年如何。 他和我一般,我在意他,他在意我。 在我理清了我的想法前,顾怀谦推开我握住他的手,躺在了那张绣着芍药的斑驳花床上,他没有盖被子,身上的衣服也彻底落尽,呼吸起伏一览无余。 清艳。 我看着他,没有产生任何**,只觉得自己来晚了。 或者,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和师尊师兄死缠烂打,将他一起带回抱朴…… 我走到床边,他没有动弹,就像是陷入了死亡一样的甜蜜睡眠。 我取出袖子里,在皇城里,被敲竹杆一样诈骗,用了十两银子买的发带。 手指穿过他压在竹枕上虚抬着的后脑勺,穿过长长的发,昨夜到今日,我的的确确没想过,故人再次相见,竟如此狼狈。 但这不是他的错。 从始至终,都不是他的错。 我仔细观察他眼角的细纹,替他盖上一床厚被,我看见了,他取下了那根缠在臂间的红绳,他还记得,我也还记得,但我不肯就这样践踏他。 我并不喜欢,也并没有爱上他。 我只是确实如他最讨厌的那样,在怜悯他。 我知道,他最讨厌别人可怜他:“任何感情,只要掺杂了怜悯,就不纯粹了。就像我的母亲被他骗了一辈子……” “因为可怜我的父亲为她断了腿,被骗着,心甘情愿赚钱,直到死。” “舒君妹妹,我们以后不要像他们,等我以后来找你,好不好?” “我们一起修仙。” 往事如尘,今昔何年。 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我忘记了他。 我做不到。 做不到不可怜他。 我替他拢好其他的散发,便离开了二楼。 顾怀谦的唇边尝到了咸湿粘稠的液体,他知道,是自己在哭。 他先前不敢睁开眼睛,只是任由舒君系发。 直到,她离开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敢触碰虚虚系在发上的布料。 她信了。 那便好了。 【你真的就打算这样死】 【嗯】 顾怀谦拿下发带,真可怜。 竟然这么久都一点没发现他是装的。 【你先走吧,我要等她。】 【03,她真的会跟你走吗?】 “我配不上你了,舒君。所以我一想到会有其他男人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又嫉妒,又难受。” “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我推门前听见,更觉得心痛。 第三天我还是去了软红阁。 小师叔带着鬼修回去了,本来想要让我去别国找宗门其他人,我拒绝了。 告别时。 被绑住的鬼修回过头看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小舒君,你别太上心,不过凡尘之人。” 夏霖师叔转过头前说了这句, 我不懂该如何反驳夏霖师叔,但我不想他这样说顾怀谦。 如何不堪,也只是蹉跎。 “师叔,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 师叔不说话,只是一昧收拾东西。 我看着小师叔消失,发觉自己心中更是割舍不下顾怀谦。 其实我明白。 他说得很对,仙凡之别。 但我就是做不到。 看着顾怀谦现在的样子,我就像是看见一朵本应该在树上开得高高的白玉兰,被剥夺了本该高洁的品行,被人踩在脚下,碾落成泥还不止,还要彻彻底底把他的骨头打碎重组。 或者…已经是了。 我明明知道的。 可我还是做不到。 我想要给他我能给他最好的,或许我就是爱救风尘的坏女人,我想带他走。 甚至,我想带他回宗门。 他不愿意,所以我只能选择当时我觉得的,一种不那么自私的方式。 陪着他。 我在大夏落了户,本来没想要待一年,不知不觉间,每一天却都按时去了他那里。 宗门问我为什么迟迟不曾猎杀其他地方的妖兽,只逮着一个地方薅,在方皎都传了讯来后,我终于准备最后和他见一面。 说来好笑,我居然连师祖的脸都没怎么想起,也很少想起和师兄的那个吻。 同时,我清楚,自己对顾怀谦这份感情,并不是爱。 偏偏我又舍不得。 舍不得这样畸形的爱。 或许他也意识到我要走了。 我和他说:“我给你赎身。” “但是我以后都不会来找你,你一个人,在大夏国好好活着,可以吗,怀谦哥哥?” 他怔怔地抱着琴,我几乎以为他是没听见我说话,但一瞬之后,他却忽然抬头对我粲然一笑:“如果这是舒君希望看到的,那我会的。” 他的眼睛还是很温柔。 我们第一次没有躲避彼此。 他是我在凡间最不能割舍的… 邻家哥哥?还是其他什么?我不懂。 或人或物,或某一瞬间。 或许,他是悬挂在天上的明月。 师尊带我入仙门,师兄养我长大,顾怀谦教会我人的感情,三岁的我,只是一个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的狼崽子。 他和师尊师兄一样,对我而言,全都无法割舍。 凝望着那双时常沉默的眼睛。 这一年里总是让我无法不怜惜的脸。 他的话说得非常非常真。 “为我赎身吧,舒君,我愿意活下去。” 我信了。 我为他赎了身,亲手将他送出软红阁,没给成金银为他傍身,顾怀谦不要。 于是,我只藏了一道剑气在他身上,护他周全。 我看着他走出云萝城。 隐去气息跟着他一路,看他逐渐学会自然地和人交流,在一个安静的小村落住下来,做了稚童的老师。 于是我走了。 有些着急的丹药得交了,偏偏又必须要几味大夏没有的药材,早知道不接单子了。 懊悔也来不及,带着些许不放心,我还是离开了清泉村。 一年之后我再次来到这里。 却从村民的口中得知,在我离开后六个月,他采药失足跌落在悬崖下。 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他为我的任性期待负责。 可是已经晚了。 他死了,什么都不剩了,一年前我看着他搭的小屋子也塌了。 我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悬崖下的松树上,找到那条白玉兰发带。 他被风吹雨打虫蛀成白骨的躯体。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顾怀谦,我错了,我不该一意孤行,认为给你赎身,就是在拯救你。” 我收敛了他的骨头,却不知道,该将他葬在那里,只得慎之又慎地装进单独的储物戒中。 “是我太自大了,认为我能拯救一切。” 明明我害死了他,我做错了一切,在松树旁边,握住那条发带。 就像能握住他的命运一样。 【她不会忘记你吗?】 【忘了,那便再死一遍,因她,死上成千上百次,她就永远都不能忘记我了。】 【宿主,你真变态】 【二十年后,再出现】 吓死她。 系统走了,03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和我走,就像,我一直都骗不了她,但我还是想试试。” “至少,我要让她知道,我真的不喜欢做人的替身,我不是那什么春莹。” 真的吗? 只是想要留下的借口罢了。 第4章 盲刺(四) 距离历练已经过了两年,方皎结丹。他真就和传讯上的誓言一样,马上就来找我了。 但脆皮符修依旧脆皮。 因为他是掌门唯一的孩子,所以从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抱朴宗,虽然说很不想和他一起历练,但是我还是去接他了,毕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 刚见面,我坐在茶摊上,看着这个天真的少爷差点被连哄带骗签下炉鼎卖身契。 方掌门知道了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虽然我很想看他可怜兮兮地喊救命,但还是在他被合欢宗弟子骗得裤衩子都不剩前,揪着他的衣领。 “方皎,不是说来找我吗?她又是谁?” 装作吵架,我抓着方皎,他一言不发,倒有几分真的像是变心说不出话。 脸更是慢慢涨得红透了,支支吾吾好几句什么都没说,合欢宗弟子见状无聊地走开。 救走他后,我们打了一架。拿着剑对砍,方皎还是没打过我,但长进了不少。 说实话,就像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符修要把我这个丹修视作宿敌,我也不懂,为什么这家伙非要找别人问我在哪里,然后来找我。 可能是缺朋友吧。 后来我便半放水地和他切磋了。 “许舒君,你怎么不说话了,看见我不高兴吗?” 大少爷想要牵我的衣角,我加快脚步走开,他像只奶狗,吵吵嚷嚷地紧跟着,真是甩都甩不掉。 黏糊得让人心烦。 “许舒君,你就是这么打发魔兽的?” 他躲在树后面,我怎么对待魔兽? 我是丹修,不能用丹药让它昏迷吗?如果可以,我想也给他丢颗丹药,让他也昏睡着。 “许舒君,你知不知道师祖这次也下山了……” 师祖? 我耳朵竖了起来,但他马上又开始讲其他八卦。 “你师尊很久很久没有闭关,总是疯疯癫癫地一个人念叨着什么师尊不可以吗,这几年你师兄常常写信给你,但他说你可能没看见,一次也没回过,所以让我问问你,你过得还好吗?” 这次,我回想起的就不只是遥遥一望的师祖,连同和师兄间那个尴尬的吻,也被一起回忆了起来。 他却恍若未察,继续在我身后,牵着我的衣角,絮絮叨叨说着。 认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发现方皎话那么多,还那么密。 忍无可忍。 我抄起知松抵在他的脑袋上,威胁他:“再说,我就把你的头打成煎饼,你想试试吗?你不是最讨厌腥臭的血了吗?血会流下来把你的全身都弄脏,你最喜欢的这套衣服也脏掉?” “安静。”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做,一时间骄矜的脸都充满了讶然,就是没有害怕。 也是我七八岁后头一次对他这样说。 近在咫尺之间,如水墨一般漆黑的眼睛眨了眨,多年没有仔细看他的样子,小样还挺漂亮,小脸雪白,睫毛挺长,下次他睡着,我拔一根看看到底多长好了…… 其实没有生气,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兄,也没有做好听见师妹他们的消息。 我才堪堪接受,凡人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实,彻底不再想顾怀谦。 我需要休息。 几瞬之间,我看他像是要乖觉下来,结果收剑前,将发束得整齐的墨玉发冠却主动来蹭了蹭我握住的剑柄。 “你生气了啊,许舒君。” 看着他靠过来,我不禁思考他脑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 “你脑子坏掉了吗?” 知松剑刃很利,即使金丹,也还是会受伤。 方皎眼神却越来越亮,眼看着他又要开口,我忍不住给他下了个禁言咒。 谁知道他又会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方皎不正常,我也不太正常,他还是牵着我的衣角,一回头,他的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这次是真想把他的眼睫毛都拔下来吹走了。 方皎不走,一直缠着我,但他又把着度,每次都避开了那两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 “你非要缠着我,和我一起吗,方皎?” 他支支吾吾不肯说什么时候才走,上次牵着我衣角差点自己跌进陷阱后,他现在改成在我衣角后面贴符纸小人了。 “躲开!” 在荒山里,我数不清这是找到他后的三个月里,第几次遇到超过我们境界的妖兽魔人了,难怪掌门和阮护法不放他出抱朴。 但祸福相依,我的实战经验倒是扎实了很多很多。 “你简直就是个麻烦诱捕器。” 我说完后,继续向下一处需要杀魔的地方走去,走了好久,身后没有动静,才发现他没有跟上,穿得干干净净的人在灰扑扑且脏兮兮,沾满了魔族血液的原地一动不动。 倒也不是一动不动,不需要走近,我也能看见他的肩膀一抽一抽,泪水一颗一颗往下坠。 方皎很是骄矜,从五岁我们认识,十岁后,大约是觉得哭泣等于柔弱,我便很少看见他在我面前哭了。 “方皎,你是在……哭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我以为我说的话没有很伤人。 他在我问为什么委屈后,无声无息地哭得更是呼吸都一抽一抽停不下来。 “是因为我叫你走?” 我靠近了他,方皎摇摇头,泪却落下更多,断线的珍珠隐入血色的土中,我握住他的脸,像小时候给方皎擦眼泪一样,我看见,这双漂亮眼睛里,满满的委屈。 荒山没有其他人路过,我拿出一巾手帕。 “还是因为我说你是大麻烦,潇潇?” 他的脸落在我握住帕子的右手,泪还是流着,但却缓住了,真是个小少爷,我想起他五岁时,提着木剑气势汹汹来找我切磋后,也是哭得像今天一样可怜。 我给他擦着眼泪,方皎的气息逐渐平稳,“没有嫌弃你,小少爷。” 我调笑着,实际上,当然就是嫌弃啦,毕竟一直遇到得全力以赴的敌人,还是三个月几乎没有间断,当然会很累,于是埋怨不会对我生气的方皎。 他没哭了,我想要收回手,有些冷的温度却擦过掌心,我没在意,只是对他说:“不哭了,我们继续去下一个地方。” 方皎平日最喜欢打扮自己,今日因为事出紧急,我还在打坐,他在一边烤鱼,结果一只金丹中期的魔族就找上门来,真是邪门到家了。 于是一直到西山日落,他也没有给自己梳好头发,丝绸一般的长发本就乱散着,哭过一场后,靠近额头颈项的地方都被汗浸透了,散在冷飕飕的风里更是乱糟糟的。 他一副反应不过来的呆愣,我便知道,不擅长梳头发的报应来了。 我可以让他这样和我一起走,但是他反应过来后,一定会又生闷气。 算了,糊弄一下得了。 我稍稍比他矮一些,但他总是低着头看我,只是帮他理理头发,所以没什么关系。 我绕过了他不知为什么有些绯红到滚烫的耳朵,握住的脸颊肉也有些热,方皎任由我弄,我实在不擅长,弄了好久,只能哄他: “没赶你走,潇潇,自己弄好头发好吗?” 他的嘴唇很红,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那就是同意。瞬息,他伸出手,我们本来就离得很近,我明白他想要什么。 如同五岁到十岁,每一次切磋他被打哭后,眼泪汪汪的,要一个拥抱当做和好券。还要我把他的眼泪擦干净,然后附在我耳边小声地夸:“舒君舒君,你好厉害喔……” 可我们都不再是小孩了。 我沉默这几瞬,他刚流尽了泪水的眼睛就开始褪色。原则上不应该抱住他,可我很难照做。 这有什么厉害的,不就是装模作样地安慰他几句吗?为什么会信。 他脸上的目光闪烁,方才还堆着泪,如今却露出虎牙笑得傻乎乎的。 “怎么还是像个小孩一样幼稚啊。” 莫名不敢对上眼神。 不想知道为什么。 我只是轻轻虚抱住他,拍了拍方皎的后背,我长大了,他亦然。 短暂的接触,轻微的触碰,我就已经感受到他蓬勃的心跳脉搏。 方皎想要她将自己抱得更紧些。 他渴望的,远不止于此。 一个同门,一个胡搅蛮缠的竹马,一个朋友,不,他要在她身边。 “练得可以啊” 被我吞进喉咙,逐玉峰有个大师兄就够麻烦了,不能再说些让人误会的话了,但确实练得不错,我挑挑眉,问他。 “天要黑了,你想像今天一样被追着杀吗?” 知松手上拿,同门身后甩。 “等等我啊!” 我大笑几声,“不等你又怎么样?方皎,菜就多练……” “许!舒!君!!!!!” 【傻儿子,要抓住女人的心,哪里有你一样只靠追求的,真笨】 【只会装模作样地靠近,一点也不像我,你母亲真是把你教的愚钝不堪】 方皎没在意父亲发来的灵讯。 他能干,他漂亮。 但母亲的心也不完全在他身上,他无法想象,舒君会喜欢像楚绥一样的自己。 那般忮忌。 那般恶毒。 方皎追在舒君的身后,望着她被风吹起的发丝,少年意气,那一刻,他只想。 【我想为她梳发,我想站在她身侧】 【想叫她看见,想叫她亲吻】 所有幻想,都是许舒君。 方皎:怎么还来真的啊,不是,你真跑啊?(委屈) 舒君:这难道不是你主动要求锻炼的吗?说好的做我一辈子的宿敌,你看你,又懈怠了。 方皎,一款又争又抢的柔弱绿茶小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盲刺(四) 第5章 盲刺(五) 方皎来了,就很吵。 出宗门两年四个月后,我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直到小师叔传讯给我。 “你们还没有出靖国啊?” “师叔抓的鬼今年跑了,不敢回宗门也不敢告诉别人,怕被嘲笑,你们师叔就是这样一个受尽白眼的小可怜,求帮…” 那只鬼跑了? 忽略师叔刻意的卖惨。 肯定在开玩笑吧。 一定。 对吧? 我和方皎对视一眼,默契地准备装作没看见这条传讯。 我见过那个男鬼,小师叔把他牢牢抓住,我并不怕,但从第一眼开始,我就很厌恶那股阴森潮湿的气息。 以及莫名其妙的勾引。 奇异的熟络感。 我从心里不喜欢那只鬼。 而方皎也见过了,在小师叔说自己已经驯服了他后,带着他在宗门晃悠。 听方皎说自从那只鬼来了,总能在逐玉峰附近看见一些血腥的花草。 他也说自己看见那只鬼就觉得很不好,但是宗门里其他人却像是被那只艳丽的鬼给蛊惑了一样,根本不觉异常。 谈起不过一两句就拐到别的话题。 不处置还有一个原因,尽管这只鬼的阴气差点把抱扑天给染黑,但是除了一开始毫无理由的挑衅师叔外,没有什么可以查到出格的行为… 师门一向不排斥异族,很多年没有鬼族,所以,在这只鬼逃下来前,一直都被招安着。 很奇怪。 反正我是不信。 下一秒师尊也传讯来了。 【舒君,你师叔他闯祸了,师祖带上你大师兄去捞他了,你和方皎速去求情,别让他死了】 看来不得不去了。 这个祸看起来很大,大到师祖下来。 或许远不止放出了那只鬼那么简单。 师祖下山,方皎当时说我还没怎么信,结果是为了抓鬼揍师叔吗? 师叔是吊儿郎当,但他很机灵,邪门歪道的机灵,也分得清孰轻孰重,所以…单单就放出这只鬼,闯下大祸。 很不合理了。 他们没觉得吗? 火烈国的沧州一直很极端,白昼极热,常常出现海市蜃楼,幻妖出没,入夜极冷,雪姬魔人剜人心,喝人血。 合欢宗也在这里。 “舒…师妹,你来了。” 入夜,我们在沧州一家客栈中见面。 我没理师兄,方皎挡在我身前。 师兄看了我几眼后,继续和一边的师祖正在将小师叔解绑,比起一年多前。 师叔他似乎很不好,修仙之人轻易不会透露死气。 但夏霖,说他透露死气都算是轻的了,他看起来已经死了。 “师叔他怎么了?” 我本来是问师兄的,毕竟方皎和我一起肯定不知道,师祖又不会掺合我们,他那么高冷。 “被那只鬼下咒自己送灵气送装备送爱心了。” 春日化雪后,小溪潺潺淌过的声音也掩盖不住师祖话里的嘲讽。 “师妹,师祖的意思是师叔他被反噬了。” “还把开宗留下的神器带走了。” “是全部哦。” “啊?” “他是鬼王暮天寒哦。” 万年前的鬼王,竟然能活到现在?暮天寒?好耳熟的名字。 方皎立刻传讯问他母亲去了。 确实是很大很大的祸了。 “我们俩能做什么?” 夏霖被教训了一道,俊秀的脸上惨不忍睹。 方皎眼泪汪汪的回来了。 我使唤方皎扛着师叔上了楼,或许是因为真的对他很不满意,师祖竟然让师兄给他订了满是天字号的三楼唯一一件鬼字号房。 听闻,深夜,鬼字号房会被某些异常生物拜访并且带走看得上的东西,包括精血肝脏。 “方皎师弟,麻烦你…,师妹,你还有清心散、固灵丹…” 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全面且了解我,他说的一大堆,把我的丹给掏空了。 方皎可能还剩点,但我这次之后恐怕得要留在沧州半年了。 难道这就是师兄的目的?不可能吧,大师兄多为公的人,不可能因为我提前历练逃避而这样做。 但我身上真就什么丹药都不剩了。 我抽了抽嘴角,没敢问他还要什么,毕竟我给不了了。 根据今夜师兄的描述,我们才知道,鬼王如今名叫,许魏洲。 “和你一个姓哎,舒君。” 方皎和我说,回头十分自然地把头靠在我的衣角上,他不觉有什么,我也没多想。 我都习惯他在我身边了。 师兄靠得我更近了些,让我不由有些烦躁,于是离他们都远了些。 却离靠角落的师祖更近了。 微生怜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什么都没想起来,靠近自己也只是因为。 他无害。 不是吗? 他闭上眼,调整呼吸。 没关系,师祖不会介意的,毕竟我于他不过一个普通小辈,他又不知道我喜欢,他的脸。 她什么都不记得。 那个吻。 也是无意的吧。 况且,似乎这场梦只有他记得,也便只有他在意…师尊…… 你好狠心。 师祖垂下眼睑,神情冷漠,看起来更貌美了。 我差点盯入神了,回头,师兄在我脸前与他小声说着其他事情,方皎在身后忽然不停扯我袖口。 我转过头,又怎么了,我的大少爷? 方皎小声说他饿了,问我还有没有林檎味的辟谷丹。 都金丹了,不用吃也不会饿,我白了他一眼,打开储物袋示意他自己找。 李文玉用余光打量许久未见的师妹,掌门的儿子得意地对他扬唇,露出虎牙啃了啃舒君做的辟谷丹。 他明了,对方哪里是真的饿了,不过是想要找些能和舒君接触的借口,他看见他们多亲密了。 师妹… 李文玉想,他或许真的错了吗? 为那个吻,还是,舒君十五岁之后的冷淡?他喜欢师妹吗,李文玉问自己。 答案还是,不知道。 但他看见师妹和别人在一起,就心疼难耐,尤其是看见她被人拉拉扯扯,舒君还应了,他就更难受。 明明,他都没长出心。 为什么还会如此? 深夜,静悄悄,窗外从炎热变冷,雪一声一声刷刷砸在上头。 “师尊救我啊啊啊啊啊!!!” 面前是艳鬼、幻魇和合欢宗弟子。 真精彩。 即使在脏地板上被粗麻布捂住嘴也不放弃勾引人吗? 还是夏霖师叔确实招男人喜欢? 我不禁感慨: “沧州原来是这样,难怪每年死的人最多,又人人都盼着来一次。” 穿着清凉已经不足以形容。 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师兄的目光在地下转了转,似乎不是很愉悦,我下意识追逐目光想看看他。 方皎拉我一起看那些妖魔鬼怪。 简直是我平生所见之火辣,甚至还都是符合小师叔取向的雄性。 夏霖师叔喜欢男的,尤其是这种主动的,所以我们才能玩到一块去。 虽然性取向相同,但互不打扰,他喜欢这样的,我喜欢我主动追的冷美人,比如师祖。 此夜后,丹药都没了。 应该说,和方皎在一块的时候就不剩多少。 今夜客栈的房间有点昏。 我清点了一些丹药。 我准备在这里和方皎留一年,虽然危险,但我们可是丹修和符修,何况师弟师妹们说下月秘境就在沧州,她们和其他宗门都要来。 来都来了。 追师祖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那我总能在这里多欣赏欣赏美色吧。 虽然回去肯定也会被说,但横竖都是一刀,不如选择这条不会让我被赶出抱朴的。 越来越黑了,很怪。 伸手一摸。 完,我的剑呢? 我不在客栈了。 眼前只剩下一只阴冷潮湿的鬼,他说:“见到我,高兴吗?” 害怕还来不及。 他靠得很近,抬手在我的眉眼上,我欲挣扎,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全身都被鬼气笼罩束缚住。 “你想干什么?” 他不语,只是靠近我的发,摘下那条白玉兰发带,丢在一边。 什么性子的鬼王才能做出,把最不重要的一个弟子掳出沧州城内,在自己堆金砌玉的鬼宅里给我打扮的事情? 他甚至还唤出一个很像顾怀谦的男鬼,在我身边,唤我舒君舒君。 我搞不懂。 我很想揍他。 没下去手,不是因为不忍心。 是我不想打吗,只是因为打不过而已。 我问他:“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人吗?” 他说:“知道,从见你的第一眼。” “那请问鬼王这是在和我玩过家家吗?” “或许是。” 我的家是模糊记忆里的狼群,三五岁的凡间顾家哥哥,抱朴宗的逐玉峰里的师兄师尊。 唯独不可能是这个活了几百上千年的鬼王。 于是我说: “哦。不信。” 他没说话,只是替我在镜子前梳了一个极漂亮的头,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看起来觉得很古老。 鬼王为什么梳头会如此熟练? 漂亮的红衣侍女捂着血盆小嘴。 她和我记忆中的一个女鬼很像。 “这是今年最流行的飞天髻,衬得您越发美了。” 今夕何年? 上古的今年吗? 我怀疑她其实是想吃了我,所以才像许魏洲一样虚伪地装作对我好,他是给我梳头发,而厉鬼是甜言蜜语。 “阅。” 她张着的唇角越发裂开,我看不下去了,问许魏洲,“你们能不能都滚?” 入夜,舒君亦未寝。 舒君在思考如何逃出这个鬼屋。 未果,算了,睡吧,大不了捏碎师尊给的剑气,不到不得己,还是等师兄找到我吧。 五更。 鬼王的卧室很安静,许魏洲看着妹妹四仰八叉的睡姿,她似乎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他了。 但一如既往,胆大包天。 察觉他不会杀她,就开始随意。 安排给她的那个男鬼他可是下了不小功夫,也无法讨得她欢心,没用的东西。 “舒君…” 他将她抱进怀中,真睡假睡,她知道他知道,但许魏洲不在意,他太久没有见到妹妹了。 我没敢睁眼,疑惑的含住了些绵软的东西,鬼王搞什么呢? 他也不动,只是像哄小孩一样的,轻轻摇着我。 嘴里哼着一些温柔的小调,我嘴里想要吐出去,他却啄着着我的唇,说:“妹妹,不吃,哥哥会生气哦。” 变态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愤怒地咬了那东西一口,他还是哼着小调,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是误会了?我睁开眼,却发现那双嗜血的红眸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满是笑意地等我目光下移。 他确实是变态。 甚至在我想吐出去的时候,故意挺胸,暧昧地靠在我的肩上,抚摸我的头发,问:“妹妹,你不是最喜欢温柔的男人了吗,怎么哥哥就不可以?” “哥哥哪里比不过他们?” 坏了,真让他玩上角色扮演了是吧。 “变态,滚啊。” 我扇了他一巴掌,响彻卧室。 这家伙更兴奋了。 怎么会有人这样讨厌又这样纯情? 不知道有多脏,还把我幻想成他妹妹? 我推开他。 “滚出去。” “你好脏。” 舒君:谁是你妹妹了,是你妹妹吗就乱喊。 许魏洲: (被妹妹骂脏不敢说话)(委屈)(哭不出来) (暗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盲刺(五) 第6章 盲刺(六) 三天转瞬即逝。 但是有件事情总让我很介意,许魏洲给我喂…啊,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 就是他非要我抱着他的时候,总是叫我妹妹妹妹妹妹,还说什么我总算也要了他,可我又不是他妹妹。 我长了二十二岁第一次遇到。 我只觉得他好脏。 只有一开始卡顿痛苦到后来越发熟练,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 我无法推开,只能问他,你多少岁我多少岁?叫什么妹妹妹妹,君有疾? 我总觉得不该被他叫妹妹,也不应该在他强制下叫他哥哥,咱们这岁数分明应该是野祖宗和野孙女的关系吧。 盯着那双赤红的眼睛,他挽住我的手抚摸,我不禁说了一句“老男人。” 坏了。 听说鬼王最在意别人说他岁数。 我还有救吗? 许魏洲却没有我想的那么难过和不爽,他只是把脸闷在我的头发里,泪水都流下来了,还在说:“妹妹。” “妹妹,你就是我的妹妹。” “哥哥不老的。” 你清醒一点,我不是你妹妹。 我总怀疑自己是被替身,可是他给我的反应又让我觉得不像是,真是奇怪。 可我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丹修。 正常来说,我真的不可能不记得他吧? 若是我真的是他妹妹。 那双总是闪着红色血光的眼睛里,确实有爱,似乎确实也是对我,真是奇怪啊,可我清楚,我不是他的妹妹。 我的母亲不在,父亲也死了。 他每夜都要唤许多次的妹妹,我也已经被他强制到麻木,不用他开口就知道做什么,闭眼前总是除了过度的欢愉外。 只记得他牵住我的手,非得十指紧紧相扣在一起,我从不愿叫他哥哥。 我倒也没有真的很讨厌他吧,虽然他真的就总是缠在我身上,像一条狩猎状态的巨蟒窒息猎物一样。 不是讨厌,是因为感觉他会害死我的危险,让我即使看见他做出堪称可怜的祈求,也难以忘记谁是更强的一方。 不知道为什么,许魏洲第三天就把我送回去了。 按照他的风格,这不太对,我还以为他至少会关我个一年半载。 果然,就像他做的事情一样神经。 临走前一夜,他咬了我的肩膀一口,又强迫我做了很多我都没有尝试过的事情,金丹自然比不过他精力旺盛。 到了最后,只记得他自己玩了。 那个捏得和顾哥一样的小鬼无皮无面,说唤他陈双就好,红衣厉鬼叫翠妆明,倒是常常看他们窃窃私语什么。 翠妆明像朱砂姐姐。 “你认识寒坊主吗?” 她说: “鬼市吗?听说过,很有名。” 盯着她,翠妆明笑而不语。 我的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半夜,我昏睡过去,醒来后,再见到的就是一张美到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的脸。 他盯着一边的金黑色丹炉,我一直看垂在道袍上的发和绣着蓝纹莲花的外袍。 虽说一见钟情,可我与师祖相处,甚至说看见师祖的时间都不长。 即使没有当初宗门惊鸿一面,我也还是很欣赏师祖,不仅是欣赏师祖的美貌。 我绞尽脑汁,搜刮不出来师祖的其他优点,最终发现自己真的只喜欢他的脸。 半响,师祖那双灰冰色的眼睛盯着我,说: “流照没有教你尊师重道吗?” 我刚才想了什么?我有些想不起来了,但师祖是在对我生气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微生怜是在对徐纯生气。 他顶着一张冷冽漂亮的脸,却让我根本就没法回答任何问题,反应过来也只能认错,但还是不想承认。 半响我装作才好过来: “师祖,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啊?师祖你问鬼王对我做了什么吗?我不记得了……” 微生怜后来又问了些问题,我每次都慢三拍地回答他。 “我走了几天?难道不是三天吗?” “师祖,为什么你要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我,我说错了吗?” “他真的没有吸我的精气,弟子活着呢。” 他或许实在是忍不下去,突然离我只有咫尺,师祖生气了。 “流照这个混蛋!” “真是!” 为什么那么生气呢?我不明白。 而且师祖居然骂师尊不骂我? 没听清他吞掉的那个词是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确实只过了三天,也确实除了许魏洲主动以外的事情什么都没发生。 我甚至没来得及确认我的猜测。 我的头有些疼,像是被莫名其妙打了一顿,我想问为什么师祖那么生气,但他又坐在了梨花木的椅子上,一副冷冷清清的高傲劲。 再然后,“嘎吱——” 门被推开,师兄和方皎回来了。 与此同时,一起到来的,还有我们逐玉峰可爱的两只小师妹和一个沉默寡言的蘑菇师弟。 不是一个月后才来吗?我忽然反应过来,确实有哪里不对劲。 似乎真的不是过去了三天。 “有姝,暮雪,秘境已经要开了吗?” 三师妹推开趴在她身上的五师妹,凑到我面前,仰起脸等夸奖:“是啊师姐,不过,我们和师尊一起提前来了。” “师姐师姐,我们好想你……” 暮雪举着朵淡蓝色的小花凑到我的床头,是安神花,她还是很贴心。 我放到了单独的储物袋,暮雪嘴撇了一下,似乎很不高兴。 再一看,师祖早已不见,我心一轻。 “师尊也来了?”我凝眉,“是啊,因为师姐你消失了一个月,师尊担心你,但要我们说,师祖在这里,他怕什么,但他不信,说着什么羁绊就带着我们一起下山了……” “但是师尊刚才说临时有事就没一起来了…” 真是胡闹。 师祖不在,师尊没到,我想到,这一向就是师尊的风格,不禁笑了出来。 有姝和暮雪叽叽喳喳地拉着墙边蹲的农禾,太久没见,我也想要和他们叙叙旧,但或许是因为这奇怪的“三日”,不会半刻,我的头又有些沉重,眼皮子不住落下。 完全失去意识前,我的头被扶到枕头上,是师兄身上的草木香气,还沾染了些血腥的浊气,不知道这段时间,师兄又做了什么。 “师妹,舒君才醒过来,方皎师弟,你带着他们出去逛回吧。” 师兄担心他们吵到我,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贴心。 再次醒来,天字号的房间里的夜明珠发着莹润的光。 “师尊?!” 我惊喜地发现师尊坐在师祖今日做过的那把椅子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穿得素净且整齐,正捞着一本话本翻阅,听见我说话后。 师尊抬头看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舒君,你醒了。” 久别重逢,师尊明明应该上来就给我一个敦实的拥抱,他从来随心所欲,但现在却冷冷淡淡地坐在距离我三尺多的椅子上, 开口只说了一句,舒君你醒了。 真是奇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不习惯这样有距离感的师尊。 我们不是家人吗,师尊,我望着他,期待他能多说些什么。 他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不过三年,难道真的,就像是师兄用七年,将我以为的亲情变成了一个掺杂爱欲的吻一样,师尊也要与我做陌生人? 经年披散发丝老老实实地用发带挽在一处,落在拢好的衣裳上,师尊也没有躺在椅子上,要点不点的抽着烟斗。 几响后,他大概也意识到了,扶了扶叆叇,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平静,丝毫没有离开宗门之前的温和。 我不知道为什么,师尊要这样疏离,为什么,他要和师兄一样? 我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即使从床上下来还有些疼,但还是靠近师尊。 “是啊,已经两三年了。” “好久不见了,师尊!” 他向后移了移,落在我眼里。 我的心咔噔破了一道口子。 我不明白师兄为什么在十五岁做出一副讨厌我的样子,师尊对我而言也很重要,我当然看出来。 在这三年里,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些我不明白的的事情,但我仍然希望我和师尊能恢复从前的关系。 他的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师尊,我好想你们。” 师尊没有再向后退,他看着我。 我轻轻抱住他,背对着,我们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令我心安。 我希望,师尊这一刻想的是,我是他和师兄带回逐玉峰的家人,无论怎样。 “好久不见,舒君。”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装作若无其事。 “你是个大姑娘了,撒开手。” 你明明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师尊也和师兄一样了,但又不一样。 “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我松开手,师尊站起来就准备踏出门,他一向慢吞吞,修着逍遥心,不过短短三年,竟然因为不知名的缘故,便连这个也变了吗? “舒君……你,算了。” 不明不白,师尊就真的走了。 师兄七年前留下我独自在月下伤神,只下山前给我落下一个变了意义的吻,而师尊又是因为什么而开始疏远我? 连句像样的训斥和告别都没有,我目送师尊离开了客栈,再看着一袭白衣道袍消失在沙漠中,那为什么又要来这里,还很关心的样子。 连句再见也没有。 师妹师弟们闯进来本来想找师尊拿红封,结果只看到在原地愣神的我。 我连借口都不知道该怎么编,暮雪拉着还想说什么的是姝出去了,小师弟留下了一封信。 我没有打开,只是情绪宣泄完后,又回到了床上。 师兄不明白,我不爱他,不知为何,这几年师尊身上有了什么,他也不明白,他们两人,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我尚不清楚情爱到底是什么,但,他们,为何不懂? 明明,我就只是视他们为家人。 即使我心悦谁,也不影响。 徐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许舒君,他知道自己和李文玉对她的意义,也明白那十年里,许舒君没有一次放弃过挽回亲情,他知道他们是她的亲人。 可是,那日下山果真是他误会。 他本以为,本以为。 至少,她会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他压住欢喜,却压不住自以为是的骄傲落败成的失望。 徐纯知道舒君只将他看作家人。 他又何尝不知,舒君仍旧喜欢李文玉,她从来都不看他一眼。 所以,他好恨。 恨她。 他恨许舒君。 恨她。 恨她那双眼睛一点也没他。 徐纯更恨自己的懦弱。 最恨他自己。 无责任小剧场: 徐纯:我可以做小,但一定不能让你师兄做大。 舒君:师尊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从没想过这些。 徐纯:什、什么!难道不是你先向我告白的吗?你这个孽徒! 舒君:师尊你别装模作样了。 舒君:你最会胡言乱语了,我不信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盲刺(六) 第7章 盲刺(七) 屋内只有我一人。 我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黑夜。 就像雪夜里没有一道身影来,也没有人离开。 师尊约莫误会了什么,是什么呢。 我还是不懂,风月一词,难道仅凭误会,就可以瓦解一切吗? 男人真麻烦,不对,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这样说我师尊啊。 男人确实麻烦。 师尊应该不会不理我。 作为报复,下次我要气死他。 哭得好难看,我对着镜子里抹眼泪,奇异的是许魏洲留下的疤痕竟然像是活的一样,游动在我的手上,就像是想要替我吸掉指间那一串破碎的水痕。 他本来也确实经常这样做。 但我总会推开。 我轻轻地将那截黑漆漆像被烙印的指头放在镜子上,墨水撒开,我看见移到了我的肩上,可莫名的,水镜无人,指尖触碰到对面。 我却总觉得有什么重合,有人在看着我?有谁在水镜的对面将手指也放了上来。 若是真有,或许是许魏洲吧。 不然,师尊怎么可能做这样奇怪的… 可他不说话,若是许魏洲,他不可能不说话,游离在我手腕的“疤痕”在许久后,忽然一下刺向了水镜。 “滋———” 起了雾。 我确定了,对面不是许魏洲,毕竟他不能自己打自己,也不会是师尊。 因为那双眼睛尤为勾人,带着耐人寻味的深意,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搭在镜中。 他和师尊长得好像,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是又不同,毕竟师尊才走,而他,为何。 眉眼含情? 镜中人一嗒没一哒地敲着镜子。 过了许久,雾气散了,他快要消失,我放下手,那股淡淡的窥探也消失。 “你是谁?” “我是谁?” 镜中人轻笑一声。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呢?” 指尖发烫。 心中更是不明,师尊知道,水镜里有个和他那么像的人吗?或者,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部分放进镜子里? 外面黑沉沉的,我半开窗户,桃树下还有个合欢弟子在苦苦练着什么功夫。 对着空气装傻卖痴,仔细听听,他没发现,却忽而明白是在模拟向心仪的师姐求收留,至于怎么个收留法…… 再远方,受到合欢宗庇护的凡人房宇有些在墨中亮着微光。 沧州的夜晚还是蛮冷。 伤心过了,心累但是精神亢奋,半天思索也没有想练的丹,镜中人怎么唤也不出来,手上的疤痕也固定在了手心。 我便布阵,想给师妹师弟做些果脯,这仨马上就要去秘境了,进去吃苦后,有喜欢的零嘴总会高兴点。 我和方皎,算是有天赋,可也只是中等偏上,在秘境见过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后,还是产生了很长时间的低压情绪,才接受自己不是修仙界的天骄。 不是天骄中的天骄。 真的有人无论练什么丹都可以一次成功,也真的有人画符能勾出天地韵气。 我不行,我开始炼丹炼废了五个炉。 方皎,他有点邪门在身上。 心情好了符可以出中品上。 心情不好,符连下品也算不上。 怎么不算天才呢? 我其实不是很清楚师妹她们三个,毕竟我只负责充当提供藏书阁百事通的角色,修行主要还是靠自己,就像是从前的师兄。 抱扑虽好,但这点又有点太自由了,外门弟子很多,内门弟子很少。 每个峰都快成世家了。 不像个宗门,倒像个养蛊地。 但师尊师兄这情况,没一个让人放心,如果孩子们被打击狠了,安慰人的活计估计我也不跑不了。 今日愁来明日恼吧。 抛开一切,我就是很喜欢做零嘴。 是姝喜欢崖蜜和肉干,重糖重盐。 她母亲冰夕真人也很好这一口。 暮雪喜欢嘉庆子和鸡肉,保留最初的糖分盐分就行。 偶尔还能看见她生吃野味。 农禾喜欢朱果和菌,不知从哪里传承的口味,偏爱奇酸无比,据他所说就是。 “这样刚刚好。” 这孩子的味觉坏掉了。 幸好我下来后,采集了很多原汁原味的水果菌肝,肉干早就准备好了,因为师妹师弟的嘴被我和师兄养刁了,肉脯只肯吃经过岁月熏陶的。 讲人话,就是不肯像吃果脯一样降低标准,如果尝出来味道不对劲,不是柴火烤的而是阵法加速的时间烘焙,吃还是吃,就是像吃到了泔水那样抗拒。 “哎,小孩难带啊。” 我叹息,不过我也挑食。 幸亏有辟谷丹,不然准饿死。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果脯,我先挑了个粉枭景。 “这个糖分很标准。” 嚼嚼嚼,我留下一份决定以这个为参考。 我用丹火熬着水分,三心二意地一边地分别合适的加盐加糖,一边想着,其实就算不是天才也没关系。 修仙又不是只属于天才的。 “舒君,猜猜你师兄是什么灵根。” 那时我十二,师兄已经结婴,师尊带着我去看他和别人打擂台。 “文玉师兄肯定是变异灵根!” 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强? 那年,师兄拿了金丹期的第二名。 我有些失望,毕竟第一名的奖励可是下品洗髓液啊,师兄那么强。 为什么只会是第二呢。 更何况,洗髓液拿去卖钱肯定能赚一大笔,这样师兄下次就能给自己卖身不那么便宜的衣服了,他全补贴在我身上,搞得自己很是贫穷。 还总是给戒律堂的弟子们补贴。 真是搞不懂师兄。 领情给就算了,不领情也给。 师兄真笨。 “不然肯定也是天水灵根或者木灵根!” “小师妹,你师兄他是……” 师尊躺在座椅上,我急巴巴地给他扇扇子,希望他快点说。 “舒君,不是只有天才能优秀。” 第二名的奖品是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防御法器白玉钗,可挡元婴一击。 师尊牵着我,师兄对我说:“让师妹失望了,师兄只是个杂灵根。” “杂灵根啊?!” 我更觉得,师兄没拿到洗髓液可惜了,要是师兄拿到了,或许就能洗去一个灵根了。 “但是师兄可以打败他们。” “除了第一。” “杂灵根也很厉害。” 我思索几秒,决定不再纠结师兄的决定,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都没有师兄厉害,干嘛要为他都不纠结的结果而质问他呢? “修道不只是修道,也要修心。” “师妹,你会明白的。” 反正我们仨没一个变异灵根。 十二岁,师尊还没有收下师妹她们,逐玉峰还只有三个人。 他让我坐在水镜前的杌子前。 “生辰喜乐,舒君。” 师兄替我梳好发,将白玉钗插进去。 “舒君又长了一岁,师尊又老了一岁。” 师尊送了我这面水镜。 修道修心。 修仙界不是只有天才才能得道飞升,也不是天才才能赢,不修心,空长修为,即使是即将飞升,也极有可能在一念之间堕魔。 师尊为何这般那般莫名其妙。 但他要是打定主意不见谁,只会比李文玉更难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毛病! 我敲了敲水镜,镜中人也没出现。 叹息几声,把没长记性给他顺手做的麻花自己吃了后,水镜中有了波澜。 “………” 我看着师尊。 师尊看着我。 我就说师尊不会不理我。 “我吃的呢?” 莫名其妙,当然是吃了啊。 师尊掐断了灵讯,单方面表示再也不会理我了,男人真的是种奇怪的生物。 只是我们之间,纯真的师徒情还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说师兄,师兄到。 李文玉在东方既白之时,站在窗外的桃枝上,沧州都城喧嚣渐起。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他问一句,我答一句。 “不错,没死。” “你心悦那个凡人吗?” 他知道顾怀谦,我不问为什么知道。 “反正不是你了。” 师兄的衣袍被风吹起,桃枝上结出花骨朵,桃叶将他包裹着,“当真一点也不喜欢师兄了?” “不喜欢。” 我看着桃花开,不去看他的眼。 他似乎不关心师尊见都没有见他一面,似乎知道师尊总会回来,又问了我些这两三年无关痛痒的琐事。 例如,为什么我不再戴他送的白玉钗,我说因为太幼稚了,现在更喜欢木髻。 他又问: “那师兄送你木簪,你会带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 我抛给他一块轻红干,问他还可以吗?实则我加了很多很多盐,师兄面不改色地夸赞:“师妹做得越来越好吃了。” 然后继续问我,我二十岁生辰那夜,在回廊和谁一起走的。 他明明知道的。 那夜过后。 师祖忙于与合欢宗宗主交涉,因为许魏洲,我也是来到这里,才逐渐在穿着大胆的合欢弟子口中得知,他竟然真的是鬼王。 许魏洲很有名,只要不是野人,就不会陌生于他的另一个名字——暮天寒。 那个万年前,放荡不羁,道德崩坏,强迫、囚禁自己亲妹妹的合欢宗老祖。 “祸害遗千年,听闻,他们每任宗主,都是鬼王窃取我们开宗精元的后代……” 我们开宗? 我将做好的果脯分别装在方皎给我的漆奁中,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最后一丝寒冷也被热所替代。 “开宗的名讳为何一直没有被人提起过?” “她叫什么?” 第8章 盲刺(八) 辰时了。 “许苒。” 李文玉看着我,莫名其妙直呼我的姓名。 我正想仔细问问他,到底开宗她到底姓是什么,门却被敲响,传来师妹师弟们的声音。 “舒君师姐,你在吗?明日我们就要进入秘境了,我们四个去逛逛好不好。” “现在吗?” “是啊是啊!” 我还没准备答应。 再回头,师兄抱起他的逢春走了,看着开得格外妖异的桃花树,他又不是在和我偷情,跑那么快,干什么啊? 男人,真是难以琢磨。 我摇摇头,把师兄甩出脑子,然后推开门。 “铛铛铛!绝世大侠三人组闪亮登场!!!” 逃离所有人的注意,没人看管,他们三人甚至嚣张到了换上了当地服装,我捂住眼睛。 都还是小孩,穿得活脱脱成熟妖娆了二十岁,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孩,你们这是在干嘛啊! 我默默地崩溃了,不懂小孩的审美。 是姝和暮雪的衣服缝制得倒没有多漏,但是,但是,但是! “小孩子没有腰,小孩子的锁骨下面也是该好好穿着衣服的,你们三个,真是!哎!” 尤其是师弟,他本来就生得壮,肌肉都快裂出去了,一路,我不敢想,还好绝世大侠三人组不在乎。 可是他们不在乎,我在乎啊! 不要虐待一个善良多金的师姐的眼睛好吗? 师妹师弟们叛逆期到了怎么办,我哭死,向萧情发去求助。 【可以让他们滚呢,亲亲】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我顾虑了一下师妹师弟的自尊心,没采纳她的建议。 师妹师弟叽叽喳喳反驳我的观点,并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的豆芽一样的身材,我闭眼,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 “以后出门,别说我是你们三个的师姐。” 师弟面无表情: “师兄师尊和师祖也说了类似的话。” 原来还去找师兄看过吗了? 难怪他跑得那么快,敢情是因为知道会被折磨眼睛啊。 我咬牙切齿:“这是你们应得的。” “哎呀,师姐也换下衣服吧,天天道袍多无聊,我们老家可欢迎各种各样的服饰了……” 暮雪递给我一件妃色的衣裙。 我十分感动三位大侠还想着我,然后坚定得拒绝了,这衣服比她们穿得改良的要性感得多,我一向不喜欢这样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但暮雪硬是放在了我的床上,“总会用到的~” 她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然后凑近我的耳朵边,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还往我手里塞了对金色的环。 我整个人都麻了,手痒牙痒。 “暮雪,你真是胆大包天!” “回去给我抄一千遍《宗规》!” “我听不见听不见,耳朵好像出问题了师姐师姐,你说什么来着?” 千暮雪,这个小赖皮,我揪了揪她的耳朵,宽宏大量地决定不计较了,但还是拉着她的脑袋,死罪能免,活罪别逃,她疼得打摆摆,农禾在一边幸灾乐祸,桀桀桀地笑。 还是是姝问我:“师姐师姐,你现在喜欢甜还是咸?” 她总是帮着暮雪。 我放过师妹的耳朵,一溜烟她就去迫害其他两人了。 暮雪敲了是姝的脑袋,和农禾站在一起:“师姐就不能喜欢酸辣吗?还是你瞧不起酸辣,甚至都不说这两种口味啦!” 是姝表示:“你管我的,师姐意见最大好吗?” 农禾针对口味抒发了一百个不同的观点来反驳师是姝,暮雪在一边指指点点挥斥方遒。 看着三个小的,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好笑,我把先前收到的一封信展开看了,再将衣裙收敛进单独的储物戒。 千暮雪注意到,这次还是没成功。 师姐,防备心可真强。 但无法反驳,师妹师弟真的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好很好。 “你们想吃什么,师姐请。” “真的吗师姐,我们三个已经五年没有下山了。” 四师弟捧着脸,满脸垂涎地看着街上的吃食,面对这份猛男撒娇,我走远,他的言下之意是,可能会吃到让我破产。 他这一路,就吃完了一路的小吃,包括不限于三份臭豆腐四份花糕和一份甜到粘死人的诸色龙缠、獐豝肉、药木瓜、十串羊肉签…… 孩子虽然喜欢的口味独特了一点点,能吃了一点点,长得壮了一点点,但无疑是最省心的。 毕竟,暮雪和是姝在一边,就是不断地憋着坏,啥都不吃啥都不叫,就是眼睛黑溜溜地转着,我真的是怕了她们俩。 “真的,去吃你想吃的,我带暮雪她们俩,你一个人,要是遇见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捏碎师尊师兄还有我给你留的平安符。” “嗷呜!好!”农禾开心地吃完最后一个蟹黄馒头。 “给你。” 一袋金一袋银,只要农禾不是去最高档的醉仙楼,他吃完一整瓶消食丹也是够的。 “好嘞,师姐老大,俺退下了!” 然后转身就扎进了滴酥鲍螺的铺子,我带着师妹们走出二十尺路,都还能听见他不断地指点怀疑人生的小贩,“加上乳酪,青菜铺在下面,为什么不能做,我会吃完的!” 这似乎已经不是做不做的问题,暮雪和是姝笑成一团。 农禾却还在高喊着什么口味自由,硬是不愿意从小贩的铺子离开,并丢下一锭金子。 败家子,我抽了抽嘴角。 “你们两个小鬼头又想吃什么。” 她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表示并不想在醉仙楼里玩耍。 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有什么恶作剧等着我。 我否决了她们的否决。 “那就,乳糖团子、水晶脍、两份凉水荔枝膏和一份绿豆沙,”此刻辰时已经过半,“还要烤全羊,就这些吧。” “好嘞客官!”小二下去了。 “太奢侈了吧师姐,一顿百两黄金……”暮雪坐立难安。 我微笑。 “无妨,吃完把你们抵押在这里,等百年之后我挖矿挖够钱了再赎回去。” “不要啊好师姐——我们最好最好最温柔善良美丽的舒君师姐肯定不会这样做吧……”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你们正常点。”我给她们一人头敲起一个大包后,开始品尝。 她们俩只喝了糖水,其余是一点没动,我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们都不想吃东西了。 小二他们收走空盘,上了一壶茶,是姝才敲了敲暮雪的胳膊。 “师姐,其实我和暮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并不意外,毕竟她们俩扭捏的时候甚少,一般都是有所求。 “有关我?” 她们齐刷刷摇头。 “有关师尊师兄?” 她们也摇头。 “关于你们?” 她们摇头又点头。 “说说看,师姐我可能帮不上忙,但可以发表一下我的意见。” 我说了一席似是而非的废话,但她们反而更轻松了些。 “前几月,我和暮雪查阅藏书阁,想找一份锻体的玉简学习,却在里面看见了开宗和她朋友的故事……” “使我们心怀疑惑。” 【常言:人生而分高贵卑贱,功德也分多与少,可蜉蝣朝生暮死、鲲鹏万年,武道佛与妖魔情痴人,何以区分正邪对错?】 【我有一兄,名曰暮天寒,天资卓然,但心性狭隘,堕落浪荡,沉溺情爱,是为合欢开宗,离经叛道,却又收留炉鼎之身的凡人入道,囚禁我千年却又替我护住抱朴,是正是邪?】 【我有凡人好友,名曰武淮,生北弘国云梦城南村,修仙好苗子,却不愿修仙,甘愿耗费百年于武道,甚至不在乎后世之人夺其名声功德,但仅仅作用于凡人?是自私,还是大爱?是功德无量,还是功德一二?】 开宗问好友:“为什么不想修仙,第一次我见你五岁,如今你已经十五岁,再过百年,或许就是一具白骨埋土中了,尤其是凭你的天资,某日登天也说不定。” 武淮说,她知道修仙能活得更久,能比现在她做什么武道宗师更容易扬名立万,也明白以她被检测出的单灵根,说不准有朝一日也能成仙。 但她不想修仙。 开宗问她为什么,武淮说,修仙有修仙的好,我们俗世之人活一世也有一世的好,她从不觉得蜉蝣就是渺小,但是,她对开宗说,你不觉得凡人现在的地位太过于卑微了吗? 姐姐武海向往一剑断千峰,她那日也在,心神同样为之荡漾,可回过神后,武淮思考,她究竟是想要图千百年后离开,还是千百年后还能能够造福平民。 前者,是她一人的坦荡仙途,而后者,则是可能造福于千千万凡人的护身术。 开宗看着她,问她,会后悔吗?不选择修仙。 是了,仙术不一定能人人都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灵根,但武术却对于普通人而言并不那么遥不可及。 她说。 “天辰,我不会后悔。” “武淮,那你不担心百年后你的名声成就被人夺走吗?” 这种事情无关什么时代,无比常见,上有恒我被改为男人的附庸,下有凡间女子大家的作品成就被丈夫兄弟夺去,成就被夺走,功德被吞没。 开宗一方面觉得可惜她这么好的天赋,一方面止不住担心她。 “自是担心的,可人活百年,我不想因为这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放弃我想做的事情。” “若我一辈子都要因为未发生的事情而畏手畏脚,那我永远都无法再在武道上精进,再说,世间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样危险。” “我知道天辰你是好我的,你同我的姊妹一样,担心我,爱惜我,可我就是想试试。” 开宗看着她,她也看着开宗。 明明是常见的女性面容,开宗却油然而生出一阵持久的敬佩。 武淮在玉简中又说:“修仙者,仙人,大能,总会认为无论是谁,都该像他们和她们一样学会仙术,这是一种偏见和傲慢,当然,凡人也一样。” “入道的武者也会在日益精练中忘却最开始的艰难。” “其实世间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包括我。” “天辰,你之前不是在问我,如何修心?” “修道、修武,不修心,都会很危险。” “另外,天辰,天才有傲气是正常的,像你我,可不要因为自己拥有,就默认天赋平庸或者不如你我天赋卓然的人,努力是可耻的事情。” “也不要将任何人的前进看做理所当然,仅仅是因为我们轻而易举能得到。” 【修道不修心,妄为修者,此为抱朴修心室所来。】 【天辰开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恼怒自己确实幸运地被引入仙门天生福运,的确被她说中自以为是的心理,还是应该感慨赞扬她帮助消弭了未来会阻碍自己前进的傲慢。】 “但后来,天辰大能还是修仙了。” “创立了唯一一个凡人的宗门。” 我说完了,暮雪是姝却一人抱着我的一只大腿,问:“天辰开宗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反正后来没在玉简上看见过她的消息了,但这些大能,或许或者或许死了。 谁知道呢? 师妹忽然凑过来,问我: “师姐,你去过修心室没有?” “那里面真的能很恐怖,可以看见人的未来吗??” 其实这章武淮和开宗的讨论我很早就写好了,关于为什么要写这个,其实来源于我一些感悟。 开宗和武淮都是天资卓然的女性,但对比起来,现在很少,或者说没人写仙武双修了,于是,修仙者和凡人,身份谁尊谁卑? 就算开宗一开始也还是认为修仙就是比修武好,包括这章所有修仙者,都是这样认为的,至于凡人地位,相信但凡看多了修真文的人,就知道书中常常写凡人如草芥,凡人如何卑劣,不单单是书籍,包括电视。 如果有仙魔大战,总会表现出凡人的逃窜恶毒,这是一种人性,但我认为这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就像,因为资源不够,底层人是会更更计较,可我不认为这就是他们自己愿意的,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要天生不需要担忧任何事情,谁不要想体面? 你说他们坏不坏,抢你东西确实很坏,做的事情也就是很不得体,很龌龊,可是要写,就要写出,为什么他们那么坏,不去探究动机,而只给定义“对,因为穷,所以坏。” 傲慢,太傲慢了。 我写的主角不算天骄,这不是给别人偏爱,是因为我的文章视角也不会只给修仙者,天骄有,完全没有天赋的也有,好人有,坏人会有,性别都有,这里提前排个雷,但我不愿意写片面,只是因为胖瘦所以胖瘦的人物,不管主角还是配角,我都会尽可能写得丰富一些,只是说视角基本都会固定在舒君这里。 写作肯定带了主观意识,我承认,我就是希望塑造一个好一些的世界。 生死无常,不断地会有人物死亡,但是如果写完正文,我本来就准备好了写一个if现代,精力够的话,所有人都会有自己除了剧情外的ending。 另外,如果后面我把舒君写得傲慢了,大概是我自己变傲慢了,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读者愿意的话,可以提出来,感谢看完这篇冗长的作话。 【后记:开宗没有成仙,据传陨落在了不知名秘境,武宗后人继承遗志,万年来凡人地位逐渐提升。】 仅改了提要10.11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盲刺(八) 第9章 盲刺(九) “去过。” 我听见自己回答她们,但恍惚不知道自己该先回忆什么。 恐怖吗? 其实也不是很恐怖,但实在也不算是一段多美好多值得记起的日子,反而有些味同嚼蜡的反胃。 我强迫自己笑出来。 “是能看见自己的未来。” 但并就会真的变成未来。 我的没有。 师尊那时将我送进去并非为了看见未来,而是因为,想让我静心凝神,毕竟那时候的我,有些危险。 十五十六十七,差些生了心魔。 行差踏错就无法挽回,师尊想了好久,便问我愿不愿意去修心室。 “等你们筑基,可以向师尊申请。” “比起叫它修心室,我更喜欢叫它问心室,里面有面水镜,倒是很好玩。” “我们没打算进去。” 暮雪和是姝嘿嘿一笑,表示自己是帮农禾问的,我问她们:“那你们不好奇自己的未来吗?” 是姝倒是说她好奇。 “不管未来如何,我肯定都会和是姝在一起的。” 暮雪抱住是姝,是姝露出嫌恶,但实际并没有推开对方,她很喜欢她。 甚至,我看见在暮雪彻底松开后,是姝都还在愣神,为那个忽如其来的亲近。 虽然逐玉峰上,大家都不太喜欢明说,都是谜语人,但都可以看出来,就像我从没有真正地对师兄说过我心悦他。 “是吧?是姝?” 她仰着头问暮雪,和往常一样笑着。 我从她们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亲密,暮雪和是姝,总是。我有时不太能分清,爱情和友情、亲情,或者三种到底是不是一物。 年少情意深切,我见状告诉她们。 “若有一天,你们也去了修心室,无论看见怎样的未来,都不要认定。” 我怕某日她们进去了,望见彼此对峙。 暮雪摆摆头。 “才不会呢,我和音音天下第一好!” 是姝装出恶寒推开她,说: “好熟悉的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又是她们那边的方言吗?但这样想也没错,我点点头。 “死了,也要在一起哦。” 暮雪说得话不止我惊讶,是姝也一样,随后她又笑了一下。 “开玩笑的啦,你们为什么那么严肃?” “暮雪,你少开玩笑。” 我止住这个话题。 “十六岁的我看见二十岁的我堕魔后被师祖斩杀在月灵界河,但我现在二十二了。” 我摊了摊手。 “你们师姐我好好的呢。” “如果不好奇未来,你们也可以去看看那面水镜。” 蛮好玩的。 我甚至看见了从没见过的人。 在里面玩了几生几世,直到师尊把我逮出去。 是姝轻声说:“是啊,师姐,那不会成真的。” 小的都去秘境了,师祖和师兄却一直待了很久还不打算回宗门。 即使我出门想要透透气,也总能恰好碰见偶遇的师兄,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我去城门,竟然也能遇见师兄。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总是那么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伏低做小的模样,让守卫的士兵们以为我负了他还大小声,是个十分嚣张的浪荡渣女,异样的眼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 合欢宗的弟子走过去走过来给了一个我懂你姊妹的眼神。 谁要你懂我了…… 归根结底………还是该死的李文玉。 我拉着他到无人的山涧。 应该没那么倒霉闯到合欢宗。 我在仔细确认周围无人,他突然开口,说出我一点也不意外的话。 “师妹,我想与你道歉。” “若是那天我没有……” “我不想听。” 我就知道,翻个白眼吧。 没有怎样?没有主动凑上来让我亲,还是说别的逼我方式?我不想听。 我用剑堵住他的嘴。 要该道歉早道歉了,现在道歉有什么用?上次忘记了还是怎样?我一点也不想再听他说。 他被我打断后,露出了我比起他一想端方自持更熟悉的平静。 毫无波澜。 “我……” 我先一步移开了知松。 “你知道,我喜欢上了师祖,对吧?想必师兄一定不会想要做什么……” 我喜欢师祖的脸,但毫无行动,当然为什么不行动,我觉得他肯定会拒绝我,我顶多每次撞见微生怜多看看他的样子,行礼后再离开。 师祖除了不爱理人外,完全就是理想对象,毕竟和死了一样的不好找。 当然要是他不偷偷瞥我就更合适。 师祖也挺奇怪的。 “毕竟,师兄你最是君子了?” 我问他,李文玉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他一向喜欢用来掩饰内心的微笑。 或许在想。 我喜欢上的是师祖啊,不能想。 又或者是,为什么属于他的,现在说什么不喜欢他了,怎么可以? 他便是如此。 不得不说,拿有喜欢的人当挡箭牌,真是非常好用。 拿喜欢当借口,喜欢得我练起绝情丹都更得心应手了。 我搞不太清楚李文玉到底是不是真的意识到错误,不应该不理我整整五年。 但我如今就是不太想理他。 因为那个吻,因为他的愚蠢。 “但是师祖不会同意,你没法和他在一起,所以,我可以追求你吗,师妹?” 他试探地想要牵住我的手,我还没来得及拒绝,或者是存着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的心思,任由他牵住,“师妹,可以吗?” 我也不反驳他,就静静地看着他。 可以给师兄师尊发几颗绝情丹。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明白。” 你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我不再想要喜欢你,李文玉。 你当真什么都未曾察觉吗? 还是,察觉了,但不想改变。 只想改变我? 他捂住我的眼睛,微凉的温度退却了炎热,对我说:“不要那样看着我。” 那样的眼神就好像在说师兄对舒君无关紧要了,让李文玉快要发疯。 他不甘心。 但他又不懂为什么自己要不甘心。 他明明只是将舒君看作师妹,家人。 那她,从结丹后,一切,他都应该祝福,为什么他的心中却一直在说。 【舒君、舒君、舒君,师兄还有机会吧,舒君,不要那样看着师兄,师兄会发疯的,舒君,他们给你的,师兄也可以给你啊】 【舒君,师兄才是你最喜欢的人,你否认也没用,为什么不可以继续喜欢师兄,为什么要喜欢别人?】 【他们都不好,师兄才知道你最喜欢什么,师兄错了,舒君舒君舒君,重新给师兄一个机会,不要喜欢他们好不好?】 “你怎么可以喜欢他们?” 最终变成了言不由衷。 李文玉说不出口的话,在他捂上师妹双眼的时候越发清晰,他怎么,变得这样糟糕?师妹喜欢谁都是师妹的自由,他没有任何身份做这样说。 他不该如此的。 可是为什么,他越发不甘心和痛苦?只要一想到师妹喜欢上了别人,还有其他男人勾引她…… 我怎么看着他了? 我不懂师兄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别人? 已经有些无趣了,我想要他放手。 他根本不是意识到自己错了。 李文玉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是不喜欢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 可我不是东西。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差不多行了,你别闹……” 嘴唇接触到了和捂住我双眼一样温度的东西,许魏洲让我不必靠眼睛也知道那是什么,说实话。 我被师兄的慷慨给吓到了,修仙之人五感更强,我尤其震惊的,还是他竟然就这样一边流着泪一边脱下衣服,这是在无人的山涧。 但不是说永远都不会有人来啊。 若是被什么修士看见,那师兄的名声就没有了。 我想要拿开他的手,他如今已经元婴大圆满,手却让我放下去了。 我看见他泪水一滴一滴地向下流,流过锁骨和雪白因为呼吸不畅而鼓动显得巨大的肌肉,再到更深邃的…… 我侧过头,他却强制摸着我的脸看,我不懂他,不懂为什么他如此疯魔。 只是因为失去了属于他的所有物吗? 我不知道该是生气,还是恶心。 “李文玉!你是疯了吗?” 我要是真的知道他会这样做,说什么都肯定不会和他一起出来的,师兄疯了。 师兄真的疯了,他牵住我的手,我震撼地看着他与我十指交缠,然后主动挺胸,哭过哑着嗓子求我: “他们能做的事情,师兄也可以,师妹,我求你看看我,你玩我吧,不要再去玩他们了。”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们不知道染了多少病,被多少人摸过,和多少人上过床,师兄没有,师兄什么都可以做,不要担心师兄会坏掉,师兄自愿的。” “只要你不离开我,不说喜欢别人。” 师兄疯了。 完全没有礼义廉耻。 师兄完全疯了,我听见周围悉悉娑娑的声音,好像有别人在,恨不得给他施咒穿上衣服,“你真是疯了!” “你不能离开我!” 他流着泪,几乎是嘶吼出来了,这样忮忌怨夫一样的表情,令人生厌。 他还是我的师兄吗? 我失望地看着他,拉上他的衣服,看见上面的泪水和其他痕迹。 “师兄,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本意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并不是真的想要毁了他。 也只是想说开,不愿意再继续面对如此的师兄。 不、不、不要那样看着我。 可再这样下去… 我不想只做你的师兄,舒君。 他吞下这句话,艰涩地想要摇头,舒君却突然捂住他的嘴,在那些书里看见过,或许,他可以…? “哎呀,是谁在这里。” 是个男人的声音,但还没见到人,我就像是被泡在一个薰满花香的房间里一样难受了,倒不尖锐,但蛮难以言喻的,我警惕地看着前方的梨花林,师兄在身后慢慢穿好了衣服。 男人真的好麻烦,尤其是从亲人变成有心思的男人后,简直就像是换了个品种一样。 “怎么这样看着我?小友。” “是做了什么坏事吗?”来人的眉眼勾人,上挑的眼尾晕着一抹异样的红,咬着的唇快破了,含着似有似无的嘲讽。 “抱扑宗的小朋友们?嗯?” 他走进了,那股浓烈的花香越发呛人,这是个合欢宗的人,只是我不确定他是弟子,还是长老? 露肩的裸色长袍大面积地融进他的肤色,让人第一眼误以为他是没穿衣服,第二眼则是水樱色的碎步,十分的容易误会那是什么。 “!” 突然他又靠近了许多。 他眨眨眼睛,不是戏谑就是好玩的看着我。 “在干什么坏事呢?” “让我闻闻看。” 他愈发离得近,也愈发笑得招人讨厌,李文玉挡在我面前,我推开他的肩。 好不正常,变态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许魏洲。 但是他尚且不会如此。 “和你没关系吧,前辈。” “怎么没关系了,这是合欢宗啊。” “小友,你干嘛眼睛瞪那么大?” 该死的李文玉,给我干哪来了,我瞬间两眼一黑,想闭上眼装作死去。 楼阴:好像后山有动静,看看去。 楼阴:哎呀,这不是她吗? 楼阴:调戏一下好了 师兄:(试图挽回)(慷慨) 许舒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盲刺(九) 第10章 盲刺(十) 直到被赶到的师祖赎回去,我才知道对面的就是被李文玉说品行低劣,性格不好的合欢宗宗主。 难怪,我推开李文玉后,他就被楼阴施了咒禁言。估计他看见楼阴说的是:“怎么是你。” 其实我什么也没听见,但肯定是这俩人有仇,不然怎么会刚见面就水火不容。 或许,李文玉实际上说的是:“恶心、丑八怪、狐狸精。”也不一定,但不管哪一个,都够他把我们扣在这里了,我为坐在对面换了套若隐若现层层纱衣的楼阴找借口。 更为不想和李文玉说话的自己找借口。 “怎么一直看着我,小友?” 他轻呷春茶,微笑着看我,我总觉得这副样子很欠揍,但由于他帮我解决掉师兄张嘴这个大麻烦,我还是由衷赞美他。 “从没见过宗主这样貌美的男子。” 合欢宗不喜欢被人夸美貌吗?没见到对面的宗主都笑得快入魔了,敞开的门外弟子抖得和筛子一样飘摇了嘛? 看来没夸错,夸错也没关系,毕竟楼阴没打算杀了我,师兄的话……我盯了他一眼,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有些生气。 他还是死了算吧,微死就好。 说不定以后我还需要这样一个尽职尽责的仆人,我倒不是要给他一个家,只是认为他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当然,李文玉要是恢复正常更好。 做他端方的大师兄,别和我搞些有的没的,别把我当成他的物品。 恶心。 合欢宗主的名声我从前也听过,其实和师兄带着怒气说得那些词并没有太大差别,不过招摇得像只求偶期开屏的孔鸟一样的,倒还没有听别人提起过。 他一会展示自己健美白皙的皮肤,一会超不经意露出自己是多专一的男人,再一会表明自己有脑子,脑子里什么都通一些,和他生活在一起会很有生活情调。 我看着他,就想起了方皎,他倒没有这样,但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有接近于楼阴的趋势了,我乐着乐着就笑出来了。 合欢宗主更得劲了。 师兄在一边默默积攒着泪水准备哭。 太精彩,这个修真界要疯了吗?还是我其实是什么天命之女,谁都要来勾引我一下吗? 还是说我什么时候失忆过和他们的过去?太有意思了。 我还是静静等待师祖来救我们吧。 至少师祖不会像这群疯男人一样,我想,果然还是冷美人更理智,希望他永远不发疯。 但实际上,我很希望他不来。 合欢宗主把李文玉给扔出去。 李文玉不过喊了一句前辈,就被对面的合欢宗宗主禁言绑在地上,他没在师妹以外的人说过自己讨厌楼阴,所以这不是他被楼阴打晕的原因。 他看着旁边的师妹,她从小就不喜欢太繁琐的服饰,但也不会像如今,舒君如今只系着一条简单绣着玉兰的发带。 想到这里,他也记起了舒君童年的玩伴,并且同样为之惋惜和感慨,但又无法阻止自己嫉妒的心思疯长。 李文玉知道那是为了纪念谁,他想要和她道歉,但很明显,不行了,他们之间隔阂本来很少,但他自己自作自受。 仅仅是道歉还不够消除从前自己对她的伤害,他原先垂泪风的眼又有些被晕染了难过,尤其是探知师妹身上还带着那具尸骨。 又为那个凡人感到可悲,又有些卑劣的窃喜,还有双倍的嫉妒,嫉妒他和师妹相处了一年,连死,师妹都会记一辈子。 或许一辈子都比不过死人。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甘心看见师妹身边站着陌生或者熟悉的人,他还是想如从前一样照顾师妹,但又掺杂了爱恋,希望能在师妹的世界里最特殊。 李文玉问自己。 他想做舒君的什么? 他不想只做舒君的师兄。 他不想只做师妹的师兄,更想做师妹的伴侣,被天道承认,永远留在师妹身边。 至于师尊? 看他深恶痛绝的模样,好似舒君真的喜欢上了他一样,李文玉没有说好笑的意思,但仍旧展出一丝嘴角的弧度,不期然地和正在同舒君争论的讨厌宗主。 师尊,对他有恩。 他怎么可以这般?但李文玉忍不住。 在梦中,他曾想过自己爬上舒君的床会怎样,梦里一夜**后,他没有动,对方也直勾勾地看着他,只是里面没有半分真心,真是好笑。 全然是嘲讽,与梦醒被拒绝的那份道歉神态一样。 他知道师妹被许多人喜欢,方皎师弟是,那个莫名其妙的鬼王是,眼前的合欢宗主,再远一些的,包括冷冰冰的师祖其实也在关注她… 他恨啊,可如果要他在舒君十五岁告诉她,自己心悦她,他也做不到,那时的她还太小,他的情会伤了她,可等她到了俗世意义上的成年。 太晚了,他只能看着师妹喜欢上别人,与别人做尽他想过千百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又恨又不敢违背舒君那句“我不想听了”,只能占着师兄的壳子,永远都无法再自然地说出:舒君,我也心悦于你。 反正,他不想舒君离开他。 明明师妹一开始喜欢的,是他。 那以后,为什么师妹不能再一直喜欢他? 李文玉无法责怪别人,有时他也会想要是自己不那么多顾虑就好了,逐玉峰上或许就不是现在这样子。 师尊不会误会舒君喜欢的人是他,舒君不会喜欢上出关的师祖,也不会再遇见许魏洲和楼阴,方皎只能看着他和她恩爱。 可惜没有如果,他做不出来那样的事情,所以他注定要看别人挑逗舒君,自己只能夹着尾巴等待某日舒君原谅后,再有机会触碰她。 他只能看着师妹身边出现一个又一个男人,而这些男人都有可能占据师妹道侣的身份,甚至这些人里面有他的师尊,师祖,他们会与师妹住在一起,做尽最亲密的事情,每每想到这些。 【李文玉,你真的爱我】 【还是说,你只把我当成属于你的物品,一个永远也不能离开你,不能喜欢别人的师妹】 怎么会呢。 李文玉不会承认。 他发觉自己是喜欢她的,比他想象中,只多不少,而这种独占欲。 也只多不少。 他好忮忌,脸上却在师祖出面交涉,为他们两个小辈说好话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你笑什么?” 许舒君莫名其妙。 “这样,你把他带走,她留下。” 舒君看着对面的楼阴指着自己,师祖凝眉不展,盯着合欢宗主,直到她开口: “为什么?” 他对舒君笑。 “大概是因为,我不喜欢他吧。” “那你喜欢我?” 太荒谬了吧。 前一刻钟,楼阴的灵狐送了一封信给微生怜,上面问他,要不要他帮忙找回自己逃走的神器,只需要做个交易。 他当然知道鬼王并没有拿走放在抱扑禁地的神器,但是抱扑长老们本来就对暮天寒万年前的囚禁弥烁一事不满。 如今终于有个能站在道德高地上,抓捕鬼王的借口,自是不会放过。 可难道他们就真的是为了弥烁吗? 不过为了自己。 不过为探听本就不属于抱扑的神器。 他和楼阴关系却尚可,所以也知道他进抱扑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靠近流照的那个弟子,许舒君。 或者说是“许苒”。 那个和开宗姓名、字都一模一样的女弟子。 是他的师尊。 微生怜垂下脸,雪白的灵狐在一边娴熟叼起糕点灵果吃,边吃边鞠躬,他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要和自己做什么交易。 即使许舒君不是开宗转世,他也不会做出让抱扑中任何一个弟子牺牲的事情,包括这份信落尾那句划掉故意给他看的,让她联姻。 他是故意的,知道微生怜会撕掉。 【果然,是她】 楼阴看了两人许久,最终笑了笑。 “他们闯进合欢宗,是我疏忽,芜绝,要留一个在你这里,是不是不……” 一个个莫名其妙,我倒是希望留在这里,至少我可以安心炼丹,留在客栈里,方皎总是一天一个稀奇古怪符,他不是做不出来好的,他幼稚。 再有师兄每日一偶遇关心,天天上门送吃食,生怕我忘了他,最后就是师祖,我推开窗户,午夜总能看见他站在桃树下赏月。 我是说过我喜欢师祖,但我很肤浅,只喜欢他的脸,他一说话,我们就根本无法交流,鬼知道上古有什么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还得在脑子里疯狂回忆正确答案。 好累。 比我没筑基天天在炼丹房炸炉,每每期末考核都不及格还要可怕还要累。 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还能不能好好让人炼丹了。 虽然我很喜欢漂亮男人,也很喜欢偶尔和他们赏花谈月,但我生活里无法接受全是男人,不要硬挤好吗? “我可以留下这里,师祖,弟子没关系的。” 然后我打手势问对面的楼阴,我在合欢宗可以找个地方炼丹吗? 他表示可以。 并且不断对我眨眼睛。 好热情。 我更喜欢这里了。 师祖看起来更冷了,拎着大师兄就回了客栈,我朝他们高喊:“一路好走!” 心里更是默念:快回抱扑。 “我也可以叫你,舒君吗?”他靠近我,我才真切认识到外界对他的评价:虽然阴晴不定,但着实美丽。 美人很常见,但会把自己魅力优势用到极致的并不常见,他的发系得松垮,落在被纱包裹的身体上,变得越发诱人,我随意地点点头,“芜绝宗主叫什么都可以。” 已经入夜了,还不给我安排房间吗? 他举着一根红烛,摇摇晃晃地飘在大堂中,落下的烫烛水落在白皙的皮肤上也没什么反应,靠得时远时近。 “不必加上宗主,你就叫我芜绝。” “我们去房间吧。”我思索,这句话有歧义,毕竟正常应该说是: 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但殿外没有其他弟子,他说完后又静得可怕,天已经完全沉下来,我只能看着他手中举着的那份红烛,已经把他的纱衣弄得一块一块,叉开的部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着实很合欢了,可目光又像阴测测的艳鬼。 我除了答应也别无他法,但又有些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 “好。” 我顺从他,但从储物戒拿出一盏灯,他没料到我会直接吹灭那份红烛,呆呆地被我塞进灯柄。 “不会生病也还是会痛,不是吗?” 微生怜站在窗外,看着她,恨自己。 他默念:师尊。 楼阴自然也知道他在,还是他特意要他今夜来,他是故意的。 “会痛。” 楼阴的袖口抓住了许舒君。 他也会痛,微生怜看着她,却仍旧不敢进去,他也会痛啊。 痛不欲生。 看着这一次的师尊,走向别人。 “下次别这样了。” 但这招对我很有用,我笑。 李文玉:(沉浸被虐幻想中无法自拔) 楼阴:嗯?她关心我?一定是也爱我吧。 微生怜:站在窗外(快要哭了) 舒君:好多麻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盲刺(十) 第11章 盲刺(十一) 夜沉如水,我望着窗外的合欢树。 爱。 是忠贞? 是欢愉? 还是代表神魂交流? 为何只是在爱前加一词,便会大不相同? 师兄爱我,但我们之间隔阂了很久很久的沉默,他想补偿对我的伤害,却忽略了,我更需要的其实不是他自顾自的道歉,而是什么呢? 或许是他真心实意的道歉。 而他又不是那么爱我。 只是习惯了我心悦他,但不承认。 师兄总是如此虚伪。 从前,师兄在我记忆里,永远贤惠、永远温柔永远识大体,永远都是那个看着我长大的李文玉,长大后,我应该是把他当成哥哥的。 在我喜欢他前。 那夜后…… 金丹下山前夜的吻,还有今日他站在我面前,泪眼中的情意,百般求好的卑微,想来,我应该还是对他有情的。 不然为何会有瞬间想着原谅他吧。 毕竟,我喜欢他蛮久。 我想要李文玉的歉意。 他知道的,我彻底对他失望是为什么,但他虚伪,他要装作不知道。 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他也爱我。 我也并不无辜,我的确,不无辜。 在喜欢他这件事情上,不坦诚。 当年之后,我并没有承认过,我爱他,但莫名其妙大家都知道了。 我是一时冲动就在各种场合找师兄,这里也找哪里也找,老实说,我或许更喜欢的,是被师兄拒绝? 毕竟,我早就知道他不会接受。 我是个坏女人。 不适合和任何人结成道侣。 没有责任心,也不想负责,同时,我也不想改,我不想改。 恋爱可以谈,道侣不能结。 不想任何人向我索取爱和名分。 爱比情爱复杂多了,宁肯只要欢愉,不要长情。 而如今,师兄真的真的,好讨厌。 我真的以为,他是想过自己错了。 但他直到如今也没有。 我甚至庆幸合欢宗主打断了他。 总认为,爱一个人很麻烦,不如做朋友做敌人做陌生人简单, 如今看来,也是如此。 我没打算接受任何人爱我。 我也不打算爱谁,给谁承诺和身份。 无论是,误以为我爱他,现在已经彻底闭关的师尊徐纯,还是一直粘着我假借宿敌之名的方皎,高不可攀而奇怪的师祖、缠着我差点让我死去的鬼王,又或者总是夜来我房间对弈的合欢宗宗主。 又或者,已经死去的顾怀谦。 不只是被爱,爱别人的准备,我都没有做好。 我不爱师兄吗? 我想不是,即使我不清楚我对他的爱是什么程度,但我不会真的拒绝他带着控诉和委屈的吻,对我温柔小意的照顾。 与此同时,我不想爱他,不想稀里糊涂地原谅他,不想给出他承诺,不愿意和他离开宗门,做散修云游四海。 我不爱师尊吗? 真的有一点,师尊很美,我从小就喜欢跟着他玩,即使在我十岁前,徐纯一直不理我,冷漠的逗我,但我也还是很喜欢待在他身边,因为他美。 只是我知道我们只会是师徒,所以从来没有更多的绮念。 我不喜欢方皎吗? 那我不会在如今拥抱已经会让人误会的年岁拥抱他,还摸他头,就算我认为这不是爱情,可已然算是暧昧了。 可如果我对方皎没有一丝丝情意,无论他是谁,我都不会这样做。 我爱师祖,我知道。 我爱他的容貌,却又不想深入了解他的过去、不想参与他的未来,我只想给出这样浅薄的爱,同时根本不关心师祖日夜停留的原因。 师祖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冰山,但我不探究,也不想付出努力去掀开他的面纱。 只想远观。 我爱许魏洲。 爱他,只是身躯。 他让我愉悦,还会主动讨好我。 但我不喜欢他谈到什么前世今生,我一点也不喜欢被他边用阴暗到可怕的声音叫妹妹,一边深情的注视,也根本不关心什么万年前。 这让我恶心。 我并不知道爱到底算是什么,它在我的眼里虚无缥缈,我不信别人说心悦,也不信自己嘴里说出的一句情话。 只有在感受到衣裳下的心跳,看见谁热烈的眼神里面恳切的、笃定的情,十指相扣的靠近,在静谧处的轻轻一个吻时。 我才会获得一点满足,才会觉得有一丝真实感。 言语或许会是谎言,可是,触碰的那一刻,至少某一瞬,心会贴在一起。 我爱谁?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们? 这样说很贪心,也很不符合抱朴的门规,但实际上,我无法爱上他们,就像我能看出,他们爱我,却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干不净地爱着我。 我问心有愧,又无愧于心。 我最爱的,是我自己。 今夜已经是我赖在合欢宗的第一个月月底了。 虽然第二天师祖就告诉我可以走,但我不想走,所以装作没看见。 我炼丹总喜欢一心二用。 【什么时候出来玩,萧姐】 【舒君,阁主讲课,查得严,来不了】 【那你还能看玉牒?】 【师姐挡在我前面,她坐得很直,每次阁主想往后看,都看不见我】 【萧姐,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今夜楼阴没来,而萧情在的玄机阁都是群夜猫子,当然了,要观星自然还是晚上好。我就一边和她隔三差五在水镜上交流,一边在房间里找他留下的东西。 他留下的东西太多了。 我在床尾找到了几条红绸带,湿漉、漉,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花香,我丢在地上,又发现枕头下面那条银灿灿的细链子,掐扣,确实很漂亮,我丢在绸带上,在床头,还翻出了鲛纱做的肚兜,他的皮肤很白,每次都快见红,却还是很勉强自己,要继续。 以及几块形态各异的玉,缅铃和同样沾染了馥郁花香的尾巴。 我在此前,发心魔誓,真没见过这么多花样。 我继续翻着,他留下千奇百怪,堆在一起,竟成一座小山。 谁能想到,那夜他领我进屋,举着我递给他的鲛人泪灯盏,在一边似是而非说着话。 我被逗笑,揪着他的长发,天旋地转后,落、实,才发现。 楼阴,合欢宗的宗主,活了千年的家伙,竟然…… 来不及震撼,我的手就被他牵住。 “那么惊讶吗?” “为什么?”我问他。 “因为没有喜欢的人,我想,要是她嫌我脏怎么办?” 明明只要不卸下灵气,运转功法,就可以不疼。为什么偏要做出一副灵根被挖的疼痛出来? 为什么非要可怜地来讨吻。 我不明白。 我不懂男人,比起探究他到底为了什么,和师祖一样高高在上的合体期大能,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获得了,他想要的。 “舒君……” 花香更浓烈了,发缠住,人都成一团水了,他闷闷的,求讨无数梦中曾经幻想过的吻和牵手。 那么脆弱? 或许对他而言,千百年来可能真是久违地受伤了吧,可能是很疼吧。 但,不愧是合欢宗。 萧情在那边的玉牒打了一长段话,顾不及她的同门们给她打掩护,一阵风吹过,脸上覆着白布的阁主厉昏陆下一刻就揪着她。 “上去,找到天璇、客星、隐星和开阳的辅星。” “玉牒,拿出来。” 她的师姐灵吉担忧地看着她,萧情却只是一昧藏住玉牒,不肯交给厉昏陆。 【我不知道,但我喜欢和我师姐白日一起卜算,夜间在乾坤洞观星。她让我觉得安静,特别是午间小睡,我总是比她早醒,她的衣服上总有种清淡的栀子味,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睡着睡着就牵住我的手,十指相交,,即使某些时候太热,热到流汗,只要牵手,我就只会觉得心安,会忽略掉一切,很想永远和她待在一起,就这样牵着手,一辈子】 【但我不知道,她爱不爱我,是不是还是只把我当做小孩,是不是只觉得我是个妹妹】 【我甚至不明白,我是否也是只是迷恋师姐对我的偏爱,这是到底是爱,还是依赖?】 没想到,萧情那家伙冷冰冰的,其实还挺深情。 我笑着打了一段话过去。 好久萧情都没有回应,我便专心地处理起了这堆东西,无非是放好折好。 厉昏陆还是收缴了走神弟子的玉牒,他没有窥探弟子**的兴趣,但熄灭光芒的上一刻,他看见熟悉的人名发来的那句。 许舒君 【你们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熟悉的口吻,厉昏陆像是回到了前,那个意乱情迷的黑夜,他站在鸦雀无声的弟子中间,萧情只找到了四颗星,准备倒霉,玄机弟子都以为要留堂了,直到灵吉提醒他:“阁主,快下课了。” 厉昏陆没有记起对萧情的惩罚,只是丢下了一句,我会在下旬检查课业就走了,他很想留下萧情的玉牒,但是那不应该,就像他的心思。 无耻卑鄙。 对于故友流照而言。 我并不知道,在火烈国旁边的玄机阁,会有个被我已经遗忘的人想着我,我也不记得二十岁那夜发生了什么。 楼阴回来了,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我很熟悉的身影。 “师祖。” 我不知道该不该藏起被我叠成一堆的衣物,遮挡的动作,略显有些卡顿。 很奇怪,楼阴没有再像平常那样嬉皮笑脸,他冷漠的时候,看起来很阴沉。 楼阴似乎想和我说些什么。 微生怜不去看糟心的东西,他早该知道许舒君嘴上说着喜欢自己,实际上就从前一个月他夜夜站在树下,她都从来不来找自己,说话也总是不感兴趣就应该知道。 她说的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和从前一样。 但他仍然为之心动。 万一她记起我呢? 微生怜在万年前知道,如今也应该知道,但他仍旧,对她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想她看看自己。 想她记起自己。 想她要他。 “回去了。” 偏偏她嘴上一套,手上一套,进屋又是另一套,让人恼火的忮忌。 师尊谁都未曾想起。 而这些人,为什么能得到她的偏爱? 微生怜又没有身份这样做,谁知道了都会说他一句为老不尊。 或者,欺师灭祖。 我没有理由拒绝,便准备跟上师祖。 偷偷回头想看看楼阴,但微生怜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让我快跟上,我只得跟上了。 别了,合欢宗大美人。 露、水、情、缘罢了。 “舒君,你愿意联姻吗?” 很近很近,我们便三更半夜走路回客栈,月亮如白昼,万籁俱寂,我迷茫地问师祖:“我和谁?” “你的师兄、掌门的独子方皎、芜绝、玄机阁主、鬼王……或者,”他停顿了一瞬,语气微妙极了,“流照。” 听起来酸酸的。 怎么还有师尊? 要是他在还不得误会更深? 我四处张望,也没看见师尊影子,那太好了,幸好他不在,没听见。 “和宗门的人结成道侣,似乎不算是联姻,师祖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而且师尊不能和我结道侣吧?这多不合礼法,人家会怎么看我们抱扑宗啊?” 万年前,开宗和亲哥哥的风流、韵事,让后来的宗门条规对弟子结道侣做了详细规定,尊师重道一般不会有人挑战。 更别说是和师尊,但我实在不懂为什么师祖要特意加上师尊的名字。 他也知道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吗? “所以,你想吗,许舒君。” 真是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当然不愿意了,无关和谁。 “我不想和他们结道侣,如果一定要结道侣,我想选……” 反正师祖也不会同意。 话快说完,嘴里那个名字终于打住了,我看着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就说出来了,“谁?” 总有种说了就没法挽回的奇怪感觉。 师祖真的很漂亮,尤其今夜站在桃花树下,我第一次没有在客栈的窗口看他,近距离几乎能听见彼此震动的心跳,我扯了扯嘴,这可不敢说啊。 “玄机阁主是谁?”我扯了一个问题。 微生怜看着我,好久没说话,半响,我还以为时间静止了,他才说:“你知道的。” 甚至不只是见过,微生怜心中缓缓生出一股不可言的忮忌。 在梦里那一吻乱了心神,现实里面许舒君却只注视别人,她的身边源源不断有人陪伴。 她和他们进展到了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的一步,他不知道该说是讨厌她的风流,还是渴望她回过头,多看看自己一眼。 说话要负责的,可你总是这样,让我不知道,你的心意,是不是和我一样期待着某日能够站在一起。 明明是你入我梦来,是你每日都在看着我,为什么你可以毫不在意。 你真的喜欢我吗,许舒君。 师尊,你真的一点也不曾记起? 或者说,你又在骗我? 微生怜看着许舒君远去。 许舒君:天杀的在外面玩得好好的,结果被抓回去,还逼婚。 许舒君:差点说漏嘴了我喜欢微生怜(的脸,不行我得跑。) 许舒君:我这个年纪不就应该多享受吗?他们为什么都问我什么时候结道侣?现在都这样催婚了吗?真结还得了?赶紧想办法快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盲刺(十一) 第12章 盲刺(十二) 徐纯向来只爱打打杀杀,不管正道邪道,上去就是提剑砍,没有什么是一顿揍解决不了的,打不过就摇人,座右铭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屈则直,直则屈。 还总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人分不清哪一句真哪一句假。 微生怜对此表示,他没这样教,出去别说是他的弟子。 这样的话,后来,他和许舒君也说过,在许舒君决定修多情道时。 “出去别说你是我的弟子。” 那时他并不是许舒君以为的意思。 长大后的许舒君不喜欢躲在人身后,虽然是丹修,但总第一个扛起知松就上。 这风格也算一脉相承,从师祖微生怜到师尊徐纯再到她许舒君。 徐纯其实并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收她为弟子,他本如临大敌。 收下故友托给他的李文玉后,徐纯才稍稍稳重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微生怜对他放养,除了突破,徐纯不问,他不答。 同为剑修,但微生怜是天才中的天才,变异冰灵根,天生剑骨,也不是不想教徐纯,而是无法告知。 天才和天才也是有壁的。 微生怜一两句话说完的,往往需要徐纯独自思索很久,起点不同,经历不同,自然修炼方式也无法相同了。 两三千年,他也是个分神。 对比起来,徐纯要更负责,对李文玉主动会说一些关键的东西,再指导一下藏书阁哪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尽管,李文玉的修炼并不走寻常路。 加之,他也算是个少爷,被人捧着长大,两千多年活得顺风顺水,家世优渥,天赋卓然,修行无阻,除了偶尔感慨一下师尊又又又闭关。 比不过师尊外。 再无其他在意。 天才自然有傲气,顺风顺水的人不会多加注意自己之外的事情,他对待李文玉已经算是尽心尽力。 逍遥道需要一颗随时都能自洽,即使纠结也如同过往云烟的随意心。 徐纯曾让怜真帮他算过。 他致命的情劫没过,偏生,怜真算了后还彻底瞎了。 玄机阁百年之内不接待抱扑宗。 他其实并不以为然,徐纯没爱过谁,也不觉得自己真的会爱上谁。 直到,他带着李文玉去人间历练。 在捡到许舒君前,他正带着金丹后期的李文玉在大夏边缘地历练。 他和李文玉路过荒无人烟之地,狼群冲他们嚎叫,狗一样讨好地摇尾巴,慢慢靠近他们,就像有所求。 徐纯没有准备停下来。 他那时多少预感到自己会遇见情劫,但没想过,对方居然是个狼崽子? 他没什么兴趣,也不想搭理。 “师尊,您等我一下,我去看看。” “是个女婴!” 但李文玉那时候学会了做一个好人,至少学会了表面上,好人要做什么。 便如他所想的那般,他发现有个小女孩后起了“恻隐之心”,请求徐纯允许,带上这个女孩,给她找一户好人家。 徐纯没有直接对他说,这个狼崽子是他的情劫,而且李文玉今日亦会沾染上因果,或许他的弟子明白。 但已经沉浸在好人角色中无法自拔。 徐纯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狼群散开,将浑身脏乱的小女孩带到他们面前,李文玉想要抱那个狼崽子,却始终不得靠近, 她模仿着狼群,趴在地上随时准备进攻的狩猎状态,腰上围着一块兽皮,黑黑的脸上张开雪白锋利的尖牙。 只是第一眼,他就不喜。 一是因为脏,二是谁会喜欢未来可能杀死自己的情劫对象? 偏偏还这么小,让人无法下手。 他也不想下手。 呵,命运。 那双眼睛,全然没有属于人的情感,显得野性难驯,他的情劫吗?就是这样一个弱小到现在随手就能杀死的小女孩? 可真是个… 大麻烦啊。 他最后也没有告诉李文玉,只是有些兴致又颇为无趣地把选择权交给他。 “我不想带个累赘回抱扑,文玉,你可想好,快些把她送出去。” 徐纯心口不一,李文玉真的信了。 那时他的弟子还不懂分析,只是以为徐纯真的不想收下她,但也没有多失落。 “是,师尊。” 一个大麻烦。 一个小麻烦。 小小一个孩子,都已经到了凡间可以提前上私塾的年纪,该学会说些长句子了,却只会狼群的语言,警惕地看着他们俩,趴在地上。 狼群朝她嚎叫一声,便离开了,许舒君想要追上去,却被李文玉用法术将她用白布包住,拎着。 许舒君哪里懂什么是好她的,只知道她的亲人走了,哭闹着,在白布中动来动去,直到有机会,尖锐地咬了李文玉一口。 不疼,李文玉当时想,认为自己应该对她负责,帮她找到一户好人家。 他说:“我是个好人,不会害你的。” 徐纯在一边冷眼看着,“文玉,你以后这句话别说了,好人一般都不会这样说,别人会以为你不怀好意。” 李文玉呆了呆,才点点头。 “真是个狼崽子。” 徐纯打量了许舒君。 她的嗓子里发出野兽威胁时的嘶吼声,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紧紧盯着这个似乎有恶意的男人,徐纯没有笑,不轻不重地敲了她的脑子一下。 命定会杀死我的人? 情劫? 他的心里有轻视又带着不可名状的期待,太久了,分神已经太久。 死亡吗? 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徐纯想送她走,没有说出来,站得不远不近地看李文玉试图和她沟通,无效沟通,真是没意思。 李文玉自然看出他的不喜,主动为她辩解: “她什么都不懂,还是个小孩。” 他讨厌命运,他的弟子却主动迎接命运。 “弟子想在大夏为她找一户人家。” 下一站就是大夏国首都,李文玉准备在弗城,为她找一户好人家。 徐纯听了,也没说什么。 当狼群出现的那一刻,李文玉拎起许舒君,就注定他们师徒二人,此生要同她纠缠不清。 他厌恶,又好奇地看着她。 李文玉费心费力地教导许舒君,有时候这只小狼崽气急败坏咬人,他这位修人间道的弟子就当自己的手臂是她的磨牙棒。 末了,还会因为教会了一点新的什么事情,而高兴的带着她去买凡人的小玩意。 徐纯只怕,送不出去。 即便看见三岁的女童就头疼,徐纯也做不出除了不理小崽子的其他行为,他确实还是想有朝飞升,但…… 预见的命运不一定会完全对应,但横加阻拦的命运,抗拒的命运,一定会以扭曲的方式出现,徐纯没有宽容大度到能够立刻接受。 他还在观察这个三岁的狼崽子。 日常,表现出来便是对她没有好脸色。 小孩是不能明白大人的心思,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漂亮男人总是不喜欢搭理自己,却又总是在她快摔得狠了,爬树快跌下去时出手,又总是冷着脸看着她。 还总是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记打又记吃。 许舒君自然不喜欢他。 还有一点点的害怕。 该说是不愧被狼养大的孩子吗? 徐纯不以为然地散发恶意,却又做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某日李文玉出门了,许舒君摔倒在地上,擦出了血,他便笑吟吟地,学着自己大弟子哄她,把手臂举到狼崽子的嘴巴边,让她咬。 这样多少有些畸形,李文玉也很久没有这样做过,他常常见他鼓励狼崽子自己站起来,然后奖励她一个痛痛飞。 明明是他弟子努力让狼崽子改掉的坏习惯… 徐纯那时候脑子有点不太正常,尤其在对待命定情劫这件事情上,最终,因为那时许舒君还没有摆脱掉狼群的野性,还是下口了。 “骗你的。” 他却收了手。 不疼,徐纯敲了她的头,但是是种奇怪的感觉,笑着,却散发着令许舒君产生防备的恶意,他决定再看看。 但那日之后,恼羞成怒的许舒君,这只防备心极强的狼崽子也只会侧身或者直接蹦蹦跳跳地去找他的弟子。 他的心中失落倒不是,但终有种怎么都不得劲的冲动,他想做些什么,理智又劝诫自己,不行。 行差踏错。 最开始学习说话时,她的嘴里像是失去说话能力一样咿咿呀呀,难听得很。 听雇来为她洗澡做饭的凡人妇说,许舒君偶尔也会模糊地吐出一两个像是“李”、“文玉”的字眼。 足够他的弟子喜悦了,也足够在一边躺着看话本的徐纯倍感新鲜。 尽管徐纯没有参与养孩子,并且表示抗拒,李文玉依旧积极分享养孩子的成就感。 在外风餐露宿,也只说恰好这个孩子是狼崽子,不然早就扛不住一命呜呼,驾鹤西去了,李文玉给她取出羊奶热了喝。 徐纯会在他离开后,偷偷放几颗没毒的酸浆果在石头上,几刻后,许舒君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洗洗,然后揣在了衣裳里。 徐纯以为她是舍不得吃,结果李文玉回来后,她全部都塞给了他,原来真的可以教化,徐纯若有所思地感受自己的内心。 “好…好次?” 他看着狼崽子亮着眼睛望着被酸到维持不住表情的弟子,李文玉违心地给出“很好吃”的评价,并拿走了全部酸果子,给她红色浆果。 真好玩。 不是忮忌,也不是不甘心,更没有爱情。 那是什么呢? 文玉惊喜地和他说舒君在慢慢变成人了。 徐纯冷淡地嗯了一声,李文玉失落,看来她做不了自己的小师妹了。 虽然他不懂感情,捡回她也只是因为模仿善意,但相处几日,他倒也不是真的就对许舒君没有感情。 他根本不知,他的师尊只是不认同弟子以为全是他的功劳,真是别扭又难言。 他像是对观察狼崽子上瘾了一样。 他准备把许舒君带回抱扑。 既然注定会产生联系,还不如养在他的眼皮下。 至少,徐纯不会后悔。 注视自己的命运。 到了弗城,李文玉果真对徐纯说:“徒儿为她找人家,置办了一间院子,师尊也可去歇息一番。” 是了,没有捡到许舒君前,他们就已经历练了快五年,合该休息休息。 本来只停留一两个月就够了。 结果后来,把终于能正常交流的许舒君带回宗门时,他们俩都已经在人间待了六七年。 要说是因为李文玉没有找到愿意收养许舒君的人吗? 不是。 和他一直担心的相反,弗城倒是有很多夫妻愿意收养她,每次都谈得很好,可到了真要送走许舒君的那一天。 李文玉发现,要么是想要把她卖成童/妓,要么是想要把她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要么就是想给自家孩子养个既能干活又能传承后代的童养媳… 他只以为是自己运气太差。 那段时间并不艰难,可来往的二十个人家,竟然每一个对许舒君,都怀有养育以外的目的。 徐纯听说过,倒也沉默。 他思考这难道也是命运逼他收下许舒君的手段吗?他承认自己确实早就动摇。 “实在没有合适的,我们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小孩,大不了带回宗门,让她拜我为师,做你的师妹。” 李文玉得偿所愿,不断感谢师尊。 四岁的许舒君尝试爬院子里的大树,那日他们二人都出去了,新雇来的妇人去茅房了,没人看管她。 “砰咚!” 脚没踩稳,落到了隔壁顾家的院子里。 也刚好砸到了顾家斯文的小公子。 “好痛!”她倒是先叫起来了。 已经知事的男孩咬着唇,问:“能先从我身上下去吗。” 于是,她认识了顾怀谦。 “叫我三哥吧。” “或者…03。 我睁开眼,又梦到过去了,五岁前的记忆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如今,一切物是人非。 三哥死了,逐玉峰上的师兄师尊又不再似从前,二十多年一晃而过。 该动身了,我告诉自己。 走罢,离开抱扑,离开逐玉峰。 我的历练开始,又从未真正地开始,再不开始,恐怕永远都要困在家了。 特别声明,我这辈子都不会写l|t|p,人产生情感(不单指爱情,喜怒哀乐爱恨嗔痴都算)确实无法控制,但人的行为和理智可以,这里的角色们感情更不是爱情哈!!! 师尊师兄都是先亲情(虽然这俩不太正常),再自我攻略变成爱情的,请不要误会,一开始心思都是纯洁的嗷!!!反正不可能是那种! 这里对应了一下师尊为什么在拥抱后反应那么大,但他很在意的,装作对一切都无所谓(这也是为什么舒君视角说他与世无争咸鱼,也是他刻意营造的) 实际是最快自我攻略完成的一个。 此时,徐纯是纯粹想要看自己的热闹,看自己是怎么爱上情劫的,而李文玉是纯粹认为自己应该负责,前者随心所欲,顺应逍遥,后者圣父心(假)大发,毕竟他修的是人间道,而且年轻心软。 李文玉是认为自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徐纯:她会杀了我?就这么个小孩?杀我?好笑,我绝对不会收她做徒弟的。 徐纯:(还是收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盲刺(十二) 第13章 皎郎(一) “你走怎么又丢下我了?” “哼,幸好我一直没睡!不然又要好久见不到你了…你忽然走那么快干什么?喂喂喂,你都一点不愧疚的吗?说话呀,许舒君!!!” 荒郊野岭,孤男寡女。 话本里通常就应该上演一出师兄看了会红着耳朵快步走人的戏码了。 我绝望地捂住耳朵。 “快理我呀!我都把自己哄好了,你只需要对我说,方皎,我这次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带上你私奔,就好了啊。” …… 我默默朝天翻白眼。 私奔?我和他? 方皎紧紧跟在我身后,没抬头看我,只顾着喋喋不休控诉着我丢下他一个人跑路行为的过分,以及自己多么的宽宏大量不计较。 我该说什么呢,如今不过五更,我还是掐着点看师祖师兄都不会回来了,带上缩地成寸符准备走人,就连刚刚回来的师妹师弟都没告诉。 我该和方皎说什么? 真说对不起吗? 我觉得我最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自己吧,舒君出走未半而中道殂,被稍微不看着点就容易受伤的符修粘上。 另外。 我该怎样和他解释? 难道和他说:我就想摆脱苦情脑发作的大师兄,莫名其妙喜欢上月下谈心的师祖,隔壁契而不舍勾/引我,连此刻都不忘传讯给我的合欢宗主,以及八卦的门中师妹师弟们而已,所以才身不由己三更半夜离“家”出走吗? 方皎一听不会更生气,我立刻就换名改姓。 他那么小气,从来从不想看见我身边出现除他以外的别人,我该怎么和他说? 不回答的我有什么错? 其实也可以堵住他的嘴,但我难道要告诉他,“你又不是唯一一个我没告诉的人,只是刚好你追上来了而已”吗? 他最是在意独一无二的地位了。 绝对会爆炸。 绝对会说:“所以你真的一点也没有考虑过要带上我!许!舒!君!你真的好过分!!!” “我居然不是唯一一个你告诉的人?!!许舒君,我在你的心里是什么!” 然后眼泪吧嗒吧嗒朝地上落,如果此时我没有眼力见地安慰他,那我会收获一个几天闷声不说话但是各种委屈巴巴看着我的方潇潇。 什么都不是,勉强算朋友。 心思不纯的朋友。 甩又甩不掉,只能安抚一下了。 “吃不吃糖?” 我转身拿出一块油纸包好的饴糖。 【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有时候不在于回答这个问题,而在于态度,态度到位,问题就不重要了】 出自雨师长老给的秘籍。 他狐疑地盯着我手里的饴糖,并没有准备接过,反而更加警惕地问我: “这里面不会加了什么**散,吃了就会让我晕过去吧?没加吗…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哄好我了?” “哼,许舒君你真是被别人带坏了。” 方皎总会莫名其妙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仿佛他去黄泉泡了脑子浮肿。 “不吃算了。” 我塞进自己嘴里。 这根饴糖很大一块,鼓着腮帮子的方皎,颇有些奇奇怪怪地越靠越近,然后微微低头。 ……??!!! 我迷惑地看着下巴的黑色发旋。 他有病? 鬼鬼祟祟就为了吃糖? 谁教他这样吃糖的啊。 我只要稍微一动头,就能带着方皎的脸一起动,说不定还会粘住这位少爷的脸。 他一向矜贵,别说是别人吃过的东西不会吃,就连偶然被碰过一秒的珍宝,方皎都会嫌弃得无以复加。 真是娇气。 我松开了嘴巴,拎着下面长长的木串。 由于视角原因,他还含着那边饴糖,我俯视方皎,他的眼睛里面全然没有讨厌悔恨,亮晶晶的盯着我。 这糖也不好吃啊。 “你不觉得这样太奇怪了吗?” “为什么会觉得奇怪,我们只是在吃糖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他反问我。 倒让我不好点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不是着了他的道。 没吃坏脑子吧? 我想要先松开握住饴糖的手,他却恢复了大少爷的架子做作。 “你帮我拿着呀,怎么?你还想放手?” “许舒君,你要知道,今天都怪你,本少爷才会吃到这样难吃的糖,我不许你不负责。” 难道不是他自己主动吃的吗? 方皎被琥珀色吹开的饴糖黏住了,发出的声音也一样黏黏糊糊,那双眼睛时不时就瞪圆了看着我。 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还没出沧州,又被缠上。 月黑风高,想杀人。 我受不了,告诉他: “大少爷,你自己拿着,既然要和我一起,就快点吃完。” “喔。” 他这才自己拿起饴糖。 方皎心里美滋滋的,眼上眉梢一点也不遮掩的染上喜意,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许舒君糟心地看向一边。 他不管,至少她没再提让自己走。 他和许舒君自从三个月前到了沧州,自己就没什么机会靠近她。方皎一直知道,在许舒君心中,自己不够特殊。 青梅竹马算是半路才成的,宿敌是他自己借口找她切磋接触的,而朋友,或许还不够格。 凡间死了一个,可逐玉峰又追下来两个,师祖他不懂,怕也是有意,而合欢宗那两个老怪物,更是讨厌死了。 对比,方皎真的不够特殊,便也很难在许舒君的心中占据更多位置。 对她而言,死去的顾怀谦,如父如兄的李文玉,似友游离的流照真人,又或者靠一张脸迷惑了她的师祖微生怜,说着前世今生,带走她一个月的鬼王,还有合欢宗主、舒君二十岁生辰那夜的玄机阁主。 只是稍微想想就心梗。 但他仍然有机会。 就算不是纯天然的青梅竹马又怎样? 就算不是陪伴她一起长大的家人又怎样?就算没有什么前世今生,不是幼时牵绊,诸如此类。 方皎有一个他很明白的优势。 就算上面的老男人们在舒君心里占据特殊地位,可他们都不会争取。 他们都蠢死了。 尤其是某个人,都气死了还以为自己还好,追出来都不敢现身。 懦弱,不配待在舒君身边。 即使她和他没有前世姻缘,不是天生一对,但方皎会争取,这就够了。 舒君并非对他全然无意。 只是很少很少,比他此刻吃的饴糖淡万倍的喜欢。 “舒君,糖好甜,” 他艰难吃完,望着我,“我感觉我的牙被黏掉了…你快帮我看看。” 一张漂亮的脸皱成一团。 即使偷偷出门,也穿得整齐且华丽的少爷似乎是疼得不得了了,我可没兴趣看,只是递给他干净的水囊,一接过,他就咕噜咕噜地喝下去。 “不怕我喝过?” 方皎说: “你的话,不怕。” 我的心稍稍跳了一下,但生出的更多是稀奇,便凑近一些,打趣他。 “跟着我,以后都是挖野菜的苦日子,你怎么受得了啊,小少爷。” 不会的。 方皎咽下水囊中的最后一口水。 母亲父亲可都同意他嫁给舒君了,另外的男人可能这个准备嫁,那个准备娶,都会因为关系复杂而不了了之。 母亲说的是:“你追到她再说。” 父亲说的是:“你敢嫁我就把你嫁出去。” 然后笑他痴心妄想,那时他十五。 但这可不是同意他嫁了吗。 方皎这个少爷,也是真的倔。 舒君招惹的不只是师祖师尊师兄,还有阁主宗主和一个鬼王,他查过了,关系还挺大,当然那个不重要的死人不考虑。 对比起来,他最适合做舒君的伴侣。 而且母亲还挺喜欢舒君的,她就算以后娶了自己,也不用担心家庭矛盾,如果舒君想要方家,他的那一份,本来就是她的。 父亲? 母亲喜欢。 他听母亲的。 家世、容貌、地位,他都有。 贤惠、厨艺,这些没有的也可以后天为了她学,所以!凭什么山下最畅销的话本不是写他和舒君的嘛。 为什么写的是那个懦弱鬼李文玉? 他凭什么? 第二是流照真人徐纯… 他花了大笔大笔的灵石,居然才第三!才第三! “我当然受得了了。” 他想要永远在她身边,自然受得了。 我躲开那双坚定的眼睛,实话说,虽然很想谈一段恋爱先试试看,但我也没想过要吃窝边草。 不拿方皎举例。 单说就像师祖,若是我和他真的谈了,那师尊该叫我师母,我还叫师尊师尊,我和他各论各的吗? 太荒谬了。 “只要和你在一起,别说是野菜,我不吃也可以,只要和你在一起!” 坏了,他认真的。 我有熟人分手尴尬症,怎么办。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他,方皎一瞬间不自然地像是要哭了,我闭了会眼睛朝前走,他换了个话题继续和我闲聊。 “我们要去哪里?” 方皎问我。 他自小就被养得很好,披星戴月的受罪日子都是我带着他过的,他以“节约灵气”为理由,和我一起乘知松,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袖子。 “许舒君,坏女人!” 他吓得又靠得更近了。 为什么不是腰吗? 我都知道他对我有意思,还做让人误会的事情干什么?我是道德底线不高,灵活,但也不是方皎挂在嘴上的坏女人吧。 我离坏女人还差一大截。 吧? “离开沧州,去历练。” 最终我把他从知松上哄下去。 “要一起就跟上。” 一剑朝天。 无责小剧场: 方皎:选我选我选我! 方皎:他们都顾虑太多,我是最适合做伴侣的! 方皎:母亲父亲可都同意了!选我选我!!! 舒君:给我干哪来了,我不是在荒野求生吗?为什么又转到婚恋频道了?TD 方皎:选我!!!娶我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皎郎(一) 第14章 皎郎(二) “师妹,你又要走了吗?” 我和方皎刚刚到了北寒的玄机阁崖下,身后就传来大师兄的声音。 “师兄,你来了。”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看见他咬着唇,蹙眉不展,记忆中的师兄,不论在何时都十分端庄,如此委屈情态,我倒是第一次见,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等到那股翻腾杂乱的情绪过去后,我想自己是又着了他的道。 “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走吗?” “因为师祖,因为师尊,因为合欢宗主,因为鬼王,还是……”他眼中光芒黯淡下来,“也因为我?” “我也让你觉得麻烦了,师妹?” 是,只要超过一个男人,两三扎堆,我就会觉得很麻烦。 但若是师兄,那比任何人都麻烦。 师兄很温柔,也很照顾我,可只要沾染上了还爱不爱,他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一样会忮忌,一样会千方百计地想要问我,他在我心里算什么。 我不知道。 我是对师兄产生过喜欢的,只不过并不算数,因为那时我喜欢的,是永远都不变的师兄,是一直能陪伴在我身边。 他戴上的那个虚假面具。 脸上永远都会挂上的微笑。 我喜欢他的温柔,但看见冷漠。 所以,我不确定,我到底爱不爱师兄,对他的爱到底有几分。 他算我的师兄,是我的家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因为任何改变。 方皎挡住了想要靠近我的师兄,我没有否认,看着师兄快要哭了。 好麻烦啊。 我有些头疼。 我明明没和任何人谈,为什么搞得每个我都负了一样? “怎么会呢。” 我说出违心的话。 真脆弱啊,但我是真的没想过会把师兄弄得这样忐忑不安,即使他是装出来的,和他的笑容、端方一样。 “是啊,文玉师兄,你不要想太多,舒君对大家都一样。” 方皎说得对,我对大家明明都是一视同仁,可师兄听完后,似乎更难过了。 他生得清风明月,眉眼舒展,从来都端庄正派,近来却总是见他为我而落泪。 哎,男人啊。 脆弱和泪水的确是男人最好的嫁妆,若是某日我被谁蛊惑,愿意结道侣,也一定是因为对方流泪的角度恰到好处,我晃了会神,没听清方皎又说了些什么。 “师兄,一切都过去了。” 我不忍心看师兄的眼睛,不过为什么感觉自己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不对啊,每次话都说不清,我不想再这样折磨自己,自然,这也是在折磨师兄。 长痛不如短痛。 【方皎,我需要你配合我一下】 我传密音给身旁的方小少爷。 师兄一直缠着我,想让我待在他身边,想让我回抱扑,却一句抱歉也不说,真当做我不记得六七年的一切。 只是空洞地说爱我,说后悔。 那我干脆断了他的念想,师兄不会做出,比如,明知我有了恋人,还纠缠不断的事情。 说好哄,还是方皎好哄一些,师兄比他要麻烦。 师兄是聪明脸蛋。 我牵起方皎的手,在师兄面前,微微让他靠近我,方皎浑身像块木头一样僵硬,表现不佳,但脸红得很恰当,我对师兄说: “这才是我要走的理由。” “师兄,你明白了吗?” “你选了他?” 李文玉感觉世界在旋转,一切都在崩塌,什么礼仪道德,什么修道成仙,什么长心出来,都是假的,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推开在师妹怀里的方皎。 凭什么是他? 凭什么不能是他? 他没有问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只是不解,单纯的不解为什么。 “你竟然选了他?师妹、你为什么选他?” “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师兄,我就是喜欢他。” 【抱歉方皎,不要当真,我只是为了让师兄离开】 方皎早就当真了,他一开始就拿出影石了,即使知道许舒君在利用自己,他仍旧很开心,在情敌面前,她选择了自己。 即使,这是在逼走李文玉,等之后,她又会无视自己的喜欢。 即便如此,他的心还是止不住地乱跳,砰砰地血液靠近心仪的对方。 好喜欢舒君,好喜欢,好喜欢。 【嗯。】 我放下心,和他牵着的手有些烫了。 师兄啊师兄。 都怪你,搞得我像个渣女。 明明你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 “师兄,你回去吧,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为难的。” 你会走的,师兄。 我牵着方皎的手,有意让他的目光无法忽略。 李文玉被拉到火架中在烤,怎么会是方皎?这个闹腾的符修,这个一直想要插入他们逐玉峰的外人。 为什么,不是他? 为什么他会这样生气?李文玉只是想要师妹不再离开他罢了。他只是自私。 所以,为什么,他问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看着师妹牵住符修的手。 “我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女子,但是你在这里,潇潇会觉得不安。” 实际上是我会觉得好麻烦,虽然方皎也麻烦,但对比起来,他很好糊弄。 “师妹,你在赶我走?” 我就是在赶你走。 所以你快走吧。 “文玉师兄,舒君似乎真的很为难,我倒是不介意你和我们一起,但是……舒君她介意啊,所以文玉师兄,你要不还是走吧,有什么误会下次再说开。” 方皎什么时候这样大度了。 我惊奇地看着他,他对我眨眨眼睛。 “既然……” “舒君也想师兄走。” 终于,他的泪水滴落在草木上,凝结成晶,那股草木的味道终于快要散开。 “师妹希望的事情,师兄一定会做到的。” 我不去看他因为抽泣而起伏的身体。 有些事情不说清楚,下次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师兄,这个还给你。” 我把白玉钗塞到他的手中,师兄的反应肯定会让我觉得难受,于是我拉着方皎就往上走了。 “师妹!”李文玉向前走了几步,又想起舒君的请求,以及手中的白玉钗。 他似乎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和师妹似乎越走越远了。 但若是追上去,师妹必定会更厌恶他,李文玉在原地踟蹰,最终。 还是离开了。 我说过了,师兄看着聪明。 第一个追来的是李文玉,方皎并不觉得多惊讶。 他从爹那里学会的,就是从不轻视对手,也从不心软情敌。 李文玉占了多好的身份,偏偏他自己不会利用,还伤了舒君那么多年,方皎如今能成功跟在许舒君身后,倒是多亏了他,但他不会感恩对方。 他活该被舒君厌弃,自己才是一直都坚定喜欢舒君的人。 他四五岁第一次见到她,先是只以为自己是可怜对方没有朋友,只能跟在流照真人和首席身后,孤孤单单。 于是总找她切磋,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都还不那么快就失败,直到某日她不再放水,觉得烦了,一招撂倒自己,方皎在原地泪水一下就落下了。 他也是在那时发现,比起一个锲而不舍并菜的对手,许舒君不会感到怜悯,反而觉得无趣,但他的泪水和柔弱对她有用。 直到现在,她也没变,吃软不吃硬。 方皎那时或许就注定要缠上女人一辈子,泪水流多了,女孩甚至给他准备了几条帕子,然后五六岁的小孩们就靠在一起,他拽着她的袖子埋头哭,许舒君就慢慢拉着他的头,给他从侧面擦泪水。 在某日又被许舒君一手撂倒在地后,如寻常一样地搭上对方的手,感受到跳动的血液脉搏后,他就朦胧地意识到什么开始改变。 是爱,是占有欲,是想要不择手段地成为唯一能留在她身边的男人。 他喜欢舒君,愿意被她利用,甚至害怕某日自己没有价值。 方皎曾经被母亲骂过倒贴,那又怎样?父亲不也是这样才待在母亲身边吗? 他瞧不起父亲为爱疯魔,但又学了。 他就是愿意给舒君他有的一切,那样舒君才会习惯他,方皎永远待在她身边。 对此。 他乐此不疲。 即使某日舒君要他的命,方皎也给。 师兄走了,我给萧情在水镜上发了两则短讯。 【不是说要出去玩吗?逃不逃课】 【带上你师姐,去云绮赏花】 我和方皎在玄机半山腰的桃花林里歇息。 怀着利用了他的愧疚心理,我掏出一份包装完好的水晶鸭,等等,这是李文玉做的,我装作无事发生吗,又塞了回去,好像没什么可掏的了。 为什么手那么热。 忘记什么事情了? 我忘记撒开牵着他的手了! “方皎,对不起,为了气走师兄……” 我想要和他道歉,并说清楚一切,被放开手的方皎却笑了。 “舒君,我知道。” 为什么感觉,他长出了狡诈的尾巴? 我的目光无法不被他吸引。 成年后,我第一次发现,方皎长了一双纯良的鹿眼,笑起来有两颗尖尖的虎牙,唇红齿白,天真残忍的傲慢却让人无法讨厌,反而在哭泣委屈时,变成反差。 他的身量和我差不多,明明稍稍比我高一些,却因为先天不足,即使天材地宝日日调理,仍然看起来弱柳扶风,楚楚依人,他摊开双手。 “我很高兴,舒君利用我。” 我是在利用他,但他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 早知道你不是傻子了,但能不能给我留点脸啊,方潇潇? 我尴尬地想要打个哈哈略过这个话题,他突然抱住我,肩碰肩,一个吻,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我的左脸,方皎的唇靠在我的耳朵上。 “舒君,我不怕你利用我,我喜欢你利用我。” “我知道我比不上你的师兄师尊,所以,你多利用我好不好?这样,我就能在你的心里更重要了。” “舒君,我喜欢你,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少。” 他们不爱我,但他…… 方皎的头落在我的肩膀上,我闻见含笑淡淡的香气。 我时常不懂,我到底身上有哪些值得喜欢的点,即使被我利用也没关系吗? “方皎,那只是做戏。” 他闷闷地埋在我的肩膀上,我推开他,他却伸出手,搭在我的背后。 “所以我讨要了报酬。” 拥抱、牵手、气走李文玉。 以及,那个擦过脸的吻。 “我很贪心,也很知足,如果舒君需要挡箭牌,我可以一直待在舒君身边。” 舒君怎么会有错,错的是哪些不知足的男人。 他的语气还是沉沉的,但是在许舒君看不见的角度已经露出虎牙。 她没有推开自己,连拒绝都是断断续续,所以,方皎做对了。 她心里有我。 “舒君,利用我吧,我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只需要,拥抱。 若是还有吻就更好了。 不是如同这个,只是亲亲擦过的吻。 方皎知道,只要她答应,那离他被触碰,也不远了。 她不会拒绝的。 要是舒君真的有意拒绝,那一开始,就不会同意自己跟着她。 她心里是有他的,只是一开始没有别人那么多,她会对自己心动的。 方皎很有信心。 “你真是个笨蛋啊。” 尽管没人会追上来,李文玉一如既往的懦弱,可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我才不笨。” 我只是喜欢你。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情意太深切,他的手指抓住我的手指,问: “可以牵手吗?” “可以。” “可以一辈子牵着吗?” 我没想好。 舒君:忽然感觉良心好痛。 舒君:但又感觉自己被坑了,想不明白。 小少爷:(傻乐)(耍心机)(绿茶)(装可怜) 白玉钗,而不是环,而在古代,钗往往存在定情的意思,但李文玉送她的时间是十岁,所以当时并没有这个意思在。 可如今不同,即使两人都清楚当时没有那个意思,舒君有过,李文玉是个伪人,他不懂。 但也不妨碍,这份退回的生辰贺礼,伤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皎郎(二) 第15章 皎郎(三) 浮生一大白。 饮酒作乐,醉性无穷。 “舒君,你喜欢我。” 什么喜欢不喜欢? 我勉强睁开眼,望着阴影处,试图看清楚是谁在说话,谁在说我喜欢他? “舒君,你喜欢我。” 他又说了一遍,我也听清了声音。 是小少爷啊。 那我确实喜欢了,他生得好,从小到大都总是绕着我转,怎么会有人不会喜欢对你痴心一片、只是偶尔爱耍点小性子的男孩子呢? 即使我从没有说过喜欢他,他也没有和我认真表明心意,但我们都知道。 从他下山后开始。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揪着他的头发玩了玩,一股淡淡的香气,风餐露宿也要打理,不知道为什么我把他看成了一只小鸟化作的妖。 是在做梦呢。 不然可不会许我摸他。 “只有我的心上人能摸我的头。” 我可不敢摸。 方皎倒也不是不许她摸他的头发,只是他总是希望对方能够说出那句。 “潇潇,我就是你的心上人。” 可她不说,她总是装作看不见。 “潇潇?” 我轻轻唤了他一声,在想什么呢? 他靠在我的肩膀上。 好安静,很久没见他如此安静了。 “喜欢我吗?” 他凑近耳朵问我。 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喜欢呢? 叽叽喳喳,小时候摔倒了要抱,不抱就哭,长大了被魔兽吓到了要哄,身上脏了不肯用净身术,非要泡澡,还要人说好几遍才服软认错。 平时无事就捂着自己的脸,拿着那面镜子不断看上看下,十分臭美。 楚护法还说过要我不迁就他。 我惯的吗? 我只是不明白,潇潇爱美爱干净有什么不好。 我不过是小时候帮他梳头发,虽然梳得十分糟糕,最后还是找楚护法抢救。 但他就喜欢跟在我的身后。 长大后,他依旧在我身后,我打前阵,他布陷阱贴符,有什么迁不迁就的? 掌门曾经很生气方皎选择符道,她觉得是因为我,但即使没有我,方皎也一样会选择符道。 他是真的喜欢符道,对比其他。 而他喜欢什么,他可以去做。 至于掌门护法担忧的他太弱。 可方皎又不是真的柔弱。 只是身为刀修的掌门太担心了,关心则乱,他可机灵着呢。 他喜欢什么,我也为他开心,他要在我面前漂亮、娇气,那我也配合他。 毕竟养只潇湘。 啄这里又啄啄那里。 讨要喜欢的东西就像是在吃稻谷。 叽叽喳喳开口就和你撒娇。 多可爱啊。 离了我也能好好活下去,就是爱娇了些。 很可爱呢。 什么都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却还不嫌我身上杀了妖魔鬼怪脏,晚上偏要凑过来和我待在一块,明明娇气,明明爱干净,却连我在炭火里烤的脏红薯壳都愿意吃一下。 是我骗的他。 多可爱的潇潇。 黏人的小鸟精。 抚摸着他的头发,我枕着柔软的被子,微微靠着他,被子也有他身上的含笑香气,真是大少爷,出来玩都这样精细。 这里也熏过了。 “舒君喜欢我。” 他笑起来两颗尖尖的虎牙也露出来了,真是可爱,想摸摸虎牙,但是好像,有些孟浪? 毕竟我们还不是恋人,只能算是? 我想想,同门,或者青梅竹马? 虚假的朋友。 在梦里也不能做让方皎误会的事情。 不能摸他的虎牙。 退而求其次,我继续摸了摸他垂下来的头发,顺滑地像绸缎一样,真柔软,我产生了吻一吻的冲动。 我从前都没有这么想过。 哎,是幻觉吗? 他似乎抖了几下,怎么这么大的反应啊,潇潇? 我笑了笑。 我没亲吻他的头发,梦中也不可以,只是静静地靠在他身上。 他没有再抖,被我靠着,安静地像个娟人,任由我抚摸头发,真乖顺。 脸和耳朵好红。 可能会很烫吧。 好玩。 潇潇。 “舒君舒君…”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他怎么知道了? 我确实有一些喜欢他,或许比他想的还要多一点点。 难道说我心里还装着的事暴露了? 小/鸟/精下一秒扑腾着自己的翅膀,只是趴在我身边,他的眼睛溜溜地转着,却不再说话,十分安静,很少见。 他总是很吵,总是很多话。 看起来并没有发现呢,我安心地再次闭上眼。 摇摇晃晃的,树屋外面的风很大,阳光晒在我们的衣服上,我睁开眼睛,身边小鸟精又问我。 “舒君,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刚刚安稳了没一会,又撒娇。 “像你亲…他们一样。” 他说了几个我耳熟的名字,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看见了,才会语气落寞,可是看他。 一双亮晶晶的鹿眼,两颗尖虎牙。 身上闻起来也香香的,一股含笑的清淡香甜。 “亲?” 亲什么? 但我为什么要亲他? 难道就因为他知道了我确实有点点喜欢他吗? 可这是在梦里。 方潇潇,方娇娇。 娇气得一点不管我的死活。 恃宠而骄。 恃宠生娇。 看来我确实有些纵容他。 但如果是他的话。 话又说回来。 “潇潇想要我亲你吗?” 只是亲吻的话。 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只是梦里,便随了他的意咯。 方潇潇主动靠近,我感受到自己的鼻子真抵着他的鼻子,呼吸交缠,好像喝得确实有些多了,现在都能闻见百年渡那股独特的酒香。 那酒的全名叫做“百年渡梦”。 何时,回峰喝千年醉。 我大约还在做梦吧。 是梦的话,没关系。 不是梦的话。 是他,可以。 “嗯。” 想要她亲亲自己。 方皎趁着她还在醉酒,紧张又兴奋地闭上眼睛,靠过来了,他被女子的手搂住腰,她的嘴唇闭着在自己脸上乱蹭,半天都没有亲到他的嘴巴。 许舒君,似乎没有任何亲人的经验。 又或者,根本以为他想要的是幼时那种捧住脸的胡乱亲。 他一会开心一会伤心。 心情好复杂。 这是他们十岁后第一次靠如此之近。 明明他都说了,要她亲自己,像她亲吻合欢宗主和玄机阁主那样,她为什么还把他当成小孩子? 我不知道他在乱动些什么。 难道不是想要小时候那样的亲亲吗? 在十岁前,每次切磋剑法被我几招撂倒后,擦干净脸后,莫名其妙就要亲亲,小团子的脸从耳朵到鼻尖,应该定义成只是单纯的触碰更恰当。 不要这样的亲亲吗? 不是想要安慰的话,那是想要什么? “快点,亲我呀。” 他急得主动揽住我的手,凑得很近很近,我看见他的虎牙一抖一抖,手指摸上了他的鼻尖。 “舒君,亲亲我。” 那只可能是那种亲亲。 我按着他的想法,主动抱住他,嘴唇贴上他的虎牙,还没等我一点点撬开他的嘴唇,方皎就主动地张开嘴,青涩而期待地看着我。 好笨,都不会呼吸了。 他很不灵活,舌头笨拙地等待着,直到被亲得泪水从眼尾滑落进衣襟,眼睛里却又迷离而炙热。 我看见他多喜欢我了。 方皎,这只小/鸟/妖,真的很喜欢我。 泪水滴到我的发里。 梦境也会这样真实,让人无法忽略? 不对,我在干什么啊? 我亲谁? 我张嘴,似乎碰到了他的牙齿,很疼吗?他发出了声音。 我抱着谁吗?他为什么不推开我? 百年醉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谁在害我? 为什么我不仅在结束亲吻后没有推开他,还紧紧抱住了他? 理智和酒疯打架,最后,酒赢了。 我没有做梦,但是我发了酒疯,成功地突破了和方皎的距离。 自暴自弃了。 香香的,我埋进他的脖子,闻着含笑的香气,怀中的人不停抖着,我似乎并没有做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害羞? 但他就是没有伸出手推开我,反而更近了,主动地抓住我的手。 我听见他胸口澎湃大声的心跳声。 师兄从没有心跳。 如果不亲他,我们还能做朋友,偏偏我亲了,还亲得很深,亲完了还抱着他。 这根本不是友谊, 嗯,天旋地转? 他的脸也有些模糊。 但我的理智稍微回来了一点。 我想起来了,之前不是和萧情她喝着酒吗? 她还说什么给我测测未来伴侣,她师姐和方皎在一边给我们温酒,为什么现在的天空这么暗? 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愣。 云绮什么时候还有了树屋? 哦,方皎为什么被我叼着嘴唇亲? 好像刚才我就亲了他?天杀的。 完蛋了。 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桃花林吗? 我们不是在赏花吗? “方皎,你怎么离我那么近…唔?” 嘴巴里是什么软东西,方皎的脸刚刚还在这里?那我亲到的是? 酒后没有乱/性。 但是酒后亲了方皎。 后者甚至比前者更麻烦。 “舒君,你喜欢我。” 他笑得像是早有预谋。 然后,主动而虔诚地张开嘴,我本能地又亲吻了他,原来一直都是他,并没有变成小鸟妖怪。 待到他的身体靠在我的肩膀上,我酒已经醒了八分。 我恍然意识到,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正在亲方皎,他的嘴唇被我打开,此刻两颗虎牙被我舔了个遍,尖尖的,很好玩,方皎闭着眼睛,眼尾红红的,青涩极了,像极了一刻半生不熟的柑橘。 酸涩的,像他眼里对我的喜欢。 他主动地迎/合我的亲吻。 泪水淅淅沥沥地落在我的手掌中,再捏破覆在他的下巴上,这里也是尖尖的,不好好吃饭的娇气少爷又瘦了些。 我还存着一丝幻想的期待。 如果是幻觉,就不用负责,也不用有那么多的烦恼。 真是不能信他说什么,挖野菜也跟着我,我好像把他养得很坏,下巴捏起来是只有点点肉,他瘦了。 “第一、次被亲?” 第一次也是我亲的他。 “不是。” “这是你第二次亲我,第一次在下午。” 他睁开眼睛,带着被亲得无法呼吸的艳色,还有带着与生俱来的少爷傲气和纯真,我意识到自己在自欺欺人。 这是真的方皎。 我没有在做梦,我就是色虫上脑,什么都不管,亲了他。 “你亲了我一下午。” …… 呼吸不畅。 坏了。 我这下酒真的全醒了。 我咻一下就推开了他,他差点碰到矮矮的房梁,我捂住他的脑袋上,没让他碰到。 “我不生气,我很喜欢你亲我,很喜欢很喜欢你抱着我,摸我的头发。” “但你还没有回答我。” “许舒君,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这让人怎么回答。 我是有一些喜欢他。 但是无论怎么看,在亲了他一下午的情况下说我喜欢他,都感觉是馋|他身子。 我真该死。 “嗯……”我沉默,暂时不知道该给他什么样的答案。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沉默,得寸进尺地爬过来。 “喜欢我的话。”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亲亲?” “像刚才那样亲我。” 抱住他,手指插进他的发里,逗他张开嘴巴,十指交缠的亲吻吗? “舒君,我不介意你对我做任何事。” 他勾我。 我的大脑被清空。 “没有名分也没关系的,只要你从一点点喜欢我,变成一些喜欢我,就好了。” 好愧疚。 但我本来也就是有一些喜欢他。 或许,也不止一点。 我张开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的菲薄,他却借机靠近,主动用脸磨了磨我的下巴,像只小狗崽子一样,亲吻,然后继续和我说: “舒君,我喜欢你,即使一辈子没名没分,只要能待在你身边。” “我不在乎以前你和他们有什么,只要能待在你身边。” “我就很开心了。” “我们交往吧。” 我觉得,他太卑微了,我不习惯。 方皎愣了一下,然后猛得转身,撞了我的肩膀一下。 超级疼。 我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力气这么大了,他就开始叽叽喳喳。 “舒君、舒君、舒君、舒君,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醒过来后。 我是有些后悔这句话,方皎就让我没法说,其实我是开玩笑来弥补这个冲动上头的交往。 我安慰自己,交往就交往,又不是结道侣,等到他认识到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就分手。 方皎又不缺人追,总会意识到,我并非良配,顺势提分手简直轻而易举。 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激动得流了泪水,我想替他擦,方皎却对着留音石噼里啪啦说了一长段话,转身又不见了。 “你那颗留音石呢?” “寄给母亲了。” 哦豁,掌门一般不看,但护法肯定会把这件小事说给所有宗门的人听,毕竟方潇潇的八卦就是和他学的。 我依旧记得刚入抱扑后,护法冷着个脸,在听见大师兄学着给我喂羊奶后,经他一传就变成了大师兄喂… 还有很多很多… 我忽然有些惊悚师弟师妹他们,以及师兄师尊听到的反应,一口血堵在了喉咙。 “怎么了吗,舒君?”方皎自然地贴着我的手臂,楚楚可怜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 我憋下那句方皎你故意的吧。 “没什么。” 是我自己闯得祸,我活该。 “我喜欢你。” 方皎不停在耳边说。 算了,我也喜欢他,即使比不上他对我的喜欢。 “我也喜欢你,方潇湘。” 依旧无责小剧场: 方皎:我可以不要名分的 方皎: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好 舒君:这样的话我也太渣了吧,要不我们交往吧。 方皎:(计划通)(爹你的方法真好用) 其他男人:(…… 其他男人:那我们算什么?算哑巴吗?你对我们就不愧疚吗?凭什么他就可以做你男朋友了,就凭他会说吗? 只是亲亲qwq和摸头发qw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皎郎(三) 第16章 皎郎(四) “所以,萧情她们跑到哪里去了?” 我问方皎,他一直都没醉,肯定知道。 随了他的意确定关系后,我好奇起了萧情和她师姐灵吉为什么不见。 我没好意思和他们说过为什么我不想和任何人交往的原因,只因在我这里排序,亲情,友情,爱情。 但总有人喜欢把一切浓烈感情归结于爱,我不喜欢和家人、友人被如此揣测。 更何况,身为家人的师兄。 并不清白。 “舒君,你还记得遗失的神器吗?” 方皎抱着我的手臂,黏黏糊糊的,但是不讨厌,我早就习惯了他撒娇。 从五岁开始。 大抵,他确实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摸了摸他的头,散着发很好摸,他的脑袋往我的手里主动凑,接着又说: “还记得我一开始下山和你说的吗?” 我点点头,他说传闻中是鬼王拿走了藏书阁下的神器,但师祖师兄的反应却不像是,和许魏洲接触过的我,也对此持怀疑态度。 虽然不知道那一个月为什么在我的记忆中只是三天,但我应也问了许魏洲:“神器当真是你拿走的吗?” 毕竟身为抱扑弟子,神器意义重大。 许魏洲趴在枕头上,牵着我的手,十指相扣,怎么都不放开,待到满身汗水落在床榻软被,他才懒洋洋地摇头。 “哥哥又要被扣黑锅了吗?好伤心呢。” “妹妹既然怀疑我,为什么不来搜身呢?掀开哥哥的衣裳里面看看有没有呀…” 他露出被怀疑的伤心后,又马上切换成勾人的语调暗哑。 我掀他衣服干什么,都没。 “所以不是你干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不满足的红瞳危险地竖起来,却不是对我。 他总是一副不会伤害我的模样,也确实从未伤害过我,我便更加胆大妄为,从一开始的防备到现在的开口质问。 我很擅长得寸进尺。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的容忍度那么强,我那时还不知道他的亲妹妹就是开宗,只是疑惑,我和她,长得真的那么像吗? 到那句话落下后,他半伏在我的身前很久很久才恢复原来的那副可憎调调。 “神器有识,况且,哥哥只是孤魂野鬼,如今妹妹不肯回来,孤家寡人,它们不愿意和我走。” 他眨眨眼睛,示意我可以继续。 手指想要牵住我。 我不理会他胡言乱语的调侃假话。 拍开他的手。 “它们会愿意和谁走?” 他最后很倔地还是拉住了我的手,真烦人。 无奈我不弄他,他不说,亮晶晶的环被我扯动,他的脸上又疼又兴奋。 开宗带回十大神器,一是青天剑,二是烈日刀,三是神龟炉,四是彩云机,五是创世笔,六是点睛纸,七是凝神台,八是太一琴,九是问心镜,十是白头契。 抱朴的立根之本是青天剑和问心镜,其余八样,开宗怎么得来的并没有被记载。 只有一首不知谁填的诗: 青天平乱世,问心知明暗。 神龟生灵丹,彩云触命格。 创世落芥子,点睛又一灵。 凝神平生死,太一驱魑魅。 问心验痴儿,白头结姻缘。 我思考片刻。 他靠在我的肩上,说:“妹妹都不记得了,它们到抱扑,只是因为契约,如今…哈,自然不需要了。” “妹妹……你……” 我不记得他低声呼出的那几个气音是什么了,只是难得的,那次,我摸到了他的真心。 尽管鬼怪的心,不会跳动。 若是神器真有灵识,那它们从开宗到如今,已经过了整整两万年,日日夜夜被关在藏书阁下十八层,的确很无聊了。 仅仅是因为一个契约?那又是怎样的,契约? “妹妹,这方凝神台本来就是我炼成的,即使我堕鬼万年,进了抱朴,它也还是会选择我。” 许魏洲唤出凝神台,那方小小的白匣出现,鬼道生,他的性命,也被绑定在这上面吗? 传说中鬼王的武器,传说中的鬼王,离我十分近,我只要伸手就可以夺走,鬼王就会灰飞烟灭,但他不惧,反而主动捧上,还打开了,那里面是他的一半魂魄。 灰扑扑的,想要蹭上我的手指。 我只是摸了摸那方匣子。 “既然是你的,为什么要留在抱朴?” 他不答反问:“你没发现,自己炼丹越来越顺利了吗?妹妹,不是我们选择了神器。” 师妹师弟进秘境后,我曾经在某夜拦住师祖,在长长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讨论修真界历史风俗后,我向他坦白自己的丹炉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神龟炉。 并且希望他收回去。 “师祖,神器真的是被夺走的吗?” 微生怜没看我手中拎起的炉,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说:“它既选择了你,便好好珍惜。” “不要和其他人提起。” 是师尊,微生怜看着她走远。 好几次,他想要追上去,心思反复间,路过的现任掌门之子飘下一句。 “切。” 他不敢,甚至只能用手指扣自己的掌心,即使已经可以完全确定那就是师尊。 没事,师尊不会真的喜欢这个小辈,微生怜知道,却又无法不忮忌。 “是神器选择了我们。” 许魏洲的话还在我的耳边回响。 师祖知道不是许魏洲抢走了神器,许魏洲却也乐得配合演戏,我不明白到底他们在搞什么? 说神器不重要吧,一群人下来都是为了它,说神器重要吧,师祖看见我手里的神龟炉,却叫我好好收起来别被人知道。 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靠在身上的方皎和我咬耳朵: “彩云机选择了玄机阁主厉昏陆,她们喝到醉醺醺时,吓得酒醒,收到消息急忙赶回去了。” “潇潇,掌门她也知道吗?” “自然,我第一时间就传信给母亲了。” “你喝得太醉,我想拖走你,你又不肯离开云绮林,所以我拿出了母亲给的法器。” 原来如此,我就说云绮没有木屋。 方皎自豪,方皎等夸,我揉了揉他的脑袋,从善如流地夸他很棒。 只是我还是搞不懂神器的事情,感觉一切都乱糟糟的,还有一种只有我被当成个傻子蒙在鼓里的感觉。 “潇潇,你是真的想要做我的恋人吗?”我觉得有点委屈他了。 毕竟,方皎最是清楚我性子浅薄。 或许,我对他的喜欢会消失得很快。 我牵住他的手,无聊地掰开有放回去,方皎的头发散开,小小一个脑袋盯着我的脸,满脸委屈。 “你想分手吗,许舒君?” “我们才在一起。” 被看透了呢。 确实有一些,毕竟做恋人比做朋友难多了,况且,我真没想过第一个恋人会是他。 隔世经年的幻想中,我以为我交往的会是逐玉峰以外,抱扑宗以外的人。 或许是散修,或许是武宗的体修,或者是玉丹宗同我一样的丹修,又或者剑阁的剑修。 不知为何,总会有些从未见过的人和形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年少时幻想,唯独没有考虑过如今生活会如此一波三折,也没想过和他交往。 可能也正是他所自豪的,“勇气”,“无所畏惧”,才让我在愧疚之下想要和他交往。 思绪万千,我不准备骗他,也没有准备真的分手,只是。 “方皎,你知道我修多情道,我如今在外名声也不好,外人一谈起就会说…你知道话本里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最讨厌别人注意到你吗?被我牵连,也不害怕吗?” “我知道,但我就是喜欢你。” “我喜欢你,许舒君。” “我喜欢许苒。” “就算你说自己很坏,我也爱你。” 他的耳朵,嘴唇,眼尾都红红的,像是醉酒还抹了最艳的胭脂一般漂亮可怜。 “可我觉得,我不值得…潇潇。” 我不值得你那么喜欢我,那么高兴地扑到我身上,主动献出真心。 无论是许魏洲还是楼阴,我和他们都是未谈及感情,日疏夜短,都只是交换了一个吻或者茶盏中的蜜水。 以及那颗跳动的心,无论有无温度。 不是没有真情,但他们不提,我便也不当回事,大家都已经成人许久,某些规则不说也清楚。 相反,方皎纯然天真到了极致。 我甚至有些害怕他的真情。 我害怕,自己会伤害他。 因为我没有他爱我那样爱他,喜欢他。 方皎抱住我,不断重复。 “可我就是想做你的恋人啊,他们做的一切我都可以做,还可以做得更好。” “潇潇…” 我不忍心听他继续说。 方皎的嘴巴被二十二岁的许舒君用手捂住,昏暗的树屋中,许舒君隔着她的手,给了他一个吻。 方皎证明自己的真心,难免也会感到难堪和失落,舒君尝过别人,会不会不满足自己,但是这个吻,缠着眼睛。 他就静下来了。 我知道,舒君,我知道那些贱男人扑到你身上来,但那都不是你的错,都怪他们,所以才弄出那么多事情。 舒君也在不安,不是因为不想和他交往,而是因为太过于在意,她在意自己会不会受伤,所以才那样担心。 方皎嘴上的手拿开了。 他的心被舒君抹了厚厚的糖霜,不必嗅着就让他心神安宁。 至少,她的心在我这里。 “舒君,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撒钱给很多人,让他们专门写我们的故事了…” 重点是这个吗? 我不禁哑笑。 “好啊,潇潇。” 他却说: “换个叫法吧。” “是想要,我叫你方郎?潇君?还是方公子?潇潇,看我啊,怎么不回答?” 方皎主动提出来的,却埋着头不肯说话了,“潇潇,我的好小郎,别害羞。” “舒、舒君,”他的呼吸带颤,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下一秒就要嗒嗒落泪,我抱着他慢慢摇晃,哄着他。 天,什么都没有呢。 他太娇贵了。 “别捉弄我。” “亲亲我。” “我喜欢舒君,最喜欢最喜欢,只喜欢。” “我也喜欢方潇湘。” 方皎:(撒娇)(以退为进) 舒君:(愧疚)(抱住)(亲亲) 方潇潇:会哭的男人有糖吃(炫耀)(cue所有情敌,连师祖都不放过) 其他男人:……(等待分手) 只是情侣间甜言蜜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皎郎(四) 第17章 皎郎(五) 春去秋来,一年好时光将尽。 离历练完回宗门也剩堪堪两年光景。 “舒君舒君,我们这次要去哪里?” 方皎挽着我的手问,我揉揉他的脑袋。 “和我在一起不后悔吗?” 他模仿我、故作深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后悔。” 绝不后悔。 只是,方皎在感受到幸福,被她牵起手后,更加不满,他想要更多。 想要舒君只看着他,即使他也清楚。 舒君如今也喜欢着他。 他何尝不懂,自己贪心不足。 我起了坏心思。 没想到,少爷倒是真的应了之前那句戏言,当真和我在外挖野菜吃也不后悔。 快到晌午,尽管清楚他自从金丹后就少饮食,我仍旧问他: “潇潇愿意陪我吃野菜吗?” 我没有炒过野菜,但是看见山谷上一大片荠,手痒痒,自从和他一起出来,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了。 他很娇贵,我又不穷,自从摸他下巴发现他被我养瘦了后,能带他吃好的,我就没亏待他。 潇潇以前哭我可以不哄,但是他现在身份不同,毕竟是我的小郎君,我的。 他一哭,我还真的没法不愧疚。 虽然大多时候,只在床榻,哭也不是真的难过,但是谁会拒绝开心的恋人呢? 他那么可爱。 “野菜!?” 方皎似乎很是被吓了一跳,矜贵啊,真矜贵,我牵着他的手,笑嘻嘻。 “你真让我吃野菜啊?”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可置信。 野菜怎么了,野菜还蛮好吃的。 我希望他能放下对野菜的偏见,能吃到野菜根本不算是苦日子,方皎这个大少爷对贫穷两字一无所知。 当然了,他生富贵。 金玉为石。 我指那边的绿色。 “看那里,那就是荠菜,很好吃的。” 方皎勉强被说服接受,我没看他,没哄他,他就坐在一边生闷气。 吃野菜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他干嘛那么抗拒?我思索半天没想出来个所以然。 没想过他可能是装的不开心。 我从储物戒掏出一口大锅,架火倒油,另一边让他帮我揉面粉加水,帮我打鸡蛋进里面。 “哦。” 他不快地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慌里慌张,应该是第一次下厨。 他娇纵,可他听我的话。 我夸奖他:“潇潇少爷真棒,水加得恰到好处。” 被夸,他把头仰得高高的,哼哧哼哧更加努力了。 末了,抽空还在我的脸上啪嗒亲了一下,自讨圆话。 “我很乖。” “这是我的奖励!” 小粘人精,我轻轻笑着。 荠菜鸡蛋饼大获成功! 我吃掉一张饼。 “怎么样,好吃吗?” 问问一声不吭啃饼的方少爷,我想起,他小时候被我拿给他的刚出炉糕点烫到嘴巴了也时常不说,直到护法来找我,我才知道。 难道是又被烫到了? 我颇有些担心,他长大了应该不会如此吧?养个小少爷可真是难啊。 我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饼。 想要掰开他嘴巴看看是不是被烫到时,方皎才回神,说: “很好吃,你干嘛呀舒君,我没有被烫到啊!我才没有那么笨……” 好吃到他走神吗? 我调笑他几句。 方皎没有啃声,没有说自己其实是因为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他有一种想要一切都停留在这一刻的想法。 他说吃野菜,没料到她真的会让自己吃野菜,方皎还以为舒君会不珍惜他,他想象中,两人穷困潦倒,他挖野菜,舒君也挖。 这和父亲说的不一样。 而且野菜饼也很好吃。 他细细地尝着,方皎从小就吃得精贵,什么美味没吃过,但都没有一样比如今的野菜饼更让他想要落泪。 他总以为,舒君不会看他,不会答应,他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站在舒君身边。 这半年像是一场给他专门精心打造的梦一样,舒君身边只有他,烦人的都没出现。 父亲说的话都是虚假。 没有别人,在这个无人打扰的小山谷,只有他和舒君,什么烦恼都没有,吃一辈子的野菜烧饼也好,做凡人也好。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 可当他想起从前从前曾经曾经,自己不在舒君身边的日子,他年年都无法为她庆祝生辰,是因为流照真人和李文玉。 她都被他伤到那么难受,却还是不允许方皎说李文玉的坏话。 忮忌。 方皎恨恨地咬下野菜饼。 他果然,还是无法满足。 若是,舒君只是他一人的便好了。 他最讨厌那些待在舒君身边的别人,不说流照真人、李文玉。 比如逐玉峰的那群师弟师妹,日日夜夜都闯祸,自从他们入门,舒君和他切磋都变少了,再比如小师叔夏霖,他总会带坏舒君,让她看着别的男人。 这个,他更讨厌。 当初,也是他把那个祸害鬼王带回。 若是,若是,舒君只陪着他就好了。 他想,舒君身边只有他。 我只以为他是害羞了。 替他打水洗了洗脸上残留的面粉,方皎居然吃完了一整块野菜饼,真是稀奇,他胃口小得和鸟一样。 我很高兴,问他野菜是不是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吃,他只是低着头像害羞了一样,那一闪而过的阴暗像是我的幻觉。 他该有自己的小秘密。 方皎不说,我便不问,我尊重他。 我会等待他愿意告诉我那一刻。 今夜宿在无人的山谷,如果只我一人,我直接躺下也就当天为被,地为床了,但他在,我便铺了专门买来的几层兽皮。 厚厚的,就不会让他难受了。 “下一站要去…” “我跟着你一起。” 他抢先说。 潇湘好粘人,我怜他。 “北寒,潇潇陪我去找冰水灵髓吗?”我捏捏他的脸,方皎已经习惯了,“会很冷。” “所以,我一个人去,潇潇不跟着。” 找到能修复灵府经络材料之一冰水灵髓。 这是我历练考验的最后一道了。 冰水灵髓难寻,我们会在北寒极点停留至少一年时间。 进入之前,我会筑一道小屋,为黏人的恋人,他非要和我一起,怎么劝都不听,偏偏体质又弱,以往杀作恶的妖魔还可以,但这次带肯定不能带他一起,天寒地冻。 冻坏了可不行。 他小时候冬天来了,掌门和护法就要方皎穿成雪团子,都快站不起来了,还要给他在屋内铺满灵石运作的地暖,他才会觉得不冷。 长大了,天气一冷,灵气防护依旧没什么用,该冷还是冷,该咳还是会咳,所以,我不放心他和我一起。 嗯,小屋里面留下残火吧,这样笨蛋就不会在冬日冷到了,还要找出聚灵阵…… “我不怕,舒君带上我吧。” 不怕?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问题是你会生病,笨蛋。 我亲了亲他因为笑而露出来的两颗尖尖牙,草木的香气蔓延在山谷中,还有蝉蛙鸣声,那双注视着我的眼睛里全都是痴迷的喜欢,我心一软。 就是太粘人了。 我的潇湘,真是可怜。 巴巴地望着我。 “可我会担心潇潇的,潇潇,你不要和我一起进去,在外面等着我就好。” “我想和你一起嘛。”他撒娇地抱住我。 “不行。” 我拒绝了他,将他想要撒娇反驳的嘴巴用手掌堵住,“不可以再撒娇了,方潇潇,你这个小鸟妖怪。” “你要是生病了,我可怎么办啊。” “唔!唔唔唔唔!”他还想再说几句。 不让他进去,并不是只因为他的身体弱,还因为他他也有自己要完成的任务。 方皎的历练任务与我不同,符修符修,他需要的是不断感悟符纸上自己的一笔一画,感悟于心,凝神于笔。 说实话,我不甚了解符法,平日也不依赖符纸,但修道最根本的都相同,在历练的前两年里,即使日日夜夜为顾怀谦感伤,我也不曾放弃炼丹。 丹道是我选择的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符修、阵修、医修、刀修、剑修……都是一样的。 方皎却因为我,日日夜夜将心思放在我身上,主动地放弃了学习。 我享受他痴迷的喜欢,但是。 有些太过了。 我以为我们不会如此,我们的喜欢会让彼此更加坚定自己的道,这半年,方皎只跟着我,只看着我。 我的虚荣心,我对他的喜欢,自然是满足了。 可。 我不想成为他丧志的理由,既然是恋人,我便不会想要被困住或者困住他一辈子,我希望方皎能够走得更远更高。 若是有朝一日,这只小鸟精在即使没有我的情况下,也能继续向前走,永不停歇。 他一直粘着我,在我身边,我知道这一年来,方皎的任务连个头都没开。 我很喜欢潇潇,也很喜欢他粘着我,但我不想他止步于此,不想他为我丧志。 人生由我做主,说实话,我没真的奢求成仙,但我不认为,这辈子我就这样,会满足。 同样,我认为方皎的人生,也应该是他自己的,我们都应该分开一段时间,来做自己。 “风也潇潇,雨也潇潇,皎皎入我怀。” 我哄着他,也顺势说出那个屋子。 “我会给你做个小屋子,你在家里等我,冷了就点燃我留的残火,我给你准备了很多很多吃食,我们潇潇最乖了,一定会在家里好好等着我回家,对不对?” 顺势把一方玉桌案拿出来。 “锦绣青玉案,报以美人恩。” “只要你想我了,潇潇就可以在这张桌案上画符,我找了许久的玉,这是最漂亮最衬潇潇的了,生辰喜乐,方潇湘。” 方皎的耳朵都红了,虽然他觉得许舒君就是不想带他一起,但是那句狗屁不通的情话和她说的“家”,还是让他非常非常的开心。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符纸了。 那支笔…画符很顺利,但又让他… 他没有想过许舒君会记得他的生辰,还送了他礼物。 “舒君…我很喜欢。” “但你一定要想着我,早点回家。” 他捧着许舒君的脸,献上期待的唇,舒君没让他失望,先是温柔地一点一点地贴贴,再是慢慢地亲开他的唇,方皎的眼睛直视着他的恋人,他的心上人,他最渴望的女子。 “再亲亲我吧。” 我应了他的愿,况且,恋人之间做这些,本就是可以的。 “还要亲亲吗?潇潇?” 自然,逗逗还没有被亲够的恋人,也是很好玩的,他不说话,只是喉咙里发出像是小猫小狗被人类抚摸还不满足的呼噜声,我将他抱进怀中,抵着他的额头。 “皎皎,你真的好乖。” 然后弄着弄着就攀着我的肩膀,自己绑住自己的手,不停哭哭啼啼了。 身上的含笑香被舒君身上的草药浸泡,他过后瘫在湿漉漉的兽皮上,烧好热水后,舒君给他擦干净身体,他仍然不想翻身动弹,好脾气的恋人便连里衣都为他整整齐齐地穿好了。 抱起他放在一边的干净丝绸上后,再等兽皮都换好后,再打包回去,盖上被子。 两双眼睛望着天幕上闪烁的明月与星,我的衣角被他拉着。 “我会听你的话,在家里好好等你,好好画符的,你一定要快些回来,如果不能的话,也要记得和我发灵讯。” “你不能不记得我,舒君。”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暗哑,以及被蹂躏过的诱人,我捻了捻他的手指头,他都还会颤抖几下。 “不会忘记你的,乖宝。” 他睁大眼睛,我亲了他几口。 她怎么可以叫自己乖宝?好羞耻,感觉自己是个小孩,但是,但是,方皎好喜欢。 他的心被填满了,里面全是她。 “乖宝乖宝,你要乖乖在家,等着我回来,不要乱跑哦。” 方皎眼尾红红,耳垂更是艳得快滴血,他好激动要亲我了一遍又一遍。 很奇异,不过是一个称呼,他怎么那么高兴?我问他他却不承认。 “我会乖乖等你回来的。” “舒君,你不要抛弃我。” 方皎想,若是她不爱自己。 他无法接受。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舒君。 舒君,你不能,不喜欢方皎。 “乖宝,睡吧。”我拍拍他的后背。 方皎生辰是农历秋八月十号,因为我浅查的资料说出生在端午节前后的话,有不安稳(气候或者身体),恰好契合了方皎身体不好,有什么不对可以指正 此刻的方潇湘情绪状态都还算稳定(勉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皎郎(五) 第18章 皎郎(六) 八月十五,人间端午。 赶在这日的天光乍破前,我带着方皎到了北寒的都城琼华,问他: “约会吗,潇湘?” 我们交往了都快半年,可除了前几日为他过了一个稀里糊涂算不上生辰的生辰,历练时,连一次正式约会都没有过。 我逐渐习惯了方皎在我身边。 但他一直跟着我,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整过了,我难得想起,带着半愧疚,八分真心地准备带他约会。 “啊——嚏!” 这是被冷到了,他刚张开嘴想回答,结果就措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一边笑着一边给他递手帕,他想瞪着我,又想起自己一团糟的脸,闭上嘴后,又愤愤不平地转身。 真可爱。 我为他披上银狐裘,方皎稍微暖和了些,还说自己不怕冷,真是嘴硬。 我看着他笑,方皎怎么会不知道我在暗自挤兑他,但似乎是想快点略过这个话题,后来,我的小少爷却又点点头,说: “舒君,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喜欢。” 郑重其事,像是在发誓。 “我想和你约会。” 他说到这句,嘴角弯弯的笑起来,被冻得通红的鼻子耳朵微微又艳丽了些。 不只是期待,还是羞的。 我好喜欢。 他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过节。” 我笑着揪了揪他被冻得通红的耳朵,亲了口恋人后,问他:“想吃粽子吗?” 方皎回答:“想。” 我带着他在琼华城中穿梭。 …… 终于到了,我拿出一把钥匙,放在他手中,“开门吧。” 方皎打开了上锁的门。 以后,这是我们的家了。 在琼华城中的。 “一起做粽子。” 当然,他顶多烧烧水,我和他一起后,厨艺突飞猛进,他对于非“龙筋凤髓”的吃食也接受了更多。 把他养糙了。 但方皎接受良好,他并不排斥。 “想吃什么馅?咸口还是甜口?” 我在七月前,就托在这附近的萧情替我买下了一间一进的小屋,这里很小很小,却刚好我和方皎住。 风景很好,恰好能看见不远处的云绮林霞光万丈的日暮,方皎要是偶尔晚归,就可以睡在这里。 今夜可以闲谈棋子,挑落灯花。 等到冬尽春来,我和他可烧灯续昼。 我不是没察觉他有些恐惧我要离开,只是我必须要去,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我只能另作补偿。 也不是没发觉他有点小小的不对劲,但一切都可以等到我回来。 我们有个小小的家呢。 潇湘,他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知后来,会后悔没有立刻说清楚,总以为一起都会按照我的想法发展。 “这就是我们的小家了。” 寝里空间很大,放得下一个陶鼎,寒冷的时候窝着一起涮羊肉火锅。 “怎么不动了?” 我亲了一口呆住的小少爷,他开门后,一直到我问他吃什么馅的粽子,都是呆呆愣愣的,可能是有些惊讶? 他可能没想过,我竟然还买了房子。 大多数时间,我看起来确实不负责任,也不想担负起责任。 但他毕竟是我主动选择的恋人。 还算得上是第一次谈恋爱。 我自然,也会认认真真地为他着想。 我架起院子里的火,煮着水,让他先进屋看看。 扇起火。 他愣在我们的寝室前。 我转过头,他依旧不动,我只得过去,为他准备的惊喜似乎过大了。 都吓到我的乖宝了。 “那把钥匙留给你,偶尔,你画符烦闷无聊了,就可以来这城中看看风景,玩玩,解解闷。” “待到我从乱□□出来后,或许能赶上明年人间新岁,到时我带你去看看…” “我知道潇潇你睡不惯棉布,所以托暮雪她们送来了云锦,床铺铺着羊毛,蚕丝枕头这些也准备了一份在乱□□外的小屋。” “这个储物戒你收着。” 他喜欢裁剪衣服,尤其是为我,储物戒里放着我找了的稀奇材质的料子。 其中有一匹鲛纱做成的龙绡,是我用十瓶上品凝神丹与抱扑杏林那边的医修宋师妹换来的,还有游历时偶然得到的香云纱、孔雀罗和火浣布。 凡间的金钱和炼丹换来的灵石其实都很好得到,但是我更想给他他想要的,而不是直接甩给他一袋上品灵石,说“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他会喜欢,我知道。 我希望,他能开心点。 过完他的生辰后,我偶尔会看见他露出难过的表情,但他不说。 我心疼。 我还准备和他好好说说,我走了之后,他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他需要的东西我都放下了哪里,他可以在哪里找,他却忽然转过身。 难道是嫌弃我太絮絮叨叨了吗? “舒君。” 方皎轻唤一声。 然后抱住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脖子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似乎他又开心,又难受。 “舒君,你可以不可以不要走?” 方皎那支笔问他。 【你真的舍得她离开吗】 【承认吧,你想她永远留在你身边】 这次,他并没有否认。 看着方皎。 他好像真的很舍不得我啊,我心软软的,被他的怀抱给融化了一块块。 我从前以为,谈恋爱和情/欲上头,没有什么不同,也想过要是和谁交往后,自己会不会背叛对方,或者对方背叛我。 我并没有什么太渴望的。 我甚至没料想过如今陪伴在我身边的竟然是他,而抱扑中我的家人们,会乱成一团分不开的麻线。 在他刚刚成为我的恋人时,我总是还分辨不出差别,于是频频误解他想要亲近我的意思,也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他生气后不哄还不搭理我了。 总是在回神后,亲亲抱抱后,在为他清理过后,一会想着他忽然发现我并不是他喜欢的人后和我分手,一会想着另外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活在如今。 我喜欢他。 他提出的问题并不奇怪,我也很舍不得他,但我还是回答: “不可以哦。” 我喜欢方皎,但是,我更爱自己。 虽然找到冰水灵髓并非生死离别,也只能算是中等难度,但也是我修炼过程中的一个考验,一个需要为期一年封闭所有感官和意识,单纯靠着运气、肉身的考验。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也有些隐约的不想去。 我也很喜欢他。 喜欢我们潇潇。 但是不行,如同我希望他这一年里好好精进符道,我也不想自己停留。 无论为他还是为我,为谁,我都希望自己永远前进。 一恍神后,披着厚厚狐裘的恋人开始想要哭,他真傻,难道不知道在这里,泪水可能没黏在脸上成冰锥吗? 我噗嗤笑出声,方皎的眼泪施法被打断。 “好了好了,都是二十二岁的大孩子了,潇潇,别哭鼻子了。” 我熟练地拿出手帕替他擦眼泪。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越来越喜欢我的潇湘乖宝了。” “和我一起包粽子吧。” 我会回家的。 “不会忘记你的,不会骗你,” “好。”他声音哑哑的,我塞给他一个汤婆子,别着凉了,“好好看着火。” 上次一别,已经半年。 玄机阁主被彩云机选择。 如今,抱扑宗丢了神器,已经成了天底下公开的秘密,只是不知除我手上的神龟炉,许魏洲的凝神台外,另外七件到了哪里去。 而那些神器,又和弥烁开宗以及我,有什么联系。 这一切都像是一团满怀恶意的黑雾,席卷我的天空,它们蛰伏着,总有一天会袭击我。 我虽然不了解那些勾勾缠缠的阴私,但明面上,方皎和我抱怨多次掌门催他快些历练回去,我大约也明白。 不安稳了,或者,说是快要不安稳。 所以,我和他都更应该好好修炼。 方皎给自己选了火腿馅,我选了蛋黄馅,顺手给在玄机山上的朋友们做了虾仁馅和豆沙馅的粽子,换过一次水,小火的锅里又没过一堆尖尖,他乖乖地等在一边。 我起了作弄他的念头。 “潇潇有没有给我准备香囊?” “我很想知道,潇潇对我的喜欢,有多少。” 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他多喜欢我,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逗他玩。 他肯定没有啊,从小到大,除了我带着,他很少有机会自己动手,就像第一次让他点火,他没用法术后,磕磕绊绊开了火折子,却差些把自己给点燃了。 所以,我故意装出责怪他的样子。 就是为了看他羞恼。 “有,”他却给出了出乎我意料的回答,但随即就磕磕绊绊地脸红说:“就是不太好看。” 居然真的给我做了香囊? 我倒是不在乎好不好看。 “只要是潇潇做的,我都喜欢。”我模仿他那句。 “只要和我在一起,做什么都喜欢”。 我真的喜欢。 他也真的喜欢我,无论一起做什么。 他没有听出来,煞是不好意思地拿出一个绣的歪歪扭扭,不是很漂亮的白色香囊,那里面装着的,是他身上日日夜夜都染着的含香,以及一些不太常见的冷香。 “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潇潇。” 我接过,马上挂在腰间,轻轻啾了他一口。 准备再给他一个小惊喜。 我让幻术化作的灵鹤送去保存在匣内的粽子,萧情和她的师姐吃应该能吃撑。 我满意,不吃饱怎么修仙? 修仙是要断口舌之欲,情爱之欲,亲情之欲,才所谓断情绝爱。 可是,成仙成仙,从人到仙,也从仙到人,最后两者合一。 修士仍然有喜好的口味,并且爱好,也会结道侣,或者恋爱结契,会形成如方皎他们的世家大族,所以,我认为这些说法不值得全信。 仙人、仙人,断私欲,先大爱。 仙人是人,也不是人。 我不是仙人,我只想多多体会。 三年为狼,至今的二十年为人。 我有喜好,有爱好,有恋人,有家人,有友人,我与凡人的区别就在于,上天给了我灵根和天赋修仙。 自然,我可以完全不吃不喝,断绝和“凡人”的一切联系。 可我不信如今修仙界那一套断情绝爱的话,我认为,大家都在相互矛盾,又自圆其说。 只要开了灵智,有了意识,无论是人是魔是妖是鬼是精怪,通通有私心,无非掩盖与放纵自流。 多情多情,世人误我。 世人都以为我们是脚同时踏几只船,靠着欺骗人感情得道,但全都忘记了,多情道第一位飞升的前辈浮艳,根本没有结过道侣,她靠的全然是对“情”的感悟。 只是传下来最多的,还是臆想的她与那些爱而不得的男女的恩恩怨怨,当然也有对她和其余两位好友的冒险故事,三位女子结为姊妹,生死与共。 世人也误无情道,如今流行杀妻杀夫杀子杀全家,但我们抱扑的开宗不这样,记载里,她除了平日安静外,一样有私欲喜好。 不过可惜,弥烁开宗其实也不算是完全的无情道修士,她的道心在陨落不知名秘境前就破碎了,但也只是揣测,抱扑中甚少记载。 倒是许魏洲听见嗤笑几声。 “无情道如今全靠杀人吗?”他躺在我身上,“那还不如堂堂正正拜入修罗、杀戮,偏偏造了孽,还想要给血上绣出一朵朵冠冕堂皇的花,真是可笑。” 其实我倒是蛮认同他的话。 太上忘情道如今更是变成蔑视一切的重灾区,我很不懂,但昂贵的绝情丹在这群人中,很畅销。 慈悲道常有被骗光一切后大喊为什么“我还没有修成”的人。 游历时,曾见小沙弥跟着大和尚,看着那群同样剃了光头给自己打扮成和尚的人在一群男男女女中布施,然后被拿走所有灵石所有钱道心寸步不进的人嚎啕大哭。 我很疑惑,为什么都认为,修道的最终目的,是抛弃作为人的情绪,是成为大能定义中的那个“道”,而非自我是能意识到人的善恶明灭后,还保持自我的平衡? 大能不等于绝对正确和绝对权威。 如修了无情道的开宗至今不知去向,但偶然看见,宗内魂灯仍然有一丝暗淡的光,说她失败吗? 可是偏偏同道最多的都是和她走的一样的路。 说她成功,却生死未卜。 我想到开宗,时常有种莫名的难言感。 真是奇怪。 这点我没和别人说过,只是偶尔同武宗的一位道友常年在信上交流道法意见,她叫武踏浪,是她们开宗武淮收养的后代的后代的不知多少后代了。 反正她是这样和我说的。 “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哦,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该踏青,但我和方皎窝在寝里,两人坐在榻上,看着同一话本。 入夜,外面一片热闹喧嚣。 适才我们喝了些小酒,不是百年醉梦,是琼华城中的玉锦花酿成的清酒。 他说着我听过许多遍的情话,说得上头,我才发现原来他是一杯倒,于是,趁着他酒上头,我凑近。 “所以,那日你并没有喝酒,你是故意的,对吗,方潇湘?” 他没有回答。 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 酒醒后,月挂中空,我和方皎打双陆,赢了他亲我,输了我亲他,谁提的要求,嗯,他。 “方潇湘,你想我亲你哄你就直说,要不要这样?而且,你双陆本来就打得很好。” “那换个奖励咯。” “换成……我。” “你不本来就是我的吗?” 我挑眉问他,也不想再继续打了,拉着他,感受了一番专门为他布置的床上用品柔、不、柔、软。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如此的。 方皎:我那天就是故意的这么啦? 方皎:她就是喜欢我,不像某些男人,啧啧啧,无名无份——(嘚瑟 实则 方皎:她知道了,怎么办……(沮丧难过 舒君以为他只是害羞,她并没有任何怨气,反而喜欢他的小手段(即将断线做任务) 其他男人:再让你小子高兴一段时间(死亡微笑 其他男人:什么时候到我(们 舒君和方皎不会因为其他男人而分手,包括她和其他男人也一样,理由大多都是源于主角和他们无法磨合的错过,有些不是错,是过,而有些是过,不是错。 人会改变,但改变之后就往往发现早就已经来不及。 舒君永不回头,她又不害怕。 她要一直向前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皎郎(六) 第19章 皎郎(七) 一番温存后,端午已过。 我摸了摸方皎的脑袋。 “真不能过完生辰再走吗?” 他拽住我的手,依依恋慕渴盼。 “舍不得我?” “多舍不得?” 我调笑逗他。 他趴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啃咬了一口,力度让人气不起来的,“你真是!” “明知故问。” 方皎闷闷不乐。 “我想为你过生辰。” 但我不能再停留了。 迟则生变,变则乱,冬日将近,正是最好入洞的时机,乱/玉/洞的特性便是只在这几日开,而逢春关。 而我的生辰,据说师尊他们遇见我,大约是在春冬融合那一日。 “你在家好好的,我们还有许多个生辰会过,你难道对自己那么不自信吗?” 我离开前,望着开了一缝隙的窗扇外纷纷洒洒落下的大雪,床上是装睡侧身,轻轻抖着身体在哭的潇湘。 “你一定要早点回来,你说过,要陪我过明年的新岁。” 你说过的,不会忘了我。 我还想为你过生辰,独独我们两人。 他最想说出的,是他的执念,他想要独霸舒君生辰那一日,不仅仅如此。 他还想要,所有在舒君身边的人,都离开,她的眼里心里,都只装着自己。 “死不了,方潇湘,明年见。” “坏女人。” “许舒君,你…” 方皎听见了,便勃然大怒地起身,他虽然不在乎什么除夕新岁,但是许舒君现在连哄哄他都不做了,他生气。 他真的生气了! 甚至顾不了装可怜。 “你!” 追出门,只穿着里衣的他却连话都说不出,甚至灭了传灵讯的念头。 好冷,她也一定很冷吧,那么大的雪,她还要去更冷的地方。 比气恼更早来的,是心疼。 还有不舍,浓重的一种难言在方皎心中蔓延开来,他真的想要拉住舒君,不让她走,要她留下,要她看自己。 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朝着同样瑰丽星空下的黑色远方走去,他知道那就是舒君。 舒君对李瑞求而不得多年。 他喜欢上她,是五岁时。 乱/玉/洞远在千里之外,却在这里仍能看见它闪着奇蓝的光芒,冬日将至,屋内温暖无比,但只要一踏出或者稍稍露出些缝隙,便能体验到天寒地冻的滋味。 方皎手中握住了他常常画符的那支朱红如血的笔,父亲从来都教他要学会强求,不关心他生活,而母亲尽职尽责,将他泡在锦绣堆,为他提供享不尽的灵脉仙丹。 但身为方家族长,又是抱扑掌门,她的长生中亦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如宗门大大小小需要她决策,族中阴私勾缠。 他们不知道是哪一个送给他这支符笔,而方皎也忘记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皎忽然觉得自己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只不过,那时的舒君回头了,也与如今不同。 是笑,但等他再握住那支笔。 方皎心中充斥着愤恨和忮忌。 她总是这样,她从前也说爱他,然后在某日一去不复返,那时抱扑还只是一个不大的宗门,回来后,却带回那个贱男人。 他不要再被抛弃了。 不对,他在想什么? 他没有这样想。 方皎迷茫地望着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远方,而舒君无影无踪,他的心传来一阵空洞不知所踪的绞痛。 好冷,他要回到屋子里。 手中的符笔,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令人恐惧? 丢下这支笔,下次也还是会出现手中。 方皎不明白,下一秒就打了个冷颤。 快回家吧。 不然,舒君会不高兴的。 我会尽量早点回去。 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一般不轻易承诺,况且,过不过节无所谓,方皎只是总想我陪着他,只陪着他,他太黏我了。 那日只是甜言蜜语,可今夜不同,意乱情迷之下说的情话可以不当真,可离别之语不同,况且,说到就要做到。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无法做到的承诺多了,我们的感情也就差不得要结束了。 我从略懂情爱后,就一直觉得,方皎甚爱我,爱到我不知所措,尤其是如今,那种想要抛下一切只和我在一起的,爱。 令我不知所措,甚至生出几分茫然。 与他相处后,我其实能看出,他真的很适合修符道,可越是相处,我便越是能发现,他居然开始抗拒修炼。 只是因为我吗? 我不知道,但我不希望。 方皎有些偏执了,我与他也真的需要时间来冷静一下。 我喜欢他,喜欢他画符、生火、打哈欠的每一个细节,喜欢到,觉得我的长生中会有他。 只是,我未曾和他提起过,总觉得还是太早了,承诺得太浅薄。 乱/玉/洞外,知松替我拨开又一层的厚雪。 它今日殷勤得有些过分。 此刻还凑近蹭蹭我的手。 我虽是丹修,但因为师尊师兄的缘故,从小便习得剑法与阵法,这几年,方皎总在我身边,便也略习得几分符篆之术。 不过是悄步符和回春符这样简单的一级符篆罢了,也没什么稀奇,尤其是在已经能画出四级中等玉灵符的恋人身边。 他在我身边时,总会引来麻烦的妖魔,可只要他握着笔,专注符篆,我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硬要说。 就像是他为符道而生。 我很欣赏。 我喜欢他意气风发。 术业有专攻,我也不执着。 而且我还得到了神龟炉,还有知松,我正要龇牙笑,却被冷得一哆嗦,真冷啊。 艰难地踏在雪中走,感觉自己浑身的灵气血脉都在被冻结排斥,有种废了的感觉,不知走了多久,知松一直在向前走。 寂静笼罩了四周,我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太安静了,太顺利了,乱/玉/洞虽然少有修士妖魔踏足,但也不至于什么痕迹都没有。 闪着蓝光的洞口,知松像是被什么蛊惑。 “知松,回来。” 它不听,一直想要向前走。 太奇怪了,我朝前走一步,握住它的剑柄,它却拖着我径直入了洞。 心酸的被它天旋地转地进了好多个隧道。 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再次睁眼,知松却不见了,我坐在原地打坐,等到不省心的知松回来。 话说,知松是我在武宗第一次遇见武踏浪后得到的。 十五岁师兄不理我后,我实在有些耐不住在宗门中,师尊不理我,师妹师弟们也还没有给我混熟。 与其一日日消磨在不知其原因的迷茫中,我更想找些事情做。 想要离抱扑远一些,不见师兄,那便得出瀛洲。 当时我才筑基五阶,夏霖师叔要去靖州附近除妖,我央求在密室闭关的师尊,日日夜夜在他洞府前晃悠,他被我烦的没法。 终于我得偿所愿。 破例接下了执法堂的任务后,我去靖州旁边找百株紫翎花,花了大约三月时间。 放下我后,阵法边的夏霖师叔一溜烟就不见了,那时他的相好似乎是靖州神器宗的少宗主,后来把人家始乱终弃。 于我十八岁生辰前失踪,再次被发现就是在神器宗少宗主赵汝生的密室里。 被救回来后消沉好一段时间,问他他就说人家玩不起。 紫翎花生长在武宗附近百里,能练聚气丹,而内门考核五年一次的甲等筑基弟子才能获得一瓶,里面五枚。 不可谓不重要。 武宗的天辰尊主便是我们开宗好友,武淮,那个开立了凡人亦能以武入道的女人。 武宗只收凡间和体质特殊的女子,全员锻体,体格强壮。 抱扑锻体的玉简就大多出自武宗。 自从万年前弥烁开宗陨落在不知名秘境后,天辰开宗也慢慢失去了消息,两个挚友扶持建立的宗门,如今却十分疏远。 说疏远不够,应该说是莫名其妙。 据说方掌门每次和她们掌门见面,总会被莫名其妙呛几句,十分奇怪。 这也使得采集紫翎花变得十分膈应人,虽然只需要拿着灵石找那附近的凡修获得许可,然后至多幸苦一两月就行。 但每每有抱扑的弟子接了任务,少不得有武宗的弟子用更高的价钱抢走宗门弟子想要采集紫翎花的地块。 我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完不成就待到一只完成,也没什么麻不麻烦,主打一个用灵石补。 也就一千中品灵石。 很贵吗?是很贵,但我最不缺的,就是灵石了。 一千中品灵石是市场价,大不了我遇到抢我灵田的武宗道友,威逼利诱,再添些,把紫翎花买下就好。 灵石哪里来吗? 师尊和师兄。 前者每年的给我的红封都是一千块上品灵石的信物,后者,师兄是阵修啊,每年靠一到四级聚灵阵,赚了不知多少灵石,而我十五年里,总会在生辰收到他的一万块中品灵石。 离开宗门前,师尊还专门又给了我一袋上品灵石,大约能换五千中品灵石,他知道我是想去玩,徐纯一直都很纵容我。 到武宗后,我却没有遇见挑事的武宗弟子,花三百中品灵石获得采摘紫翎花的资格后,一个月,我老老实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采了大约三分之一。 直到某天,遇见了武踏浪。 初见,穿着武宗弟子服的中年女人衣着朴素,但上来就碰瓷,非要我买下她故去好友的破剑。 这把破破烂烂的剑就是知松。 要价一百紫翎花,也就是一千中品灵石。 虽然我钱多,但她也不能这样坐地起价吧?况且…… 我十分难言地看着破破烂烂快掉铁皮的剑,问她是不是有病,中年女人似有什么难言爱好,被骂了,居然越来越亢奋。 知松最后落在我手里,不是因为我人傻钱多。 而是因为,她见我实在不买,直接在我租下的灵田里面一溜烟采完了百株紫翎花。 你有这闲工夫,跟我摸鱼姥谈什么? 我日,不是,这我还玩啥? 不又得重新找地,重新找客栈,重新骗武宗弟子吗? 我闭上眼睛,武踏浪丢下那把破剑就想跑,我抓住她,撒泼打滚,最后。 “你不能强买强卖,我根本就不需要这把破剑,还我的紫翎花!” “我把花还给你,但是你得收下剑。”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做生意不成还倒贴?” “我乐意!” 我就认识这个奇怪的武宗弟子了。 没回宗门前摸鱼时,破剑就日日想要靠近我身边,但我回抱扑让师尊看了后,他说这把剑没问题,是把不错的剑。 我这下才敢使用。 后来我还是给了武踏浪买剑的钱,只不过一颗下品灵石,她主动要求的。 所以我也确实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就是觉得武踏浪脑子很神奇。 “知松,你给我干哪来了?” 我拿到知松后,好不容易把它弄成现在这样漂亮的样子,青光灿灿,华美无双。 结果今天它的铁皮又在开始掉了。 我甚是心痛。 这十年。 算是白养了。 知松身上我不知弄了多少好东西,花了多少灵石,我的心好痛,我的钱包也好痛。 没等我沉浸在钱白花了,剑又丑了的忧愁中,破破烂烂的铜绿色知松就一直嗡嗡鸣鸣响个不停,我实在听得头疼,它想要到我去看些什么。 我不想去,总觉得会被狠狠坑一把。 最后还是去了。 它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歪歪扭扭地穿过几十个洞后,亮蓝色越来越近。 我要找的冰水灵髓居然在它指引的湖中流淌,可这一看就不对劲啊。 要知道,这里可是北寒最冷的乱/玉/洞内,地下百丈是有了,冰水灵髓不被冻住就算了,可是,这湖水更是如同最普通的水一样。 没有凝固,无比漂亮。 这才是最异常的好吗。 “知松,你跳进去了吗?” 我揪着它的剑柄,这该死的灵剑还想要再跳一回,我敲得砰砰作响,它才善罢甘休。 这湖水,怕是忒不对。 不是普通的寒毒,我丢下一颗石子,刚落进湖中,便无影无踪,那声“咚”没发出来,就恢复了一片寂静。 苟得万年长,我想了想,先翻翻前人留下的采集玉简看看吧? 没必要真下水。 “砰。” 该死的知松,它把我推到湖里了。 我要是死了,一定死不瞑目。 失去意识前,我看见了一个女子的眼睛,满是悲悯。 关于武踏浪如何将知松强买强卖给舒君的小剧场: 武踏浪:(吹口哨) 武踏浪:道友我看你满面红光,与我手中故去好友的佩剑颇有缘分,不如你付我千枚中品灵石,我赠它与你? 她明明可以强抢一千中品灵石,却还送把破剑…… 舒君:(正在摸鱼)前辈说笑了,我没钱。 武踏浪:支持赊账。 舒君:不必了吧。 武踏浪:你来我们武宗附近,一定是接了任务,要摘紫翎花吧?不如,你把花给我,我把剑给你。 舒君:我不买,我又不是剑修 武踏浪:你要买的。 舒君:我不买。 武踏浪:你要买。 舒君:不买 武踏浪:你要买 …… 武踏浪:这剑你必须买。 (开始强买强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皎郎(七) 第20章 皎郎(八) 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却是以弥烁开宗的眼睛在做一场关于她平生密辛的幻梦。 弥烁在弟子玉清的帮助下逃出抱扑。 这个她一手建立的宗门。 本真、自然,只这两条戒律,竟然违背了个遍,她觉得很好笑。 “弥烁,你为什么不回去和你兄长好好说清楚?他看起来挺可怜的。” 说什么? 她该和暮天寒说什么? 说她对那些男子的情谊还没有对他的多?毕竟他曾是她最重要的家人?还是说不希望他再妄生执念,一直将心系在她身上? 又或者,不要再让那个小孩出现在她面前?反正他们三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浮艳问弥烁时,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一无所知的好友解释,沉默了好久,烈风吹散空气中大乘中期鲜血中的灵气。 “浮艳,暮天寒不是我的亲哥。” 多情道的女修愣了一下,弥烁开宗接着说: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天辰那么讨厌他,你为什么千年没见着我吗?” “为什么我要捅他一刀?” “为什么他那么可怜?” 弥烁有些莫名地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或许只是想笑,我却感觉,开宗其实此刻正在落泪,而无色无痕的水滴变成利刃,刺痛。 划破心脏最深处那点仅剩的情意。 我也有点不太舒服。 这些事情,就像发生在我身上一般,真有代入感。 “他囚禁我在抱扑。” “一千年。” 后面传来暮天寒的嘶吼,他很痛吧,但弥烁更痛,她的兄长,即使不是亲生的,但他仍然是她心中唯一的家人。 他曾经带着她走过尸山火海,曾经强求桃夭山的仙人也收下她,曾经用他一半的修为,救回他。 浮艳知道,她也知道, 可好难受,弥烁好难受。 为什么,偏偏他要她爱他,为什么,他那么忮忌,囚她千年,又为她遮掩无情道心破碎的证据,替她受天罚。 她不是怨女,哥哥却成了痴男。 不断纠缠。 我想到许魏洲,万年后的鬼王,他从没在我面前如此狼狈嘶吼过。 他总是带着种莫名郁结的哀愁,如缕的思念,看着我的,然后将黑发与我成结,口里呢喃妹妹,然后蒙上自己的眼睛,像是结痂风干过的伤口。 可我看见他滑落洇湿红绸的泪水了。 他总是不开心,总是装着风流,也总是透过我,在思念着谁,如今我总算确定,是她啊,不是我。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放出消息说身死道消吗?如果我和你说,我带大的掌门护法都知道我被囚禁,却除了一人之外,无人救我,你还会觉得我心太硬了吗?” “我对她们很失望。” …… “我养大了那些孩子,为什么她们,竟然连看望,都不敢来看望我呢?” “明明,我也不会怪她们。” 浮艳沉默了好久,现任合欢宗宗主的哭声也逐渐消散,但她和弥烁都知道,暮天寒不会死。 从前只认为他防身本领多,如今却骂句祸害遗千年。 弥烁知道,所以才毫不留情地下手。 况且他怎么可能为了她真的去死? 她和他同生共死。 他不敢死的。 弥烁的心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好笑。 “合欢宗那个孩子?” “是,是他们说的那样。” 她没想过我会有后代,还是以如此扭曲的形式,在视为家人的兄长得知她和他并无血缘后,其诞生在抱扑禁地。 让她永远都无法逃避这个不想要的后代。 即便全程都是他在养育,她没有关注过一点,可那也是她不想要的。 野史说的真的真吗?我却对此疑惑。 许魏洲那么一个忮忌成疾的人,真的会允许这世上有人在血缘上比他更接近弥烁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但我不认为他真的会孕育一个孩子,有着开宗半身血液的,孩子。 浮艳只担忧地问她:“你的道心……” 我看着浮艳开宗眼睛里面的“我”,此刻只着一袭黑衣,头发散乱地披着,神情冷淡而疲惫,她生得极美,微微垂着眼,也做慈悲样。 神态模样都和我完全不同。 所以为什么他会把我误以为是她? 弥烁想对她笑笑,却根本笑不出来,只能扯着嘴角,“碎了,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浮艳,我现在彻底废了。” “我要替你杀了他!” 她扯起明川,转身就走向暮天寒。 弥烁拉住了浮艳飘飞的衣袂。 “不要去。” “不是因为他。” 浮艳总是很平静,她是第一个以情入道的女子,修多情道,在没有至大乘前,除弥烁和武淮,世人都认为她某一日会栽倒。 怎么会有女子毫无羞耻,多情道是什么好人修的吗? 可她做到了,浮艳生得绮丽,但心却平静,从不在乎别人想什么,视他人若浮云。 直至身居高位,创立的剑阁也有了接班人,一个又一个的多情道出现。 但在我们这代,剑阁却多无情道。 弥烁和天辰也分别创立抱扑和武宗,三人相互扶持,暮天寒是后来不忍鼎炉之体凄惨,才有了合欢宗。 他私德败坏但还算好人。 这段历史,还是雨师长老告诉我的。 那日,她还对我说:“很有意思的几个前辈,不是吗?” 弥烁阻止她。 她的道心已经毁了,不能再让她沾染上自己的因果。 弥烁或许与大道无缘,但浮艳可以飞升,弥烁不想成为好友成仙路上的阻碍。 “为什么?难道说,你爱他?” 弥烁摇摇头,浮艳靠近她,强忍怒气,她只恨好友没有多捅那人几刀。 “没有他,我的道心也会碎,他还替我隐瞒了天道百年。” “所以,并不是因为他,相反,我还应该感谢他。” 弥烁讽刺地笑了笑。 被囚禁并非什么好的经历,即使他爱她,也限制了她的自由,同样,竟然真的护了她百年,雷劫也被暮天寒引到他身上了。 难怪,他总是不想让我看见他的后背,说不好看,原来做了鬼,也还是没法去掉天道的罚雷吗? “你早就发现了?” 她从前以为大道至简,只要抛弃一切感情,就可以无限接近天道想要的修士,弥烁对她说:“我误无情道。” “道是无情却有情。” “一直以来,我以为只要我放弃一切感情就可以了。” “我的道走错了,这与暮天寒没有太大关系,即使没有他,我也会在某日……” 弥烁做不到,无论是和她们做朋友,还是暮天寒这个畸形的家人,又或者那个不遂她意诞生的后代,友、亲、难言的厌恶。 她放不下。 以及和暮天寒、武淮、浮艳一同建立的抱扑,即使发现它已经不再是从前希望的那个孩子,也仍旧无法看着它崩塌。 是她误道了。 她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压抑感情,也并不喜欢责任,只想游山玩水,纵情享乐,她最快乐的时光…… “不是他。” “那你……” 对面一袭青竹绿衫的剑修还在担忧地望着“我”,我却感觉视角天旋地转。 只余最后那句平静的。 “大不了不修无情道,只要扛过这次天罚,我还是剩下两万年没过的……” “到时候,一定不玩剑,我炼丹。” 她的话没说完。 再睁眼,便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了。 但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有十岁。 我透过她的眼睛,观察起离经叛道的男人,他如今也只能算个半大少男。 是后来我熟悉的许魏洲吗? “妹妹,你醒了?” 弥烁才**岁,此刻依赖地望着暮天寒,他在昏暗的烛光中,一边缝着别人送过来的衣服,一边问她要不要吃什么,哥哥给她做。 屋内只有一张书桌,上面堆放着密密麻麻抄完的纸张。 小草屋看起来很小,却干干净净,不透风,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暮天寒睡在草席下,而开宗一直都睡在床上。 这时,他们已经进了桃夭山下。 某个春日,小开宗轻轻对着哥哥说自己已经好多了,他便高兴地拿出存了好久的一两银子买了肉食回来。 “舒君先吃,哥哥不饿。” 骗人。 明明自己都快瘦成骷髅架子了。 但弥烁太想吃肉了,没注意到一旁的许魏洲捂着鼻子,在她吃完后,干呕。 往前,我看着暮天寒辛辛苦苦凑够了去桃夭山的路费,带着弥烁一路向东,终于拜入了当时有名的仙人门下。 一路心酸,不为人道。 幸他有炼器天赋,被收做内门弟子。 但弥烁却是杂灵根。 她十岁那年,许魏洲筑基,百般央求,仙人才同意让她也上山。 做外门弟子。 兄长照顾妹妹是理所当然,而妹妹从小到大也都习惯了,于是,不知不觉中过了二十五年。 难得的情谊,可惜后来,因为“爱”而毁于一旦。 我想,她不能接受后来鬼王对她的爱,就像我不能接受大师兄一样。 我们都是真的把对方当做家人。 心无杂念,也无准备。 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家人忽然和你说,我们不是亲兄妹,我爱你,这样的场景会真实出现。 暮天寒或许一开始也没想过,他会爱上弥烁,直到千年后知道他和她没有血缘关系,而妹妹身边出现了许多他碍眼的男人。 就像师兄。 十五岁时师兄意识到他可能喜欢上我了,但他雅正端庄,最是难以接受违背伦理,即使我们一开始就清楚彼此没有血缘,而且,他不懂,只会逃避。 他没有心跳。 而我对他不知什么时候生出的情愫也在那五年刻意回避间消磨殆尽。 而暮天寒,在意识到自己和弥烁没有血缘前,就在不自觉地痛苦,痛苦每一个出现在妹妹身边的男人,而他此刻还没有意识到。 只是以为自己病了。 幻梦中的时光完全不按顺序地过。 一会我看见浮艳飞升,看不清脸的两个女子对她挥手诀别,这位多情道的前辈十分不舍,最后还是转身了。 一会我看见刚突破分神的弥烁终于准备好,离开仙师门下,此时已经一千岁,她下定决心要建立一个宗门。 “叫什么好呢?” 偶尔,我也会看见弥烁在昏暗的室内,被锁住,彼时还叫暮天寒的合欢宗主跪在她的脚下,求她看自己一眼。 而开宗投去他的眼神,既冷漠又失望。 “我等着你们上来。” “你们一定要来找我。” “一定会的。” 弥烁和天辰,在浮艳飞升前一夜,前者做菜后者取出藏了百年的陈酿,开玩笑地对对方说:“你若飞升,便是我们的前辈了。” “好好好,后辈。” 浮艳嗔怪地看了两个调侃她的好友几眼,随即问弥烁,“你还好吗?” 弥烁笑笑,“我很好,等我追上来,再比谁御剑快,就是不知道,那时候,浮艳前辈可还愿意?” “自是愿意的。” “那我就放心了。” “你们可一定要来找我啊。” “浮艳前辈别忘了我和天辰就好。” “你当真不愿意再看看我吗?” “兄长,够了。” 弥烁将青天剑抵在暮天寒的胸口,“你还不知悔改,不知错吗?” “明明,我只把你当成我的家人,唯一的家人,时至今日,你为什么还不知错?” “哈哈…哈哈…”一头白发的男子朝她苍凉的笑了几声。 “为什么我要悔改?” “我只是爱你,凭什么不可以?” “我们又不是亲兄妹。” “可我想你是我的家人。” “哥哥,我们忘记从前。” “忘记?”暮天寒不接受。 “道侣也是家人,凭什么那些人都可以,我不可以,妹妹,你明知我们不是,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残忍?” “我爱你啊,妹妹……” “妹妹妹妹……你当真这一百年,一瞬都没有爱过我吗?” 他主动将胸口对上剑,旁边是那个孩子,叫楼阴,弥烁对他说。 “我恨你。” “那我死了,你会原谅我吗?” 她不知道,只是将他的心捅了个对穿,暮天寒怎么会因为她去死呢?她想着。 后来,他真死了。 但她却没死。 【变成鬼修也算是对死的一种承诺】 “我不要忘记那一千年。” 即使是死,他也要弥烁记住自己。 恨也好,爱也好,不能忘记他。 不,我思考,暮天寒可没死,他在万年之后变成鬼王,要是弥烁原谅了他,可还真是进了套了。 但是画面开始模糊。 弥烁去了东极州的不知名秘境。 从此后,再无她的一丝消息。 同样,武淮也在千百年后失去音讯。 我躺在已经变成一片干涸地的湖底,手里拿着夺目的冰水灵髓。 扯开粘成一片的头发。 竟然过了一年吗? 身上灵气全无,可恶的知松蹭蹭我,别以为我这样就会原谅你!该死的知松! 想要打开储物袋,结果碰到了旁边的水镜。 那里面塞满了师妹师弟师兄,方皎的传讯,居然还有师尊的。 醒来前,弥烁开宗似乎望了我一眼。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只是这场幻梦,让我心头不舒服极了。 不应如此的。 但改如何,我却也说不出来,总觉得莫名哀伤,真是奇怪,我又不是她,为什么这么难受? 不管了,方皎还在等着我回家。 他一定很想我。 弥烁复活了她哥哥。 真是长梦。 水镜里面的留言灵讯一览: 千暮雪&师是姝&农禾:师姐师姐,你什么时候回逐玉峰,我们给你过生辰,师姐师姐,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师兄:师妹,对不起,我不应该发讯息让你讨厌,可是但是我好想你…师妹,你还回来过新岁吗? 【端庄但私底下写灵讯泪水打湿衣襟哭卿卿】 师尊:四年了,逐玉的海棠都开过几轮了。 【小崽子怎么还不回来,你别真把方皎当回事了】 师尊:你也二十三了,不小了。 【靠,真的谈了吗?那我呢?】 方皎:舒君,你怎么还不出来,马上就是新岁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生气了 (撒娇)(发了可以称为垃圾情话的灵讯大约368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皎郎(八) 第21章 皎郎(九) 一场梦终了。 我拎着不愿意进储物袋的知松,说起来,主人和剑都破破烂烂。 还蛮好笑的,非剑随主人,而是我随剑,如果不是该死的知松,我不会过一年才回去。 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缓慢朝着小屋走去,没有灵气,寸步难行。 真冷,即使已经穿上了最厚的衣服。 不知道他这一年怎么过的。 出乱/玉/洞,日中的太阳不热,却能看见光,如今快日落,灿橘色的光芒铺满天空,好漂亮,但我没停下脚步。 总有一日,我会带着方皎看遍世间所有美景,不再让他患得患失。 快到家门前,我浅浅猜测了一下方皎此刻正在做什么。 或许说成是幻想更恰当。 我想他了。 即使采集冰水灵髓的过程只是支付了一场为期一年的上古秘梦为代价,我进去出来都没有和灵兽打架。 轻松得像是全套。 但我仍旧想他。 看见鬼王将弥烁囚在镜湖下,我也看不见,只能同感到开宗身上,听着小小的空间里,一方沉默一方亢/奋的动静。 暮天寒,此刻还不称自己为许魏洲。 予望予求。 予求予得。 明明是他想要的。 他却总是很难过。 为什么泪水还不能流尽,哭,声嘶力竭,第一次叫/唤得也很极端,弥烁开宗看不清,只能强装镇定,暮天寒也是。 一个装作没什么大不了,另一个也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弥烁从不曾握住许魏洲的手。 他小心地,等待弥烁没有看他,会小心地将手指塞进她的指缝中。 她知道的。 那快速过去的一个月。 最开始的黑夜里,他似乎也很疼,但是忍着痛,抓着我的手,亲吻,若无其事,他总是一言不发,开口便是轻佻的邀请。 我们实力悬殊,即使不答应,他也会自己讨要,手指捂住我的眼睛。 如果不是因为我常年总去蹭医修道友的课,摸到那些突起的青筋,恐怕真的要以为,他是痛快而非痛苦。 是疼到无法呼吸。 但和我无关,这场梦中,我想起最多的,是方皎。 推开门会看见他裹着厚厚的袍子,他会翘着脑袋趴在榻上,嘴里念叨我什么时候回来吗? 或者旁边煮着一杯他最喜欢品的热花茶,自己安安静静地在青玉案上画着符? 不巧的话,或许正好赶上他去琼华城,推开门就是一场空,只有残破的丹火悠悠烧着? 我好想念他。 方皎,潇潇,我的潇湘,我的小/鸟,撒娇鬼,我的小郎君。 我可爱的恋人。 然而,等我真的轻推开那扇门时。 屋内很温暖,留下的残火仍然在燃烧,静谧。 青玉案上堆满了一沓又一沓的符纸,旁边是颜泽不一的朱砂和凝块的油烟墨,各种各样的妖血药粉矿石。 成型的符摆放了好多好多。 含笑的香气无处不在。 他似乎很努力地在画符,画了好多好多,我有点心疼。 虽然希望他好好修炼,但我未曾料到过,方皎会如此拼命。 彼时,方皎坐在正垂着头看灵讯,表情凝重,他太专注了,尤其少见。 是什么新朋友吗? 他很少和人传讯,除了掌门。 我颇为新奇。 他专注到还没发现我到家了。 我很好奇,他因为什么而如此严肃,但是,目光从他的脸下移,心中便只剩下浓浓的调戏意味在了。 他的头发用发带散散系在一起,打理得依旧很好,不愧是最爱干净整洁的小/鸟/精,方潇湘。 厚厚的银狐裘将他的下巴遮住,但也仅限于此了,我倒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穿。 怀着有些顽劣的心思,我没喊他,可静静地看了他袒露的身材一眼,他便抬头了。 好熟悉的方皎,干干净净。 抬头见我的一瞬间,他沉沉的眸子几瞬便点亮了,还没来得及高兴笑起来,我动唇说了句。 “潇潇?” 霎时间,他的眼睛,像盏开了灵智的灯笼,鹿眼圆溜溜地喜欢我。 他喜欢我。 我也喜欢他。 方皎身上那股莫名的不愉快散去了,猜到他可能立刻朝我扑过来,我将知松放在地板上,伸出手准备接住他。 方皎就“嘭”一下弹射起跳,挂到了我的身上,狐裘贴着我,他也贴着我,却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瘦瘦的下巴搁在我的锁骨那里。 他瘦了些。 但怎么还这么可爱? 我仔细端详他的脸,从眉到眼,从鼻到嘴,确实瘦了些,也不知道是因为画太多符,还是因为什么。 令人生怜。 亲亲他的脸颊,他也把自己照顾好了,不是冷冰冰的,没有着凉。 “舒君,你终于回来了。” 我没有许下的承诺,却能做到了,便顺水推舟地说出来。 “不回来,怎么陪你过新岁?” “而且,潇湘说好,要给我过生辰,我很期待。” 原来她记得。 方皎的眼睛红了,下一瞬便侧过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又要哭了。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小/鸟/精又要哭鼻子了?” 她回来了。 她终于回来了。 他还以为,她要过春才会回来。 怀中的恋人不知为什么转头,但刚刚,他鼻子喷洒出的热气让人痒痒的,一只爱哭哭啼啼的可爱恋人。 我揪了他如绸的黑发,手搓了搓他的耳垂,没去管那张开合索吻的唇,只是亲昵地,把脸轻轻靠在他的脖子上。 如此一来,我们背对着彼此的脸,互诉衷肠, “我们潇湘,有多想我?” “是很想很想,还是超级超级想,或者……想到日夜不寝,茶饭不思?” 我笑着调戏他。 “你就知道欺负我。” “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小声嘀咕,我听得一清二楚,我自然知道,他多想我了,但喜欢让人患得患失,我也需要他给出肯定的回答。 我也喜欢你,方皎。 “可我,只喜欢欺负潇湘你啊。” 方皎牵着我的衣角,慢慢地将狐裘唯一的系带解开,我看得一清二楚,鼓励他继续。 “让我看看。” “好潇潇……我的小郎君。” “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又瘦了些。” 两手几乎就能掐住了,怎么会有像方皎这样笨的人呢? “好笨,还好我回来了。” 我亲了他的脸颊一口,他热得飞烫,发丝间都要冒烟了,却仍然提拉着狐裘。 他一向矜贵,真是被我带坏了,虽是如此想的,但我的目光却一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如此破廉/耻的举动,一向矜持的方皎,还真的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做。 一直举着。 “我的手要酸了。” 他撒娇,我便接过他手里的狐裘,方皎卧在上方,亲了我的下巴一口。 “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方皎。 我将他拉到身上。 既要过岁,第二日,我便带着他进了一趟琼华城。 “舒君,我要这个。” 买买买。 可他举着那把木剑显得十分幼稚,还非得让我夸夸,实在受不了。 我加快了脚步,想要装作不认识他。 知松还是不肯漂亮一点,坑坑洼洼破破烂烂地待在剑鞘里面,方皎追上来后。 一靠近就打落了他买来玩的桃木剑。 …… “舒君!你管管知松它啊!” 方皎愤愤不平,我连忙安慰了他几声,拉着他就往前面走了。 干得好,知松,我暗地里夸它。 但又有些奇怪为什么知松要找他麻烦,敲了敲知松的剑鞘,它装死。 不管了,现在潇潇最重要。 “舒君,我要那个。” 他勾着我的手指,朝一边卖衣冠的小摊指了指,磨蹭半天,这里摸摸哪里看看,我在一边出神。 他买了也别想指望至今都只会扎马尾的我给他梳头发。 终于选好,我按照他要的买下了一条天蓝色的抹额,付钱后,方皎就臭美地戴上了。 “眼光很好。” 方潇湘马上臭屁上了:“当然了。” “舒君,你看你看!” 我抱着方皎坐在琼华的城阙上。 他硬要这样,丝毫不考虑自己还比我高一点,但他很瘦。 我勉强接受。 “新岁要到了!” 北寒的烟火格外不同,几乎快要穿过苍穹,初时无声,从冰冷寂灭的夜里升起,绽放在没有一点白光的夜幕,带着巨大的尖鸣,就想要燃尽一般。 飘落的雪都看得清,烟火往往耗尽需要一整夜的时光,琼华变得流光溢彩。 我握着方皎的手,他从最开始让我看烟火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我的怀里,直到灯火散尽。 方皎希望希望时光停留在这一刻。 他偷偷用余光瞄许舒君,她正巧看过来,亲了亲方皎的脸。 她的手还握着自己,她的心还在自己的耳边跳动,她什么都没发现。 他后悔了。 但是已经晚了,不如将错就错。 五更。 人群都散尽了,雪白的城市里的华灯还未熄尽,不早了,我正盘算着直接歇在城里还是…… “新岁平安,舒君。” 我的脸被他忽然凑过来亲了一口,然后他盯着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盒子。 “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 他送了我一只繁重的金色海棠步摇,粉色的海棠开得栩栩如生,真漂亮。 我笑着问他。 “潇湘,你给我梳头吗?” 舒君:想他。 方皎:强装镇定.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皎郎(九) 第22章 皎郎(十) 水镜中,我看见自己的发髻如云,方皎把海棠步摇插好,如此繁重,还是头一回。 分外新奇。 我从小就格外不擅长梳发,顾怀谦教过我,师尊师兄教过我,就连许魏洲也是。 但迄今为止,我便只会简单扎扎头发。 更不耐烦让人替我梳发。 “很美。” 方皎趴在水镜边。 他喜欢,我便依了他的愿,让他装饰我。 反正,只是偶尔。 “潇潇,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还好吗?” 方皎还想替我擦脂抹粉,我夺过他手中石榴色的胭脂。 “尔尔。” “想你。” 他张开嘴,似乎很不开心。 “你怎么才回来呀…” 我拿手指捻了一些胭脂,点在他的唇上,再覆上去,交缠间,我们二人的唇都染红了。 好委屈哦。 很可爱。 我亲亲他张开的唇。 我的潇湘。 “乖一点。” 艳丽的胭脂全被他咽下去了,我再给他添了一点,“抿一抿。” 方皎的唇本来就红。 “很美。” 我重复了一遍他之前夸我的话。 他却没想起来,只是带着微微的怒气和掩饰不住的开心侧过头,在一边偷偷高兴。 笨蛋方皎。 “我也想你。” 我指指水镜子,示意他看看。 我的长相并不美艳,师尊直言不讳地说过,除了眼睛看起来很凶之外,普通得不得了。 胭脂只不过让我看起来更精神,而方皎却实实在在地变美了。 我忽然想起来,男子很少有如楼阴那般爱打扮的,心中生出给他打扮的念头。 我不在乎我看起来又漂亮了几分,他给我打扮,我只会觉得“哦,原来可以这样?”,但不喜欢日日都如此繁复。 偶尔是意趣,多了就烦了。 但看着别人打扮自己,尤其是男子,是我没有说出口的一个小小爱好。 “潇潇,你看啊。” 我用指甲勾了一点胭脂,又复摸到他的眼尾,长长的红晕染了水润的眸子。 “小时候潇潇哭得难过了,要我抱着哄,也是这幅样子呢,可怜巴巴……” 骤然提起小时候。 他的耳朵红透了,含笑气息不稳,我的手拉着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发,摸了摸那条抹额。 “今年,由我给你过生辰,好不好?” “好,就我和你。” 方皎快要如愿以偿了。 他心中的不满却比满足更多。 “怎么又要哭了?” 我搂着他。 不应该高兴吗? 水镜中方皎都要落泪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我笑着哄着他,“别哭啊,皎皎。” 精心为我梳好的高髻,又被拆下,我握着步摇挑散他的发。 我故意挠他手掌心,方皎再哭就被呛到了,他气得骂我。 “你这个混蛋,许舒君!” 一大早,琼华城很安静,熟睡的方皎很安静,但一直嗡嗡嗡响着的通讯玉符很吵。 捞起潇潇的手,没有吵醒他,斜斜插着步摇后,我披起衣服,拿着玉符到了门外。 “方潇湘!你胆子大了是不是!催了那么多次叫你回来…你夏师叔……” 刚接通。 啊,是楚护法的声音。 我静静放下,听他在玉符对面絮絮叨叨说着方皎,涛涛一顿大骂,中间还夹杂着抨击方皎为我而空空两年不做事的不满,自己还无名无份。 方皎什么时候无名无份了? 直到他终于骂完。 “护法,是我。” “他还在睡觉。” “我们在一起了。” “昨年的事。” 那边似乎摔坏了什么灯盏,我听见清脆的咔嚓重物掉落的声响,希望不是墨玉琉璃盏吧,听方皎说,那是护法最爱惜的了。 从小时候起,他就一直盼着掌门来,好用琉璃盏为她乘清玉露。 其实我的心里也很复杂,毕竟对面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同时也是方皎的父亲,出来历练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和他说话。 方皎,竟然没有和他说我们在一起了? 护法却在短暂的慌乱后马上恢复。 “你知道夏霖失踪了吗?” 我站直了身体,夏霖师叔怎么会莫名其妙失踪? “什么?” 夏霖师叔失踪了。 但宗内魂灯仍然亮着。 十分古怪。 据说方皎是在他失踪前最后一个同他频繁联系的人,夏霖师叔在失踪后谁也联系不上。 本来,也不是说夏霖的失踪就一定和方皎有关系,可偏偏最近方皎一直不回掌门护法的灵讯。 连配合都不配合。 明摆着有古怪。 也是护法和我说,不然我都不知道方皎竟然这半年里和夏霖师叔联系密切,要知道方皎一直都很讨厌他。 因为我。 夏霖师叔喜欢借着接任务去人间跑,毕竟他修红尘道,师祖便也从来对这个最小的弟子胡闹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是在出任务时突然消失不见,等到同门准备回抱扑,清点人数才发现他不见了,一开始传讯没人回还以为他是想和从前一样多留几天玩,直到十天半个月。 东西都在洞府里。 全部。 是杏林堂的医修姚长老发现的,他本来要去问问这个负心汉为什么还不还他的法器牵丝引,姚长老已经连续一个月被迫给伤患用手看病了。 结果一敲门,法阵没有一丝灵气,禁制也全开了,他的牵丝引摆在书桌上,屋内看不出这个月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说是失踪,大家又怀疑他是被囚禁了。 可师叔都已经是金丹后期,马上就要结婴,他招惹过的男人们不是比他修为低,就是身份高不过他,谁会囚禁他呢? 更何况他最擅长逃跑。 或者,师叔自己走的? 但为什么,方皎不肯告诉我? 他为什么要瞒着我夏霖师叔失踪了? 难道,他真的与夏霖的不见有关系? “舒君,你怎么在外面站着啊?” 方皎推开门,揉揉眼睛打着哈欠。 “嘶,好冷!” 他冷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一向身体不好。 潇湘一向柔弱。 我站在庭院中看他,雪花飘落在院内,他身上披着那身我买给他的银狐裘,里衣也是我留给他的布料裁成的,他是我认识的方皎。 他是我的恋人。 但就是这样熟悉的恋人又令我有些陌生。 为什么我都回来四五日了,这件事情发生在半年前,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若无其事,为什么他要一直瞒着我? 方皎略微睁开眼睛的一点缝隙,浑身上下仍然被冻得发抖,我却不想为他拢好狐裘。 “夏霖失踪了,方皎你知道吗?” “啊,舒君,是我父亲和你说了什么吗?” 我沉默,翻看水镜里向下的灵讯,师妹们也问我方皎有没有小师叔的消息。 “方皎,小师叔失踪前和你说了什么?你动过水镜吗?” 明明都是这几日发的,为什么我没看见? “你翻过水镜了。” “你在怀疑我。” 他没有看我的眼睛,只是偏过头,院子里不是四季如春,但我施法力,在一角种了丛含笑,长得很好。 他在看它们。 有株含笑快要裂伤,他贴了张符纸。 为什么,他要瞒着我?明明,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啊。 方皎好镇定,就像,他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大家都知道,方皎和小师叔联系了,但他什么都不说,甚至他还改了我的水镜,不让我知道。 他知道吗?我一定会问他,并且提前回宗门,“是吗,潇潇?” 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严厉,放软了声音,希望他能回答我。 “你现在,是在怀疑我。” “我们昨夜那么亲密,睡醒了你却质问我,我要伤心了。” “我好难过啊,舒君。” 他还是一如既往。 我以前只是觉得他可爱,粘人。 如今却只觉得难过。 就像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潇潇,如果没有关系,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 “你和夏霖师叔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你说啊,你说没有,我就信你。” “你说啊……” 我走近,他睁开眼睛。 方皎是我的恋人,夏霖师叔虽然是名义上的长辈,但实际是我的朋友。 他们都很重要。 方皎让我失望。 他没有回答,只是浅笑着,舔舔自己露出来的虎牙,令我越发陌生。 “舒君。” “你又要开始讨厌我了吗?” 什么叫做开始讨厌他?什么叫做又?我不明白,我只是想知道师叔的下落,他不配合就算了,还要开始胡搅蛮缠。 答非所问。 难道不隐瞒不是我们之间应该做到的吗? “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皱着眉问他,他马上就说。 “你好凶啊。” “潇潇,我发现,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你。” “你让我觉得好陌生。” 这已经不是撒娇和娇纵了。 难道他一直都在我面前假装吗? “为什么,你要瞒着我这件事情,为什么,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把他的玉符还给他,方皎不肯收。 于是我推门,放在青玉案上,他走到哪里带到哪里,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他写好的符纸,以及旁边前日我和他才一起买回来的红联、年货。 我是真的想要和他好好过下去。 “你要走吗?” 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方皎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幻觉。 “潇潇……” 我轻轻唤了他一声后,无奈又烦郁地发现,我不知道该如何再问他了。 我该怎么询问恋人关于失踪朋友的话题?尤其是在他不配合的情况下。 “你不喜欢我了吗?” 我喜欢你,我盯着他的眼睛。 可我无法接受,你的刻意隐瞒和替我做决定,这份喜欢可以让我接受你为我梳以往我绝不会接受的发式。 我可以接受你为我涂抹胭脂。 但不够,令我和一个与朋友失踪有关的方皎继续在一起。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方皎全然误解,他想抱住我的背。 “你还是不肯说。” 我叹息一声。 “我们都需要静静。” 我需要静静,回抱扑问问其他人。 我不会就这样草率地和他分手,毕竟万一,我对自己说,万一和他没关系呢? 朋友重要,潇潇也很重要。 他走进,伸出手,像从前那样要一个拥抱,我闭上眼睛。 我以为他答应了。 结束拥抱后,转身就准备出去。 眼前却忽然出现眩晕感,不对,我想要站正,他却从一旁缓缓上前,扶住我的胳膊。 方皎没有再笑,面无表情。 他矜贵得像尊金玉像,我仍旧无法责怪他。 “我不要你走,我说过了。” “静静?你就是想要丢下我!我不许你走!你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 “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 他紧紧贴着我的脖子。 昏睡符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贴在我的胳膊上,是刚才……为什么灵力也使不出?是什么?我上一次使用,是在新岁吗? 方皎。 你果然,早就知道有今日吗? 为什么,你还要哭呢? 明明,你得到了你想要的。 已经晚了。 最后拾起一丝力气,我推开他,栽倒在青玉案上,那些整齐的符纸都散乱了,连同边上的水镜也受到震动,掉了下去。 方皎想要再给我贴张符,何必呢。 好好说,我也不会说他什么。 何必如此?反而让我有些失望 下一秒,我便陷入了黑沉沉的梦。 舒君有朋友,方皎也有朋友的,能走到一起的,无论是伪装还是真实,都是本质有所相似或者互补的 本性不坏,但中套(糊涂蛋依旧糊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皎郎(十) 第23章 皎郎(十一) 他没有对我坦白,我讨厌这点。 但我,也被迫或主动地瞒了他很多事情,所以,一开始,我不该那么生气地质问他。 方皎从来都很好哄。 但和我在一起后,他根本就没有要我哄过了,已经很久很久,是我不好。 要是我提前注意。 或许,也就不会像如今这样。 差之毫厘,缪以千里。 明明起初,我只是想要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和夏霖师叔的失踪有关。 他知道我醒了,我也分明感觉到了他在做什么,方皎却拿了块黑布绑住我的眼睛,用手捂住我的嘴不许我说话。 不知是黑夜还是白日。 昼夜颠倒,屋内是开到快要糜败的含笑香气,好冷,是在乱/玉/洞外的小屋。 他分明应该是快乐的,然而靠近我的脸,我感受到他,无声无息地哭着。 气息紊乱,比入魔还要可怜巴巴。 我不由想起找冰水灵髓经历的那场梦。 可我不是弥烁,他不是暮天寒。 弥烁无影无踪,暮天寒堕落成鬼修。 一切都不同,一切都相同。 方皎,你不要学他。 那些带着咸味的水珠滴在床榻间,即使失去灵力,但五感尚在。 我听见了,他除了泪之外的呜咽。 我很想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只是因为我没有太注意他,那是我的错,为什么一句都不许我说? 他好委屈。 他在委屈。 我快被他铺天盖地的泪水给淹没了。 往日无法挣扎的是他,如今却是上下颠倒,头一个如此的,还是暮天寒。 方皎如果告诉我他和夏霖师叔的失踪没有关系,那我就不会再问他,只会提前回抱扑。 并不是彻底离开他的意思。 我一直以为,我给他的安全感够多。 我真的,从没打算要彻底离开他,没有想要和他分手,没有想要说他。 我想安慰他,想问他为什么那么伤心。 可他堵住我的嘴,不许我说话。 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哭,还哭得那么难受?真的是全然因我吗? 我是否真的了解他,是否是一个好恋人? 他不告诉我,从来都夸我,我也信了,如今他变成如此偏激,是否有很多我的缘由? 我也总是纵容他,又不去关注他讨求我目光的原因到底是因何而起,我有错。 我犯了大错,总以为一切都会照着我想的发展,无论是他还是什么。 我将他的爱太理所当然地看待。 认为只要我们彼此喜欢,一些小事不去关注也没关系,明明我也察觉了不对。 不接受任何变化,于是如此。 我的心和他的靠得如此近,却又离得非常远,一边想要急切地逃离,一边,我想摸摸他的发旋,摸摸他的虎牙,让他别哭了。 离开他,都会难受,放弃他,我会彻底对自己失望,他会如何呢? 他哭得让人心烦又难受。 泪水流不尽。 他没有对我说出口的痛苦也滔滔不绝。 我终于明白,问题在哪里了。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比我重要?” “流照是你师尊,他比我重要就算了。” 他咬牙切齿。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像赵汝生说的那样,李文玉那个老男人也不比我重要?为什么?即使他是你的师兄,陪了你十年,但他也伤了你那么多年,我们五岁认识,到现在你我都二十三,为什么你从来不记得我也陪了你这么久?” “那五年里面你一直都不愿意和别人说话,是我,是我,主动找你,为什么你的眼里总是看不见我?我明明就在你的身前…” “许舒君,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方皎好恨好恨,从舒君承认交往那一日起,甜蜜是有的,毕竟他一直都明白,舒君不喜欢责任。 可是他对她的喜欢跟着恨越来越浓烈时,前者就不够掩盖后面的忮忌和不满足。 他不满足,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人都比他更重要!凭什么舒君眼里不能只有他? 舒君想要说些什么,他拿开手掌换了张符纸,还是不愿意听她说。 他怕自己心软,连这剩下的最后一点时光都消失,更怕今日之后,舒君记起他都是平淡。 “你利用我骗走他,我心甘情愿,我卑鄙地用酒骗来了一个名正言顺站在你身边的名分,你为什么不懂?” “为什么不懂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都爱你?为什么,许舒君?” “他们都是胆小鬼,你为什么不能忘记他们?只看着我一个人,只想着我一个人?” 那天,他果然没有喝酒。 我听见他问我的哭叫,反而心中生出一股怜悯,是的,怜悯,我在可怜他,爱上我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的确,无法完全割舍师兄和师尊。 但已然不是爱,不是他以为的那种。 我不愿意爱他们。 我爱你啊,方皎。 可我没有给够他想要的爱。 “还有、还有那个楼阴……你为什么回他的灵讯?他会做的我都可以学,为什么你不删掉他的灵讯?” 我没有回他灵讯啊,也很久没有看过,这点,他是不是误会了? “在沧州的时候,你知道我多忮忌那一个月,你和他吗?我好恨他好恨他,恨他勾引你!” “也恨你,许舒君!” “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坏女人!为什么要中了那个贱男人的招!他到底有哪里好了?” “那群贱|货…贱/人!” 我担心他把自己的牙咬破了。 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的确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种割据感,将过往只是娇纵的方皎变成如此忮忌的怨夫。 原来是在火烈沧州,我想同他解释,他却还是没有解开符咒。 “连死掉的顾怀谦,那个该死的小倌都比我更重要,我知道你对他没什么!” “他多脏啊?你知道还去,他是好了,死在你怀里,骨头也被你收着。” “但是他对你有什么龌龊心思,我一清二楚!为什么你这么愚钝!我恨你是块木头!” “我不喜欢你戴着李文玉送你的玉钗,不喜欢你用流照给你的水镜,不喜欢你用顾怀谦的发带,我讨厌你谈起他们。” “我好恨他们,我也好恨你,许舒君……” 方皎从十岁就开始恋慕她,情谊一朝见光,源源不断的细小忮忌却先行越过理智。 他生得漂亮,母亲也一直让他不要和父亲学那股小家子气,父亲可以忍受母亲和别的男人谈情说爱,但他不可以。 他试过了。 他不可以! 不能让母亲的心被他拴住,那是父亲无能,但这份想法。 不可宣之于口。 金玉绣成的富贵楼塌成一片,内里不是暖洋洋的阳光,而是密密麻麻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 他好不甘心。 方皎自然有很多选择,即使掌门母亲不再只爱父亲一人,但他仍然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他却只想要许舒君,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这辈子,只要许舒君,其她女子都不是她,都不可以。 他想了许多年。 念了许多年。 当许舒君牵起他的手,在摩肩擦踵的人潮里贺岁,他看见李文玉来了,而那个鬼王也站在二楼。 方皎在一边烧火和面,他在一旁做菜小食,温柔笑意盈盈在她眸中。 不够,不够! 只道是一场空。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方皎,他要全部的她。 他可以做到除了舒君谁都不要,为什么舒君不可以,他好想要她多陪陪自己,他贪心不足,即使他们日日夜夜在一起。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里面分明看着的,是别人,是那群讨厌的男人!凭什么!” “凭什么!许舒君,我才是和你正在一起的人!我才是你的恋人!” “为什么,他们都比我更重要,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 “你明明知道我很好哄的,为什么你连…你连解释都不肯和我说?说你对他们没有什么……” 方皎清楚自己在无理取闹。 他在拿自己臆想的,去质问许舒君。 许舒君如今一动不动了,或许,黑布下,她的眼睛从自责变成疑惑,再到平静。 凭什么?方皎问她很多次,也问自己很多次。 凭什么,你总能这样不在乎我? 凭什么,你不能再在意我一些? 许舒君在意他,但不够达到他想要的程度,这二十二年的年岁里,方皎一向予求予得,除了她。 得到后,是更加难以得到的满足。 为什么不能只在意他? “在你二十岁生辰那夜,明明应该是我来,你不肯多等一下,我就慢了一步,你就亲了那个瞎子……我哪里比不过他们了…?” “许舒君,你为什么身边总是有那么多男人?你知不知道,我总是很害怕,很害怕你离开我,从你亲我后那天开始,一切都像梦一样。” 我没想过,方皎竟然那么害怕。 眼睛上的黑布终于被扯开,刺痛过后,原来已经是黑夜了,许舒君听见小屋周围的风雪呼啸。 他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知道流照他们一定会来找你,也没想过符纸能躲过他们的眼睛。” “你说过会陪我过新岁。” “可我更想独占你的生辰。” “每一年,我想要挤进逐玉峰,站在你身旁,但最后,都会被流照和李文玉请下山,今年,我终于有机会了。” “为什么这场梦不能再长一点呢?” “为什么你对我的爱不能再多一点呢?” “为什么你要这么早就发现一切呢?” 原来,他那么在意。 方皎或许是期待许舒君发现,可她的目光不会全部在他的身上,这些很小很小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关注。 “你知道吗,每当你紧张的时候,都会扣手心的红痣,舒君,你在愧疚吗?” “夏霖师叔的失踪和我有关系。” “是我撺掇他,再去惹了赵汝生,他被关起来了,关在炼器宗里,但性命无虞,你知道的,他一向不把情爱当成事,同你一样,一直都是。” “我骗他说没事的,赵汝生不会对他怎么样,是,不会杀了他,但会关住他。” “赵汝生一直都喜欢他,只是他同你一样混蛋,只肯招惹能招惹得起的,可以不负责任就丢掉的。” “你知道夏霖囚禁为什么没人发现吗?因为他被我哄着给自己贴了禁锢灵气的符纸,被赵汝生带走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什么都送不走。” “大家都知道夏霖师叔只招惹逃得了的,不会想到他还会去自投罗网。” “赵汝生做的不对,我做的也不对,但是今日我绝不会放开你的手。” “因为…” “我好恨你。”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好爱你。 为什么,你不能再爱我一点? 他说着恨,我却看见了爱。 方皎后来解开了禁言符。 “我们应该是青梅竹马的,应该是一直在偷偷谈恋爱的,母亲父亲都同意我嫁给你。” “但你不想结道侣,没关系,他们也没机会了,而且,我还是你的第一个恋人。” “或许说是情人更恰当,对吧。” “你以后都不会再想见到我了,对吗?” “夏霖师叔被赵汝生藏在了西大陆,你告诉他们吧,我会自请去绝心崖下自省。” “我做错了,我不应该骗夏霖,我也不应该关住你,不应该说这些疯言疯语,可是,谁让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呢。” “偏偏你来招惹了我,还把我当成个没有威胁的,许舒君,你真是块木头,恐怕某日……” 他打住了。 我确实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方皎,你…” 他突然上前,狠狠咬住了我的唇,直到破皮出血,那两颗尖锐的虎牙也咬破他自己的唇,血腥气交融,令人难言。 “你永远都不能忘记我,”他一字一句,“永、远、都、不、能、忘、记、我。” 此刻离天亮便只有几刻。 他说恨我。 却拿出一沓又一沓的符纸,身上的所有法器灵石,一切,都装进我的储物袋里。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 “你就当我贱吧。” 原来,他那么努力的画符,竟然是为我准备的,但我再一次听见他贬低自己,还是深深地难受了起来。 “方皎…是我错了,你要这样说你自己,是我不好……” “你要是觉得抱歉,就别说话。” 方皎狼狈地别过头。 他说恨我,却又爱我。 直至天明,他才从我身上下|去,我问他累不累也不回答,只是不说话,阴沉着脸。 给我穿好衣服,梳好了头发,最后,再拔下那支已经褪色的海棠花步摇。 原来,他早就准备了。 灵气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我可以抓住他了,但我没有。 “你走吧。” “潇潇,我是真的喜欢你,才想和你在一起的,这一年多时间,我没有朝秦暮楚,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知道。” “但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我要完完全全的你。 “你去救夏师叔,我骗了赵汝生,他这一月不会回去,那些符纸你尽管用,我没有做手脚,你就当是,”我想要抚摸他的脸,方皎却躲开,语气冷淡而不在意,“我对你的补偿。” 我要你不能忘记我。 许舒君。 你永远都不能忘记我。 “我恨你。” 对舒君而言的确是一个无法忘记的生辰,设定上舒君生辰大约就是春节后第一个气节,雨水(农历有变动,设定里发生事情的一年里只隔了大约六天) 她第一次被人如此控诉。 以下是逐玉峰往事: 她就是这个时候被徐纯和李文玉从狼群中捡到的。 她以前在逐玉峰上的生辰,从一开始就他们三个人,李文玉每年都会特地为她准备一桌好吃的饭菜,徐纯会专门花一两日带她去抱扑宗下看集会。 从前做亲人,他们是真的很宠她。 后来舒君大约十四岁,徐纯收了暮雪是姝和耕耘后,她的生辰就变成五个人在一起热热闹闹过了。 (虽然冷战,但是大师兄也依旧会好好为舒君做好吃的,只是不说话,像个哑巴一样待在角落,也算是一点不足,但方皎看在眼里,即便如此,逐玉峰仍旧是舒君的逐玉峰。) 方皎每年都想要留下,但每年都没能留下,这也是他心中的刺,他的父亲护法知道,但他情路不顺。 所以他偏要按照掌门不想看到的教导他。 方皎一开始还算正常,但是他就是想要更多,而恰好赵汝生想要夏霖,贪心不足,被蛊惑了。 但是他也只能算是发个雷霆嘎怒,对舒君而言如此。 对夏霖师叔就不友好了,他是真的变得有点点黑化了,但还是在意他人死活的,所以才会放走舒君,让她去救出夏霖,同时支开赵汝生。 但同时,他又不是只有焉坏的护法父亲,装作不知道他们谈了,在哪里骗舒君,还故意诱导舒君,觉得全部都是方皎做的(因为自己的伴侣生活不幸) 方掌门虽然风流了点,但正向的教导一直都没落下,属于道德有瑕疵但是三观正确。 有这样的母父,方皎的行为就总是左右脑互搏,心口不一,言行不一,只是篇幅原因,这些没有写完的,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母亲交给他的爱,比父亲教给他的怨恨更早一步到来。 他对舒君的爱,压过了他对舒君身边其他人的忮忌和恨 对方皎而言舒君很好了,他也知道,但是他无法知足,这就是她和他end的原因 虽然前面说他是被骗入套了,但如果他不生出忮忌,也就不会有后续,当然这不可能。 赵汝生就是前面提到的炼器宗少主,这是夏霖师叔从前欠下的情债,他是真的喜欢过这个比他小的天才,但是也确实受不了一直和他腻在一起,bl线我不会细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皎郎(十一) 第24章 皎郎(十二) 我找到了被藏在西大陆的夏霖师叔。 赵汝生应该是事迹败露,又或者真的被方皎反将一军,到现在也没有到来。 师叔看见我来了后高兴地昏迷了过去,我没给他穿衣服,旁边的姚长老一下就上去了。 “姚长老,拜托你将师叔带回抱扑了。” “啰嗦小辈,还用你说啊。” 我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横抱起师叔,还像个小孩一样,颠了颠,看起来还想要一直抱着。 明明可以直接将师叔放在灵舟上的床上……真搞不懂他们。 “你怎么还不走?”姚长老脸上的那丝窃喜还没消失,娃娃脸大长腿装出严肃的模样。 我欲言又止几番还是忍住了。 夏霖师叔,你也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自己惹了那么多男人,而且个个都想着把你抱起来颠几下了。 迟早还会栽。 姚长老看见我的表情,问我为什么还没走,他和方皎看不顺眼夏霖一样,十分的看我不顺眼。 “没大没小的后辈。” 他在我身后嘟囔几句,虽然夏霖师叔不喜欢别人这样对他,但我也只能在心中默默道个歉了,我想回去看看。 看看他。 西大陆很远,即使我从洲与洲之间的阵法过去,到时,也已经过了一月。 日夜兼程,我很难说清楚,我对方皎是怎样的感情,是讨厌?还是难受他没有告诉我的那些委屈? 北寒琼华城,如今已经三月将尽,冰雪依旧,在城中能眺望云绮林的小屋内,含笑开得真好,香气扑鼻。 看着这丛我亲手栽种,他这一年里精心打理的含笑,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幅模样。 如此难堪。 师兄师尊都来过了,我感受到空气中那股至今仍然留存的温润如春的气息。 不是幻觉。 师尊在卧室门口给我留下一袋灵石。 还给我留了张纸条: 【我和你师兄带走了小朋友,别担心】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师兄会当长老,却没想,他却选择了去当护法。 相反,从小到大一直教导我,能打打不能打再讲道理的师尊,反而不是护法,是管琐碎事物的长老。 想到往事匆匆,尽是欢乐,而方皎说的话,又让我想起他的难过。 若是他们,那我的确不用太担心方皎。 即使如今再见免不得尴尬,但师兄师尊都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我只是担心方皎想不开。 为什么会那么忮忌那些他没有陪过我的时光呢?若不是他说出来,我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不在我身边,他竟然那么难过。 如果知道他那么难过,那么喜欢我,我也不会对所有人都半推半就…… 不,我可能还是做不到。 但我若是知道,他对我的感情竟然如此深切,那我一开始就不会对他做误会的事情,即使他说了自己是故意给我灌酒。 不该做就是不该做。 是我错了。 他犯下的错,我也有一份。 乱玉/洞外的小屋内,方皎带走了青玉案,我也没有什么牵挂,回头再望了一眼。 这间当时认认真真建造的小屋便留着,留给万一误闯入风雪中的有缘人吧。 “唉。”我最后坐在含笑花丛旁,看了一回云绮林的落霞万丈,萧情和她师姐也很久没来信过了,不知如何。 幸而北寒离抱扑不远,我没有了游历的心情,提前回抱扑了。 “潇湘,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蛊惑你,才让你做出这些事?” 方掌门总是威严的,小时候方皎缠着许舒君,她也只会淡淡地呵斥一句方皎没礼貌。 一向公正,但总归不能免俗。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言外之意。 李文玉捏紧了拽在手里的衣袖,徐纯睁开了眯着的眼睛,气氛很是紧张。 如果方皎真的按照她想的那样说了,许舒君也可能被关到绝心崖吃苦。 本来只是一场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的审问,结局也理所当然。残害同门,方皎自然会被关在绝心崖下,但不会是一百年,或许是三五十年,但如果他是被人蛊惑,那时间就更短了,或许只要十年。 “怎么会呢,又不是所有人都朝秦暮楚,舒君可是个好孩子,不会像某人那样在外沾花惹草……”没等他们开口,楚护法反倒在一边阴阳怪气。 众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他看向的正是掌门,他的道侣。 “你闭嘴,楚绥。” 方玲珑呵斥道侣一声。 “母亲,是我的错。” 方皎终于还是开了口,他看向对他摇头的母亲,她可以洒脱地不管父亲,父亲却做不到忽略母亲身边那些人,总会耍些不太过分的小手段赶走他们。 “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父亲爱母亲,母亲也爱他,但那份爱不够,不足以让母亲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五岁到十岁,不通情爱,舒君每次哄好了哭泣的他之后,父亲就会告诉他,要紧紧抓住她的心,不能只靠眼泪。 他不解。 后来情愫暗生,舒君的眼睛里却只有她的师兄,李文玉,此时楚绥再来说,他就无可避免地陷入了预设的悲观。 舒君没有答应他,亲吻他,为他买房,为他种含笑,为他贺生辰,和他牵手逛庙会,度除夕,没有一同窝在家中过端午。 他只会想着,若是能陪伴在舒君身边,光明正大的就好了。 可当舒君那双眼睛只看向他时,自己真的成为唯一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时,方皎靠近了他想要的爱情,想要的温暖,却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不满足。 他总是患得患失。 他总是担心舒君像母亲一样多情,而他变成像父亲一样的怨夫。 什么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其实舒君和母亲完全不同,他也不会重复父亲的命运呢? 是在舒君真的被他囚禁时。 那双满怀爱意的眼睛里,满满的不可置信,最后,化作从前的悲悯。 她一直在垂怜他啊。 “我恨你。”恨你不只爱我, 这一瞬,他终于明白,她爱自己的,但他错过了舒君的爱。 他一直骗自己,骗自己舒君不爱自己,骗自己舒君会变得和母亲一样。 他骗自己舒君给他的的爱只是几分之一,他太自卑了,太善忮了。 从小到大,他都一直看着父亲追在母亲身后,母亲让他别学父亲,可耳濡目染之下。 他又怎么可能不被影响呢? 他就是学会了父亲的忮忌。 也学会了父亲的手段。 是他太盲目了。 “是我太爱舒君,不满足我只能做她的恋人,我忮忌她的朋友,忮忌流照真人和文玉师兄,也恨占据她视线的夏霖师叔。” 是他总疑神疑鬼,认为舒君总有一日会和母亲一样,有了他还要有别人,却直接无视了舒君的心全然都系在他的身上。 是他错了。 是他错了。 “是我明知故错。” “母亲,我情愿被关在绝心崖下,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骗夏霖师叔。” 泪水滴落在古朴石砌成的地板上,他意识到自己幸福,在幸福结束之后。 方玲珑叹了一口气。 对方皎的责罚已经成了定数。 李文玉和徐纯带着其他弟子离开了。 她支开了楚绥。 地牢只剩下她和方皎,她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问他:“不是她,那是我和你父亲影响了你,是吗?” 方皎很难对她说不是,但也不忍再让母亲伤心,母亲即使没有好好对父亲,但却对自己很好,他本来就因为父亲的挑唆让舒君失望,让夏师叔被囚禁。 他不能再让母亲也伤心。 方皎便扯开话题。 “母亲,我还是很喜欢舒君,我还是想和她在一起,你会觉得我是个坏孩子吗?” 方皎问她,方玲珑摇头,是她和楚绥做母父的太不尽责任,才让她的小儿子重蹈覆辙。 “是我们的错。” “幸而,你不是你父亲,他啊……可比你坏多了,也怪我,没有早早发现,他竟然在私底下那样教导你。” 方玲珑想起楚绥就头疼,但她早已习惯他的存在,谁不爱,可是每次他想走,她却又不愿意放他走。 即使,她和他都知道,这只是试探。 似怨侣,又似死敌。 “母亲,你不要把气发在舒君身上,她和我在一起后,确实没想过别人。”方玲珑感觉膝盖中了一箭,但是其实方皎并没有别的意思在,他只是客观地陈述。 “是我太不知足,太偏激,太忮忌,才会做下这些事情。” “早知如此,我便在她入抱扑时,为你们定亲了。” “可惜如今,流照和她那师兄都不情愿了,潇湘,你没差在哪里,只是这一步走得太错了。” 方玲珑悠悠叹息,她那时知道自己的孩子喜欢许舒君,但没有把小孩子的情谊放在心上,哪知到了如今,却连为他定亲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你担下全部责任,即使本来就该你,进去要三十年,出来就要吃绝情丹,潇湘,我还是想你考虑……” 方皎噗嗤笑了一声,他看不出来要被关进绝心崖的恐惧,反而有些期待。 “母亲,我知道,您不用担心,但可以帮我问问玄机……” 我回到抱扑时,方皎已经被关在绝心崖下有十天了,那地方我听说过,阴冷潮湿。 他一向身体不好,怎么受的住。 我好担心他。 “师妹,你来了。” 李文玉放下戒律堂的公文,望向风尘仆仆的师妹,上次一别,两年了。 她的发没有在用顾怀谦的发带扎着,只是虚虚用根木簪环着。 这次,她也是为了别的男人而来。 为了……方皎。 李文玉的心口空荡荡,竟然生出了一百倍一千倍,比那日师妹拒绝跟他回山更痛的错觉,最后变成麻木。 “师兄,我想去看看方皎。” 我看着师兄,他沉默了几瞬,我知道,绝心崖只有违反门规的人才能去,不许探望,不许结伴,不许修炼。 轻则忤逆前辈,关个十几二十日,重则如同方皎这般祸害同门或者向外人泄密,关十年到百年不止,他是三十年。 “师妹,你知道……” “我知道的,师兄。” “我在求你,帮我。” 李文玉这次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没有结果,他忽然轻轻地问了我一句。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我是喜欢他。 我望着师兄的眼睛,他没有反应,只有长长的浅绿色衣襟被旁边的砚台墨水弄湿弄脏。 “师兄,我求你。” 我走上前,握住他另一只握着毛笔的手,“求你,李文玉。” “帮帮我,我想见他。” “即使知道去绝心崖后要吃绝情丹,会失去记忆,也要去吗?” “我要去。” “他出来后也会吃绝情丹,不会再记得关于你的所有事情,你也要去吗?” “我要去。 “我要去看方皎。” 如果,他那日没有被师尊打晕,第一个跟上去的就会是他,李文玉好心疼。 他心疼师妹为什么偏偏被方皎缠上,更心疼师妹要为了他违反戒律。 他也好不甘心,更是期盼方皎就此死去,但又怕师妹彻底记住他。 “你真的想好了吗,师妹?” 李文玉的声音艰涩无比,就像冰洞里偶尔凝下的一滴滴水珠砸落在地面,他望着师妹。 “师兄,我想好了。” “纵使潇湘向北,我向南。” “师兄,舒君求你,帮我。” 师兄答应我了。 我知,他会答应。 潇湘河流自南向北。 本章化用“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是拼接的诗句,“人生南北多歧路”出自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中的一首词《秦时月》,“君向潇湘我向秦”出自唐代郑谷的《淮上与友人别》。 方皎和舒君,不是彻底陌路,但做错事情需要受惩罚,真心悔改是再次入场的资格券,况且他怎么会甘心。 不过再见,舒君,不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皎郎(十二) 第25章 糜茶(一) 是谁?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记着他?他的泪水让我的衣服黏黏糊糊的。 贴着我的耳朵不断喊。 好娇。 是谁?是谁?是谁?我为什么记不清他的脸?为什么要我不要忘记他? 明明近在咫尺。 却仿若远在天边。 “舒君,舒君,舒君,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回来找你,一定不能忘记我……” 可他是谁?我为什么不记得? 梦快结束了,背对着我的人离我越来越远,他的脸,我现在也记不清。 只是越来越亮,直到我睁开眼。 我回到了逐玉峰,我的家。 好奇怪的梦,我明明今年才历练完,金丹中期,为什么会做这样奇奇怪怪的梦? 我也不记得和谁有过这般的纠缠。 除了师兄…… 真是奇怪。 “舒君,你醒了?” 坐在一旁的,是我的师尊徐纯。 他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什么事情都不在意,自把我带回抱扑后,常年闭关,但脾性甚好,而我下山时似乎对他说错了什么,失忆的时光中,师尊竟然不理我。 提及,师妹师弟们也闪躲不肯告诉我。 但现在好多了,还是他让师兄不用来,和我说了许多我失忆时候的经历。 还又给了我好多好多灵石。 就是我的储物袋他给我换了个好的,不知道失忆的那四年里怎么了,竟然连这个都能坏掉。 还是师尊好。 不像师兄,每次靠近,都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搞得我第一次做完梦修养,还以为梦里人是他,他抓着我衣袖亲上来时就没拒绝。 没有触碰到前,我便轻轻推开了他。 师兄没有虎牙,也不精贵难伺候。 我又不是不记得师兄身上春风化雨的气息,闻起来就很舒服怡人的草木气,他是五行杂灵根,但总是木灵根的气息更多,而那人…… 该死,我又不记得了。 到底是谁? 我仍然不明白,也不清楚。 或者,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想了半天都没有结果,师尊在一旁静静翻阅着画本,是我历练那几年好不容易收来的好书,藏在匣子里不想被师兄发现,明明已经不再是小孩了,我下意识却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师兄没有乱闯我的洞府。 结果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 似乎是被檀郎谢女在江湖闯荡发生的故事吸引住,师尊半天都不抬头。 “师尊,今日你也无事吗?” 他点点头,递上一杯正温的清茶,我由他扶着坐在床榻上,轻呷几口。 师尊复而又低头看起话本,我便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师尊真乃美人也。 在记忆里,如果出关逢盛夏,他便总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喜欢搬张摇椅,在逐玉峰那颗榕树下躲阴凉。 十四岁前,我喜欢拉着师兄去荷池下挖藕,摸嫩生生的菱角,还有清甜可口的莲子,师尊总是不爱动弹,我便悄悄放片荷叶倒扣在他的头上,反正也不会罚我。 不过师兄就会被说一句,瞧你教的好师妹,她都皮成什么样了?师兄不说话,默默给我继续剥莲子。 好吃! 我在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装作听不清他们在说我。 若是冬日,闲暇时,他便招呼着师兄,使唤着我,即使我们关系变僵硬了,三人仍然一起围炉煮茶,只是我和师兄不说话,师尊照例在一旁询问着今年发生了什么,受欺负没有,需不需要他去打架。 师妹师弟们则在一旁烤红薯鸡翅。 加上奇奇怪怪他们喜欢的调料蜜汁糖,咦,想起来还是会觉得他们口味真怪。 偶尔暮雪操纵她的傀儡,在逐玉峰上演一出扭曲爬行,是姝会拿出她的月琴,在一旁静静伴奏,而农禾则对着冬日不开花的红药噼里啪啦说话。 然后干巴巴地拿着自己烤成黑炭的鸡翅吃下去,默默地看着是姝,而是姝看着暮雪,夸她。 那时候师兄不理我了,在一边静静煮着果茶,现在想想他还真是别扭,不过当时我总是很好奇师尊身上的苏合香气。 师尊身上总是带着股苏合的香气,芳香且辣,经年累月,人家都是佩香,他为什么非要戴药?真的很奇怪啊。 “师尊,为什么你这么喜欢苏合香?” “喜欢。” 我不信,便一直问,问到他烦了,笑着,然后喂了我一颗香丸,不好吃,然后我就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了。 他从来都只是笑而不语。 若是春秋,他出关便会埋下一坛又一坛酒,使唤我挖土,真是不怕我给他偷了,当时问过他到底是闭关还是玩去了,师尊也不回答,只是笑笑,然后敲敲我的脑袋。 师尊从不说谎话。 他不愿意说的,我也学会了不再问。 连师兄也不知道师尊在逐玉峰的山林后面埋了快百坛各式各样的美酒,我没问,他就说这是我和他两个人的秘密。 然后带着我去抱扑山下逛一圈。 连着一月做熟悉的梦,但每次梦醒都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醒来后,感到有些喘不上气的悲伤。 今日见师尊,他还没有离开,照例要同我分享画本的模样,茶喝完了,气也顺过来了。 我不禁再一次询问起了那个颇为在意的问题,这个问题年年若是我在,都会问他。 “师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今年芳龄,哦不,贵庚,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差点让师尊意识到他美了。 “我真的好好奇,绝对知道了就不告诉别人。” “我保证,师尊。” 我举着手,装模作样地要发道心誓。 切,骗你的。 “既然你如此诚恳,那我便——” 他拖长调子,那双总是迷离的眸子盯着我,嘴角还是淡淡的笑,身上也依旧是熟悉辛辣的苏合香,随意用条发带系着的发如墨一样晕染在他身后。 我下意识以为他要告诉我了,喜滋滋地凑近。 “还是不告诉你——” 可恶 该死的恶趣味师尊,骗我有意思吗? “你走你走你走!” 我也不管什么尊师重道了,下了床就推着他向门外走。 我已经金丹,照着抱扑惯例,需要每半年六次去给丹道的外门弟子们上课,正好养病,便有了很多时间思考如何讲的更简单。 总会碰见易容来蹭课的夏霖师叔。 窗外的紫藤花开得正好,每一个弟子都专心地给自己的丹炉生着火,偶有出神的,不是太过分,我都没有揪出来,但每次,他都在角落嬉皮笑脸地牵着姚长老的手。 姚长老红着耳朵,看着地面。 恶趣味。 听说小师叔从被救回来后,师祖就一直不许他轻易出宗门,同时也不许他再乱招惹人。他被憋疯了,便想了很多损招想要排泄怒气。 “卿卿……” 听闻是我找回了他。 虽然我不太清楚我做了什么才失忆了,但是我记得我和他是好友,如果你的好友带着他的情人到你上课的地方打情骂俏。 还只是因为自己惹的祸,导致出不了抱扑,根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相反你甚至还救了他。 你赶不赶? 我赶了。 情情爱爱,不要在我的课上啊!你不好好学,别耽误了好好学的弟子,我就上了两个月的课,六次课,三次被他们找上,这两个杀材一来,靠后坐的弟子就容易被他们分心。 炼气弟子不过百年寿命,哪里能耽搁在情爱上?若是不修仙的凡人,自然可以,可修仙无岁月,一引气入体,便是想要恢复到夜听更漏声的片刻,也是不能的了。 “出去。” 我揪着他的耳朵,旁边的姚长老从满脸羞红瞬间变脸,又准备说我一点也没有小辈样,前几次还对我摆架子。 啧,烦死他们俩了。 我摇人。 “两个大人了,怎么尽做些坏事?” “我不在,你是不是还准备说舒君?” 师尊威严。 “师弟,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 “再如此,我可就要告诉师尊了。” 被摇人者,恒摇人之。 从那日起,我就一直没有再见过夏霖师叔带着姚卿长老出现在我的课上。 只是他走之前气哼哼地说我会后悔。 我醒来已经过了我的二十四岁生辰三四个月,尽管前尘尽忘,不记得。 但至如今已经盛夏,今日不授课,也没有炼丹,难得有些闲暇,我便走到榕树下。 师尊果然在,他闭着眼,躺在摇椅上,一如当年,榕树的叶子落在白衣上也不在乎。 师尊从小都不怎么管我,我对他的印象更接近于一个朋友而非真正的师尊。 风沙沙吹动榕树枝桠间茂密的绿,他的衣袖都快落在地上了,我悄悄地想要对他做个恶作剧,像少年时。 惊动莲叶下的红鲤,我采下一张巨大的荷叶,以前我问是姝暮雪为什么不和师尊一起玩,农禾师弟抢答说他很凶,可我不懂。 师尊明明一点也不凶啊。 我刚刚把莲叶倒扣在他的脸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揪住了我,不好。 “啊,师尊,你醒了。” 我傻笑,想要把那片荷叶拿出来,装作给他扇风的样子,师尊却不许。 “又在胡闹。” “舒君,一点也不知道尊师重道。” 我挣扎,“师尊,你想错了,你睡得那么香,我准备为你的睡梦贡献一点力量,刚才是想给你打扇,但是没拿稳……” 骗子。 徐纯哪里能不知道她在瞎说。 但目前也只好装作不懂了信了。 这样,她会更喜欢他一些吗? 徐纯放下那片荷叶,从储物袋中搬出另一个摇椅,他已经准备了好久好久,没想到在二十年后才等到了另一个人。 “坐下,和师尊一起纳凉。” 但他们如今仍是师徒,许舒君甚至没有一分的目光是真的要投向他的,不是师徒的。 他也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为了进崖,许舒君打伤了大弟子,如愿以偿地去看了被关着的方皎。 出来时,她本来应该吃下的是绝情丹,只会忘记方皎,忘记她与他的感情,不会也忘记了那五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只是他怕。 于是他使了下作手段,也让大弟子知晓。 四年间,逐玉峰的红药牡丹开得艳美,徐纯浇灌的时候在想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只是她向来喜欢,会精心采下最美的几朵,做成花束放在自己房内。 却错过了四年。 还有一年,是和方皎过的。 “躺在这里真舒服啊,师尊,你过得都是些什么神仙日子。” 她躺在自己的身边,翘着脚,大大咧咧地笑着,徐纯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她,然后笑。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偷偷躺在我这摇椅上。” “嘿嘿,师尊,我就说你知道,师兄还不信,十岁总是抱着我走,怕被你看见。” 我笑着,旁边的师尊却把荷叶盖在我的脸上,“少言,躺着睡会。” 真幼稚。 本文修仙者境界采用七个境界,以下是简单介绍。 练气,分为一到九及没能成功从练气九阶突破的大圆满,寿命100年。 筑基,同样一到九及大圆满,寿命下限150年,上限300年。 金丹,分为前中后,寿命下限350年,上限500年。【开始有雷劫】 以上是弟子,以下是长老或者执法,外来则是客卿 (适用本文大部分宗门) 元婴,分为前中后,寿命下限600年,上限1000年。【可以做执法或者长老】 化神,分为前中后,寿命下限1500年,上限3000年。 合体,分为前中后,寿命下限3500年,上限5000年。 大乘,分为前中后,寿命下限10000年,上限30000年。 师尊不是罪大恶极的人,但他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君子,感情先来的已经下线了,凭什么后来的不能是他呢。 所以师尊线就开始了。 对待情敌方面,除了文玉(他的大弟子)和玉清(他的师尊),徐纯嘴很毒,但正文不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糜茶(一) 第26章 糜茶(二) 很早时,师尊曾问我。 “舒君以为,修仙者应如何对待凡人?” 几年后,我遇见武踏浪,她也问我。 “舒君,你观我们武宗弟子,活三百年,她们是凡人还是修者?” 抱扑外门弟子的衣服是统一的深蓝色,上面只是浅浅绣着一些萱草的图案,在陆陆续续指点过每个人之后,我准备离开。 “今日是我最后一堂为你们上的课了,”三个月过去,抱扑已经快入冬了,萧瑟秋风吹落紫藤绿叶,两度花开过。 以前做师尊的弟子,师兄的师妹,没想到如今我也已经成了师妹师弟们的师姐,为弟子授课的讲师。 或许今日之后再无见面之日。 “诸位同门选择了丹道,无论是将其做辅道,还是主道,希望都能顺从自己的本心,抱扑守真。” “修道恒久,修心恒久。” 无论是修者,还是凡人。 人族,生生不息。 那时的两个问题,武踏浪的我说了。 但我仍旧不知道如何回答师尊,十岁时候,我还不懂修者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即使当时我踏入筑基,谁都夸我一句天才。 什么是天才? 什么是修者? 原来我是修者吗? 可是我和不能修炼的凡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是强弱之差,还是寿命之论,或者时光感受? 我不懂,就问师尊,“我是修者吗?” 他看了我一眼回答说:“是。” “可是修者到底和凡人区别在哪里,师尊,没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不懂。” “凡人百年,朝生暮死,而修者,逆天而行,有大能者,飞升不死。” “凡人千年传承一壶酒,几轮王朝,百年珍籍,而修士,一剑破万法。”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人,活着是生,能呼吸是生,能为欲/望而行走是生,能流泪是生,能吃吃喝喝是生,草木精怪……” 师尊还没说完,我那时很没礼貌就插上一句。 “那师尊是修者吗?” 他回答说是。 “师尊,既然你是修者,生说了那么多,你能不能告诉我,死是什么?” “死?” 他却嗤笑一声,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露出那样奇怪的眼神看着远方。 而且有某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他虽然看着远方,却更像是对着我说话。 “舒君,若是你再大一些就明白了。” “可我不懂,师尊。” 我不懂。 我不懂为什么他的表情如此奇怪,像是厌倦又像是期待,师尊会期待死亡吗? “你会的。” 师尊想死吗?那时我便好奇了。 我刚回到逐玉峰,师兄还在堂中未归,师妹师弟们在山林后练剑,师尊却来了榕树下。 我躺在摇椅上,他挡住了光。 “你那个旧相识,准备葬在哪里?” 可我哪里有什么旧相识? 正当我疑惑时。 他熟练地夺过我的储物袋,叫我打开,然后一点也不见外地掏出白骨,望着他手掌中的那具残缺白骨,我心中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愧疚和难过。 “谁……” 我不记得了,或许真的是某位旧相识,师尊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流的泪水就颗颗滴在地。 好狼狈,哭得停都停不下来, “你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舒君。” 他叹口气,我小心拿过了那堆白骨,泪水还是向下落,那股莫名的愧疚越来越大,可我真的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 但为什么,我会这样难过? 那具白骨我收好了,待到我想起,一定会带着葬进那个人想去的地方。 “真是个小孩。”一边的师尊抬起我的脸,用他的手帕替我摸干净泪水,然后堵在我的眼睛上,令人梗着,他吩咐我不许再哭了。 “哭得让人心烦。” 好了好了,知道师尊嫌弃我了。 师尊自我记忆起,从没有靠我这么近过,我们之间一般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否则就是由人隔开,不奇怪吧?就是终究有些迷惑,他似友,唯独不似如父的师,但我也接受了。 于是当我逐渐平息,便很不好意思。 又不是四五岁了,男女有别。 我推推师尊,想要拿下他还掩在我脸上那张吸满泪水的手帕,辛辣的苏合香气下,他忽然开口。 “还记得我问过你,修士该当如何应对凡人吗?你当时不耐烦听生是什么,现在怕是也同样,当年,你缠着我问死。” “舒君,死,便是如同你手中故知这具白骨一般,但这是凡人的死,他们有许多称呼,谢世、长逝、崩、卒、陨、夭折、登仙、被难……若是修仙者,死亡只有两种可能,便是寿元已尽与不幸陨落。” 苏合香太浓烈了,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想推开,我讨厌,我发觉。 我不讨厌师尊,但我讨厌这股香,即使他问我时我回答说喜欢。 “若是你某日想起他是谁,他若是和你说过想在哪里长眠,你便可以埋了这具白骨,还了这份情债。” 我一时郁郁。 “师尊,那修者死?” 他拿开了我脸上的帕子,天色已经昏黄,我听见暮雪三人回来的动静。 她们似乎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带着小师弟一同蹦蹦跳跳地吵闹起来。 “修士寿元尽,则可以将满身灵气血肉都还与天地,化作春风,化作暮雨,化作黄昏,化作灵脉,” 身死道消。 徐纯想。 “但也可以如同他一般,同凡人一般,”师尊说的是我手中的白骨,“留下躯体,或者留下机缘分魂,由至交亲朋葬于大地高山。” “不幸陨落,则是堕于雷劫或者争夺。” 他的声音渐轻,轻到我差点听不清。 “师姐!我们回来……啊,师尊您也在啊……哈哈,我们手里什么都没拿,马上回去练功了!”是姝手中拿着一条大鱼,正扑腾着想要逃跑,一看就是从灵兽园薅来的。 我仔细想要看几眼,总觉得这鱼不对劲,看起来,倒像是开了灵智。 暮雪看见师尊就拉着她赶紧走了,农禾在一边试图装作自己不存在,嘴里还低声疯狂念叨着,“师姐师妹快走快走啊!” 若是开了灵智,那暮雪师妹她还真是胆大包天,敢跟着她一起的其他两只,也是。 笨。 笨蛋啊,我捂住脸,那份说不清的愁绪伤感一时间烟消云散,捂住脸,是为了不让师妹师弟们看见我疯狂翘起来的嘴角。 有人要挨打了。 入夜,我同晚归的师兄一起去归还了那条已经开了灵智的鱼,鱼下灵池前我们默契地同时远离,没让它甩尾一脸的水。 照顾灵兽的夜长老鼓起那张可爱的脸,她以为自己是十分可怕的样子,跳起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想要跟着一起上逐玉峰讨个说法。 还没上逐玉峰,她便听见了络绎不绝的弟子惨叫声。 直穿云霄。 “师尊!饶命啊!徒儿再也不敢了!我真的错了!啊!我再也不敢去灵兽园偷灵兽了!师尊!别打我了!” 这是主谋千暮雪。 我的三师妹。 也是她操纵傀儡逗出了最好吃,肉质最紧嫩的这只灵鱼,池中大多都没有开灵智,她也是真的天命之人。 天注定她今日该有此一劫。 师尊不太喜欢武力教育,从小到大师兄护着,我倒没领教过,但看水镜,也没有多凄惨,他不过是强制性将傀儡泡到荷池被同样开了灵智的鲤鱼追逐罢了。 一报还一报。 “师尊!你要打打我吧,师姐师妹她们没做什么,是我抓上来的。师尊,好痛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不跟着师姐师妹她们一起去偷灵兽了!” “你放过五师妹,她身体弱,你打我吧师尊,别打师姐师妹了!” 求仁得仁,求打得打。 师弟,你笨笨的。 我的嘴角抽了抽,你抓得上来吗就乱承认,这下好了,师尊给你丢下玄冰,让你扛到它融化。 夜长老已经不准备劝师尊交出这三人了,她甚至还想为三人求情。 是姝身体弱,于是师尊惩罚她为受伤的外门弟子吹一月的唢呐助疗。 师兄告诉我,师妹的音疗很有效,但是从此在杏林待过的弟子都绕着她走。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从此是姝再也没有上过宗门美人榜。 与此同时,三只小的还被罚着三个月都要去灵兽园清理,师尊压着去的。 “你觉得我罚她们罚得重了吗?” 确实有点吧?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瞬间,开了灵智的,被抱扑养育的灵兽确实不应该随随便便当作食物处理。 “不,我只是没料到师尊会这么生气。” 第一次见师尊失态,到如今躺在摇椅上,谈起这件事情仍然脸色不好看。 “万物有灵,若是你师妹师弟吃的是没有灵智的,随便什么,若是欢喜,我拿出灵髓给她们当零嘴也好。” 徐纯叹了口气,他本来在许舒君十四岁时就不想收下这三个来路不明,命数不定的弟子。 “从凡人踏上修途,除去无垢灵体,天命所向,都很艰难,即使是天才,雷劫、心魔、抢夺天灵地宝,什么不危险,” 他又叹了口气,我起身给他泡了壶茶,师妹师弟们还在哼哧哼哧地给灵兽园处理排泄物,品了口茶后,他继续说, “抱扑不收域外天魔,而魔修若是修士堕的,还有自己的脑子,警惕之下,向善的魔修则可以交流,谁没有自己的难处了,不能一棒子打死。” “可域外天魔则是一生下来就善恶不分,以恶为乐。” “欺凌弱小,只为喜恶杀戮,吃人肉喝人血,挖出修士的灵根吃。” “幸而万年难得一见,每每一个,都会掀起修真界的腥风血雨。” “而灵兽灵植,没有生出意识,便是天灵地宝,伴生是我们的敌人,毕竟,我们是要从它们手中抢夺,不抢夺,天然对立,免不了沾染因果,这也罢了,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挡道者,杀。” 他垂目,正当我想问,又复开口。 “可门中的灵兽,甚少生出灵智,但只要生智,没有机缘前,它们只是不能化形,未开性,一百年一岁,可视作幼童,你师妹师弟,不应该因为想吃,就抹杀它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舒君,修者亦然,你可知凡人几何多?” “弟子不知。” “抛开筑基下的修者总计不过五十万,而凡人,共计一千万。” “今日你师妹师弟们杀得了那条鱼,来日,便会变成目空一切的人,对待凡人同样会随意决定他们的命运,而修者最不应该对待凡人如蝼蚁。” “修士,不过是另种天地刍狗。” “若是阻碍你的修行,无论是谁,你都可以除掉,可如果你们本无因果,舒君,我希望你记住,不要随意结下怨缘。” 我忽然灵机一动,问他:“师尊,那我和你算什么,孽缘还是善缘?” 他抬头,这次迷离的目光终于投在我身上,也终于不再是空洞的了,但只是浅笑。 “舒君。” “你是为师的善缘。” 可我总觉得他在骗我,但又想不出这有什么值得骗我的,如果我不是善缘,似乎也不应该被接进抱扑,做他的弟子。 想不通。 他坐在一旁的摇椅上,苏合的香气逐渐被风吹散,终于没那么浓了,我看了眼师尊。 “师尊,你可别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他大笑出来,我便当他默认没说谎了。 我竟是师尊的善缘吗? “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出自老子《道德经》第五章。 百度词条解释意为,天地对待万物无所偏爱,任其自然生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糜茶(二) 第27章 糜茶(三) 把她带回抱扑时,许舒君才五岁。 凡间,第二年,许舒君快四岁时,他的大弟子说总要给她定个生辰,徐纯便选择了他们捡到她的那天。 也要为她取个名字吧?李文玉想了许多,徐纯也想了许多,那时他还不知道弥烁的名讳,失去消失的开宗被人逐渐遗忘。 他的岁月不久了,匆匆忙忙,不过草木百次轮回,但她会活到他不在的未来。 他已经是颗快要被蛀空的树,但小狼崽才刚刚开始学会说人话,慢慢模仿。 遇见许舒君那日。 恰是人间雨水,早春乍暖。 那日,他看见自己的死亡在对自己莞尔。 他选择了走入既定的命运。 没有回避。 一任浮沈乐自如,清凉国里意舒徐。 他忽然想起这首诗。 “字舒君,名苒,文玉,你觉得如何?” “师妹的姓同师尊你一样吗?” “我又不想做舒君的爹,不行。” 他们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给她取姓,只舒君舒君地叫着她。 偶尔李文玉会唤她阿苒。 姓便搁置。 那双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纯净瞳眸,一瞬不眨的,专注地盯着他们。 “不如便取‘许’?” 她上抱扑后,怜真得知她出现后,传讯给徐纯,他便在刻着弟子魂灯灵盏上一笔一画地刻下了她的姓名字。 “流照,如何?” 他不知道,供奉的魂灯深处,有一盏很久没有变化过的闪烁了一瞬,又复暗淡。 抱扑的弟子们很少有如她这般小年纪就进门的,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少年,爬过十万阶,再比试历练,最后在问心镜前直面幻境。 当时除了掌门的儿子方皎外,很少有和她同龄的人,她和方皎那小子走到一起也算是顺理成章。 尽管从见面就知道她是自己的情劫,但她太小了,徐纯也不屑于做什么引诱她的龌龊手段,只是抱着不知道该称之为什么的心情。 他放任自流,看着方皎每天都找许舒君打架切磋,然后每每都被打败,蹲在原地哭。 他只是十年如一日地观察着她。 静静的,扮演着一个疏远且亲切的师尊形象。 静静的,直到她开始注视他。 直到她终于注视他。 可也是顺带的,注视,轻轻地错过。 为什么还不注视他? 除了师尊,所有人都以为他常年都闭关。 真闭关怎么可能看不出谁在假闭关呢。 命数将尽,不再挣扎吗?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 这句话,徐纯常常挂在嘴边,对李文玉说,对许舒君说,对故友怜真说。 却忘记了对自己说。 师尊不是没有劝过他。 师尊怎么可能不劝他,他是微生怜的第一个弟子。 徐纯也不是没有挣扎过。 就是因为挣扎过,意识到,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数吧,他彻底地放弃了。 或许也不能称为完完全全地放弃。 他不想活了。 一会觉得闲暇听着树叶落下的声音也悠然,忽觉岁月淌过,一会想要御剑上青天,意气风发,回首却发现,镜中的自己生出了几缕白发。 衰老将至。 明明都不想活了,可是想到舒君,他还是会在水镜前小心地将拔掉。 藏好了,不能暴露。 水镜中,被自己早早分出的那一缕魂魄笑了笑他,“不能让她知道。” 在遇见许舒君前,他对自己的容颜无比在意,白丝是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千年停滞在了分神后期,只差一点点,可他就是无法摸到,突破的门槛。 甘心吗? 不甘心。 他仍然想要再触碰那遥远的天道轮回,但又没有那么想,徐纯更想死。 活着好烦心,逐玉峰的几个小鬼头,抱扑宗管事也很麻烦,徐家去年又换了一位家主,问自己能不能回去帮她管管事。 就这样稀里糊涂过了五百年,他在甚至无法寸进的第三百年里,许诺会照顾了故友的后代,在第四百年里,第一个半程,他收下了李文玉。 他和世间建立了一丝特别的牵绊,也不过是为诺言,和故友。 “帮我照顾一下这个小孩。” 并非为了他自己。 他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人打架,只是故友不在,和他切磋的人魔妖换了一批又一批,看不出他的剑意已经退缩钝化。 或许,那些曾经一同入门的,都已经投身轮回数百千次了。 徐纯不知道,他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的心,也裂开了好久好久。 剑修的剑怎么可以生锈? 逍遥心怎么可以破碎? 师尊很关心他,替他找了许多打磨剑的方法和灵宝,可是徐纯清楚,不是剑钝了,是他的心出了问题。 是他失去了锐气。 遇见许舒君后,命定之人。 那份悬在心上三寸不落的剑终于开始一点点扎下,徐纯却感到快乐。 死亡,如此。 她还那么小,而自己已经快陨落,即使杀死她,或许自己也依旧会死,难道他真的要为了这个结果将这个不会说话的狼崽子杀死吗? 他不可能做到,他只觉得有趣。 他到底会如何被她杀死? 徐纯诱她恢复野性,当她咬伤自己的手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就像是在骗自己,只要她不懂,那自己明知她会欺师灭祖还刻意将她带入抱扑就是正义的了。 那他和天魔还有什么区别? 于是,将她带回抱扑后,徐纯又开始刻意保持了疏远而看似友好的距离。 他开始闭关。 假闭关,真耗日子。 徐纯本来是徐家世家子,天水灵根,根骨也很不错,虽然不是天生剑骨,但每一剑,剑意凌然。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十年金丹,百年元婴,千年分神。 往日辉煌。 至今,他活了两千九百年。 许舒君常常问他,“师尊你到底多少岁,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啊?” 她似乎真的很好奇,但又不执着,总是在他不想说的下一秒就装作没开口。 也只有她,这么笨,这么迟钝,李文玉不问,只是不断为他找提升寿命的办法,难得,毕竟李瑞他都是个没心的。 师尊也年年送来灵丹妙药。 徐纯没吃,一个都没有,他只是放在要给舒君的储物袋中。 但是徐纯很久都没有拿起剑杀敌,没有修炼打坐了,他都快忘记使用灵气的感觉了。 他挣扎过,不然也不会百年前突然闯进玄机阁,找怜真为自己算一卦,也就是这一卦。 徐纯收下她。 说来也巧,徐纯年轻时和怜真讨论过,到底是窥探命运而改变了命运,还是窥探本就是命运中会有的一环? 厉昏陆说他不清楚,徐纯嘲笑半瞎的好友,“你这双眼就是窥探的命运,竟然连你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他带来了好酒,怜真的脸上流着血,和他坐在玄机阁的望星台一同饮酒。 然后,玄机阁长老发现,自己的阁主从半瞎变全瞎,认定是徐纯的错,就把他打出门。 并宣布百年间,不会再为任何一个抱扑宗人算卦。 毕竟他们阁主会有什么错,错的全都是徐无相这个狐朋狗友,长大的方皎看他和李文玉不顺眼,抱扑看合欢宗和鬼王不顺眼。 玄机阁便如同他们一样,看自己不顺眼。 后来他真的遇见许舒君,小小的一个狼崽子,那么弱小脆弱,真是有趣,她居然能杀了自己,或者说,成为自己寿命的终结。 他竟然生死都要寄托在她身上吗? 那种说不出的,像是重担嫁接给了她,除了他,哦,还有怜真,谁也不知道。 真好笑,他便是如此不负责任。 他要她记着自己,永远也不能忘记他。 徐纯恶劣地想要捏捏她的脸。 望着那双眼睛。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群山上一点没融化的雪,他和李文玉,以及身后一群呜呜咽咽的狼群,只是一个小孩而已。 那里面,有充满恶意的徐纯。 他不想再挣扎。 也忽然明白了怜真双瞳流血,对他说的那句:“任何人都无法逃过命运,流照,你和我都一样。” 该说命运弄人吗。 他不可能真的对许舒君痛下杀手,仅仅是因为她是自己的情劫,他倒不是悲天悯人。 他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如何被她所终结。 他要看看,看着自己步入死亡。 他要看着,看着自己爱上情劫。 他骗了自己,即使许舒君是个大人,他也还是不会杀死她,只是不如此,他很难欺骗自己,只是因为好奇。 剩下不到百年。 徐纯在洞府里过着凡人日子,文玉早就结婴,无人来访,师尊偶尔传信,也只是因为装着他魂盏的灯又暗了些,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没回,只是继续和自己对弈。 偶尔想起拿着水镜,就看看许舒君又惹祸没有,再看看大弟子,哦,又在惯着她,都把她惯成什么样子了,徐纯嗤笑,看得不顺眼。 她为什么也不来? 出关,让她关怀一下孤寡老人。 毕竟他是她的师尊,即使不称职,但好歹也是天地承认,喝过她敬的茶。 水镜不常用,他做不了变态一样的事情,但那颗心像是犯贱一样,明知对方是命运派来的杀戮,却还是关注着她,关注着她离自己的命运越来越远。 但随着许舒君越来越大,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黏着李文玉,对自己却亲近有些,但更多尊敬。 他竟然感到无措。 他是喜欢许舒君的吗? 在许舒君十五岁理直气壮来告状大弟子前,他也没意识到,她已经长大了。 何谈喜欢? 塞给她那本书的时候,徐纯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 只是他在知道许舒君傻乎乎把那片整齐地叠成一块后送给李文玉后,气笑了出来。 “她怎么那么傻啊。” 随后,又觉得自己很下作。 明明,那页是他刻意留给她的,书才是他想要许舒君交给大弟子的。 偏偏反了。 一切都反了。 竟然又随了他的本意。 舒君开始和李文玉冷战,即使他看见自己的大弟子入夜后,常常站在许舒君的窗外,想要同她道歉,可几番都说不出话。 许舒君再一推窗,他便消失。 他心中竟然有种诡异的,你也有今天。 以及隐秘的满足。 明明是他主动推远了许舒君,主动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是他,看着许舒君和方皎亲近,看着李文玉一点点照顾大了她。 她喜欢上自己的大弟子,理所当然。 她不喜欢,甚至每每都是顺带着望自己一眼两眼,也是自然。 明明他应该知道的,许舒君就是会喜欢上李文玉,毕竟他在许舒君的心中,或许连后来收的弟子们都比不过, 可是为什么,他也会伤心? 甚至感到有些失落? 难道是心脏坏掉了吗? 徐纯不解。 他生出忮忌,对自己的弟子。 又生出希冀,也是对他的弟子。 师尊稳坐高台,徐纯便也学着他,临摹三四分,在外总是装作一副事事不在意的淡然。 但他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许舒君。 明明五年,他的大弟子都没有好好同她说过话,为什么她的一颗心偏偏系在他身上?唯一值得他些许高兴的,是她的目光不在被他赶下逐玉峰的方皎身上。 但五年过后,他知道许舒君几乎放下了李文玉时,他的大弟子却来问他: “师尊,我想要和师妹走下去,你愿意作为高堂来替我们结道侣吗?” 徐纯嘴上说着虚伪的,等你追到你师妹再说吧,心里却如同被蚁酸蛀空,一点点的酸涩变成了巨大的浪潮。 凭什么? 他骗着大弟子说再等等。 再等等,再等等。 可舒君不想李文玉后,竟然又对他的师尊玉清一见钟情,为什么? 他就连一个目光都没有得到。 为什么,她的目光还没有注视他? 他疯了,也看清了自己。 他不是想要杀她,也不是想要她爱他,而是想要她恨着他,最恨最恨。 恨到永生永世,她都忘不了徐纯。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从军行》卢思道 一任浮沈乐自如,清凉国里意舒徐。——《题画鱼》吴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糜茶(三) 第28章 糜茶(四) 我逐渐有些不太明白,师尊。 丹炉差点炸了,他会在一边替我护法,一边替我梳理灵气,让我继续炼丹。有时候丹没炸,安安稳稳地结束了,他也在一边,笑着替我煮灵茶。 偶尔时间长了,垂落发丝在我的身后,他一瞬就会离开,继续保持分寸。 好安分。 反而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再次睁眼,他却站在我的对面,丹炉挡住我的目光,只能看见他时不时晃动的青绿色外袍,灵气源源不断地围绕在我身边,抬手对我表示一切如常。 十分的,贤惠? 我怎么会下意识用看待伴侣的眼光看师尊?真是大不敬。 可当我再次在心中仔细斟酌,这个词会不会有不好时,竟然发现恰当极了。 从前似乎也有一个人替我护法,但却不是如此安静,总会在发现我分神后,讨着闹着要我亲他,几次三番差点炸炉,胡闹很多次,但我不太记得清是谁了。 只觉得与师尊相比,格外娇纵粘人。 师兄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风,无处不在,似有似无的记忆,那个人,则像是娇贵的玉石琉璃瓷,需要小心。 需要捧在手上呵护。 我们似乎很亲近,但为什么无论问谁,那个人都不存在,那个疑似我恋人的人,都不存在。 师妹师弟说没有,师兄师尊说没有,其他同门说没有,就连掌门和楚护法,也说没有。 从我醒来后一直缠着我的梦魇也很久没出现了,隆冬近新岁的逐玉峰,师兄带着师妹师弟们去秘境了,又要三四个月。 或许真的,只是错觉,只是一场梦。 不是吗? 但师尊是真的,他是真的在我身边。 榕树披霜戴雪,银妆素裹,诺大的峰上,只剩我和师尊两人和一些杂役弟子,入夜后,便只有我和他。 或许,贤惠是恰当的,但或许在师尊的长生中,没人如此赞美他过,我便也不说了,总是不敬的。 只是,我的确对他一直赖在我的洞府里,几生迷惘。 我已经不再需要他替我护法,师尊也应该厌倦了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替我护法的游戏。 为何,师尊还不走? 为什么,还在一边靠着榻,展眉翘唇地看着话本? 他没有感到厌倦吗? 月落乌山,再过两个时辰,天将拂晓。 换而言之,深更半夜。 他为我煮的茶已经凉了,他摆放在一旁的灵果也吃完了,很晚了。 孤男寡女,我在心中反复思索着。 好发愁。 我总快要忘记师尊是个男人。 毕竟,他很多时候,安静地像是一具美丽的尸体。 “师尊,你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里?” 我问他,师尊看着手中的话本,故事几番轮回春秋,似乎是真的看入神了,他竟然还不抬头,仍旧看着。 我都要疑心他是不是没听见,想要再说一遍时,他才终于嘴角攒着一抹笑意,抬起那双风流的眼睛,开口。 “怎么,做师尊的,想要多看着自己弟子,难道不正常吗?” 不正常。 三更半夜本就不适合师徒谈心,更何况,师尊你有没有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看自己的弟子,放在师尊身上更不正常。 尤其。 此刻,他的唇微微翘起,青丝三丈落在塌上,坐姿随意,衣襟敞开三寸,瓷白的肌肤露出,师尊此刻正睁开那双上挑的狐狸眼看我,眼上眉梢净是笑意。 慈悲,宽容,温柔。 对月,他笑意越深。 这根本就不正常。 我几乎要怀疑师尊此刻被人附身了。 附身他的,不是狐妖就是艳鬼。 不然,为何我会觉得,他的一举一动净含撩拨之意。 你这是正经看吗? 师尊是美人,不假。 二十五年,我一直都知道,师尊对我的态度很奇怪。 他总是对我放任自流,除了我主动去问他,前二十年,他一概把我交付给了师兄带,除了师兄不理我的那五年,他无可奈何地打开洞府。 当时也不知为什么,我从武宗采完药后,交完任务,便哭天喊地,不知从哪里涌起来一股委屈和胆大包天,我装模作样地烦得他无法。 师尊只得陪着我,从前师兄如何做的,师尊便忍着烦躁,替我梳理灵气,与我一起找书籍。 我在一旁练剑,练着练着,他却拎着我,缩地成寸,到了抱扑万里外的灵山。 “切磋,点到为止。” 开始总是我被灵山上的兽快要打败,师尊便在一旁,静静看着,气恼和非要证明什么让我将木剑刺入它的心,他才终于动了,严厉地骂我一顿。 “点到为止,许舒君,你不懂什么叫做点到为止吗?和山君道歉。” “对不起,山君。” 浑身雪白的雌虎山君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她倒是不生气,我没意识到错误,只觉得师尊那么生气做什么? 我的假模假样被他发觉了,师尊回去后也没做什么,他从来都不喜欢罚人。 他只是好几天没理我。 我知道是自己错了,可我讨厌凶我的人,讨厌不理我的人。 我讨厌师尊,讨厌师尊,讨厌师尊。 我讨厌师尊总是当我不存在。 我讨厌师尊若即若离。 我讨厌师尊。 可我那时刚刚惹恼了师兄,好容易师尊终于愿意出关,我给他端茶倒水好几日,他才终于开口说话。 “万物有灵,敌人是敌人,山君不是敌人,你要记着,不能太过。” “生死不该被随意决定。” 后来,我越来越娴熟,不会再冲动,忘记切磋是切磋,他带我换了一座又一座的山。 我时常忘记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又记得我,以另种奇怪的,超过了师徒间亲密的记住,像是家人。 金丹前,我的生辰他不会不出席,还会在夜幕后,带我去庙会去集市,他从没有如此对待过师妹师弟和师兄过。 在师兄没有告诉我三岁前我跟着狼群一同生活的往事前,我曾经以为过我是师尊不肯承认的孩子。 不然为什么他的态度会如此奇怪? 他从不牵我的手,只是吩咐我一定要跟紧他,然后在前面扫荡了整条街。 “糖画。” “看烟花。” “少吃点,你要变成球了。” 我想,我还是很喜欢他的。 他带着我穿梭在人群中,无比娴熟,这又是为什么?师尊不总是说他不喜欢凡人吗?为什么又对凡人如此熟悉? 我问过他,师尊却说。 “还不能告诉舒君。” 缺失记忆的三五年里,他大概也是如此奇怪,师兄没告诉过我三岁时师尊为什么改了主意把我带回抱扑,也没告诉我,他如何叫所有长老改了主意,同意我留下。 他只是从来都少言寡语。 师尊还是修逍遥道的,对待我却纠结重重,一点也不随心所欲。 就仿佛,我是十分十分的麻烦。 所以师尊无论如何来看,对我的态度都很奇怪吧? “师尊,天色不早了。” 我忍不住再此提醒他。 师尊却在我的目光下,不慌不忙地挽起散落在身后肩上的长发,取了手腕上青绿的丝绸,松松地绑在了耳垂边,他起身,便落尽瓷白肌肤中。 窗外松柏的影子随风摇曳。 他身前雪白的衣似乎更散开了,我侧过头,不去看,我以为师尊也应该知情识趣,就此离开了。 太诡异了。 可我正在椅子上坐立不安时。 他从榻上来。 “舒君,你是在赶为师走吗?” 我没有否认,但是更觉后悔。 那句话似乎不该说,起了反作用,师尊明明会自己走的,只是这些天越来越晚了。 都怪,这些天,峰内峰外都传了许多风言风语。 辛辣甘甜的香靠得越近,月躲进云中,朦胧的纱夜中,他的眉目却在我眼前越发清晰,那双似是倦怠的狐狸眼眯着,眉心那一点隐约不见的红痣也勾人,散散不过虚挽住的发全散了。 他抬起手,不知道是想要抓住什么,又或者放弃什么,只是这番动作,让他的发…… 散落在我的额头、肩膀、衣襟上。 恼人得很,没法。 我看见他越来越亮,越来越疯狂的眸子,手刚刚抬起来拦住,挡住他靠近的脸,他便靠在我的手上,笑着,啄着。 有时候,师尊真的很古怪。 “舒君,你还要赶我走吗?” 竟有几分诡异的熟悉。 要疯了。 师尊,你想做什么? 话未说出口,他便离我的脸咫尺不到,十分的亲密,让我害怕。 “舒君,你还喜欢你师兄吗?” 他问我,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双年少时,偶尔起兴致才拉着我舞剑,如友如父的手,此刻将我的手牵着,靠在他敞开的衣裳上,跳动的脉搏间。 “或者,其他,别人?” 一切都变得遥远,唯有他是真实存在的。 师尊的确在勾/引我。 并且,还嫌不够明显露骨,丝毫不含蓄地问我。 “舒君,你的梦里,有过师尊吗?” 我害怕,害怕他终于,还是挑明了我们之间这张虚伪的矫饰。 “你的喜欢里,有师尊的一分吗?” 你爱我吗,许舒君。 师兄交给我道德伦理,我知晓,此刻我便不应该回应他,并且应当推开。 毕竟。 这不应该发生在师徒间。 “舒君,我的好弟子,为什么不肯回答?” 他坐在我身上,轻飘飘的,像是一场从前的迷梦,身上的白衣也渺渺。 唯有他眉间那点红,闪了我的眼。 “难道,我的好弟子,真的做了坏孩子吗?” 他靠在我的耳边,笑着。 “告诉师尊,好不好?” 坏得不真实。 疯得黯然飘然。 我早就应该知道的。 我早该知道的。 明明在盛夏后,结束授课,就不应该推开师兄,答应师尊替我护法。 在幼时,他偷偷看我的话本的时候,我不应该可怜他不懂乐趣,坐在他旁边解释,不应该让他趴在我的肩上。 我不应该贪慕他的美貌。 不应觉得他无害,无心无爱,什么都分享给他,权当他是不会回响的静渊。 我应该推开一次又一次的越发靠近,应该将苏合香都赶出洞府,应该告诉师尊,我只想炼丹,对他没有兴趣。 “舒君,你告诉师尊,喜欢吗?” 我不知回复。 我没能拒绝。 他牵住我的手,苏合香真的好讨厌,师尊真的好烦人,真是,烦躁。 我讨厌师尊。 “许舒君喜欢徐无相吗?喜欢流照吗?喜欢…我…喜欢吗?”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讨厌死你了! “不许骗师尊。” 烦死了。 “我讨厌师尊,最讨厌了!” 这句没能说出口,他便抵着我的额头,轻轻地握住我的双手,捧起来吻住指尖,他的目光难以言喻, “舒君。” 难以言喻,快要疯了。 他说: “我知道的,舒君。” “你喜欢我。” “你喜欢徐无相。” 我终于放任,手指撑开他的嘴唇。 “是,我喜欢师尊你。” 许舒君:一点点,更多的是烦,让我们保持原本的师徒距离不好吗? 徐纯:不好。 只是亲吻指尖,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糜茶(四) 第29章 糜茶(五) 情劫真可恶。 许舒君真可恶。 她从来都是这样讨厌。 徐纯心中暗骂,许舒君从进宗门就一直粘着他的大弟子,根本没想过她还有自己这个师尊。 这算哪门子的情劫? 即使她现在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但她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情劫,难道不应该只喜欢自己,只粘着他吗? 为什么要粘着李文玉? 他对着自己第一个徒弟,起了难以言喻的忮忌,无人可诉。 自然,徐纯根本没思索过,他自己对许舒君又是怎么个不闻不问的闪躲态度。 从小。 许舒君不记得他曾经骗她咬自己的手,来让她的大师兄放弃带她上抱扑。 他对她很坏,很坏很坏。 不闻不问,对她装作什么毫不在意。 又长了几岁,终于记得事了。 小孩子问他过几次能不能陪自己去藏书楼,能不能看看她的剑法怎么样,能不能一起去戒律堂找师兄,徐纯都十分高冷地拒绝了。 背过身,那时才三根萝卜高的许舒君压根看不见他正在偷瞄自己,只以为师尊又想要自己一个人玩了。 自以为体谅大人的她,便说了一句:“那我下次不找师尊了。” 接着踏着步子,摇摇晃晃地朝着师兄李文玉在的戒律堂去了。 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有心机了吗? 骗子吧,她怎么可能怎么轻易地抛下自己就走了?再怎么说,事不过三。 才三次。 他矜持一点不可以吗?非要他也像李文玉上赶着给钱一样吗?心中无限诽谤,他维持这个状态很久很久,生怕许舒君回来时被看穿并非那么冷淡。 可是。 徐纯在原地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杂役弟子回去,逐玉峰漆黑一片,他才发现许舒君真的不会回来了。 她不会回来了。 她是真的不打算和自己玩了。 他既恼怒又好奇,施了隐身咒,悄悄躲在戒律堂外看。 入夜,戒律堂灯火通明,弟子们来来往往,小小一个女孩,正趴在桌子上,乱翻他大弟子整理好的的文书,要挟她的师兄陪她玩,那时李文玉还是个副堂主,在一边无可奈何地给她塞话本,翻了几眼色彩丰富的图册,她便真的安静下来了。 李文玉总是那样纵容着她,徐纯知道,文玉就是那般温柔,和他截然不同,他小气,他骗许舒君他很大度。 在这里偷偷生气。 于是,她更喜欢黏在李文玉身边,而逢年过节、需要他了,才想起来,讨好卖乖一下。 许舒君很过分。 情劫不难哄,那时,她真的只是个小孩,没有像他怀疑的,步步为营。 或许对比起来,他才是那个步步为营,满怀城府的坏人。 他心中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滋味,他冤枉许舒君了。 原来,一本画册就可以收买她。 坐在上方的师尊玉清忽然问他:“流照?” 啊,被师尊发现走神了。 他装作无事发生,听着师尊同掌门护法和其余峰峰主长老聊起失踪的灵器。 那时,许舒君七八岁,抱扑内,除了青天剑和彩云机外,其他神器都不知去向。 抱扑已经不需要神器保护,每十年的找寻,其实更像例会。 徐纯藏起了问心镜和白头契。 他将问心镜幻化成一面平平无奇的水镜,于许舒君十岁生辰送她,而白头契,则是相遇便缠在他和她的手上。 它比他先一步,确定是她。 舒君长大后,每每她的身边出现其他男人,看见她和她们刺眼的接触,徐纯便会抚摸这条看不见的、越发透明的红线。 安抚自己。 她总会向自己投来目光的。 她是我的情劫。 不必着急。 可即使又长了几岁,已经是个大姑娘的许舒君,仍旧没有向他投来他希望的目光。 许舒君还是更缠着她的大师兄。 徐纯能做什么呢? 他明明根本不是如此冷漠不言的人,为什么日日夜夜,都伪饰一般关上洞府的门?却留着一条缝,方便熬夜的许舒君来同他讲解话本。 明明,他心知肚明。 他不需要许舒君来为他解释,不需要她那么关心,不需要她那么多的目光。 他也不应该在意,他和李文玉在她的心中谁更重要。 他应当什么都不做,静静等待命运的捉弄,成人的许舒君来对他告白,然后他再拒绝,说自己不爱她。 可是为什么?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 许舒君十五岁。 为什么? 她要在他满怀期待时,向他告状说他的大弟子不理她了,为何,语气要那样痴缠?为何,只有他能看见她和他的红线?为何红线又在变得更透明,那点红快要稀释断在空中了,为何?为何?为何? 为何,她的目光不真正地看着他? 她喜欢上了李文玉。 文玉,也喜欢她,只是不敢面对。 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不应该是她喜欢自己,而他义正严辞拒绝吗? 徐纯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崩了。 他把她的爱和目光想得太理所当然。 他只是她的师尊,他甚至没有任何理由质问她,他只得在床榻背后留下抓痕,伪装成刚刚听懂的模样。 “舒君啊……” 徐纯装模作样地叹息几声。 原来,他的情劫不是刻意引诱他,而是他发现,他放任,他注视。 徐纯引诱许舒君。 徐无相,你太自大了,他在内心唾弃自己把那本书给了许舒君,脸上却一点也不心虚,告诉她回去好好看。 她明明,还没有成人。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她的长生还没开始,他这个只剩下百年可活的恶人,竟然想要拉着她,下坠。 下坠。 让她永远,也无法再注视任何人。 注视着,那双锐利的眼睛,只能注视他,永远,即使缅怀,也只能是他。 她所有的爱,所有的嗔痴,所有的怨恨,所有所有,都是与他有关。 他笑着,许舒君愣住,徐纯借此光明正大地打量她,但她依旧,没有真正地注视自己。 她的眼底、心里,想的,是他的好大弟子,不是他,不是他,还不是他。 舒君接过了书,蹦蹦跳跳地回了洞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那一刻,他心中想的是,许舒君最好在这里打开,他便可以装作走火入魔,告诉她,她不只是被自己的大弟子喜欢。 还有。 还有他。 还有徐纯他这个像疯子一样,暗自讨厌,暗自窥探,暗自又忮忌着自己的弟子讨她欢心的师尊。 徐纯没料到许舒君像颗木头,直愣愣地就把他给她准备的那张精美图画,寄给了李文玉,他在夜中,看着水镜另一边,飞向弟子峰的灵鹤。 文玉或许也没想到,自己一朝心动,舒君却第二天夜里就送了他春/宫吧。 她在徐纯的有意之举下,无心将心仪的大师兄越推越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人的洞府里,安静的只剩下他,徐纯大笑不止,随后便觉得有些无奈,他太奇怪了。 舒君喜欢别人,他不悦,舒君和心上人想要解释,他骗着她将对方越推越远,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大弟子,舒君,不看他,他越气。 真是太奇怪了。 他是不是太心急了? 无碍,他告诉自己。 舒君什么都不懂呢。 她连情窍都没开一点。 徐纯没想过,文玉如此懦弱愚善。 许舒君**裸的,就差将那颗真心捧出来交给他了,他却还能落荒而逃。 他旁观,明明白白。 明明他的大弟子也心悦她啊。 却是方便了徐纯。 偏偏,徐纯在李文玉疏离许舒君的五年内,才真确体会到了她有多顽固。 顽固木头,顽固爱着他。 目光不曾一次真正远离。 再后来,她结丹,被劫雷劈了一次后,倒像是真的脑子清醒了些,来和他说:“师尊,我不要再想着大师兄了。” 那时,她没有吃绝情丹、忘尘丸。 她只是,真的没有再去找过文玉。 要到自己了吗? 徐纯极力不在意,却终究还是看了她一眼,这下好。 徐纯掐住衣袖下的肌肉,许舒君的确没有再看她的大师兄,但是闪烁着的目光几乎快要黏在他的师尊玉清身上了。 【怎么还不是我?】 【为何,你直接越过了我?】 【许舒君许舒君许舒君……】 外人看,玉清仙尊教出来的大弟子流照真人,风度翩翩、恣意随性。 只有徐纯自己才清楚,都是装的。 他恨极了许舒君。 隐秘的忮忌也爬上了他对自己徒弟和师尊的心中,凭什么?为何?她直接越过自己? 许舒君下山前,他明白她说的是师祖,他也看见她的目光仍旧缠绵在文玉身边,叫他疯魔又无法控制。 “你凭什么不爱我?”无法宣之于口,卑鄙的徐纯便选择了担下许舒君对师尊犯的错误,她没回来的三五年。 逐玉峰上所有人都以为,她那夜入的,是徐纯的梦,她犯上作乱,欺辱的,也是徐纯。 她一直什么都不知道。 让他如何不忮忌? 凭什么,她可以在凡间,陪伴那个顾怀谦?他明明都脏了。 凭什么,后来,鬼王说她是弥烁开宗,就可以缠着她一个月?无论如何,他都是抱扑敌人,还来路不明。 还改得自己和舒君一个姓? 贱人。 凭什么,她竟然真的允了从小到大缠着她的方皎?就因为他柔弱吗?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是他们? 明明徐纯他才应该是遭遇这一切的那个人。 那是爱还是独占的欲? “师尊,你靠得太近了。” 舒君想要推开他,如今,她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大人了。 徐纯哪有什么还不懂的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恨?觉得那些人那么讨厌? 哦 他看着这一刻舒君的眼睛。 原来他早就喜欢上了她。 原来,那是怨恨。 怨恨她独独不见自己。 徐纯的脏话小剧场: 徐纯:贱人(除了师尊、文玉) 徐纯:为什么我会这么奇怪? 徐纯:难道,我爱上了她?不可能…… 徐纯:明明,我只是想要看着她啊。 舒君十五岁时。 徐纯:好奇怪的感觉,为什么看着她追着文玉,心闷闷的? 舒君二十岁时。 徐纯: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你不喜欢文玉后,转头又用那种眼神看着师尊?为什么你偏偏要喜欢上他们?若是别人,你想都不要想我会给好脸色。 舒君二十五岁(失忆) 徐纯:舒君,你看看我啊(但高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糜茶(五) 第30章 糜茶(六) “舒君,一直以来,师尊都想知道……” 师尊勾着我的手指,他的发也同他的眼睛一样恼人,缠牵住我的心绪,那双从来朦胧迷离的眼望着我。 那是坦荡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师尊。” “在你心里算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唇边的笑得越发明媚,越发令我心慌无措。 师尊就是师尊啊,他还想我怎样回答?他怎么能如此问我? 他想要怎样的回答? 疯了。 师尊疯了。 “舒君,你当真不记得五年前,将你送进房内的那个人,是我吗?” “你当真一点不记得……” “你第一个吻过的人,是我。” 他仰头,张开嘴,想要我亲他。 师尊啊……我沉默着。 “舒君,舒君,舒君,这次,师尊被你看见了吗?” 他站起身,看着我。 垂下头,目光便无所遁行,我看见他轻飘飘似狐妖一样,风艳恣意,眉眼间、唇齿间,无不渴望着我的暗投夜奔。 师尊莫不是狐狸变得? 我记得。 我记得。 我记得。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但我不能记得。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怎么可能没看见他?怎么可能,但我不能。 我不能。 他是我的师尊,一辈子的家人。 至亲怎么可以亲吻? 即使没有血缘。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别那么近……” “师尊……你……” 我欲推开他,师尊说的,我都记得,可我不能说。 说了,我们之间便彻底回不去了。 师尊便再也不会是我的师尊了。 若是,他一辈子都不提就好了。 今夜月种下一层幻纱,与窗外**嬉戏,我正准备夺门而逃那刻,师尊主动落了他的外袍,牵住我的手。 空气凝滞,我听见轻衣料落在地上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像勾着人心绪的声音。 我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该死的。 我怎么能对师尊起色心? 毁了,一切都毁了。 可是,当师尊轻轻唤着,一句又一句不是臆想、不是勾人的,是我的姓名字。 他神情眷恋,似是深情如许。 “舒君、舒君,” 他的发丝已然全部缠住我的脸、耳、唇,轻轻地骚弄,便乱掉我的所有心神,他的唇,我记得这双唇,薄薄的,吻起来却是逐渐温热了,此时附在我的脖子上,他一声一声低吟,像是情人间的呼唤, “阿苒、阿苒、阿苒,好舒君,好阿苒,看看师尊、我是徐纯啊……” 我们只是靠近,为何如此? 他如同美人蛇一般靠近,我只呆楞地看着他那张常常平静而显得出尘无欲无念的美人面,心神大乱,难以平息。 “看看师尊,你真的没有一点喜欢我吗?嗯?舒君,我的好阿苒……” 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喜欢? 可是。 明明,我们的衣衫都没有乱,他还穿着月白色的里衣,为什么能如此? 如此,令我心神难安,令我心生… 恐惧。 如此,令我不知该如何推开他。 他的手指勾住我的衣襟,好熟悉,师尊的神色却忽然冷了,我疑心是否看错,他却又恢复了那副艳丽诱惑的神态 。 “师尊!徐纯!放开我!” 可真当我唤他姓名。 师尊更开朗了,他甚至像是要笑起来了。 “师尊…你冷静一点……” 师尊强硬地拉着我的手,搂住他的腰肢,坚韧而富有力量感,我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和他的灵气。 手下的不是师尊的腰,倒像是什么话本中的狐妖尾巴。 乱人心神,令人窒息。 如他一般。 “师尊、别靠那么近,师尊、你快起来……徐纯!徐纯!我们是师徒啊!” 我拒绝他,不断地想要拉开他握紧的双手,话刚刚说出口,他便俯下身,发狂一样地,几乎快将我掀翻,黑色苏合香的发丝蒙蔽了我的双眼。 我闭上双眼。 唯有清风拂过窗外草木的清香和娑声,以及身体上无法忽略的触感。 他正握着我的双手,亲吻,不断亲吻,仅仅亲吻,师尊的爱,黏着我的手,师尊,不断索取我的喜欢。 乌山**上的月光远了,师尊的引诱也远了,我只听得见他的呼吸。 平静的,却又近乎无声无息的。 他问我:“舒君,你还没有回答师尊的问题,喜欢我吗?” “如果一点点喜欢也没用的话,从此以后,师尊当作没有今夜的事,再也不会烦舒君……” 怎么可能不喜欢师尊。 况且只是一点点。 太少了。 “我说不喜欢师尊,师尊当真会再也不来吗?” 我反问他,师尊的发丝落在我的锁骨肩上,我直视那双盛着月光的上挑眼。 苏合香,竟然也不是那么辛辣。 我拉住他的头发,他被迫抬起头看着我,“师尊,你会吗?” “哼哼。”他笑着,师尊骗子。 “师尊,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了这样的心思?” 他顺势将头靠在我的手腕上,这幅柔弱样子不适合他,但却诱人极了。 “从你喜欢文玉开始。” 狂风骤雨一般的吻落在我的手指间。 他仰起头看我,果然如此。 我并非毫无所知,他又问我:“你知道,对吗?” “舒君会觉得为师恶心吗?” “为师,朝思暮想,日夜无眠,盼着你回头,多看看师尊,可你的目光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看我。” “为师,忮忌极了。” “为师,忮忌我的大弟子,得了你的垂青,为师,同样忮忌那夜,我无名无份,不能进你的房,否则,那夜被你记住的,被你搂在怀里的,该是我。” 我无言。 我不知道,脑子里那个擦过脸颊的那吻,从前情窍初开想着念着大师兄,竟然师尊如此忮忌,如此在意。 “舒君。”他依靠在我的肩上。 “把你的情意,分给我一点点,不,全部,还有你的目光,全部都注视着我,好吗?” 其实早有预兆了。 只是我从前的确只追着师兄,也只把那一颗年少轻狂的真心送给了他。 “为师为什么不可以?” 他躺在我的怀中,拨乱我十指相握的手,霸道地拿走,亲吻,像是对待珍宝,又像是极度渴望。 “舒君,为师也可以。” 月将落下了。 “师尊,你先回去,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好吗?” 我问他,师尊却全然没有被赶客的自觉,仍然打着哈欠,躺在我的腿上,装作听不见。 “舒君、舒君、舒君……” 我被他摇得毫无睡意,师尊接机又展示了他刻意又敞开的襟怀。 啧。 那双温柔寡淡的眼睛,在他掀翻了桌子后,完完全全是个狐媚样子,嘴角的笑容更是春意深深,他三五刻便暗示性地拿出些东西,想交与我。 “舒君——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巧笑倩兮。 男狐狸精。 可恶的师尊。 可恶的徐纯,可恶的徐无相。 可恶啊。 某个时刻,云消雨散,他趴在一边,平息,我看着他,屋内的烛火都快要熄灭,大开的窗外,月也已经彻底落回。 万籁俱寂,一片黑沉沉。 “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师尊说的是什么,说的是何人。 师尊望着我,点了点我的鼻尖,苏合香已然被他浸透,几响后,他说:“不记得就好。” “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我没有承认和师尊的关系。 毕竟大不敬,离经叛道。 况且,我实在难以对师妹师弟们说:“以后你们叫我师娘就好。” 太癫了。 比是姝坑蒙拐骗让四师弟吃下幻觉蘑菇还要可怕。 更关键的是,我没想好,如何和大师兄说。 师兄带着暮雪她们走之前那夜,我没有炼丹,在捣鼓机关鸟,不知道为何,我失忆后,便下意识很喜欢可爱的小/鸟,还差两只眼睛没有输灵气点睛。 通体金黄,体格娇小。 他一来,我便知晓了。 师兄在门外站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敲门了,但他最终还是抬手。 他敲门,沉默很久后,我还是让他进来,师兄问我。 “师妹,等我回来,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吗?” 我存心想要捉弄他…… “考虑什么?” 我故意问他,虽然我忘记了过去五年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我可没忘记他对我有多冷漠。 我想让他难堪,体验一回我的难堪。 “考虑,我和你在一起。” 但师兄却看不出来半分难堪。 他的怀中没有抱着卷轴,垂落在地的衣袂还沾着门外的草木香,我还是有一些喜欢师兄。 所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但我装作很难思考的样子。 “看你表现吧。” 师兄离开前,为我留下了一株艳丽的粉红秋海棠,垂落的铃铛花苞在师尊住进我的洞府后,便再也没有开过。 我无法回应师兄了。 做人要专一,尽管是师尊引诱我无法隐藏对他的那一丝半点喜欢,但我也还是答应了他,没有拒绝他。 我将那株秋海棠送回他的洞府,师兄的禁制仍旧没有对我排斥,我畅通无阻地进入,四季如春,他留下的灵气默默亲近着我。 就如同他一般,那样安静。 秋海棠还与他了。 师尊着实粘人。 他缠着我。 徐纯骂人de小剧场: 徐纯——无差别攻击(除了自己的大弟子和师尊) 徐纯:怜真,你无关紧要,赶紧滚吧 徐纯:哟哟哟,这不是方皎吗?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你了、你也可以滚了。 徐纯:那谁鬼王,我管你和舒君什么前世今生,她也不记得你了,你也快滚。 徐纯:还有你,男狐狸精,滚回你的合欢宗 徐纯:死人我就不说了吧,毕竟舒君一点也不记得你了 舒君:……………………………(竟无语凝噎) 以下是对美貌的看法(仅代表作者个人看法) 美貌可以是权力,现在很多人都说选择美是自己的选择,但我更愿意将它作为权力的附属品来看待。 权力可以让一切俯首,可以轻易得到美貌的附着物(包括不限于美人、美的东西、美的一切),而得到权力比美更艰难,拥有权力后,很多人会变得不是从前的自己,会随意摧折低位者。 所以低位者拥有的美貌一定程度上,太单薄,若是不小心被拥有权力的人看见,那么只有美貌,就会招致祸患。 拥有权力的上位者不需要说话,有时候随意的态度,便足够本来毫无祸患的一个人、一个家庭,或者更多的,倒霉。 而舒君,无论是在那种情况,她都拥有权力,上位者可以不美,可以不细写,因为她有“凝视”下位者美貌的“权力”。 她自然可以摧折无辜之人。 但她没兴趣,也在意识到自己的权力后尽量避免了,她不想倾覆那些无辜之人,但那些无论是感情中的下位者,还是什么情况中的下位者,都想要她多垂怜自己,所以,他们会利用美貌。 (垂怜含义很丰富,会在后文一再被提起) 当然舒君也很漂亮,但我觉得提及没必要,我不愿意她困在美不美里,她都有权力了,还纠结于此?太可笑了。 所以,这就是我对美貌的看法。 也是我不写她漂亮的核心原因。 她被讨好就够了,还要写她美,给谁看?倒反天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糜茶(六) 第31章 糜茶(七) 师尊在拂晓的雾漫上逐玉的群山前离去,鸟鸣鹿走猿猴啼,往日清越动听,今日,我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都怪师尊。 都怪他。 在桌案上的机关鸟跳过来碰我胳膊后,我忍不住啧了一声。 爱恨嗔痴。 我暗念。 果真令人心烦意乱。 天边出现第一抹红,压倒墨色渐蓝的苍穹,五色斑斓,浮云飘至时,我正坐在轩窗,看着逐玉峰一点点变亮,不禁回想起往事。 师尊总以为我不记得五岁之前。 但我记得,记得一切。 我生而知之。 我记得,包括我和师兄、他,初遇,他脸上那副在如今看来仍旧是那么不喜和带着害怕恐惧、以及一些兴趣的神色。 师兄从来不会将师尊往坏方面想,所以他即使看见了,也只是认为自己轻举妄动、沾染因果惹怒了师尊。 只是我,我明了。 师尊一开始就不怎么欢迎我。 他害怕我,却又对我感到好奇,总爱暗地里看着我,又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一点也不好。 师兄带着我,某日,他将他的手拿过来,骗着三岁的我咬一口,我装作意动,那时候的师尊没察觉自己的笑。 三岁的我,只以为他是开心,更多的那时我怎么会懂?我并不想咬他,毕竟咬他或许会让我觉得报复了他的挑衅,同时会令我失去他们这两个长期饭票。 我只是张开嘴,做势要咬下去,他没有收手,但他的眼睛却瞪得圆了。 这么多年了,除去昨夜我探他,师尊很少有这样紧张期待的神色。 长期饭票是恢复了通讯后的萧情给我普及的新知识,她说她就是她师姐的长期饭票,但我认为其实不然。 萧情不是她师姐的长期饭票。 当时。 我实在不想再继续颠沛流离了。 狼群很好,可她们终究是狼,带着我这个拖累,我不是真正的狼,我需要变成人。 我想变成人。 一个,真正明白爱恨嗔痴的人。 做狼群的一只小狼很好。 但是,做人多有意思啊。 后来在大夏四五岁,师尊默许了师兄留下我,在回抱扑前,他们总是出门斩妖除魔,留下雇来的阿娘在给我喂完吃食后便逗我玩。 师兄回来就抱着我,很幼稚地问我最爱谁,每次我都大声回答最喜欢他,他便会满足地奖励一串冰糖葫芦。 他会高兴地将我举得很高,令我头昏目眩才结束,那时的师兄一点也不稳重,还很少年气。 而在一边的师尊依旧冷淡,擦拭着他的剑,但师兄、阿娘不在,他都要偷偷给我不好吃但是蕴含灵气的零嘴,刻意的,十分为老不尊地想要在我身上恶作剧。 还翘起那双薄唇,毫不客气地骗我说:“比你手上的冰糖葫芦还甜。” 哦,我想起来了,那时我还认识了一位小哥,大我几岁,叫做顾怀谦,他说让我叫他三哥哥就好了。 我很少如此称呼他。 不知他现在如何。 我并非一开始便被狼群捡去。 生而知之。 我记得,不止是师兄师尊将我从狼群捡回抱扑,我也记得,我如何出生。 在灵胎内,我的父亲便对我说了无数次他与母亲的故事,他并不知道,也没想过我会记得。 他痴痴地念了一遍又一遍,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让自己不能忘记。 三百六十五天。 一日都不曾落下。 我这位同雨师长老一个姓的父亲,他名叫雨师倾,缠着应当是叫做白玉的异世女子,她是我的母亲。 我同雨师长老一样修多情道,而雨师倾修的是问心道,白玉,赛博修仙。 赛博修仙是什么,我不太懂,只是疯了的雨师倾对着我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了许多次。 如此说来有些奇怪,但确实如此。 雨师倾遇见白玉时,百年前,她只是随着其他弟子一起拜入剑宗,成为外门一个平平无奇的杂役弟子罢,每日兢兢业业洒扫藏剑阁。 他本来不应该注意到她。 雨师倾是因为她的眼神,那股什么都不在意、毫无蝼蚁自觉、平静无波的震惊。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悦,只是颇有兴趣,暗暗观察了几天后,便失去了兴趣,白玉每日洒扫完,便会拿着那本入门的《天地剑诀·壹》连着练三万下。 雨师倾认为她值得被夸一句勤奋,但除此之外,她的灵根太劣,心性也太功利,他便失去了兴趣。 但她修为提升得太快了,雨师倾再次注意到她时,不过一年,白灵竟然已经筑基?!那时身为剑阁长老的雨师倾惊讶后,决定替她隐瞒。 她那时还不懂得暂避锋芒,许多人都有些注意到她,这何尝算是好事? 同时,带着心中莫名期待,雨师倾决定成为她的朋友。 一日又一日,他学着她,每日挥剑三万下,雨师倾说自己只是好奇。 但真的只是好奇吗? 白灵对情爱无甚兴趣,反而是他。 雨师倾无法不爱上她,她是那样的特别,像一个漩涡,令人无法逃离。 但他发觉心思时已经太晚,她竟然在短短五百年内,到了大乘期,他追不上白灵,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样奇怪的赛博修仙,竟然能从她口里毫无波澜地说出。 “我修的道?就叫它赛博修仙吧。” “我偷偷告诉你,你可不能和别人讲,不过,我一走,不会有人记得我。” “所以,要是你说了,也没关系啦。” “我会原谅你的,阿倾。” 他才不会告诉别人。 她拉着他,到了剑阁的禁地,这里生长着一颗十万年的古树,它会帮她隐瞒一切违和之事。 白灵对着雨师倾,亮出自己的机械臂,褪去正常肤色后的银白金属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材质,颈项那方方正正似乎是什么接口,她眼前隐形的电子屏镜片,上面不断流动着什么奇怪数字。 雨师倾听见她对自己笑,白灵从来都不擅长笑,这下倒是真有些为难她了。 “你看,我是个异类。” 可他还是喜欢她的笑。 雨师倾,真的好喜欢白灵。 “我不属于你们的修仙界。” “我会走。” 白灵十分有身为异类的自觉。 “我心悦你,白灵。” 她只同他说了,雨师倾难言地感到雀跃,便倾诉了这段五百年的爱恋。 他并不是想要留下她。 只是,若是再不说,他便连让对方知道的可能性都没有了,何况雨师倾也会忘记白灵。 可白灵不懂情爱,便问他: 她收起了机械臂和电子屏,坐在他身旁,风拂过,禁地里的古树树枝轻轻摇曳。 “心悦是什么意思?” 雨师倾不语,只是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如此,算不算自私,是不是在因为自己的喜欢,而留下她。 心悦……便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要临摹你的眼睛,想到你便心涩鼓动……想要牵住你的手…… 雨师倾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长久的,凝视着少女的脸庞,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心悦她,可他不能耽误她。 白灵也一言不发,任由他看着。 那夜后,白灵没有突破。 她只差一步便可以飞升。 但他却选择了逃避,雨师倾认为自己干扰了白灵的“回家”。 他良心不安,又不知道该如何补救,想来,或许不见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雨师倾便一连几月都在洞府,他纠结地想要让白灵走时,某个适合花前月下的杀人夜。 白灵提了壶酒,主动找他: “你还没告诉我,心悦是什么。” 雨师倾告诉了她,什么是心悦。 他诉说了自己密密麻麻的暗恋。 “你会记得我吗?” 白灵摸了摸雨师倾落泪的脸颊。 “我的芯片会永远保留你的模样。” 一夜,他卑鄙地窃取了她泄露出来的一丝精元,我便由此而来。 白灵飞升了,但无人记得。 除了雨师倾,或许是惩罚他的行径,雨师倾痛苦地记得一点一滴,他和她相处的每一日每一夜。 他无数次都想寻死。 因为太苦了,他太想念飞升的爱人。 甚至连族内嫡亲,雨师倾都不愿意再联系,他匆匆做好一切准备。 或许,对于白灵而言,他甚至连情人都称不上。 但最终,雨师倾还是输送了足够的灵气,令我诞生,他或许是期待我能留下白灵,但最后他自己也放弃了。 如此,他只能困住自己,他不想白灵为难,毕竟她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都是他强求。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或许是叮嘱,便是:“不要学我,学白灵,学她。” 他将一岁的我放在一个小木篮中,送入漂流的河中后,或许他是痛苦的。 或许他是开心的。 但我便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我不怨恨白灵,也不怨恨雨师倾。 白灵想要走,她没错,雨师倾想要死,他太痛苦,也没错。 而我。 我能活下来,我便很高兴了。 他总是呢喃着,说着蜜糖一般的过往,也总是痛苦,或许死对他是解脱。 “想看白灵飞升,可惜她走的一声不吭,但幸好,因为你,我还记得她,现在,我要去找她了……” “对不起,孩子,可我做不到养你长大,对不起,对不起………” 如今,尽管感情一团乱,但我活着。 我有了虽然奇奇怪怪的“家人”,但家人的家人,我没什么理由不满。 所以,从那时起,我便好奇。 爱恨,到底是什么,真的有那么大的力量吗?能让雨师倾心甘情愿赴黄泉,是因为白灵不会回来,诉情无望。 新日已生,暖阳洒满大地,师尊从轩窗爬进我的屋子里,一点也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茶。 “舒君,你可考虑清楚了?” 他笑着。 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里面满是缱绻情意,令我感到头皮发麻。 “师尊,才三个时辰。” 说好会给我考虑的师尊却靠着我,他的发从我的肩散落到腰间,那张可恶的薄唇一张一合。 “舒君,你就那么纠结吗?” “师尊,昨夜表现不好?” 可恶的,师尊。 他太疼,所以我也没有到底。 此时,我恨不得堵上他的嘴,将他赶出洞府,抬手,却被他牵着,插进他的发缝,他像是胖胖的狸奴,懒散地在我的怀中打滚。 有点可爱。 等回过神,已经是中午,我竟然就如此,摸着他的脑袋,荒废了两个时辰! “师尊,你真是…太可恶了!” 我还要起炉炼丹啊! 天时地利人不和。 “所以舒君答不答应师尊?” 他还问,他还问,他还问! 我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舒君、舒君、舒君、你怎么不看师尊?是不想?还是不敢呢?” 他跟着我,一路走了出来。 可恶的师尊。 我被他缠得没招了。 “答应!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起炉炼丹,他还是帮我护法,却也有些不同了,要硬说哪不同? 他看向我的眼神,终于不再遮掩,光明正大的炽热,光明正大的痴迷。 我真没招了,可恶的师尊。 徐纯:ovo 舒君:omo 从不觉得为了追求自我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而舒君也确实是非常自我的人,我希望她能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她是主角,是舒君,所以她可以拥有一切。 【仅改提要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糜茶(七) 第32章 糜茶(八) 不知不觉间,师尊待在我身边已经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 隆冬近新岁,人间替旧年。 我看向在一旁翻着话本,吃着瓜子的师尊,他倒是悠闲,衣服要穿不穿,披着我的锦衾盖着锁骨,膝盖放着他绣了一半的同心结,笔直长腿靠在塌下。 我添了一把火在围炉中,陈皮的香散开了苏合的辛辣,偷偷看他。 师尊轻轻笑了一声,像只男狐狸精。 他已然发现我在看他。 在迎来我的目光后,还刻意落了锦衾,他并不如穿上衣裳清瘦,身下全是紧实的肌肉,被胡闹留下的,痕迹。 哎。 令人头疼。 我趴在桌子上,写了会灵讯。 师兄带着师妹她们也该回来了,我该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自己成了师娘?还是怎么解释自己没法考虑师兄? 无论哪一个说出来,都令人头疼。 师兄…… 我实在懒得思考,干脆把水镜一撩,师尊却忽然下塌。 “舒君,你想去庙会吗?” 他突然问我。 我哭哈哈地问他:“师尊,您能不能不要一边说话,一边掀衣服?” 内心暗自吐槽,还那么娴熟。 师尊穿好那件大敞大开的衣服,真是不嫌冷,哦对,师尊不怕冷。 他坐在我身旁,靠着我的手臂,正当我思考,为何师尊喜欢装作小鸟依人? 他却说:“我令你很为难吧,舒君。” 您老人家还蛮自觉的,我看了一眼他,师尊只是依偎着我的手臂,我没点头,但暗自肯定。 “是在想如何和文玉他们解释吗?” “师尊,你知道还问。” “都怪你。” 我没有回答他要不要去庙会,他也明白这是拒绝,没有再提。 忽然间,他的脸凑近,没有反驳我,只是微微笑了,留着漂亮指甲的手勾了勾我的掌心。 师尊真的莫不是狐狸精变得吧? 又是胡闹一场。 师尊在榻上,额前的青丝被打湿,半昧着那双眼,还带些微红,我拉住他的手腕,这里被我咬破了。 我像磨牙一样,逮着这里,他却也纵容我,不知出于什么缘由。 直到上药,他才终于平息,问我:“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也让你咬我吗?” “你那时候看了又看,露出了牙,尖得很,我几乎快把手伸到你嘴里了,你都没有动,只是骗我。” “文玉回来前,小狼咬着我的手慢慢的舔,那时候你浑身都不像个人,逗起来十分好玩,可惜你不记得了。” 我没有回答,一味装傻。 师尊或许也觉得我不会记得吧。 哪有什么十分好逗,我确实真的很想像今天这样咬破他的手腕,那时野性难驯,是真的。 不过当时更是千真万确的不想失去一个难得的长期饭票。 他当我傻吗? 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分得清的。 在榻下的脚却不安分,明明刚才自己才穿好的鞋,一点一点勾在除去了罗袜的脚踝处。 一下两下,要落不落。 “啧,师尊,你能不能不要整日这样,像只狐狸精一般?” “勾我就那么好玩吗?” 师尊却倔得不肯承认,偏偏嘴硬,要说什么自己在占卜。 我问他他在占卜什么。 他却闭上眼睛,不理我了。 刚才很有力气自己折腾,回忆着从前,如今师尊一动不动,对视时,他眼神还颇有些茫然。 感觉他要晕过去了。 如果他被我放在枕头上时,不中气十足的叫唤几声,可能柔弱得就更真实了。 “真睡着了?” 我牵牵他的手,感觉师尊没有睡着,但他似乎也很生气,毕竟方才让师尊做的事情的确有些过分。 我自知理亏,但,我看着那双修长的手,上面指甲很长。 挠人的时候也很疼。 “师尊,我想给你染指甲。” 师尊给自己施了个咒便清理好了,只是我不太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还有些不适,不然怎么会一动都不敢动? 或者生气? 这种事情,不舒服总是正常的。 但师尊总是很强,即使慵懒,即使从前不说话,即便常年待在洞府里“闭关”,师尊总是很强。 “师尊,好不好?好不好?” 此刻,师尊装作听不见。 他没拒绝我。 没拒绝,就是愿意了,我肯定地亲亲师尊眉间那颗隐约的漂亮红痣。 “师尊,你最好了,我给你染指甲好不好啊……好不好……师尊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再次确认师尊没有拒绝我后。 我嘻嘻哈哈地跑出洞府。 师尊的洞府离我最近,师兄第二。 说来有些奇怪,我的洞府却在逐玉峰的主灵脉上,师尊最差,师兄师妹他们次之,我不太懂。 为何师尊竟然不需要灵气? 但师兄不曾解答,师尊也次次略过这个问题,我便也继续,装作不知。 幼时,大师兄没有在宗内,我便会闯入师尊“闭关”的洞府找他玩。 大人和小孩哪里能玩到一起? 师尊照例不拒绝,也不同我玩。 那时我是小孩,他是大人。 大人比小孩认得字更多,我便带着,趁着师兄不在收集的话本,找师尊。 “师尊,你给我念念这本书,师兄回来要检查我功课!” 多缠着他几遍,反正师尊也只是会装作生气地“被迫”给我讲。 他声音其实很轻很轻。 谢女檀郎的花前月下,江湖儿女的大漠孤烟,朝堂为官记,妖精化形记,古寺夜雨狐妖…… 杂书就是比藏书阁功法玉简更好看。 我骗着师尊,师尊也当不知。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骗着他? 幼时,师尊纵容着我,但又和师兄不同,师兄像个双亲一样,又当爹又当娘地管着我,在他眼里玩物丧志的爱好,却更适合和师尊一同分享。 师兄是亲人,师尊是亲人。 无论未来如何,我们都会是亲人。 即使如何亲,变换一遍又一遍。 他的身上年年都带着苏合香,他的洞府年年种着不败的凤仙花。 “师尊果然很适合红色。” 我满意地看着师尊艳丽的指甲,水红的色彩,我的手摸上去,没有褪色,“真是个小孩子。” “这么幼稚。” 他点了点我的鼻子。 师尊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嘲讽,但我清楚,这只是他别扭的,在表达自己的喜欢罢了。 水镜前,我替师尊梳了长长的发,他看起来,艳丽的像只狐狸,趴在我肩上的动作又像只猫儿。 我亲了亲他被我染红的指甲,他的唇翘起一边,另一边努力想要压下去,我附在水镜对面的他耳边,说。 “是,舒君我呀,还是个小孩。” “师尊的小孩。” 师兄他们真的要回来了。 三个月,终究是过完了。 那夜将来前,轩窗外霞光万里,蔓延在逐玉峰间。 我正在凝丹最后一步,师尊轻轻推开门,进来后,便像条水蛇一样,缠着我。 他不说话了。 也难得什么都不做。 只是静静的,待在我身旁。 丹成时已经入夜,师兄他传讯问我为什么不再考虑他了,我实在难以告诉他,师尊先一步来了我洞府。 师兄师尊都是亲人。 我不想看他们任何一个有矛盾。 可是,从师尊为我护法,矛盾便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其实辟谷丹并不需要凝丹,我只是怕又被师尊诱惑,他日日正事像没有,总是来我这里。 可他今日到入夜,也没有。 今夜,师尊并没有勾我。 “舒君,如果师尊做了坏事,你会原谅师尊吗?” 凝丹后,他拉倒我,我们躺在床上,一起静静地看着轩窗外的星空。 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忽然想起从前师兄教我读千字文,他便在一边不断念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于是我越读越乱,直到四岁,才能完完全全说好一句话。 那时候,师尊也是如此安静捣乱。 不过,做了坏事?会不会原谅他? 好奇怪的话,我总感觉在哪里听过。 “师尊,你做了什么坏事?” 师尊却不回答,只是看着窗外,就好似,那里有什么值得他看很久的东西。 我抬眼望过去,那里只是一片星星。 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师尊骗我没关系,做错事也没关系,毕竟师尊是我的师尊,”我拿出一枚散发着清香的元婴丹,这颗我练了好久好久,才终于练出来。 这也是我要送给师兄的贺礼,“师兄从前也做了错事,但他还是我最喜欢的师兄。” “师尊也一样,即使师尊做错事,师尊也依旧会是我最喜欢的师尊。” “我们三个是家人。” “家人不就是要永远原谅彼此吗?” 真的吗? 徐纯看着她。 到今天这一步,他不敢说,也不愿意说,看着那双充满信任的感觉,他的心竟然疼得厉害。 我又想到:“师尊,你是不是在愧疚自己对师兄他太残忍了?” 师尊重重叹气,让我以为我猜到了,师尊的确做得很残忍,可我不是县衙,不是判官, 师尊在我身边,那我便认认真真地希望他和我玩得开心。 是的,我以为师尊只是想与我玩一场,这只是胡闹,他始终会离开。 我们还会是家人。 至于师兄。 师兄总是给我考虑时间,考虑这考虑那,我没有那么多考虑,从梦魇醒来的那一刻,其实我失落过,我希望出现的那个人不是师尊,是师兄。 可是,师尊陪着我,师兄却总是行色匆匆。 我不太清楚师兄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他那到底是愧疚,还是爱。 他分得清吗? 我分得清。 我是喜欢师兄的,但师尊如今在我身边,挣扎不好,这明明该是两个人的事情,无论对我们三人哪一个都如是。 可我也不想直接伤害师兄。 即便偶尔也想要报复他从前的冷漠,但我还是心中喜欢他,这份喜欢不会让我背叛如今的恋人,但我也做不到直截了当地亲一口师尊来伤害他, 师兄同样将师尊当作家人。 师尊为老不尊。 而我欺师灭祖。 于是。 我思索了一刻,师尊指甲还残留着凤仙花的红,他正看着我。 “师尊,我们逃吧,逃出逐玉峰,逃出抱扑。” “只有我们俩。” 我笑着,对师尊说:“师尊,与我私奔吧。” “私奔……?” 师尊那双向来锐利上挑的狐狸眼都瞪圆了,我知道他会拒绝,毕竟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笑嘻嘻地把他眼睛蒙住。 他声音忽然变得很大,这可不好。 “嘘,师尊安静。” “师尊也不想师兄听见你的声音,让他知道是你撬了他的墙角吧?” 师尊顿时安静了,乖乖地由我带着上了知松,我不说它是破烂后,它反而主动让我给它找灵材想变漂亮。 切,我当然还是给它画了大价钱。 “师妹!师妹!” 师兄的脚步声近了,他到处找着我,我却拉着被蒙住眼睛的师尊,从逐玉峰上,先一步离开了洞府。 抱扑一般不允许御剑。 违反戒律也没关系。 大不了被抓回去后,被关在问心室。 没修得金丹前,我便常常去。 再说了,师兄也不一定能抓到我,毕竟这次我可是带着师尊啊! 我想想就觉得愉悦。 “师妹!” 我回头,看见师兄生气地看着我。 他似乎还没看清我身边是谁,但我知道,他会认出来的,他会很难过的。 我不想在他们之间摇摆,我也做不到。 我希望,师兄能放下。 师兄的声音越来越远,我还听见了暮雪她们三个的声音,“师尊,是不是很刺激?哈哈哈哈哈哈……” 我随手拿下了师尊脸上的绸缎后。 为什么会流泪呢?是被绸缎给弄伤了吗?师尊皮肤那么嫩的吗?是我大意考虑不周了。 但师尊不回答,只是抓着我的手,他睁着那双泪眼朦胧的狐狸眼问我:“我们去哪里?” 他的衣服都还没有系好,师尊只是不喜欢在我和师兄面前好好穿衣服,在别人面前总还是正常的。 马上,就到了抱扑山下,他却只是问我,“舒君。” “我们私奔到哪里去?” 坏了,师尊真以为我们在私奔。 假如是演戏de小剧场: (女明星和她的小娇夫) 舒君:哎,为什么徐纯哭了? 舒君:是不是绸缎太粗糙了,割破了他的皮肤啊? 舒君:可能是因为太感动了? 舒君:哎,谈恋爱真麻烦,哄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糜茶(八) 第33章 糜茶(九) 师尊问过我愿不愿意陪他去集会。 我不愿意。 不知为何,时至今日,我总觉得,我已经带过谁,带过被我记不住的,如今不在我身旁,我牵着那人的手,去过流光溢彩的玉楼赏灯、买下小贩的服饰,为他在人群中戴上过,被别人打趣过恩爱。 那是谁? 那是否真的只是梦魇? 我不记得,但我知道,我不愿意。 我下意识开始逃避起这些似乎出现过的场景,逃避不存在的梦魇。 不重要吧,不然怎么会忘记? 我无意敷衍师尊,也无意让他成为不存在之人的替身。 我不愿意让师尊成为第二个。 我更情愿,牵起师尊的手,带着他去抱扑山百里外的鬼市。 这还是第一次我带人去。 鬼市里人妖魔怪混杂,有时能买到好东西,有时花大价钱买来的东西能把人气死,我当年干的就是中间。 不好不坏,气不死人。 五岁前我不需要钱,但五岁到十岁,到了抱扑后,宗门物物以灵石交易,我那时只有师兄给的银压岁,无法换灵石。 辟谷丹我可以自己练,但再想要领其他药材的话,便不够了。 师兄不记得要给我灵石,毕竟师尊给,但师尊那里每月给我的份例,又被当时不认得我的宗门陈长老扣下。 而我不懂,应当如何和一个大人谈判,要回属于我的份例,毕竟我只是个小孩,而师兄又总是很忙很忙,日日夜夜忙得都快宿在戒律堂了。 而师尊又一年出几次洞府,年末,要找他的人很多很多,所以,我也没法带着他去要份例。 我不怪他们,毕竟他们都太有钱了,所以忘记了那时我没钱。 当然,陈长老做的也没什么可说,虽然到如今我也记仇,但毕竟是师尊在我十岁生辰后,才带着我正式在抱扑点了魂灯。 抱扑在十岁前我被打到快死,弟子们被克扣份例之事频频发生。 有些像我一般无法证明身份,不明师尊喜恶,而师兄无法时时助我,有些则是不受师尊喜欢,下面的人自然而然也不会好好对待了。 所以我似乎从前,没什么玩伴来着? 毕竟他们都以为我是师尊师兄的私生女来着,是没什么玩伴吧? 不然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但我要活着。 死了会很无趣的,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我不想死,我要活着。 为了活下来,我偶然从逐玉峰闲谈的杂役弟子口中得知鬼市的存在,便常常往那里跑,先将多余的辟谷丹折价卖给特例需要出门历练的筑基弟子,再买进便宜草药。 后来发现并非偶然。 藏书阁第一层从抱扑建立后,就对宗门所有人开放。 我找了许多玉简,练了很多缺德丹方,卖给鬼市,当年的确祸害了不少同门和妖鬼。 毕竟,辟谷丹利润太低,学会了缺德丹方后,我便改卖些有功能但不那么健康的废丹。 卖价一瓶统统十枚灵石,混合着装,不买不上当,买了当亏吃。 吃不死人,如果一次买十瓶,我还折半价,单独装每种丹药,不混药效。 我很良心了。 不是吗? 毕竟玉简上面一瓶三十灵石打底呢。 况且,我也从来没说没副作用。 都这么便宜了,有点副作用不是丹之常情吗? 便宜好货少,难道不是人人都应该知道的道理吗? 没想到十岁前,还是被人坑了一把,一时疏忽,那年练出的生发丹不仅长头发,鼻毛腋毛也都长。 高高兴兴买回去献给秃头管事的弟子被打了,她跑下来又打得我肺腑破碎。 我如今想来也能理解为什么她如此愤怒,毕竟,我当年被抱到戒律堂和师兄师尊对账后,一看见像个野人一样的管事。 我的确有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差点回不去抱扑宗,一路口吐鲜血,其实不痛,在被寒坊主抱到山门后,师尊师兄终于来了, 一边他们叫来姚长老替我治病,一边简单对了五年的帐后,师尊师兄这才发现他们一直都没给我分例。 或者说:没给到位。 后来,抱扑给弟子们的份例,便没有再苛刻的要看师尊到底出没出现撑腰了。 我的确怀疑过是不是他们刻意不给我钱,想让我饿其体肤、劳其筋骨。 但是师尊真的特别害怕,浑身寒气,而师兄气得第一次在我面前面目狰狞。 虽然我知道师兄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是装的啦。 但我也不怪他们。 我又不会真的死。 师兄自然是一直知道有鬼市,但师兄从我到抱扑就是执法,无论他升没升堂主,都在弟子中“大名鼎鼎”。 弟子们习惯叫师兄“笑面虎”,即使师兄带上面具,收敛灵气,还没有进鬼市,往往就有人通风报信。 鬼市一哄而散。 我当年丹药也总是因为他买不出去。 有他在,我还进个屁鬼市。 师尊就好多了,他在长老中俗称“三不管”。 闲事不管,生死不管,情爱不管,那一年基本就没什么管的了。 他又很少下山,甚至连逐玉峰都不怎么出,便很少有其他峰弟子记得他。 但实际,师兄犯错都是师尊替他承担的,他没有瞒着我,反而是故意要让我看看师兄实际上是个怎样的人。 而此刻,师尊是真的存在我身边,我的手紧紧抓着他。 他的脸上戴着我买给他的红白狐狸面具,而我的脸上戴着他买的青黄鹿面具,那双眼睛凝视着我。 以前怎么没发现师尊这么呆呢? “真的,会带我私奔吗,舒君?” 就骗骗他的一句话,居然当真成这样,以后看来得少骗他了。 “师尊,你误会了……” “我带你来放松放松,你太难过了,让我觉得也有些难过。” 我解释说,不是真的带他私奔,只是带着他去鬼市,师尊情绪似乎很低沉。 即使我安慰了他很久后,不知为什么,师尊身上还是有股悲伤。 他之前像只被养得油光水滑的好狐狸,不用摸,看一眼都觉得轻松,随时都想摸一下。 可如今却像是被剥了皮抽了筋一样颓靡,我牵着他在鬼市不断穿梭。 终于,我拉着他到了从前常来的浣颜坊,门口的画皮姐姐招呼我,她还记得我,我也是呢。 只不过这次,我带着师尊。 画皮姐姐看见了身侧的师尊,照常问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我点点头,她便给了我房牌。 “师尊,你没来过抱扑的鬼市吧?” 我轻声问。 到了浣颜坊,师尊他手热热的,还冒出了汗,我问他是不是太热,师尊说没。 从我和他说了从前,进浣颜坊。 如此,他笑得很勉强。 “我的确没来过,但是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师尊轻轻问我。 “因为师尊你们之前不知道我没钱啊,我要活下去,而且又要完成学业,炼器练阵练符太贵,练不起,炼丹却有点天赋,算来算去,只有鬼市来钱快。” “活着,易如反掌。” 我笑嘻嘻地拉着他上了浣颜坊的二楼,师尊似有愧疚,但我已经不太在意了,当年的事情,他们无意,我也没有过得太差,所以没关系。 只是活的有些难堪罢了,活的一点也不亮堂,磕磕巴巴的罢了。 又不是走到绝境,也没什么好说。 “当时就是这里的坊主允许我在外面摆摊,他还教了我如何藏行踪,朱砂姐姐许我太困了在这里睡觉,在丑时前离开,但要为她一月豢书三卷。” “舒君…你……” 师尊似乎更愧疚了。 我不太懂,明明我都已经告诉他,不是他和师兄的错了啊,为什么呢? 本来师尊师兄也不是故意不让人给我份例,不是他们的错啊。 况且十岁后,他在我每年生辰,一个给我一千上品灵石的信物,每一洲只要有徐氏商行都能兑换,师兄也给我一万中品灵石,存在我的储物袋中。 从十岁前,精打细算地活着,到十岁后躺在利息上都能活的无比滋润。 即使当年,师尊和师兄有错,说是不够上心,或是不闻不问,我看在灵石的份上,也就原谅他们了。 “舒君,如果你某日发现,师尊不是你看见的这样,师尊做了许多错事,师尊一直在…”他忽然哑了声音,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师尊。 利用你。 “比如?” “难道说师尊当年是故意不给我份例的吗?我可以原谅这件事情,但师尊回去后要给我一万上品灵石,不然我才不原谅你呢……” 一万上品灵石,对师尊而言也不是很难掏出来,但我也只是唬唬他。 我不是五岁小女孩。 没那么无助。 我也学着他压低声音,靠在他肩膀上,师尊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我也好奇。 “舒君……” 狐狸面具被放在桌子上,他眉间的红痣都快消失了,几次张口后,师尊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同心契的人另一方似乎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中。 难道师尊真的瞒了我很坏的事情? 嗯,真期待呢。 师尊似乎准备说了,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端坐着,认认真真地等他说。 “扣扣——” 画皮姐姐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们之间凝重的气氛和悬而未落的谈话。 “朱砂姐姐,什么事情?” 我起身,师尊黏在我身上,他的手抱住我的衣袖,我只能带着他开了门。 “坊主来了。” 朱砂姐姐面色不变的热情笑着,记忆中,浣颜坊的坊主总是穿着一身从头盖到尾的黑袍,虽然没见过他的脸,但他这只鬼很好。 从前我也怀疑过他是不是想吃我的血肉,毕竟鬼修不是都如此吗? 但后来发现,他的确是个好鬼。 就算我被人打到肝脏破碎,也是他抱着我,把我交给了在宗门的弟子。 就是到抱扑时,他吐了我一身的血,比我还吓人,但听朱砂姐姐说,他是鬼,鬼是不会再死一次的。 后来我再来,坊主却很少现身。 朱砂姐姐说他闭关了,我不太相信。 如今他终于出现,我便也放心,他没被我坑了,那就好。 没死,便好。 “我知道了,他在一楼吗?我去见他!” 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对,救命恩鬼! 我想带着师尊去,但师尊却像失了魂一般,待在原地不肯动,拉着我不让走。 “师尊,你和我一起吗?” 他摇头。 “师尊,我去去就回。” 师尊却一反常态,毫不通情达理地抱住我,朱砂姐姐先走了,对我比了个手势,让我快点。 “师尊?怎么了?” 师尊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我,他快要疯了,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舍不得我? “舒君,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为何?师尊这么介意我去见坊主? 明明他们都没见过。 我回过头,抱住他,却有了奇怪的发现,于是我便问他:“师尊,你怎么生了根白头发呀?” 师尊却忽然推开我,对我说:“舒君,你去吧,早点回来,我等你,一起去鬼市逛。” “那是我看错了吗?” “………” 怎么这么奇怪?师尊在想些什么? 什么也不回答。 我奇怪地望向他,被我望着的师尊此刻十分镇定,可偏偏镇定才不对劲吧? 可寒坊主不得不见。 救命恩鬼。 “那师尊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啊。” 我回头,笑着答应他。 “一定。” “要不要来拉勾上吊一百年,谁骗人谁是小狗?” 师尊却真的,与我拉勾。 今日如此幼稚? “谁骗人谁是小狗。” 他笑着,我还没有明白师尊的意思,朱砂姐姐就催着我下楼。 “谁骗人谁是小狗!” 舒君:即使师尊当年故意不给我份例也可以原谅师尊(但一万上品灵石) 舒君:其实也不是很难过啊(认真说的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出自《孟子·告子下》中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篇。 拉勾上吊一百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是中国民间流传的一句童谣式承诺语,尤其在儿童之间常用,用来强调约定的严肃性。 这里附一下本文流通货币的兑换比例 (为结合查阅资料及结合文中背景后的私设) (主要参考北宋) (文中凡人地位不蝼蚁,生活国洲大多繁荣安定,故涉及兑换率与大多数仙侠小说可能不同) 凡间货币: 一铜钱可以买一块米糕,三铜钱一串糖葫芦,五铜钱能买一斤普通成色的大米。 一两银子可以兑换十颗下品灵石,一千铜钱,三十两银子足够一家中层家庭过日子了。 【房租预算10两,衣食行预算15两,结余5两人情往来或不时之需】 一两黄金可以兑换半颗中品灵石(愿不愿意另说),十两白银。 修仙界货币: 下品灵石含杂质较多,灵气少,不适合作为修炼使用,常为各宗弟子日常货币。 十颗下品灵石兑换一瓶(内含五颗)辟谷丹,五十灵石兑换一瓶(一颗)焕颜丹。 一百下品灵石可以兑换一颗中品灵石,中品灵石多为宗门间交易,或者拍卖场拍卖使用,含相对多的灵气,适合辅助布阵和炼器,属于花灵石听不见响的富贵人家。 上品灵石则是属于修炼或者储存使用的货币,一万中品灵石可换一颗上品灵石(但少有人愿意换),需要从灵脉中开采。 灵气丰富,适合摆放在聚灵阵,金丹下修炼,一年换一颗就可以满足三百六十五天不间断的灵气需求了。 本文的灵石和人间货币依旧不是完全对等,并非bu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糜茶(九) 第34章 糜茶(十) 我下楼,鬼市模糊的蓝火幽幽照着,浣颜坊门前,正倚着位黑袍从头罩到脚的男子,身长玉立。 只一个背影,但毫无疑问。 是寒坊主! 太好了! 他还活着,还好好的。 这可真是……太好了…… 即使坊主常年周身鬼气黑沉沉粘稠暗得可怕,他也不爱说话,不爱被人触碰,似乎很冷漠,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是他救了当年的我。 也是他,在我第一次进鬼市卖出辟谷丹,差些被人追杀,许朱砂姐姐教了我匿身的符咒,还庇护我。 他是个很好的鬼。 不是吗? 我应当非常非常感激他,如今也的确非常非常,感激他,救命之恩。 身旁的朱砂姐姐什么时候出去了,我不知道,转身就不见那一缕艳红,只有空气中凝着一股莫名淡雅的香气。 此刻,我只想问问坊主这些年如何。 “!” 我正欲喊他,坊主却转身,那身黑袍也滑落到了肩膀上,坊主的发竟然不是纯黑的? 好奇怪,七岁时,我曾经记得他背对着房门,露出的全是黑发啊。 青丝中参杂几分白得明显的发,落肩下腰,我的目光十分不自觉,我拍拍自己的头,笑着看坊主的脸。 坊主他长了一张无人质疑、英俊正气的脸,愧疚,从前我一直以为他是艳鬼,如今……罪过罪过。 如此威严。 说不定他是大将军鬼或者皇帝鬼。 看起来倒是蛮男鬼。 但那双沉沉如墨的眼睛,按理说,我也应该是第一次见? 为什么坊主对着我笑? 笑得很甜,我很乡巴佬地形容。 “你来了。” 他轻轻唤一声。 我点点头。 即使他从前就说把我当成小辈看。 可是,但是,也不是如同今夜这般,莫名其妙过度亲近啊? 今夜的一切都很奇怪,我竟对他感到了几分熟悉?尤其是如此灿烂的笑? 反而使我有些不太舒服。 自重逢下楼,坊主对我一直灿烂笑着,莫名的,超过我记忆中的熟捻。 好生奇怪。 坊主不威严,像只狐狸假扮的老虎,他身上那股装出来的和善,或者讨好? 分明,我应该觉得荣幸。 荣幸坊主今夜对我笑,给我看他的脸,荣幸我们又变得更亲近了,庆幸当年他没有因我而死去。 可为什么,自打看见这张脸,我心中有几分,不知从哪里来的像是讨厌,却又不完全的……气恼? 想扇他。 就像是我曾经在别的地方,见过他如此眯着眼睛,微微笑着,像是饮了千年醉,做了什么稀里糊涂的光怪陆离梦。 我就被迫拉着他做了什么般的讨厌。 可全无可能啊。 真是奇了怪哉。 我一直都很感激坊主的救命之恩,为什么还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气恼? 这番心绪还未理清,他呼吸似乎也逐渐蹊跷,我不解的目光似乎影响了他。 良久后,坊主忽然开口说:“妹妹,这么久没见,为什么不过来抱抱哥哥呢?你不会又忘了哥哥吧?” 我什么时候成坊主妹妹了? 他告知我了吗? 还说什么“又”? “坊主,你是不是认错了?我是抱扑弟子许舒君,在十岁时,你救过我,但我不是你的妹妹。” 我盯着他看,这句话后。 从转身寒坊主嘴角就挂着的意味不明笑消失了,他走过来看着我,想拍我脑袋,我躲开了。 那双手悬在空中,我的心不知为何也咔噔落了几拍,我也不知道。 我在遗憾什么或许不对劲。 “舒君,我知道你是舒君,你又把哥哥给忘记了吗?你看着我,我是哥哥。” 我的的确确没有哥哥。 我的亲人,只有师尊和师兄。 死去的,有剑阁长老雨师倾,离开的,有异世来客白灵。 但没有他。 我没有哥哥。 我想起来了。 我答应过师尊,要快些回去带他逛鬼市,我马上准备往二楼跑,带着师尊出去玩。 至于坊主的奇怪。 “坊主,你真的记错了,我没有哥哥。” 来日方长,日后我再问他好了。 坊主却啧了好大一声,很是不悦。 尤其是听见我提到别的男人名字后。 奇奇怪怪,我转身背对他,快步准备上楼,师尊应该还在。 毕竟拉勾上吊一百年,谁骗人谁就是小狗! 师尊肯定不会想做小狗。 所以,我要快些去找他。 “你又忘了。” “妹妹,你又被人骗了,这次是谁。” 我?又被骗?这次? 好奇怪,我想问问他什么意思。 刚转身,便被寒坊主吓了好大一跳。 他悄无声息地靠着我,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许久,好晕,好奇怪,好冷。 “还是又在骗我?”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了。 师尊?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谁骗我?我骗谁? 血色漩涡一直在转着,我的脑子里,闪过了许多奇怪的碎片,直到他抱住我的脖子,贴得如此之近,我才发觉,原来坊主的眼睛是深深的血红。 只有如今,幽暗的蓝照着,才能谈之一二。 不对?为何鬼灯会进来? 鬼市不应该才至中夜吗? 为何,即将拂晓? 我的眼皮为何如此沉重? 那堆厚厚重重的碎片一点点塞进,或者说重新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但我还是没记起坊主是谁,便问: “坊主、你、你、为何” 暮天寒?还是许魏洲? 为何又要让我晕过去? 又?为何我也说了“又”? 我真的不识得他吗? 遇见坊主后,一切都变得很奇怪,这种奇异的昏睡感不是第一次。 昏睡前,更是感觉坊主有种某名的,让我想要咬牙的奇怪的讨厌感。 梦魇再也没有出现。 梦魇不是梦魇。 是真实存在过的,我遗忘的五年? “舒君!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 方皎装作醉酒,骗了名分。 这应该不是我和他第一次饮酒,许久许久前我便认识他了。 “舒君,胭脂好甜。” 我将胭脂抹到了他的唇上,煞是漂亮,他的眼睛亮晶晶地,亲在我的唇上,尝了胭脂的甜。 “舒君,如果我做错了一些事,你会原谅我吗?” 我说,看你犯的是什么了。 他没说话,那时候我就应该发觉。 我会,只要,他不杀了那个人。 “好可惜,你还是提前知道了。” “舒君,你要记得我,你知道吗?我好忮忌你的师兄、师尊……为何,你的目光不能只看着我一人?” 那一日,我看着他,想要回到从前,拒绝他装醉后的索吻,那样,便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舒君,你来了。” “我心悦你,你等等,等等我好不好?” 我答应他了。 可我忘记了,是谁,喂我吃下的不是绝情丹,而是变成了能忘前尘的空水? “舒君,你为什么装作不知道师尊也爱你?他要你记得他,我偏不许……” 他缠着我。 我还记得,在那种窒息的,犹如被一条剧毒的蟒蛇缠住颈项的无法呼吸般的痛苦,是谁。 是他吗? 是他。 我终于想起。 “方皎!” 我睁开眼睛,鬼市已经快要消失。 我还在浣颜坊。 方皎还被关在绝心崖,而我答应过他,不会忘记他,会等他出来的。 但我却又…… 师尊。 师尊! 师尊!!! “师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吐。 我想去质问师尊,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似乎,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爱”。 “妹妹,你怎么还喊其他男人的名字,哥哥不高兴。” 寒坊主,不,应该说是暮天寒,又或者……许魏洲,正支起他的脑袋,在床边,看着我。 “你一定,也想起哥哥了吧?” “多陪陪哥哥,不然哥哥也会生气。” “哥哥能待在你身边的时间不多了,妹妹到底是不记得,还是依旧不肯原谅哥哥才这样惩罚我看着你……” “‘爱’上他们?” 他笑得很是灿烂,说缠绵的情话,讲莫名其妙的但我却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丢下一句淡淡的多谢,便想走。 他大力地拽住我。 又是他,又是他拦着我。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拦着我? 每次!每次!每次! 又拦着我是吧?许魏洲? 此时此刻,我恢复了记忆,师尊骗着我喝下了空水,忘记了这五年,忘记了方皎,和其他人。 我如何原谅他?我如何冷静?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放手!” 他还不放,我脑子里的那绷紧的根弦彻底断了。 “啪———” 我打了他一巴掌。 将对师尊的恨,发泄到了他身上。 “让我走!” “我要去问师尊!” “你放开我!!!” 我的手打麻了。 几瞬之后。 许魏洲便真的松开了手,被打肿的脸上笑得越发灿烂,鬼也会疼吗? 他应该会疼。 从打下去后,我有些后悔和愧疚。 可他一言不发,就笑着。 就像无事发生。 会疼吗? 即使是鬼王? 为什么,我感觉他在难过? 那双恢复了黑色的竖瞳,为什么看着人那么令人愧疚? 我后知后觉感到了抱歉。 若不是他,我还想不起来方皎,想不起来这五年发生了什么,可我却如此对他,他也没做错什么,只是从前骗我,骗我前世与他有旧。 但他从前救了我,如今又帮了我。 我不该如此对他。 虽然道德败坏但是好鬼王。 空气很安静。 我们谁都没说话。 我的心一片乱麻绕着,十分讨厌。 一面想着在绝心崖下的方皎,担心他的身体,一面又想起师尊骗我喝下空水的可恶,此刻偏偏又被伤害了他的愧疚困住。 心可以分成三份吗? 我心急如焚,却明了我这下彻底走不了了,如果他不让我走。 真觉得我这次太过分,对着许魏洲。 只因为他从没有对我真正生气。 “抱歉,坊主、不,许魏洲。” 我低头又抬头,问他: “疼吗?” 他忽然说了一段云里雾里的话。 “你总是这样残忍,妹妹对谁都很好,但是心中装着一个人的时候,对待其他人,就什么都忘了。” “即使再来一次,妹妹你也还是选择了别人,哥哥知道,哥哥会不难过,哥哥不怕你爱上谁,但就怕你心中连哥哥的位置都没有。” “可是真当你心中有哥哥的位置,哥哥还是无法满足,哥哥多想杀了这世上所有人,只剩下你我,可你会伤心。” “哥哥怕妹妹不爱我,可更怕妹妹对我失望,更怕妹妹伤心……” “但如果你只是还恨我,骗我什么都不记得,只是表演给哥哥看。” 他又在把我当成替身了吗? “哥哥还是喜欢舒君。” 我替他在脸上上药,即使是鬼,还是会疼啊,许魏洲的泪从前大颗大颗地落,只会落到衣襟处,如今,却一点一点汇成溪流,完全把我的手沾湿。 他主动放开了拽着我的衣角。 “走罢,妹妹,你去找他吧。” 我走了。 他主动散了一身的鬼气,没缠着我。 我听见水一滴滴滴落的声响。 我错了,但我无法回头。 也是对的。 因为我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它让我快些回到抱扑,快些到逐玉峰上去,快些去找师尊。 去找徐纯,这个可恶的徐无相。 我刚走出浣颜坊一步,日将曙,朱砂姐姐,婷婷袅袅来。 挡在我身前。 不,应该说翠妆明。 她没有笑,只是问我: “舒君,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疑惑,我应该记得什么? 记得我是许魏洲妹妹的替身吗?记得我不应该生气打他一巴掌吗? 我的确愧疚打了许魏洲,可我不认为,他把我当成弥烁的替身,我便应该照着弥烁开宗扮。 我实话实说,翠妆明幽幽叹气。 她似有千言万语。 但最终她只对我说:“走吧,你的师尊早就离开了。” “舒君,你快些想起来吧。” “可我已经想起来了啊?” 我再回头,浣颜坊也消失了。 空气中只余下一声如幽如怨的叹息声,是她不信我。 说的假话都被当真,偶尔一句实话却总是被当成骗人的谎言。 做人真难。 第35章 糜茶(十一) 再次违背抱扑的戒律。 御剑上山。 风从耳穿过。 上次是师兄拦住了戒律堂弟子,可这次却很奇怪,即使到了宗门门口。 无人来斥责我。 无人来抓我。 今早抱扑,死寂,我在无人看守的大门处才察觉。 从前总是琉璃师妹替我开了大门,敷衍她那位操劳的老爹管事,她总是古灵精怪,像暮雪一般。 但当我从山下带来她凡人母亲的近况时,师妹却又会强忍住泪水,到一边去。 有次我不急着下山,偶然才发现,原来每次,我再次下山前,琉璃师妹都会写信。 她提笔写下好多字,却又无数次在交给我之前,将信件销毁。 只剩下一句。 “替我看看我的母亲,替我看看她还好不好。” 无人,抱扑的门松开。 我稍稍让知松慢一点,看向道场。 辰时,道场以往练剑练刀练枪的勤奋弟子统统消失,在后边负责洒扫的杂役弟子也不见踪影。 空中有种莫名的灰丝丝的线,连接在每一个房宇中,我推开外门弟子的门。 他们统统闭着眼,神色灰暗,那些线连接在丹田处。 我静静地,小心关上门。 蜘蛛丝,傀儡线。 灭人智,夺人命。 此为堕·傀儡道。 “师姐,你知道吗,傀儡师的傀儡可以是任何东西。” “包括人哦。” 我那时训斥了暮雪一道,令她不许再说,抱扑如今唯一的傀儡道,也是她。 是她吗? 被谁操控了? 我不愿去想,另种可怕的可能。 真可怕啊。 等我再睁眼看,那些连接在抱扑弟子丹田处,密密麻麻的灰线像水纹一般流动,有种奇异的恶心,让人幻视细小而数以千计的虫卵。 我再看看自己,我身上没有,没有灰线,但自我右手手腕处,有根绵延到逐玉峰方向的隐约快要熄灭的红,红线? 水红色逐渐稀释。 就仿若谁的寿命将终。 我以前为何从未发现? 快些。 心中那股不知名呼喊越发强烈。 快些,快些,再快些。 不然,要赶不上了。 但是要赶不上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莫名的慌乱。 从恢复记忆后,一切都太快了。 路过沿途诸峰都安静得不像话,那上面也有许许多多的灰线,长老护法他们那?也被控制了吗? 唯有逐玉峰,我的家,还闪着光亮。 尽管,也有蠕动的、不断扩张的线。 那股奇怪的,冲着天际苍穹的光。 一黑一白。 凑近了看,黑中带血,白中带灰。 不知为何,我隐约觉得我似乎见过,同样在抱扑,却似乎更久远。 但颜色不同, 没心思细究。 “知松,再快点,再快点!” 我也不知道,只是似乎真的,再不去,便什么都没有了。 到底,抱扑发生了什么? 要快些,再快些。 从未觉得御剑如此煎熬。 我乘着知松往逐玉峰去。 “师尊,你多可笑啊,师姐她到如今都没回来,恐怕又给谁绊住脚了吧,哈哈哈哈,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得她心啊………” 千暮雪看着对面的师尊,她身边谁都没有,唯有师是姝。 音修双目无神,神情呆滞。 在被她操控的前一瞬,师是姝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想过。 她只是想要抱抱她而已。 她只是在窃喜,自己终于可以和她更进一步,只是卑劣地感到喜欢。 她,千暮雪,农禾是一起进门,三人十岁,拜到徐纯门下的弟子。 如今十年了。 她总是看不透她。 母亲曾说过,让她不要喜欢千暮雪。 毕竟千暮雪不拒绝,却也不说清楚到底爱不爱,到底是哪种喜欢。 可她说她们永远都不会分离。 她们是朋友?还是,爱人? 师是姝很在意。 她想知道。 她不止想做千暮雪的师妹。 她本以为她也是爱她的。 毕竟在这次秘境中,千暮雪为她挡下一击后,伤得很重,卧病在床。 “你快些醒过来,快些醒过来啊…” 昨夜师姐带着师尊下山。 师是姝看了个全程。 师姐从来都不担心谁会拒绝她,师是姝羡慕极了她的勇气,因为这份勇气。 她没有。 她从来不敢真正和千暮雪挑明。 全宗都在骗师姐,她也是。 她对千暮雪胆小,对舒君师姐撒谎。 明明师姐才是友情线攻略人物,可她更在乎的,却是千暮雪。 千暮雪还在沉睡。 师是姝走进她的房间,她低着头,垂着眼睛,紧张地问背对着她的意中人,明明她根本就没有醒,但师是姝依旧紧张。 “暮雪师姐,我心悦你,你可也对我有意?” 无人回应,师是姝早知道会如此。 她还没来得及长呼一口气,咽下喉咙里不知是酸涩还是庆幸的滋味。 “过来,是姝。” 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靠在床上,嘴角挂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容,师是姝那时就该意识到不对劲的。 可千暮雪没有回答,只是让她靠近。 她以为那是不拒绝。 所以,总是千暮雪笑得有些奇怪,当时师是姝也只是以为她也很开心。 毫无防备,她靠近了。 千暮雪张开双臂。 师是姝遗忘了,她在秘境中,被传承之盒打中的,正是手臂。 她的手臂不应该抬起。 爱情让人变成白痴,师是姝忽略。 她落入此生都无法抽身的蛛丝网。 她,只是,迫不及待想要拥抱她。 师是姝以为,千暮雪的拥抱是证明彼此更进一步,她以为,她会嗅到她发间那股幽蓝色的安神花香。 却不想,下一秒,骤然,那根尖锐的傀儡丝便穿透她的心脏。 安神,真的长这样吗? 为什么,她看见了透明蠕动的虫卵? 心动变成她溢出唇的鲜血。 “师姐?” 师是姝的喉咙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千暮雪将她禁锢成一个傀儡。 但并没有抹去她的神智。 “很惊讶吗,我会这样做?” “我还要杀了你们,嘻嘻。” 为什么会如此? 师是姝一直在想。 看着千暮雪将魔种催发,她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师是姝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她们刚刚上逐玉峰时,她们那一年还不熟悉,但她太喜欢千暮雪,于是总是跟在她身后,但又不喜欢说话。 于是千暮雪偶尔会忘记她在自己身边。 “人心可真漂亮,却也最适合抚摸,丹田更是适合极了养…” 那个字低低的,但师是姝直觉并不是什么好词,“最想看看虫子从…钻出来啊……” 如今想来,早有预兆。 她无法发声,无法提醒别人,只得看着千暮雪控制了宗门所有人。 心急如焚。 但却只能按照千暮雪的操纵,拿出箜篌,师是姝坐在微微倾斜的箜篌前,开始弹奏《断魄引》。 “你可真笨,明明一点也不像她。” 傀儡的想法不用说出口,无法说出口,但操纵的主人就能知道了。 她问千暮雪为什么,可千暮雪根本不回答,千暮雪也不在乎她。 徐纯明了。 一个正常人,不可能一夜从筑基到分神后期,除非,她。 “你是天魔。” 千暮雪脸上那副残忍的天真褪去了。 她纯粹的坏笑着。 “哎呀。” 一随手,他们身后的杂役弟子头颅便圆滚滚地从身子落下,无声无息。 “手滑了,真抱歉呢,他扫的地很干净,可惜以后逐玉峰都没人扫得如此干净了。” 徐纯握紧了拳。 他记得这个弟子,他叫陈守一。 今年他就要离开逐玉峰,参加内门弟子大选了。 “师尊可真没意思,你们修士不是喜欢到最后才揭谜底吗?” 徐纯看着她,神色莫测。 他早该知道的。 在她屡教不改不把人当人,将一切都视作无所谓时,就应该察觉不对。 他的大弟子李文玉在一旁,小心地为师弟农禾压制身体里的傀儡丝。 “怎么不说话?” 不说话,千暮雪便手滑了许多次许多次,无数杂役弟子的头将要落下,徐纯勉强让他们活着。 李文玉,记得这些杂役弟子每一个人的姓名,他想要放下农禾师弟,却又猛然发觉,只要自己一松手。 师弟便开始失去灵光。 树觉得师弟也很奇怪。 不应该直接死吗?为什么看着有一点不太像呢?树不懂,树准备再看看。 徐纯则认为,因为他们三人相处时间很长,师是姝如今彻底成为傀儡,农禾一放手就会魂系归天。 他不得不面临二选一。 师尊同样。 师尊和掌门、几位分神客卿都不在,宗门内只剩他修为最高。 其他都被种下虫卵,成了傀儡。 她故意挑了这一天。 徐纯先行回宗本是想等到舒君回来和她说清楚,说清楚一切,但是如今,怕是不行了。 到逐玉峰时,大弟子在地上查看杂役弟子,她还想要操纵农禾反手插李文玉一刀。 徐纯直截了当打晕他。 并在原地叫李文玉布阵,他拿着剑和她已经打过一回,他杀不死天魔,天魔却也无法杀死他。 “你想做什么。” “我?”她呵呵笑了几声。 “看修士死很有意思。” “而我太无聊了,十年里没有人死给我看,我想要师尊你们死给我看,如果,能在师姐回来前,死在她面前,就更好了。” “我相信,师姐一定会很喜欢这个礼物,或许会感动得哭出来。” “不然,那就让抱扑其他弟子一起死吧,反正我可以在玉清剑尊回来前,离开,但你们,哼。” 苍穹中的黑白色是向其他宗门发出的求救信号,徐纯清楚,他的师尊的确被拦在了门外。 “要么活,要么死。” “打吗?” 千暮雪嘻嘻笑着,似乎不觉得有什么过错,人命轻飘飘的在她嘴里炸开,在场所有人都害怕她再动手。 他宁战死,也不降服。 “那便战吧。” “你打不过我。” 她的眼神透露着种莫名的怜悯。 徐纯很久没有被对手如此蔑视过了。 “师尊啊。” “毕竟,你不过是个被困在分神最后百年的废物。” “你不是想死吗?” 徐纯拔剑,他倒无所谓对方的嘲讽,嘲讽,这只能证明对方看不起他。 可他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天魔的评价? 他对身后勉强支撑起阵法运转的大弟子说: “照顾好你师弟,舒君也是,为师对不住你,抢先你一步。” “这次,便原谅我吧。” 李文玉问他。 “那师妹怎么办?” “你师妹……” “师尊为老不尊,文玉,你别学了。” “逐玉峰以后交给你了,峰主印和堂戒在我洞府,你去找她开禁制。” “好好照顾她。” “师尊!” 李文玉想要拦住他,可徐纯从来不爱回头看,他对天魔说。 “打。”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如此认真过。 刀光剑影间,徐纯早已经想好。 天魔将杀戮视作游戏,打斗当作玩笑,一边不认真地斗落他的剑,一边说。 “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师尊不被我的虫寄生是因为他比我高太多,大师兄他是草木精怪,相生相克,而师姐……” “她为什么不被寄生?” “明明虫卵放在了抱扑的每一条河,每一条灵脉,每一块灵田。” “你话太多了。” 徐纯的剑穿过了她的手臂,千暮雪忽然眯起了眼睛,发疯似地朝天大笑: “没关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了就都没关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反正都是假的。” 她已经知道她想知道的东西了。 其余。 “你知道吗,师尊,这十年来我一直都想杀了你,可是每一次都没成功。” “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我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就到逐玉峰了。 一阵巨大的白光爆发,带着微凉的灵气腾空在逐玉峰,这只可能是自爆。 师尊。 师尊! 师尊!!! 我向前奔跑。 一缕灰逃出了抱扑,弟子似乎活了。 我听见了,他们在迷惑发生了什么。 我又听见谁的惨叫声。 嗅到了腐朽腥臭的气味被蒸发。 师尊呢? 师兄他们呢?都还好吗? 逐玉峰上的牡丹红药都毁了,这不重要,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但我只看见了站在被砍掉的榕树下,师尊的神魂,他似乎在等着我。 回头后,我往前跑去。 我想要抱住他,可只能穿过他的神魂。他正在逐渐变透明,逐渐消失。 我不知自己在哭,他抚摸着我的脸。 “别害怕,舒君。” “我一直在你身边。” “师尊会化作风,化作雨,永远在你身边。” “别哭了,我没法为你擦眼泪……” 师尊消失了。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 我还没有原谅他!我还没有报复他喂我喝下了空水!凭什么他就可以一死了之!凭什么!凭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清楚!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还是神魂俱灭。 “师尊!!!” “我不许你死,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徐纯!徐无相!你不能死!” “你听到没有!你回来啊!” “我们昨晚才拉勾上吊一百年,你输了,你要变成小狗!” “我不许你死,徐纯!我原谅你,我原谅你!师尊,你不能死!师尊!你不可以死!师尊——————” 一阵风,吹过我的眼睛。 杂役弟子沉默着,将不幸死去的同门带下山去,而师尊呢? 雨还在下。 师兄背着我,正走下逐玉峰。 农禾师弟被姚长老带走了。 去哪里?去干嘛? 不重要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 灵雨纷纷洒洒地打湿我的衣襟,我的泪水也顺着滴落。 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会见不到师尊。 我再也没有师尊了。 我没有师尊了。 徐纯,耍我是吧,你完了。 第36章 糜茶(十二)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会快些回来,带你去逛鬼市的。” “谁骗人谁是小狗。” “好。” “师尊等舒君回来。” “你一定要快些回来。” “师尊一定要等着我,不然…” “师尊就是小狗!” 徐纯输了。 他骗人,在许舒君回来前就走了。 明明说好了,拉勾上吊,她说了师尊违背了就是小狗啊,可他还是走了。 她和他说好了啊,拉勾上吊一百年。 要是他没走就好了。 他耍她。 师尊。 师尊他。 彻彻底底把她耍了一遍。 他输了。 也赢了。 从此以后,舒君都不会再有机会报复他,她甚至无法为他下葬。 她只能看着他消失。 许舒君无法问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喝空水,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她也无法问他什么时候给自己手腕上系了同心契。 时间不够。 连拥抱和告别的时间都没有了。 神魂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徐纯想抱住她,可是,当靠近,当快要拥抱时。 她手腕上,那条牵引到徐纯身上,本就透明到无法看见的红线。 断了。 红线断了。 啧。 同心契回到了许苒手心,那红痣更艳了,绑定的那一刻,她才彻底知道,这些年里,徐纯对自己的心思。 知道,自己是他的情劫。 知道,师尊自爆前想的是什么。 知道,原来师尊初遇时确实不喜她,那不是自欺欺人的错觉。 谁会在第一眼,就喜欢上情劫呢? 师尊怨她,恨她,后来,护她,爱她,却又骗她。 原来师尊一直在骗她。 原来师尊本来就寿元将尽。 真有意思,怎么会有人这么懦弱,又怎么胆大包天呢? 师尊是小狗。 他瞒了许多许多。 许多许多,她从未知晓。 许舒君更无法再问,他对自己还有多少隐瞒。 她没机会。 她没机会再问他。 “师妹。” “你……” 李文玉叫了她一声。 他的身后是师尊除他和师妹外,逐玉峰唯一还在的四师弟农禾。 他想要伸手拉住她,将她从死掉的榕树下拉起来,那里脏啊,舒君。 却又恍然意识到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 就连身后的师弟都比他更有资格拉她,独独他,不适合。 可他低头再看,便见,一身缟素的许舒君凝在睫毛的泪未落,那双总是笑意晃得人心怕的眼睛在哭。 她抬起头看他,那颗模糊而痛人的泪被她抹除。 她从未如此伤心过。 即使从前为了看方皎,求他。 他便不知该如何开口对她说接下来的话了,毕竟,让她去师尊的洞府,唯一还有他痕迹的地方,是件再残忍不过的事情。 许舒君却主动开口: “师兄,你是想让我去开师尊洞府的禁制吗?” 他便放弃了。 一路无话,明明只需要几步路,却如此漫长,越是靠近,越是无法呼吸。 李文玉在师尊的书桌上看见了,小心取走,不破坏其他东西。 “师妹,我们先走了,你…” 他还得去和师祖他们好好说说。 即便,师祖已经知道。 他拿到了峰主印和堂戒,四师弟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农禾从苏醒后,知道千暮雪是天魔,给他从三人十岁一起上逐玉峰就下了虫卵,自己差点成为傀儡,更兼得知五师妹师是姝被带走后,便一直呆呆傻傻的。 李文玉有心问他那日异常,可农禾往往又能搪塞过去,喜欢是姝师妹,可她被抓走后,四师弟却一点也不急。 他该怎么告诉师妹? 许舒君没有反应,她只是坐在师尊常常坐着的榻上。 李文玉的心中不是滋味。 师尊死了,五师妹被抓走,四师弟不值得信赖,他的师妹无法接受这一切。 可好歹,还有他们三人。 对李文玉而言,何尝不是太快了。 太快了,快到今早他们换上白衣时,彼此都静静地在逐玉峰的大堂压抑着哭。 “师妹,师兄一直在戒律堂。” 师妹不是木头,她有心,而百年才终于化形成人,在师尊的掩护下,辛辛苦苦做了个人的李文玉,才是木头。 如今也无需掩盖,他是妖。 木头动情了。 但李文玉清楚,自己来迟了两次。 第一次,是他愚蠢,才让方皎有了机会,让师妹允许他在她身边。 也让师妹被他伤害。 这一次,他只能完全闭口不言。 师尊骗师妹喝下空水时,他也在场,他没能拦下师尊,心中甚至当时还带着几分阴暗的喜悦,觉得自己有了机会。 后来,师尊骗走了师妹。 他应该发觉,应该阻止的。 可他却又无法再改变了。 师尊身消魂陨,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 何尝只是师妹再没有师尊,他同样,李文玉也没有师尊了,他、她和四师弟,都没有师尊了。 师尊对他有师恩。 他恨师尊骗走了舒君,却又无法忘记,也是他,如父一般,替自己操劳到了化形,这几日,没有人再为他处理人情琐碎,李文玉更明白了徐纯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多辛苦。 此刻,他就是忮忌又如何? 李文玉没有任何身份。 一个是他爱的人,一个是对他有恩的人,即使师尊骗了她。 他也不能表现出一丝忮忌。 不是师妹师弟瞧不瞧得起的问题,如果他这样做了,李文玉会第一个瞧不起自己,即使他没有心。 但他也知道,不能忘恩负义。 何况,他没出手。 这件事情,不能让师妹知道。 她已经够不喜自己了。 桌子上,纸墨打翻,放着一只玉简。 当他最后走出师尊洞府前,回望一眼。 许舒君仍旧坐在榻上。 双目一直看着窗外,那片被摧残捣烂的花丛,偏偏是师尊,偏偏是师妹。 他在心中叹息几声。 师妹已经如此伤心,他做不出因为想要抢夺师妹目光而刻意在她面前晃的事情,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说他胆小懦弱都好,李文玉就是做不到,他不能如此。 许舒君在徐纯洞府待了许久许久,李文玉处理事务,尽量不让她被别人打扰。 像石化成了一块石头。 静默的,待在榻上。 “舒君,当你看见这份玉简,师尊应该已经不在抱扑了。” 音容宛在,许舒君不知道他当时录下这个留声玉简的表情如何。 她捂住自己的嘴,泪水静静地流。 这个骗子。 徐纯提前回了抱扑,嘻嘻哈哈地,装作无事发生,他对着这枚玉简说: “舒君,我的全部身家,都在徐家行中,交给你,当作赔罪,我当年的确不知他们不给你份例,也不知道你过得如此艰难。” “我骗你喝下空水。” “对不起,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恢复记忆的你,我不应该和小辈斗气,不应该喂你空水,可为师………” “真的很爱你,也很想在你身边。” “像他们一般。” “但你从来都不看我,都不爱我。” 徐纯狼狈地打翻了桌上的纸墨,本来是打算写信,但他怕舒君看都不看。 如果不是她会被暮天寒那个可恶的鬼王恢复记忆,徐纯还想再瞒一段时间,直到瞒不住。 他气得没维持着脸上的淡然,徐纯忘记了这是枚留声玉简。 “我知,你已经想起一切。” “接下来,为师准备出去游历,直到你原谅我,我才回抱扑,百年为期,好吧?” 许舒君说: “师尊,你这个骗子。” 那时,徐纯的留音却被打断。 “咚咚咚——————” 是有发觉不对的管事和长老敲响了钟楼的鼓,弟子们疑惑地看着彼此胸间。 “什么声音啊?师尊去看看,等会再给你录玉简,你等等师尊。” “师尊会等到你原谅再回抱扑……” 骗子。 徐纯在夜色中走出洞府。 许舒君等不到他重新回来了。 他那时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是想要给自己的舒君留下一份道歉的玉简。 他什么都不知道。 偏偏在玉简里也不老实,还不曾说出自己的寿命本来也不到百年。 还说什么,百年为期。 骗子,骗子,骗子。 师尊是大骗子。 直到玉简播放完。 许舒君擦了擦脸。 她想要重播,却发现徐纯选择的,竟然是一次性的。 “师尊,你这个骗子!” 徐纯,你很好,我记着你了。 许舒君出现在消灭虫卵的执法人员中,弟子们纷纷对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 “许师姐真的和她师尊……” “那还有假?我亲眼看见那夜她带着……” “可惜流照真人……哎……” 她却当作没听见,没看见。 爱就爱了,恨就恨了。 她就是和师尊谈了。 恰好,师尊又死了。 怎么那么多个恰好。 宗门被从上到下,河流、灵田、灵脉,统统翻了个彻彻底底,直到确定那些虫卵被清理完全。 弟子们的丹田也被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这次之后,抱扑便闭了十年。 许舒君修为无存进。 她学着像个凡人,又或者,师尊一般,在他的洞府里,生活着。 李文玉不忍心去劝她,只得看着师妹如此这般,过了十年。 直到后来。 方皎被提前放出来。 他知道了徐纯死去。 毫无防备的抱扑差点被灭。 但很久以后,他才找许舒君。 别扭的少爷佯装路过逐玉峰,再假装有事上了山,装作不经意闯入了徐纯的旧洞府。 他知道流照真人做的事情,唏嘘,但还是想要试试挽回前缘。 “舒君…你………” 许舒君对被迫失信的恋人说: “抱歉啊,潇潇,我无法再和你继续了。” “原谅我的失约,”她顿了顿,“不原谅也没关系,是我的错。” “可你我之间,不仅隔着十年。” 方皎又气又心疼,摔着袖子气鼓鼓的,下一秒似乎就要发脾气了。 还有师尊。 许舒君加上一句。 “好啊,许苒,你记得所有人,唯独我,唯独我……你又忘记我了…你和他们之间不止十年?那我们呢?” “好你个许苒,你竟然当真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凭什么?他们凭什么?” “你又因为别人放弃我,许苒,你有没有心,你真的爱我吗?” …………… “舒君,你别骗我了,快些想起我,我等着你,在方家。”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洞府门外的方皎,直到他泪水都淌干。 许舒君此刻还不懂。 方皎走的时候没有失魂落魄,他只是走了,轻轻地在她脸上留下一个吻,如同千万年等待的怨言消失。 被吞进肚子里。 许舒君也并非全然无心,可她无法拉住曾经恋人的手,她也不懂为什么他要说你又忘记了。 “师尊,你这个骗子。” “你这个大骗子!你又骗我!你是小狗!” 她又在哭。 李文玉在窗外,看着里面的师妹。 心如刀割。 十年,已经很长。 师尊布下的禁制都消失。 他不想再让师妹惩罚自己。 他也不想,师妹还留在师尊的洞府里,他要一把火烧了师尊留下的一切。 以及,他不能让师妹知道…… 不能让师妹知道,知道…… 第37章 虚仪(一) 某日,我熄了灯正准备睡觉。 夜夜,我已经习惯了如此昏暗。 师尊还没回来,他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明明,我都原谅他了。 我原谅他骗我说自己没有白发,原谅他骗我喝下空水,原谅他不告诉我是情劫,我也原谅他背着我讲方皎坏话了。 原谅他不告诉我,他只有百年。 没关系,我都原谅他。 我都原谅他,可此刻他都还不回来。 只要他回来,我都原谅。 我已经原谅,无论他想做我的爱人、师尊,还是家人。 只要他回来。 我只要他回来。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扣扣——” 谁在门外,我从榻上起身。 会是师尊吗?若是他,我一定要狠狠地说他骗我,要他好好求我原谅他。 “师妹。” 原来是师兄啊。 他看起来很担心很担心我。 淡淡的眉皱在一起,真的那么担心我吗?为什么感觉好久不见,他的衣服颜色,眼睛鼻子,都太亮了些? 我的眼睛有些看不太清楚。 上一次相见是何时? 我竟然记不清。 为什么,我竟然有些模糊师兄的脸了?十年竟然真的如此难捱吗? 此情可堪。 师兄修为又高了吗? 为什么我连这个也一点看不出来了?真是奇怪。 师兄从不会对着我还灵气护身啊。 我耸耸肩,可能是因为我已经荒废修炼,在师尊的洞府待了十年吧。 那也不奇怪了吧。 都怪师尊。 师兄,还是有些喜欢我吗? 不然,为何他会来? 那双眼睛一直看着我,直到我问他,师兄是不太想看我和会回来的师尊在一起,所以才来的吧。 啧。 师兄。 有些烦人了。 无论哪一种。 所以,总而言之,都怪师尊。 不怪他怪谁? 难不成怪我自己吗? 他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了谁骗人谁是小狗吗?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了。 他怎么那么坏,骗我。 又骗我。 难道说师尊真的是小狗,所以不怕骗我后变成小狗吗? 真是讨厌。 都怪师尊,让我没听清师兄说了什么,真是祸害遗千年。 “舒君,你的眼睛……” 他似乎很疑惑,可我的眼睛不就是正常眼睛的样子吗?为何师兄眼中,我的模样,我也看不清? “师尊他已经走了……师妹,你醒过来吧,我只剩下你了。” 瞎说,明明还有四师弟。 “师妹,你……” 我的注意力被转移。 师兄说了什么?我只看见他的唇上下一动一动的,牙齿雪白,根本听不清。 不想亲,我只是看看。 很久以前,师兄和师尊、我,也曾经三个人两个说个不停,师兄笑着为我们烤热茶,好久了。 多久了。 但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会产生一股莫名其妙的食欲?为什么,我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在师兄身上吗? 叽里咕噜的,好吵,我的手指放在了他方才还张开的嘴上。 但什么味道,好古怪。 师兄来了后,这个味道第一次如此强烈,好古怪的臭,是哪里?这与师兄身上的那股特殊香气完全不同。 我向别处看了看。 师兄似乎抖了。 随着他一呼一吸,我看他更清楚了些,但是一层薄薄的雾,将我和他隔开。 我看不清他。 我不懂他话的意思。 “师尊已经离开了,舒君。” 师兄是在哀求我什么吗? 他为什么要拔剑? 为何,在食欲下,心中有股声音叫我快些杀了他?为什么我会想要杀死师兄? “师兄。” 我并不担心他将我杀死,因为我绝对信任师兄,就如同我绝对信任师尊。 可我身上,有何值得他哀求? 有何值得他害怕? 或许,真的有东西。 我不动声色地放松身体。 我信他,师兄不会害我。 我当然知道师尊已离开,但他总会回来,毕竟逐玉峰可是我们三人的家。 师尊肯定会回来的。 师兄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 为什么要重复说师尊已经离开? 他诅咒师尊? 真可怕,忮忌的男人。 我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了。 “师兄,我知道师尊离开了,我在等他回来啊,我们约好了,谁骗人不回来,让另一个干等着,谁就是骗人的小狗。” “你知道的,师尊最怕变成玩笑了,”我对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而我,会一直等着他回来,然后,我们三人又可以团聚在一起了。” 我也不那么确定,师尊是否会回来。 可他不回来,又能去哪里呢? 去,哪里。 师尊,似乎已经身死。 这是第十年。 “师妹!” 师兄看过来的眼神变了。 他带着怒气地忽然呼喊我,我却不知道他的气来自哪里,只是。 只是。 我的心隐隐不安。 因何不安? 我记得,不是吗? 我摸了摸手心的红痣,今日,该他。 他的剑穿过了我身侧,什么被击中,汁液溅到墙壁上,黏稠的叫人恶心,想起虫子之类的东西。 我回头去看,师兄却先一步。 他遮住我的眼睛,摸着我的眼球。 他在找什么吗? 可我身上有什么吗? “别看。” “放松。” 师兄拿起我放在他唇上的手指,想要牵住我时,我从何时觉得一切都轻飘飘?我想要让他松开,师兄却一改温柔。 我想睡过去了。 梦中,师尊一定会回来吧? 就这般想着,我渐渐沉入睡意时。 那股奇异的臭将我快要层层包裹。 “舒君!醒醒!” 师兄的力道太大了,掐着我的脖子和喉咙,几乎是吼着我了。 若不是从前觉得轻。 轻飘飘像是睡在梦中仙境。 不然为何师兄即将靠近的时候,我会觉得难受得竟然难以呼吸。 难以呼吸。 即将溺亡在无尽的悲伤中。 我找到了。 窗台那株不知谁送的蓝色小花摇晃着,摇晃着,摇晃着。 “师兄,那。” 我又想要睡觉了。 师兄替我烧了那花。 我听见了一声极短的尖叫声。 我的意识又清醒了些,他的手好凉,上面全是汗。 靠近他,就远离了即将回来的师尊。 师尊。 不正经的师尊、装坏的师尊、骗人的师尊、悔棋的师尊、拉勾的师尊、刻意勾我的师尊…… 他的那双狐狸眼,眉心那颗若隐若现的红痣、他偷偷藏起来不与我说的红线、一直装作不想理我,却偷偷用水镜看我,再默默生气,辗转反侧的师尊。 那张薄情唇,含笑眉,身上辛甜的苏合香,骗我饮下空水时的落寞。 师尊,即将回来吗? 他到底,何时归来。 可是,离师兄稍微远些,却又彻底、彻底……彻底的什么?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不,我知道。 此刻,洞府外的光忽然明亮起来,我伸手遮住眼睛,这股光竟然有些刺眼,刺眼到我想流泪,生出一种虚妄之感。 那花烧掉的味道好让人反胃。 “师妹,你可还好?” “我只剩下你了,师妹,你看着我。” “清醒一些了吗?” “你看着我啊,我是师兄。” “别睡过去,师妹,求求你了,别睡过去,我还在这里,你不要睡过去……” 师兄的语气。 就仿佛在说,我正在一场梦,被包裹在柔软的卵茧中,是梦也好,被茧包裹也好,什么都无须担心在意。 可我还没有睡着啊。 师兄,拿着一把锋利极了的剑,一点一点地把茧给弄破了。 原来,真的有虫子。 我不清楚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我想要躲开他。 我会受伤的。 我会疯的。 我会疼。 “我讨厌你,师兄。” “放开我!放开——————啊啊啊啊好疼!!” 但这真的是我的想法吗? 我的脑子还有另一个冷漠的分析者。 四师弟还活着啊,这十年里,昨年他终于结丹,前一阵还在门口晃悠,试图让牡丹长出来,芍药开放。 从不敢靠近我。 却又总是装作不经意地看着我。 说实话,我一直都没怎么关注四师弟,对比其他两个小辈,他实在是太安静了,也太沉默。 明明同师兄一般修人间道,却愚蠢的,自己用手挖出残存的牡丹红药丛,再一点一点地种下。 可是被烧焦的花种,已经没有春天。 现在,四师弟或许已经下凡历练。 不疼了,我的剑好端端地挂在他身上?为什么会这样? 知松? 为什么我的心跳却如此剧烈? 我歪头,看着他。 不明所以。 “师兄,我是不是生病了?” 但我却说了下一句。 “师兄——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不会走的。” 我要等师尊回来。 我要狠狠地说他是小狗,说给抱扑每个弟子听,大名鼎鼎的流照真人不仅私下爱看话本,还是个撒谎的小狗。 我要让师尊后悔骗我。 师兄,我好像生病了。 我想对他说,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心脏,方才剧烈跳动的,如今却如死去已久的尸骨。 知松,知松,知松。 “师妹,师尊已经走了。” 他再次说了一遍我知道的事情,我疑惑地盯着师兄,他的脸似乎更清晰了。 我知道啊。 我发现,我也离师尊好像越来越远了,好奇怪,我想要收回被他放在下巴的手指,他却抓着不放。 “放开我!” “师兄,有话直说。” 我不该对他如此冷漠,可是,我忍不住,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今夜到来的师兄有种莫名其妙的抗拒。 这非我本意。 师兄,救救我。 救救我啊,李瑞,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做了吗?当初不就是你央求着把我带回抱扑?救救我 我期待他能发觉我生病了。 救救我啊,胆小鬼师兄。 你不是要做君子吗。 来救我。 我的身体里,好像有其他什么东西。 师兄已经不用再掩盖自己是木妖,他身上的枝爬上我的衣服,我以前从不知他是妖,更不知道师兄是株能开花的树。 他想亲近我,这次我的身体没有推拒,我看着他,看着他的枝桠藤蔓。 “师妹,让师兄抱抱。” 他为什么要哭? 有什么好哭的吗? 我不是那个更应该哭的吗? 为什么师兄要哭得如此让人难受? 师尊瞒了我许多,他也瞒着我许多。 我也是。 小小而密密麻麻的白花开在枝条上,一路从我的衣袂,至我手中。 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让我清醒的香气,不痒,只是我不敢握住它们。 我的身体在抗拒这股香气。 我更不敢推开他。 “师妹。” “跟我走吧。” 师兄,救救我。 师兄,我的身体里有其他东西。 师兄,救救我。 “去哪里?” 我不太懂他。 我也烦了,烦了他今夜的到来。 我烦他今夜的没眼色。 我疯狂地推开他,甚至伤了他的汁液和花苞,他没有反击,只是似乎很疼,流下的泪水沾湿了我的下巴。 我为什么要这样难受? 我为什么要让师兄救我? 我为什么要等待? 碎开的白花,似乎能让我恢复一些理智,而我的身体还在上演苦情戏。 “为什么我要走!”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抱扑不是我的家吗?师尊还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我们约好了,谁骗人谁是小狗。” “你说,是不是师尊骗了我?不然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 好香。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抱歉。” 我轻轻地在心里对他说。 靠得越近,闻到师兄的花香。 我的身体想逃。 那便不能如此了。 我抱住他,借他的手,拉住袖子上的藤条。 白花被我用手指暴力地碾碎,汁液的气味带着奇异的肉香,看着流出的绿色液体,师兄脸上疼痛的表情,我忽然想到这是——血。 想吐。 但我更需要喝下去。 师兄,你情愿被我吃下去吗? 师兄似乎很疼,但他仍旧折断了那条枝,塞进我的嘴里。 嗯,他愿意。 “舒君,喝。” “咕噜咕噜。” 没等他开口,我便闭眼喝下绿色的液体。 喝完。 那种诡异的饱腹感来了。 我真的好想吐,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忽然间,我想起自己已经十年未曾吃过东西。 这不是我,这还是我吗?这不是我! 我的身体里果然有东西。 “师兄!” 我看向他。 我的样子如今应该很难看,我想让他走,他却忍着疼,继续抱住我。 “师妹……” “没关系的,师兄在这里。” “师兄会看着舒君的。” 他抱住我,我果真吐了,毫无任何意识能阻止我,我吐在了大师兄的衣服上。 灰色的、已经快要孵化成黑红色小虫的,一团又一团的从我的嘴里落出来,在师兄的枝上,全都变成灰烬。 落下的则被知松剁碎。 “咚咚咚咚咚!!!”知松的速度快极了。 而那些虫卵不断发出尖锐的,刺耳的邪恶叫声。 像是一个又一个不甘心死亡的灵魂。 “师妹,都怪师兄没有早点发觉。” “对不起。” 但本来,这就不是师兄的错啊。 我彻底醒了。 “我不怪你,师兄。” 舒君:呕———— 舒君:十年,我竟然一点美食没吃?这绝对有问题啊! 安神花在上卷·问情(6)及卷二·苦着相(12) 为了避免误会,在作话提一嘴,那个不是那个哈,白花是师兄的精血凝成的 (精血不是那种写法的精血!!!而是一滴就会折寿和跌境界的那种精血哈!!!) 而那藤枝是他的骨髓。 这章很混乱,因为舒君被虫卵控制住了 重修主要是增添了一点剧情和后续对应,其他没怎么改,再次更改是统一卷轴风格,改了标题。 这卷之后,都没什么可改的了,剧情能先衔接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虚仪(一) 第38章 虚仪(二) 十年前,师兄将是姝和师尊的魂灯放到榕树下后,便一直没有亮过。 今夜我出了师尊的洞府,将禁制重启,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我期盼看见师尊对我笑,可直到转身,他也没有出现。 他以后也不会出现了。 蓝色的花疯长,只有四师弟亲手种下的牡丹芍药那一片没被侵占。 耕耘下山前,师兄还特地为他检查了一遍,确保他的神魂身体都没问题。 师尊。 你若还在就好了。 吃下回血丹后,师兄强撑着,陪我一同看了那两盏魂灯。 师妹和师尊的灯很旧很旧了。 今夜,有一盏却忽然有些光。 “师妹还活着!” 喜极而泣。 同时,我不忍看向另一盏。 “去年之后我便没有再看过,虽然怀疑是姝没死,但是……” 师兄的藤找来了材料,缓慢地将两盏魂灯换了个琉璃罩。 一盏魂灯的光只剩下一点点。 尽管只是一点点,但也活着。 而另一盏,被衬得更加灰败,它再也不会燃起,他再也不会复生。 “师妹…她还活着……” 但她在何处? 应当在天魔那。 我心明了。 那日,师尊护住了师兄和师弟,他本来想救回师妹,但那可恶的天魔却抓着是姝,不肯放手。 徐纯自爆的前一秒,她才丢开。 但是也已经晚了,分神自爆的威力,若不是师尊还分出了一部分将逐玉峰上的阵法重启,抱扑恐怕只会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废墟。 知松护住了我,逐玉峰从山头到山脚,却是完完全全的一片荒凉景色。 所以,我们当时都以为是姝死了,毕竟魂灯也灭了。 天魔哪有什么情爱,它们不过随心所欲的一群怪物,可恨,可恨,她为什么要抓住师妹,不放过她? 落在怪物手中,是姝会有多恐惧? 如同我一直以为我们逐玉峰的师姐师妹们都是家人,是姝依赖天魔,比我信任师兄师尊更甚。 或者说,她心悦天魔。 是姝对天魔的喜欢,明显到即使有人瞎了眼,都能感受出来。 那股喜欢,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她爱曾经的千暮雪。 天魔曾经牵着她的手,永远带着她,带她深夜违反戒律,带她上山放火,下河摸鱼,带她闯入藏书阁,带她偷灵兽吃的,天魔。 农禾师弟喜欢是姝,他从来不说,因为他知道,是姝喜欢的不是他。 他只是瞒着,跟在她们身后。 有时候,我也会想,四师弟到底是真的喜欢是姝,还是借着喜欢,有理由和她们待在一起? 反正这三人常年在一起。 我早该知道不对的。 这世上,从无因缘巧合,只有不停歇的错过与误会在重复发生。 以及命运反复推敲成的恶果。 但那时,我们都以为只是逐玉峰出现了三个混世魔王,才会如此这般,没日没夜都闯祸。 怪我纵容,怪我没有发觉。 我很少想过,为何每年,她们都会靠近禁地边缘,为何每月,她们都要跑到灵脉深处去找花。 还有很多很多。 苦。 千暮雪,天魔,我曾经的三师妹,师尊元神俱灭,自爆那日,带走了成为她傀儡,我可怜的五师妹,师是姝。 音修世家的师月英,就她一个独女,二十年前,十岁的小小是姝忽然吵着闹着要上抱扑。 “流照真人,师家就是姝一个女儿,求你收下她吧,哦,你问能教她什么吗?不用,我们是姝在家里三岁便已经背完了所有乐谱,五岁便能弹奏月琴琵琶和箜篌了……” “我们音音是天才呢!” 身着鹅黄衣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女子对我笑笑,师尊在一旁问,既然是天才,那还要他干嘛。 “不送她去天音宗,送来我们抱扑?” 师黄英笑了又笑。 “她很任性,但作为母亲,我不希望她乖巧,我只想她开心。” “我们家音音想做什么,我便帮她。” 那时的是姝躲在母亲的身后,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音音!还我的音音!” 箜篌砸向师兄,师兄没躲开,她嘶吼着,像一头失去了幼崽的雌狮,“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我的女儿!” “还我的音音!” “我什么都不要,我要音音回来!” 音修在逐玉峰,什么都没有的逐玉峰上发誓:“我要杀了你!天魔!!!” 箜篌传出一声又一声哀怨的乐声。 三月不绝。 “做人,开心最重要了。” 师妹的声音和她母亲一声一声的哀嚎重叠。 “师姐,我信你是个大好人,不会像你在心室看到的那般,”她认真地思考了几秒,小脑袋里冒出一个词,“变成大混蛋!” 其实,很早以前,我进了修心室。 是姝便来安慰我了。 “所以,师姐,你一定要一直一直都是个好人哦。” 她还那么年轻。 十五那年,是姝抱着月琴,猫着腰半推开门,鼓着张脸严肃说:“师姐,不伤心,是姝给你弹琴听。” “天下好男人千千万,何须单恋大师兄这支花呢?” “师姐,音音想你开心。” 十年过去,是姝应该也才三十。 她还那么小。 她还那么年轻。 是姝,如今的你,肯定很难受吧。 待在天魔身边。 “是姝的魂灯燃了。” 我一直以为,是姝死去了。 毕竟,她的魂灯在那日之后便破了。 “她还活着,师兄,是姝师妹还活着……” 我想,冰夕真人知道,一定会很开心吧,她的女儿还活着, 被虫卵附身,是因为我遗漏了曾经的礼物———那株蓝色的“安神花”。 是吧? 当初在沧州,我一心难过着师尊的离去,这株安神被我随意放在储物袋,十年前,师尊再也不会回来。 我当时的确想要为他守孝一年。 最开始的一月里,我散去了灵气护体,与师兄他们一起灭虫,回来这里便中了招。 某夜,我哭师尊这个骗子。 全宗门都已经知道了,我和师尊的关系,就连师兄也以为我是伤心过度。 他总是很善解人意,很体贴。 于是便默默地离开。 于是十年里,唯一能察觉我不对劲的人也没有发现我被寄生。 千暮雪,天魔。 “安神,真是好笑。” 我问师兄:“她一直如此?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过不对。” “师妹也被她掳走,整整十年。” “师妹……这并非你的错。” “你也是受害者。” 我知道,但过意不去。 那种淡蓝的花,她的住所附近到处都是,修傀儡道,安神又是制作傀儡很好的一味材料。 谁也说不出什么。 从和师弟师妹一同拜入抱扑后,天魔便常常带在身上,每时每刻,都如此,我们没有人怀疑过,那不是安神。 是姝更是长年累月同她宿在一起,每每都会带着这股花香,到处惹祸。 安神花全株通蓝,唯有花蕊颜色粉白,而她种下的,全株通蓝,闪着淡淡的透,花蕊却妖异的紫。 这不是安神。 是“噬魂”。 只有细微不同。 同样是制作傀儡的好材料,不过是将有灵智的修士或者妖魔制作成傀儡的好材料。 仔细看会发现妖异紫色的花芯处有蠕动的粉末,那是它细小的伴生虫卵,万物皆可寄生,只有半孵化,一发牵制动全身,人才能觉得哪里不对。 可为时已晚。 若非分神,半边脑子都被吃光,也不一定会发现不对。 操纵人心,牵丝动身。 抱扑本就丢了神器,再加上如此一场大灾,宗门已经逐渐衰败。 同时,各大宗门都知道了天魔又出现了,时至今日,都在暗地提防着。 “发现不对的,都死了。” 师兄提了一壶酒,坐在我身边。 “真的要烧吗?” 这不也是你想的吗?师兄在装什么? 他问我。 我看着他,他似乎真的很关心一般。 “师妹,你真的舍得吗?” 再问下去就真的舍不得了,师兄,没用的话能不能少说,我没好气地掐了他的胳膊一把。 真烦人。 表里不一。 “怎么会舍得?” “师兄难道就舍得了?” 我反问他。 师尊又不只是我的师尊。 我怎么可能舍得烧掉师尊的洞府,可是虫卵,不仅仅从噬魂爬到了我的身体里,在十年时间里差点孵化,将我制成一具没有思维的傀儡。 身下被禁制关住的洞府里,更是长满了妖异的噬魂花,里面是足以让抱扑全宗上下再被操纵一次的虫卵。 师兄尊重我,以为我伤情太深,故不进来,师弟也没有,便没人看见。 “不烧,难道等天魔来了再烧吗?到时候可来不及了,”我接过那壶酒,打开仰头喝了一口,好酒,但是,“师兄,你怎么知道师尊给我埋的酒在哪里?” 是姝没死,天魔没死。 迟早有一日,修真界会再次与妖魔交战,我忽然想起,师兄也是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却不认为,师兄也会如此。 “你偷我的酒,真不厚道。” “师尊他没法回家了,”他忽然靠在我的肩上,水液浸湿了我的皮肤,是泪水还是疼落下的汗?或者他特殊的血液? 风吹过我们之间,带来奇异的香。 忘记他还在受伤了,我愧疚地再喝下一口酒,并推开了他。 “舒君,师兄只有你了。” 他却继续向前,抱住我,不松开。 狗屁。 你还有戒律堂,还有四师弟,还有逐玉峰,你哪里只有我了? 你再装。 但我闻言,还是象征性地附和了他几句,师兄或许上辈子和我是双生子,这辈子也能共感似的,似乎知道我的不认同,竟然还在我点头后说了句: “舒君,无论你信不信,师兄真的只有你了。” “这世上,我唯有舒君了。” 我搞不懂他。 不懂他说什么只有我了。 骗子。 师尊是骗子,我是骗子,师兄也是骗子,师弟师妹,天魔也是。 逐玉峰全是骗子。 我盯着他的眼睛诽谤。 他松开了抱住我的肩膀。 “烧了。” “师兄。” 我召唤出丹火,师兄开了阵法。 风飘雨摇,真要丢下丹火时,我的手却忽然停住了,师尊,若是你还在,便吹一阵风吧。 一阵风吹过。 会是师尊吗? “舒君,师尊会化作风,化作雨……” 骗子,我笑自己。 我也是个骗子,自欺欺人。 丹火吞没了北寒乱/玉/洞内的湖水,从纯净的火掺杂了蓝,分出一小缕便无法熄灭,师尊。 我不会再幻想你回来。 走好。 徐纯。 别做我师尊了。 热浪渐起,我提着那壶酒,杏花淡悠悠的起了后劲,师兄还在房宇上,真是不怕火,明明自己是棵树。 我腾空至那颗被蛀了洞的空心松树上,这里恰好能看完全逐玉峰。 也能看完,师尊的洞府如何被一点点烧毁,烈火如何被风吹得更大更亮。 “师兄,你知道吗……” 我含糊不清地对他说了一句话,然后将好酒一饮而尽。 曾经真的喜欢你。 很喜欢。 “我知道。” 我不知如何说话,只是假装镇定地“嗯”了一声,师兄也不说话了,他在火即将烧到衣角时,上树。 一点点靠近我。 “师妹,是师兄太胆小了。” 师兄向来不饮酒,却主动地,张开唇,我看了他一眼,他满怀愧疚,可红痣牵引的线,却透露了他的心声。 李文玉一无所知,还在说。 “对不起,舒君。” “我……” “师兄,你现在,是想要什么?” “一个吻?一个承诺?”打断他的话,我将酒壶扔在火烧扑天的洞府中,“或者,在我身边?” 第三人称主角小剧场: 如何去爱,许舒君不懂。 她曾经那么爱李文玉,希望对方能回应,可他却躲着她,并且一躲就是五年。 等到她终于能喜欢上别人,他却主动来找了她。 她不想要他了,于是提前下山,凡间曾经的邻家哥哥死亡,方皎追来,找小师叔,被鬼王绑走拌家家,后来,师尊来了………再后来,方皎骗了她,坑了她的好友,师尊喂她喝下空水,前尘尽忘。 师兄是她的心头痣,红得让她疼。 她是准备等他来的,可师尊抢先了,李文玉再一次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即使是用手段夺来的。 后来,师尊神魂俱灭,十年,她无知无觉地差点被虫卵夺舍。 生死、还是别离、或者其他人,隔阂在她和他之间的越来越多。 这让许舒君,如何再像曾经十六七八岁那般,热烈地,表达自己爱他?勇敢地追求他?更是不可能了。 许舒君此时只想安安静静地,若是没有天魔,没有阴谋,没有一切便好了。 让她重回到十四岁,没有后来的事情时的逐玉峰好了,那时谁都不爱谁,谁都没有。 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啊。 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舒君玩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虚仪(二) 第39章 虚仪(三) 他是要吻,要爱,还是要在我身边? 答案显然已经不再重要。 我知道他瞒着我什么。 说实话,我最讨厌,别人瞒着我,不管是谁,不管有什么苦衷。 既然要爱,既然要喜欢。 为什么要盖一层为我好的楼来束缚住?还是说,他也想操控我,以爱为名。 这不是爱,这是恨。 酒壶落下后,丹火将师尊的洞府烧得更快了,我静静看着他。 就仿佛看着十五岁的自己。 那个赤忱、不顾一切、纯粹爱着师兄的我,傻子。 可我不是十五岁。 也看破了师兄的伪装。 “师妹…师妹……” 他逐渐又靠近过来,直到,他的头抵住我的头。 清醒后,记得一切的我,怎么会不懂,那群男人,包括他,想要什么呢。 今夜我没喝醉。 我顺水推舟地接住他,他刚好落在我怀里,轻得如一缕烟。 我是想看看他能做到何种程度,他口中说的爱我,是几何深。 会让他变得不像自己吗? 师兄从未饮酒,或许与他本体有关。 师兄是什么树? 他似乎很容易醉。 他的汁液能让噬魂伴生死亡。 我的心隐约有了猜测的方向。 他容易醉到什么程度呢? 容易醉到——不过闻见几分我唇上酒气,他的面便已迷醉,那双桃花眼睁得圆鼓鼓、无限温柔地看着我。 未语唇先近。 师兄、李文玉,我的心中默念他的姓名,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看着他。 师兄发现我并未拒绝他的亲吻,便大胆地从一开始的贴,到后来试探性地张开唇,最顶上的舌尖竟然也是绿色的。 装都不装了。 这难道才是师兄从前只掩唇笑的真正原因吗?我夺过主动权,师兄的手便攀附在我的脖子上,他一味讨好,根本不懂得换气,什么都不管不顾。 眼珠子跟着我的表情一抽一抽地紧张,直到我的手捂住他的眼睛。 师兄更慌张了,嘴边流出了透明的津液都不知道,我拿出帕子递给他,无法视物的师兄迷茫地,被我的手搁着丝绸带着,他好容易害羞。 不过如此。 他的耳朵便已红透。 被高高的白玉冠束住的发散了,我扯下他的玉冠,再递到他的手中,发被我扯下一缕。 依旧是熟悉的草木香。 从前我以为是草药的味道,一个劲缠着他,说我也要这种草木,也想和师兄一样好闻。 想来算我调戏了他。 从小。 也是从那次后,师兄不让我靠近,总是和我隔着一点距离,再后来,便是十五岁,二十五岁,如今的三十五岁。 我总是期待他回头看看我。 十年十年的过去,再回首,那时青涩懵懂的情愫,只是微微回味,便觉得无比苦涩,好不过在秋季熟过头有些腐的野果。 “师妹……” 他再次闯入我的怀中。 温柔的眼里全是渴求。 唇齿相依,我的思绪穿过春秋冬夏,回味了一道辛的少年时代,在不过一呼一吸,短短几顺,他却已经醉了。 醉的胡言乱语了。 醉得彻彻底底。 “我心悦你……” 什么都乱说。 什么都敢说。 你真的爱我吗,李文玉。 你其实也和徐纯一样,以爱为名,想要刺穿我的心,让我愧疚,再永远都不能忘记你,对吗? 师兄直直地望着我。 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师妹…师妹……你还愿意……” 我愿意的话,或许今夜之后,他睡醒便是从我的床榻上揉腰了。 那双温柔的,一直注视着我的桃花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我却不知为什么,会将他和师尊、方皎做比较,我知道自己很恶劣。 但是。 “师兄,你醉了。” 我推开他。 醉了的人不适合做出承诺。 醉了的人也不适合对人索取诺言。 我不是心中只有师兄的许舒君。 我轻轻推开他。 师兄似乎没想过我会不继续,也似乎没想过,我会如此拒绝他,他一脸无措,恍然间便被我推开,没有腾空。 一瞬间变得十分漫长,他的眼里全然是迷茫和求助,而我则如隔岸观火,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即将坠入深渊。 我们身后便是烧着大火的洞府。 还差一点点便落下去,师兄像是醉得连痛也不清了,他无措地向后退。 坠落得更快了。 会受伤啊。 下面是丹火,师兄是树。 会很疼啊。 那便,去死吧。 他明明可以反应过来。 我不清楚师兄是否是故意仗着我不忍心,没有做任何动作,倒下去前什么姿势,倒下去跌落也是什么姿势。 但最终,在他的衣角即将被火舌/舔舐前,我还是拉住了他。 仍旧。 他掉进我的怀中。 我落在树的下方。 散发的头搁在我的肩膀上,他不知在做什么,不停耸动,我只能听见风穿过被蛀空的松树的沙沙声。 背对着,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只是在方皎那年后,我便很少醉过了。 师兄醉了。 我吃过醉酒的亏。 知道醉酒的人最不可信。 我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实在难以承受他的告白。 “舒君……” “师兄,你受伤了。” “我带你去找姚长老。” 我打断了他。 师兄听懂了我的拒绝。 为什么,不能接受他? 难道,师妹知道吗?李文玉不敢想为什么此刻气氛如此凝重,按照他的计划。 师妹那么爱他,应该接受啊。 即使她也喜欢过方皎和师尊,但她一定不是真的爱上他们,她应该只爱自己才对,师妹的心应该只装他啊。 他靠在我的肩上,藤木攀爬上我的手,沉默几瞬后,他说。 “……好。” 但是直到我将他带到姚卿长老在的杏林堂,我也无法离去,因为那根细小的藤死死缠着我,我生怕将它扯断。 我害怕师兄再次因我受伤。 因为麻烦,他会讨要代价,以情织网,所以,这点他又很聪明。 姚长老冷嘲热讽了几句扶着他来看病的我后便用牵丝引为他疗伤。 师兄一声不吭。 即使我早已心知肚明。 师兄并非我以为的那般柔弱。 可如今他境界不稳,明明他即将破镜,在藤条上的嫩叶被碾碎出绿汁,喂我喝下后,我的境界从十年内一成不变的金丹中,变为后期,他却跌了,从元婴后,成了元婴中期。 可我不能问他,为何。 实际上,李文玉是从分神后期,跌到了分神中期,但我不应该表现出知道。 而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我们两人早已知晓,这也成了我们两人共同的秘密。 姚卿长老早就离开了,此刻的杏林堂只剩他和我两人。 穿堂的风吹动了垂着的白色流苏和青绿纱幔,轻巧的药罐摇动后叮咚作响。 “师兄。”我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姓名。 他躺在床上,乖巧地闭上眼睛,十分安分,可是缠着我的藤却已经蔓延到了我的手腕,他不要我走。 眼角缓缓地淌下一滴沉默的泪。 旧把戏。 真会装啊,李文玉。 拒绝他,并非师尊。 我无意为方皎或师尊任何一人而守贞,这很无聊。 终身不再开始和其他人交往,对我而言,更是不太可能。 可师兄。 我始终不懂,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若是十五岁,那便简单多了。 我大可直接接受他,或者……拒绝。 毕竟,那时的我想的没有那么多,师兄做不了爱人,再做家人,我也完全能接受,我的生活也只有他们。 简简单单,幸幸福福,平平安安。 但如今我已经三十五岁,物是人非。 我可能有些恨师兄吧。 他流着泪水,像一条离岸快要溺死的鱼,我却难以怜悯。 或者一条失去主人怜爱的看门狗。 我还爱师兄吗? 我没告诉任何人,我还爱他。 我也恨他。 恨他。 比爱更多的恨,让我讨厌他。 我们隔着许多人,但根本上,又从来不是许多人的问题,而是我和他。 与方皎交往前,特意做给他的戏,师尊彻底捅破我们之间暧昧的纱窗前,我也期盼过师兄真的能回来。 我给过他太多期待。 若说师尊是骗子,师兄则是自信过了头,太无趣,太讨厌。 没有人会永远在原地等到谁。 他总是如此。 他太温柔,也太胆怯。 真想将自己活成一个君子,但是在我这里,师兄是伪君子。 若是十五岁的我,定会答应他。 可他偏偏在师尊离开后的十年今夜,认为我走出来了,于是诉衷肠。 这份迟来的勇敢,赤忱,太危险,太难以形容,步步紧逼到我难以喘息。 师兄他… 我用指尖摸了摸掌心,他对我有大恩,在心中,无论未来如何,他都和师尊一样,永远是我的家人。 我希望我们只是家人。 至少,在梦醒前,我希望是。 家人是最稳固的关系,意味着我不会失去他。 床榻上的师兄就像是死了一样。 他一句话都不说。 只是默默流着泪,浸入发间。 可藤条仍紧紧缠住我的手,甚至还蔓延出一条试探性地跳上我的衣角,我捏起装死的树枝,他不让我走。 从我扶着他到杏林堂的一路上,他便如此了,一直不许我走。 师兄想留下我。 可十五年前那夜,师兄一言不发。 我如今也想一言不发地离开。 可是,我拽了这两根藤条。 “师兄。” 他明明听见了。 他听见了。 床上的人还是沉默不语,我的心中生出一阵激动的怒火。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他总是如此。 温柔的让我喜欢上他,又温柔的拒绝,再温柔地想要挽回我。 凭什么,他要拽着我下恨海?凭什么这般不轻不重的引诱,我便要如他所愿爱上他?代价应当他来清偿。 我问: “师兄,你到底还要玩这种幼稚的把戏到多久?” “有意思吗?” 到情深不寿,临苦海不渡。 李文玉咽下这句话,他还是松开了。 “师妹,你走吧。” 他应该意乱心烦。 同心契在他的藤爬上我的手腕时,绑在了我和他之间,真可笑。 我的火气上来了。 什么喜欢,什么挽留,真可笑。 尤其是从一个无数次拒绝我的人口里故作深情地说出来时。 “李文玉,你这个胆小鬼。” 我掐住他的脖子,我应当小心他的伤口,小心不让他难受,可我什么都不想管,我只想让他体验一遍我的感受。 他要比我还痛苦,才有资格让我重新喜欢他,我不要别人认为他多深情,因为那只有关别人,无关我。 我要他痛苦。 要他在恨海里苦苦挣扎,不得上岸。 “你这个蠢货。” “你让我觉得恶心。” “你不懂我的真心,你当年连句解释都没有,喜欢我却装出一副恨我的样子,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所以我最恨你。” 我将储物戒中的千年醉拿出来。 不是不能喝酒,不是想醉吗? “咳咳……咳咳咳……不要……舒君,我不能……不能喝酒………咳咳咳………” “舒君……咳!对不起……师妹,我没想让你那么…那么…伤心………咳咳咳………” 我就是要让你喝醉。 不想让我那么伤心?但你还是做了。 李文玉,你就是个胆小鬼。 懦弱、烂好人、不懂争取。 凭什么,你以为一两句道歉,一次两次三次挽回我就一定会原谅你? 我要你比我更痛苦。 我冷眼看着他,手里的千年醉,酒壶对着他的嘴,唯一还显得我善良的,或许就是我把他的衣袖拎着,让他不至于被呛死吧。 “喝酒很难受吗?难受就对了,师兄,我当年可比你现在难受多了,我爱你也比你以为的多了好多。” 我一字一句,盯着他噙泪的眼睛,手指捻着他的嘴唇,我快气疯了。 我知道或许此刻我很吓人,但是我只是想要让李文玉不要再来招惹我了,我不想要他的爱。 我的愤怒来源于师兄的不合时宜。 “不就是想要上/我的榻吗?” 你爱我? 真是个笑话。 李文玉,你配说这句话吗? “明夜午时,来我洞府。” 师兄快要显出原型,大小不一的藤叶疯狂地朝我的方向,从他的脚下长出。 就像是要一直缠着我,直到我永远无法逃脱,李文玉,你真好笑。 “安分点。” 我狠狠地拍了他、或者说是扇了他的脸一巴掌更恰当,再踩了那些枝。 “你要是敢让别人先知道你是什么树,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看你半眼。” “李文玉,你听不听得懂?” “嗯。” 师兄很白,脸上的巴掌印红得吓人。 “嗯是什么意思?说清楚,李文玉,你懂不懂?” 我轻轻摸着他被扇的一边脸,他颤抖着不躲开,甚至朝我的方向凑近了些。 “我懂,师妹,我会来的。” “那是你的答案,我不关心。” 我抽开手,朝着逐玉峰,一走了之。 上章是为了疗伤救命,这章纯粹师兄耍流氓了…… 喝醉酒后,他真的很傻了。 上章是骨血,这章…师兄是草木,而花…嗯。 舒君:(打人) 其实这章才是舒君的本性,一点点(真的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虚仪(三) 第40章 虚仪(四) 若说我曾经最爱李文玉的,是什么。 君子端方。 方皎是金玉堆成的锦绣,有部分未被烈日烘晒而长了霉,真心坦诚又藏着部分不让我知道。 他爱娇,大多时候也娇得可爱。 五岁时见到他的第一眼,方皎便哭了。 师尊则是一捧沙冰,远看冷漠,实际一碰就会留下融化的雪,他最爱骗我,至死也没有变过。 师尊是不说承诺的骗子。 而师兄。 师兄是生长在荷池的白莲花。 他总是如此端方从容。 他对待所有人都温柔得体,但我触碰到的,却只是空白无痕的清水,如同他本人一般,不会让你靠近他。 太可笑了。 躲开、躲开、永远都躲开。 不肯面对自己的真心。 他又要在我十年后,真的已经完全放弃后,主动对我敞开,露出荷叶下的全部,要我触碰。 我恨他。 为什么偏偏又不能完全恨他。 因为,我也在骗他。 骗他的情,骗他的意。 “师祖…大概这十年发生在我身上的就是这些,其他,我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师兄先回去修养了,他受了伤……我怀疑是姝没死,她应该是被天魔带走后,用别的方式强制沉睡了。” 即使知道微生怜大致应当是明白师兄本体是什么,但我也没有暴露师兄喂了他的精血给我这件事情。 师祖一如当年,坐在高台。 他忽然出生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这十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我调整了下坐姿,辛苦倒不至于,但这十年间差点死了,要说应该说是危险。 他还是如此正襟危坐,衣服扣子都非常得体地扣着,雪白的宫殿中砖瓦也亮得伤眼。 但我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勾勾地看着他的脸。 大约是因为师尊曾问过我。 “舒君真的喜欢我的师尊吗?” “难道不是见色起意?” 是。 所以我更愧对于一无所知,或者说是“被我真心打动”的师祖。 后来,师尊问我: “舒君知道自己和开宗同名同姓同字吗?” “舒君知道,弥烁开宗她的弟子爱她吗?” 关我什么事? 我只知道,许多人真心喜欢的,永远要被表现掩饰。 喜欢师兄时,非要装出对师祖深情,好有理由提前下山历练,骗的他误会。 而喜欢方皎时,又不和他说清楚,不与其他人说,以为机会无限,落得个令他以为自己不重要的结果。 后来和师尊在一起时,师尊没有说过他很想听一句告白,我便也不说了,他总是笑着在我抓着他的腰时,讨要一句。 “我爱你。” 我也未曾察觉,还嘲他幼稚。 “好,吾知晓了,会告知冰夕真人,你先退下吧。” 我便离开了。 没看见他一直望着我。 我的洞府一如既往,没有变过。 熟悉的,温润的草木气息充斥着洞府,年少时开了对大师兄的禁制,后来下山没有关,失忆前后没来得及,这十年,他似乎一直替我打扫。 我倒在床榻上,感觉到的不是轻松。 十年。 却比过往五年、三四年,快多了。 睁着眼睛,我看着房梁。 毫无睡意,精神不知为何如此亢奋。 或许我知道,但我不想再思考未来。 若是有小舟即将漂流。 或许我会离开。 寄情于平生。 我想过我会如何,却没想过,又一次长大,仍旧会如此仓促地被迫踏入一个又一个充满恶意与人命填补的漩涡中。 似乎像是在报复我悠然的不知害怕。 真是够了。 快到拂晓,窗外雨打芭蕉,滴滴水落到石板上,我有了几分倦意。 便是半明半昧,也作美梦。 先是,与师尊某夜话春茶。 他说要让我尝尝他的春茶,于是,我看着他,师尊将长长一截袖子绑在手臂上,在对面敲着小小一只茶杯旋转,在我看不清他动作间。 里面盛着半杯,前日带来的凡间绿茶,碧波荡漾,丢入昨夜才烘好的陈皮、亲自腌制的甜到粘牙的蜜饯、半颗灵果,再是一颗小小的冰糖。 一点茶水也来不及落在桌子上,他便比我还先含了,然后趴在对面,迅速地分我半口。 确实很好喝,他自夸。 “再也不会有人能做出春茶比我的更好喝了。” “舒君,你喜欢吗?” 师尊趴在我的手臂上,眉眼弯弯。 逢雷雨便要装作害怕躲进被子里的方皎,招呼着我,说,你怎么才来? 那时,正是进乱/玉/洞的前几夜,每每我想要出去炼丹炼体,他便不满,但又不敢表现出来,是怕我不要他。 有些后知后觉,看着曾经更觉亏欠。 于是方皎装作害怕雷雨天,听着打雷就要装哭鼻子,从前逐玉峰没有留宿过他,我便也真的信了,只得认命地。 我总有股熟悉的错觉,可是他往往看着我的眼睛,的确是要了命的喜欢和爱,温暖的。 堆金砌玉的方潇湘抱住我的腰,卖痴卖娇。 我扛不住,就和他一起,躲进温暖的床,举着厚厚的被子,蒙过眼睛。 “不怕,雷跑了。” 听着他的呼吸逐渐平缓,我想起身,却牵扯到了彼此交缠的发丝,以及对方紧紧握住衣角的手。 十四岁时,年少不知艾慕。 我厌了日日去学堂,便在下雨天逃课,躲在洞府里听雨声,师兄带着一把青色油纸伞缓缓走近屋内,天色的衣裳被雨淋湿,他也未开灵气护体。 “师兄。” 最先是高兴师兄今日居然有空来找我,但马上我就想起今日自己逃学。 我以为他要责备我,他却只是摸了摸自己被打湿的长发,问我能不能避雨。 “好啊,师兄!我还以为……没什么!嗯,没事!师兄你今天怎么有空……” 我装作无事发生,高高兴兴为他搬了一张椅子,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话。 师兄同我一起坐在屋檐下,看着远山青黛,说他今日休沐。 油纸伞阖上时,雨水轻轻跳了几下,溅入院中的小水池内。 惊起一群吐泡的锦鲤游离。 它们跳得太高,甚至连我的衣裙都被打湿,我当即恨恨决定明日不喂它们。 师兄却在指尖聚集一团灵气,暖暖的,他问我:“冷吗?” 秋日并不寒冷,我却并未拒绝。 毕竟很少有机会师兄来我洞府玩。 只是那一刻,师兄如同往日一般靠近,我心肺的震动声,怦然,一声一声盖过了池中游鲤、逃学秋雨的喧闹声。 也是那日,我闻见了师兄身上的草木香,如此独一无二。 “师兄,我也想要你身上的香。” “舒君,师兄身上没有味道。” 我认定他骗我,于是装作无事发生,师兄听雨听着听着便睡着了,我偷偷溜下椅子,轻手轻脚地靠近。 那时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如今想来,却怕是他早已知道,早已醒来。 可怎么会没有味道呢? 我明明闻到了。 师兄就是在骗我。 我拉着师兄的衣服,他没给自己弄干,那时站着我比他矮好多好多,垫着脚才能勉强到他腰,都怪师兄长得太高! 幸亏他躺在椅子上,不然我要好费力啊,我喜滋滋更靠近师兄了好多好多。 偷偷用灵气烘干后,再闻闻看,就是有股淡淡的草木香,可我见过那么多药材,竟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攥着师兄的衣角,紧紧地贴在鼻子上,到底是什么药草?我这样闻了好久也没有闻出来。 “舒君…师兄要睁眼了哦。” 所以,我说师兄像白莲花吧。 他,引诱我。 日上三竿,我仍旧眯着眼睛。 想多逃避一会。 混乱的一切。 入夜了。 “叮叮叮———” 风铃在房檐上被吹动,我心有所感,半推开扇窗,看见了踟蹰在门外的师弟。 “师、师姐!你、你、你!终于!回回回回来了!” 长大了的四师弟竟然结巴了。 该说并不意外吗? 毕竟他打小就不爱说话。 高大的金丹青年紧张地靠近我,他的发好短好短,身上的衣服也奇怪,手里紧紧握着皱巴巴的纸张。 我问他不是历练去了吗? 他却只是站在台阶下,用种像是永远都不会再见的诀别眼神,看着我。 可怜巴巴的。 师弟将那纸张递给我,再说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他背着一把厚厚的刀,看起来颇为精致,但流转的全然是我未曾见过的…灵力? 不知为何,我想起一位没有见过的故人,我的生母,白灵。 “师姐,我要走了。” 我本就想问问他,不是去历练了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又要走是因为不想被抓到吗?又去历练了吗? 结果下一秒,师弟却已经不见。 “师弟?” 莫名其妙。 赶着去历练,不然跑那么快干嘛? 我接过那张纸后,随意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首诗。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庐山?没听过哪里有这样的山? 但应该很有意思。 混沌的十年里,我其实真的不太记得自己想了些什么,但打开水镜,发现里面堆满了两个人的灵讯。 一是从十年那夜不再见的鬼王。 该说其实还是算挺惊讶的吗? 我知道他就是寒坊主后,也只以为他是从小打着将我作为弥烁开宗替身的主意,但一封一封附着着红黑鬼气的信,却越来越……恐惧? 生怕我会出事? 可谁会害我? 真奇怪,明明我才从差点死了恢复,竟然下意识还是如此天真? 我也挺蠢,天魔就想杀我啊。 【妹妹妹妹妹妹……】 那些关心全呼喊着妹妹,我虽然不以为他是在关心我,但仍旧心中腾生出越来越奇怪的滋味。 他最新的一封信是两日前发的。 【若你三日之内不回,我便来。】 奇怪,为什么同心契在师尊手上时,只连着我和他,但到了我这里,连信封,都能连上? 另一人则是武踏浪。 她也急着来救我了,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她如此笃定我会出意外,语气为何过分熟悉? 按这个速度,怕是再不和她说,今夜就会在抱扑门前看见她了。 我给他们两人分别回了信。 接着,在午时之前,我津津有味地看完方皎这十年的历练路,他倒是逍遥,旧情人,如今也算是稍微特别点。 我提笔,好久后又放下。 旧情人。 便是已经过去了。 我没想过要去方家再寻他。 欢乐有时,纵使当时情深,也只是当年。 况且,我们之间隔着师尊,十年。 错过了,便是错了,过了。 以后,也不用再看他的灵讯。 接下来,是萧情的几封信。 寥寥十年,她的师姐灵吉竟然陨落。 再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如叫不上名字的人问我近来可好,如风流过一段时间的合欢宗主,又如一个凡人的来信。 十年啊,等到今夜后,也该葬了顾怀谦,一堆白骨再不埋下土,怕是也要散架了。 念起他的姓名,我的心中仍有痛。 潇潇夜雨,如同十四岁那日。 熟悉的人,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我躺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衣服被雨打湿。 “师妹。” 他看着我,下巴也被今夜的雨弄得水痕模糊,张开的唇同样,模糊得如同一场梦。 一场十四岁时,无疾而终的好梦。 他来了。 霸道舒君强/制/爱(开玩笑 虽然可能很多人都知道这章用的诗,但可能有不知道的人,所以我把诗名和作者贴在了下面。 《题西林壁》苏轼(宋)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虚仪(四) 第41章 虚仪(五) “脱。” 师妹看都没看他一眼。 只是静静地给台阶下的锦鲤们喂食。 她依旧不会挽发,长马尾乱散在墨紫的衣襟上下,长到脚踝处,被草草地隔断,从前都是他替她梳发的。 到如今,恍恍过了二十多年。 不知为什么,李文玉开始想要回到过去,明明这一切便是他自己的有意为之。 可为什么,他的身体会这么痛? 夜雨下着,他站在台阶上,屋檐上的雨一滴一滴将李文玉的衣衫浸透,只是一个字,竟觉得寒得如坠冰窟。 模拟出来的呼吸都有些沉重。 这算是羞辱。 是羞辱,更是他唯一的机会。 难堪吗? 他却想到。 十五那夜的师妹,是否更难过。 那夜的月光是否比这雨更冷。 李文玉只是一瞬间想了很多,她看见他愣住,接着便垂目,低着头,照做。 雨滴顺着他的脸颊落到旁边的石板上,再汇集到旁边的水池中,他能看见自己狼狈的模糊影子。 李文玉竟真的开始。 如果只是利用,只是想借着她长心,只是有一点点喜欢一点点忮忌师尊比他先,他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 即使没有廉耻心,都是装出来的,神树最后一个族人也开始迷茫。 他的手指微微的小幅度颤抖。 但又发现,只是如此的话,其实比他想的,要简单太多。 只是,哪里不对劲。 可到底又是哪里不对啊? 她要看他的心。 她要看他能为她抛弃尊严到哪一步。 他已知晓,或许,即使他做到自己都没想过会到的那一步,舒君可能还是不会要他。 他也只能做。 因为他没有选择权。 没关系。 他可以不要尊严。 毕竟他迫切地,希望师妹再看看他。 这样的话,心会长出来吗? 李文玉习得人的敦常伦理后,已经许久没有自我意识到,他本来就不是人。 道德伦理,先来后到。 他从前为何如此在意这些? 因为目光?因为期待?因为她喜欢? 李文玉矛盾地,在衣裳滑落指尖,下意识想抓住吸满水的衣服时,意识到。 原来。 一直以来,他急切地希望长心, 其实等同于,他想师妹看着他。 他想感受到,属于人类的心跳,人类的情绪,他想了解她。 不是用平淡的,如同家人,如今这个他最痛恨的词,那般看着他。 他真的能完全只想着,只念着师妹? 李文玉不甘心。 即便如今,她骂自己下贱、愚蠢、胆小,眼神嘲讽,李文玉也甘之如饴,只是心头还是微微发苦。 他不甘心,师妹竟然真的爱上别人。 或许说不甘心还是太早,毕竟他连不甘心是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一想到师妹曾经可能亲吻过他们。 空落落的胸膛便堵住了。 师妹和方皎、师尊竟然真的有过发自内心的幸福时光。 为什么? 如果要有人和师妹在一起。 不应该是他吗? 他知道。 今日他与师妹走到如此地步。 都怪他。 踏上歧路。 他不应该推拒师妹的喜欢。 如此歧路,他在二十一年后转头。 可他已经快彻底失去师妹最后一丝年少艾慕的余温。 最可恨的罪魁祸首。 也是他。 不是方皎师弟,不是师尊,不是师祖,不是鬼王,也不是合欢宗主,不是任何人。 是他。 是他错了啊。 他本来可以得到她的爱。 她全部,最初的爱。 是他胆怯,是他愚蠢,是他不懂珍惜,是他不懂自己要的不止是家人这个身份,是他偏偏要顾虑师尊会不会同意,发现别人喜欢师妹后,想着她迟早会看见别人。 是他既要又要,带着隐晦的,以为师妹终究会妥协。 毕竟,师妹不是喜欢他吗? 李文玉龌龊。 他是伪君子,是伪装成善良的无心树。 辜负,刻意冷落,舒君那一颗本来装着他的,沉甸甸,滚烫的真心。 难道情人会比恋人更好吗? 难道恨和讨厌会比爱和喜欢更好吗? 李文玉。 他错把东珠作鱼目。 慢慢的。 再一次又一次,他不坚定的重复后退后,师妹的真心,也就凉到最终无法再为他而生出喜欢。 他从前的泪水是为了挽回师妹。 现在,他只是知道自己错了。 他哭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师妹会更讨厌他吗? 泪水、精血,若是对师妹毫无作用,即使疼到死去,李文玉也可以不出声。 咎由自取。 师妹不会再心疼他了。 沉沉的衣服落在了台阶上。 雨水将他整个人打湿。 他笑自己,师妹的眼神在他身上只剩最后一件被雨淋得根本遮不住什么的白衣时看了过来。 他先前,唯一能自豪,能期盼成为筹码的,是自己的身材,不错。 但是,师妹却像是看不见,打量他与看着一块粘板上的猪肉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或许有的,她看猪肉,众生平等。 但看着自己,却是厌恶的。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李文玉。” 连这句话也好冷,让他溺亡在这场雨里,也看清了师妹的眼神,对他。 毫无**。 或许,他在师妹眼里,坏掉烂掉了。 这和李文玉来之前想的不一样。 他以为,师妹至少会喜欢一点点。 会喜欢他展示出来的。 可是。 她的目光冷冷的。 毫无**。 毫无感情。 甚至连一星半点爱意都找不见。 太锋利了。 刺得李文玉好疼。 他藏在衣袖后的手突兀地抽动。 藏起来。 不能让师妹知道他在失落,不能让师妹知道他在后悔,不能让她知道这一刻他才什么都没想,只想着她。 李文玉清楚,师妹会直接让他走,而他不能走。 他不能再失去这最后一次自己强求来的机会了。 师妹、师妹、舒君…… 一想到今夜后两人彻底殊途。 为何会如此痛苦? 他明明要长心了啊?李文玉能感受到,所以为什么还会痛苦遗憾呢? 李文玉浑身都好疼。 即使,他是不会疼,不会死的神木。 他没有心。 却还不如有颗心,因为如果那样,师妹就能听见他对她的真心,在心里,一直猛烈地,不断地跳动。 他便可以证明些什么无关紧要,但又无法不证明。 “师兄,可以了。” 但想到,今夜他可以和她单独一起。 李文玉又是窃喜,又是沮丧,反反复复的情绪比大雨将他淋透得更重。 他愧疚于从前,却又饮鸩止渴地饮下一次性的雨水。 等不及。 以后再也不会有今夜的雨了。 他也不会再有师妹允许的机会了。 可他又能如何? 今夜后,他问自己。 困住师妹吗? 他做不到让师妹难过的事情,因为他让师妹已经难过好久好久了。 更重要的是,他敢吗? 李文玉想要她开心,真的挺可笑的。 他从前,又一直在做让她难过的事情,可他或许本性就是贱吧。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和师妹道歉。 也因为师妹的拒绝,让他无法继续。 他懦弱。 将失败的理由全都归结于师妹,明明是他一步错步步错。 本性卑劣,长歪了的李瑞,又实在想要一个,留在师妹身边的机会。 哪怕只是一夜。 “还是说,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一句都不敢回答,因为师妹说对了,他就是。 她抬脚了。 仍旧没看他。 今夜雨声下,他没有与她对视过。 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师妹仅仅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过身,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师妹空中的发尾,却又胆怯的缩回手。 他好怕,师妹下一句便是。 “你走吧。” 所幸,师妹说的是。 “进来。” 师妹转身走进了房间,他慌慌张张差点被自己的衣服绊倒,他怕,怕下一秒敞开的门就会被师妹反悔地关上。 他怕自己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后,或许就是最后一次的机会都被不争气的浪费掉。 是他自作自受。 李文玉有过三次机会。 第一次是五年。 第二次是在沧州,她逃出的那夜。 第三次是师妹被师尊喂下空水,忘记一切。 他太自大,太自私。 以为师妹不会爱上别人。 以为自己晚到一点也没关系。 以为自己只要回来,就能顺理成章待在师妹身边。 可万一那么多,他从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配得上那么多等待。 “啪———” 她穿得整整齐齐,和李文玉形成鲜明对比,他还没有完全进屋,便被师妹往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下左右对称了。 只是颜色深浅不一。 李文玉不能苦笑,他甚至害怕师妹手痛了,师妹打他是自己活该。 他太贪心。 他太不知好歹。 一切都是他强求,他的苦果。 他在利用师妹,利用她的恨和爱。 他有什么资格奢求她原谅,奢求她再爱自己,奢求自己能留在她身边? “李文玉,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 你装出来的模样,很符合我的喜好。 我盯着他的眼睛,从进门后,师兄嘴角就挂着一成不变,如今显得有些可怕的微笑。 我的心又硬了一分。 他如此,仍旧不认为自己错。 “你长歪了,是不是?” 想把他赶出去。 “师妹,手痛吗?” 他并未回答,只是将我的手靠在自己的脸上,触碰到的一瞬间,彼此都暂停了呼吸,他那双眼睛里面雾蒙蒙的。 我不懂他。 李文玉,你这个伪君子。 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久? “疼?” 我嗤笑一声。 喜欢一个到如今也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弱男人,那么久。 如今竟然也还是期待他能知错。 践踏我的真心,故作勾缠。 “你真贱。” 他的眼眶红了,我掐住他的脖子。 桌子上的茶杯玉壶全都摔到地上,雷声轰轰,他似乎轻轻地痛呼了一声。 疼吗? 我就要他疼。 “李文玉,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我不喜欢你了,你听清楚了吗?” 我死死盯着他红透的眼眶,眼泪不成连珠便淌到我的手上,没心的东西,也会真的难过吗? “我恨你。” 我推倒了他,狠狠地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树妖的皮肤破了后缓缓流出血。 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为什么我还是怎么不争气,还是哭了,明明他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他只是不肯接受,不肯接受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许舒君,不是那个只会傻傻等着他,看不透他心思的许舒君。 李文玉,你这个贱人。 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哭。 他不值得我哭了。 可我还是哭了,一声恨比一声呜咽。 他没有推开我,反而是在僵持几瞬后,选择在脖子被咬破,绿色血液流出来之后,紧紧抱住我。 可湿透的衣服贴在一起后,真的好不舒服,我听不见他的心跳,因为草木不会有心。 我也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我只能听见他的笑。 “舒君都这么大了,尽说些假话。” “你怎么,会恨师兄呢?明明最喜欢我了,不是吗?” 这一刻,我真的恨极了李文玉。 李文玉何尝不知道,自己应该道歉,可是他做不到,他看得见,也看得清许舒君眼里真切的恨意。 她怎么会再喜欢他? 李文玉不配得到她的爱。 那是对他的恨和厌恶。 毫无疑问。 可他不想要,他忽然再一次临阵脱逃,他否认了舒君的恨,否认了自己曾经对舒君做的不对。 他要再一次失去对方了。 在极致的沉默中,她再次咬向李文玉的脖子,他却开心了。 “不是想要吗?” “自己来拿。” 毫无怜惜。 但至少,师妹没有,推开他。 李文玉乖顺得我心情好了几分,懒懒地为他拉了下薄被,方才他还汗津津。 望着我,开口却是一句。 “师妹,你不爱他们的,对吗?” “你只喜欢师兄吧?”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虚虚揽好衣袍后想要看看武踏浪一直不停给我发了些什么时,忽然听见这一句。 心情好差。 贱人。 我推着他,抵着知松。 屋外还在下雨,一片漆黑,我没给李文玉衣服,储物袋也被我拿着。 他出去就是出丑。 但又怎样? “关你屁事,李瑞。” “现在就滚。” 师兄:如果流泪对舒君没有意义,她不心疼我,那我不会哭。 其实舒君不再喜欢师兄也是正常的。 这本书的主角有且只有她。 舒君乐意,愿意让谁成为能在她身边待着的男人,谁才可以成为短暂的主要配角。 要等到舒君乐意,要等她愿意,如果舒君不愿意,那一切将毫无意义。 有些拒绝其实是期盼对方能再坚定一点,舒君给师兄的,不止三次机会,他还一直在否定舒君与其他人,以为师妹只是短暂被迷了眼睛。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写师兄? 溺水者多善泳。 师兄太自信,自信自己永远都会在舒君心中有最特别的地位,咎由自取。 因为他的性格,我没办法第一个就写他,呈现出的,我知道可能和读者们一开始想要的不太一样,但后面完结了,会写个短if嗷,我不会忘记的。 可以点梗,不管是if还是现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虚仪(五) 第42章 虚仪(六) “他真的这么做了?” “真的就光着走出你洞府了?” 水镜对面,武踏浪问我。 可不是吗,光着开的门。 我亲眼看着他,一步一泥泞,赤着脚走回了他的洞府门口。 在他回头前,我将洞府的禁制改了。 他再也不会有随意进出这里的自由。 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光着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吗? 李文玉装可怜给谁看呢? 反正我一点也不心疼他,如果他再敢说些奇怪的话,我一定要抄起知松和他打一架。 他活该。 我只后悔为什么偏偏要想着再给他一个机会,今夜只能证明,狗改不了吃屎,师兄免不了犯贱。 尽说些让我想打人的话。 夜里的逐玉峰也就我和他。 师弟下凡历练又不会突然再回来,自从十年前开始逐玉峰就不再收杂役弟子。 他不过是光着走回去,又没有谁能看见,再说,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我都没委屈他否定我的过往。 他既然说了令我不爽的话,凭什么我不能惩罚他?他若是不愿意,一个元婴中期的执法。 我一个小小金丹,还能强迫了他? 真是好笑极了。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 “年轻人,勇敢。” 对面武踏浪脸上的表情丰富,眼神里带着浓浓的调侃,我简直有苦难言。 “你根本不知道我师兄,不!李文玉那家伙问出那句话那股劲……” 我狠狠咬牙。 “他居然有脸问我真的喜欢过别人没有,和他们在一起是不是被迫的,我是不是被人控制了。” 我允许他怀疑我是不是还没有清醒过来,需要他的安慰,但我不允许他质疑我曾经的感情。 “该死的李瑞!” “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的?” “你就说是不是?!” 我猛灌一大口水,心里的火稍稍降下去一些,继续说: “活像是我和别人谈恋爱就负了他一样,真的要被他气死。” “我都三十五了,金丹中期!有过两三段又如何?” 我没告诉她自己的境界松动,恐怕即将突破,我仍旧不够信赖她。 “今天这样尴尬。” “难道他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之前像死了一样,现在也想死了一样缠着我,怎么有脸问这些话?” 我怎么会喜欢过他? 最荒谬的,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的心里都仍旧希望他能够对我道歉,明明我已经看清楚,李文玉就是一个彻头彻底愚蠢胆小的伪君子。 我曾经将他看作白莲。 白莲个头的君子。 如今,我只认为,他是真的没有心。 烂人至少最尖尖上的真心都是红。 可这颗神树,却连心都没有! 他如果真的有心,怕是黑的。 一颗歪脖子树,缠在我衣角的藤蔓枝条都不老实! “爱爱爱!!!我爱他个头!!!” “气死我了。” 水镜对面的武踏浪轻轻笑了一声。 “看到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多了。”她和我再调侃几句话,随后便认真地说:“若是有朝一日,你遇上无法解决的事情。” “谁都不站在你这边。” “我或许无法出面。” “我知你还不信我,但是许舒君,我不会害你,天地之大,若暂时找不见容身之处,什么都不需要,你来武宗。” “随时随地,只要你在我身边。” “只要我在这人间一日,我便护得住你一日。” 可你到底是谁? 我望着她的眼睛,可是武踏浪没有躲开,那张平凡普通的中年女人面孔和任何一个我曾经认识的人都对不上。 【她不喜欢太漂亮的脸蛋,或许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人,武宗弟子只知道看见一位特别的中年女人时应该谦卑,并抓住时机请教。】 谁会如此? 我的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她只是她。 我信她的善意是真的。 但这份善意,真的只是对我吗? “那你可以告诉我。” “你是谁吗?” “我保证不说出去。” 她又轻轻地笑了一声。 真是奇怪,如同我知道我没有认识和她一样的人过,这声笑也过分熟悉。 没有出现在梦里,也没有谁如此。 可就是,莫名地熟悉。 “好啊。” 今朝有酒同醉,万年同登仙梯。 我见她的眼底痛快。 “所以,你也是……” 把我当成她吗? 我话还没有说出口。 武踏浪竟然笑了。 她躺在玄铁制成的床上,笑得歪歪扭扭,毫无秘史里那副传奇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真的很像弥烁开宗她吗?” “才会如此,让这么多人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当作她。” 她却笑着摇摇头,我不懂。 “会有你想起的那一天。” “到时候,她也……” 窗外什么声音? 何时,窗竟然开了一丝? 谁在偷听我和她的谈话。 我没听清,只是迅速扣下了水镜。 灵讯被中止,没人能听见另一边的声音,包括我。 有什么来了。 危险。 打开窗,风雨依旧,山山上绿飘摇,显出一股白日作昏昼的浑浊气。 我的心中莫名起了一种强烈的念头。 来者不善。 是敌非友。 谁在我的耳边说话。 【小心】 【小心】 【舒君,小心】 【小心……】 带着一股深深的眷恋,但当我准备仔细听时,销声匿迹。 我忍下探究欲。 “是谁?” 屋外无人,窗外是谁? 我拿起储物袋,将身上的防御灵器都开启,知松剑身充斥灵力,小心地移到窗边,风雨仍旧不停。 电闪雷鸣。 只见一把月琴出现在三丈外。 红龙木制成的华丽琴身被雨水淋湿,金丝做的弦被无形之物按住,那是是姝的法器。 是姝。 我的嘴唇轻轻呼唤师妹的名字。 月琴孤零零地,腾空摇晃在半空。 “是姝?” 没人回应我。 月琴弹奏的,是《随州灾》。 似有女子断断续续哼唱。 【三月随州十月雪…化作魔血降灾人世间…来者不返……去者无尸……】 不是错觉,我听见了女子呜呜噎噎的泣音,像是求助又像是想要告诉我些什么。 师师妹,是她吗? 我不知该不该当过去。 只是好久没想起许魏洲留在我身上那片移动的“黑”,它安分了快十多年。 我的视角下出现一片模糊的黑。 垂下头,便见“黑”。 它从我的指尖消失,再一见,红黑的雾气将空中的月琴击落。 消失了。 那副莫名的心悸也消失。 就仿佛上面的陷阱不见。 歌声不见了。 清明几分。 我不期然忽然想起翠妆明那句蛇头虎脑那句。 “舒君,你快些想起来吧。” 又忽觉一股奇怪的心痛蔓延在心间。 我竟然会主动想起许魏洲。 “哎!” 不能摔坏了。 那可是是姝的月琴啊。 莫名的情绪都消失。 我翻下窗,刚好落在知松上,它缓缓朝着那片移动,但,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拍了拍知松。 【师兄,速来】 尤其是在知道,天魔要杀我的情况下,十年为期,她本就差点控制我。 我一个人,去探看月琴异常,简直是在自投罗网。 实力不济,便要有自知之明。 【师祖,你睡了吗?】 我再分出一道灵讯。 阵法是师兄教的,后来,我又专门去看了别的阵法,刚好覆盖洞府,翻出窗便是后山湖泊,没有法力,但站在这里,稍稍还能被庇护一二。 逐玉峰已经许久未曾更新后山的阵法,我刚刚醒来不久,还未曾去查看。 我停在窗外半丈处。 “止!” 灵气护住了月琴,我想将它牵引到院落内,却有股无形的力将我带到离窗户越来越远处。 我一股劲将它拽到了窗户外两丈处。 刚到窗上,想要慢点拽过来,就听见师兄的敲门声。 “咚咚咚———” “师妹!” “快开门,师兄来了。” 可门外的,当真就是他吗? 我是对他关闭了禁制,但是连阵法都是他教给我的情况下,李文玉是可以闯进来了的,他又不是真君子。 师兄是有点蠢,但又不是真的傻。 “开门啊,师妹!” 李文玉是伪君子。 即使如今我不再喜欢他,可是师兄就是师兄,我们是彼此在世间唯一的依靠。 我们是没有血缘的家人。 危急关头,自然不用我开门。 他会闯进来。 所以,门外的是什么东西? 闻起来也不是师兄身上的气味,拙劣的草木下是血腥气。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师尊的苏合香。 我眯起了眼睛,窗外的月琴上劲更大了,一时分神,竟然被拽着差点快从窗户上掉下去。 再次坐稳,瞄准的灵气不甚打翻了水镜,它掉到地上。 【小心】 “师妹、师妹、你怎么了?” “舒君,快开门啊,师兄来了。” 门外的不是我的师兄。 他没有这么吵。 尤其是昨夜才惹恼了我,他只会一声比一声小心,再在发现不对劲后,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推开门。 回去是一刀,下去也是一刀。 我不再想师兄去哪里了。 窗外的月琴直直地将要坠落。 无论如何看,都是诱我走出洞府。 我偏不。 我偏不出去。 充沛的灵气护着月琴平稳地降落到下方湖泊上的巨大莲叶上,我打落一片小的盖住它。 等安全了,再去看看。 暴雨已至,屋外的“师兄”还在继续。 我从知松上下来,提着安静的剑,静悄悄地落在院落中,门外的“师兄”见我迟迟不说话、迟迟不回答。 “师妹?开门啊。” “许舒君,我是李文玉,你的师兄,快开门、好不好?我知道你最喜欢师兄了……怎么还不开门?舒君,别和师兄闹脾气了……只要你开门让师兄看看你,师兄什么都依你。” 师兄才不会这样说。 他根本提都不会提曾经我那么喜欢他,他没有那个脸。 他再怎么讨好,也不会说这种话。 门外的声音忽然没了,有人拖着沾了血的大刀,一声一声砰砰地敲门。 “喂,舒君,你这家伙,为什么不先和我说?” “老娘来也。” 她来了。 第43章 虚仪(七) 我打开门,雨声依旧很大,借着一道雷闪过逐玉峰的断榕树。 “轰隆!” 我看清一个女人拖靠着沉重的刀站在不远处。 她整个,人都潮湿了,就如此站着。 闪着金光、刻着璀璨日月的大刀上,黑红血液被雨水冲刷,流到地上,再逐渐消失。 恰好浇灌了我种下的药草。 这颗种子都是在逐玉峰下找到的呢。 都刚好是我需要的魔草种。 女人穿着深红色的衣服,再配合身后还残留一点的闪电,眼角发尾还有血,整个人像只复仇女鬼,我骤然想到曾看过的话本故事。 雨夜杀人鬼,扮作新嫁妇。 是她。 “知道你会来。” 她咧开嘴。 “嘻嘻。” 武踏浪笑着对我说:“好久没有动手,一不小心动静大了点。” 水镜通话时,我便知道她在抱扑不远了,其实没想谁会过来,但是她过来后,我还是心安不少。 至少此刻,我并非一个人。 从浑浑噩噩醒来后,我推开师兄,但实际上,我很不想要一个人。 我想,我可能得病了。 “你的师兄师祖我过来时看见了,让他们去看护宗大阵了,你可真该看看,他们当时的表情,身为你的好友,我混进来不是正常吗?” “不是吗?” 原来如此。 我捏着师兄飞来的灵鹤。 他们没事便好,那就证明情况不是太糟糕。 我与她。 也能算是好友。 “你说是就是吧。” 我憋回心里,总觉得她听见会生气。 于是,我对她深沉地点点头,武踏浪一副理所当然的骄傲模样。 “我们可是天下第——呃不说这个了。” “某些…哼。” “现在的孩子们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测了,你们上次维护灵阵都是千年前,真是难说是不是故意的,抱扑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聪明人办蠢事。” “玉清那小子知道后,让我不要说出去,你又不是外人,更何况,哎,这个不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额,这句也不说了,你当没听见吧。” 玉清?我思考了一下。 她说的是师祖吧。 抱扑微生怜,法号玉清。 另外,最讨厌你们谜语人了!说一半藏一半!有意思吗? “你到底多少岁了?” 师祖似乎活了一万多年,我盯着她,那她?是不是真的有快两万岁了? 武踏浪自己登门,并轻轻捶了我的脑袋一下,“女人的年龄是秘密呀,舒君~” “这家伙身上都还有蛊,” 她踢了踢脚边那具死不瞑目的异魔尸体,拙劣伪装的草木气散了。 “你都不告诉我你差点死了。” 她说的是那十年。 “还好我聪明,知道你总是爱说好不说坏,留了个心眼。” “你听见了哈。” “下次可不能只听见我扛刀的声音就开门,万一不是我怎么办?” 我听见了,听见了刀刺进血肉的顿声,便知道是她了。 毕竟相识的人中,只有她用刀。 也只有她是今夜前就知道我醒来。 她说的我答应了,但纵使……如此。 我信她,这种信任,来源于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熟悉,仿佛刻在了灵魂上。 永生不忘。 很奇妙,不是吗? “留给你,我记得你要练的九重破魔丹,恰好差这一味药?” 她的刀指了指一旁抽芽的种。 几瞬之间。 魔人的尸体被她举着刀,细细剁成臊子了,那些血还未来得及落下,散在空中成雾,她点了点。 尽数落在需要魔血浇灌的天魔藤上。 那时我在昨夜李文玉来前种下。 今夜又刚好有个异魔死在家门口。 她杀魔,我放火。 掺着冰的丹火将异鬼最后的痕迹都清理干净,“冷冷的,我想进去。” 她抱着胳膊,身上的肌肉鼓动,令她说的话,很没有信服力,我抽了抽嘴角。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正好能浇。” “但你记得还挺清楚。” “是会未卜先知吗?” “嘻嘻。” 她不回答了。 又在用一种“你总会知道”的眼神看着我,我能知道啥?我握起拳又放下。 果然,武踏浪无论什么时候,都嬉皮笑脸地想让人揍她。 “快带我回家啊~” 想打她。 四十岁的女人朝我猛猛眨几下右眼睛。 “所以,除了你,还有谁来抱扑了?” 我带她进洞府,启动绞杀阵法后,不多时,外面又传来其他骚动。 看来。 最后一味药很快就能成熟了。 “除了异魔、恶鬼。” “哎,你这样一说那就没有了。” “除了异魔、恶——————鬼。” 她毫不见外,拖长调子,浑身滴水就要坐上我的榻,这怎么可以! 我无法忍受。 什么狗脾气!!!这么不爱干净! “喂喂喂!坐椅子上!” “我的榻等你干净了再上去!” 武踏浪的刀随意放在门槛上,她举着手被我推到椅子上,怎么又像只流浪狸奴? 但对比起小猫,只剩下不可爱了。 我马上给她贴了张烘干符。 “啧啧啧,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武踏浪的眼神很讨厌,我瞪她一眼。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再说了,我不是弥烁不是弥烁! 再说了,即使是弥烁,她也爱干净啊!说她不拘小节纯粹污蔑。哪里来的什么以前不是这样? 纯污蔑! “人心易变啊——” 她长吁短叹,我马上举着茶壶堵住了她的嘴。 她再说一句我就灌她嘴里。 “好好说话。” “真没耐心。” 和以前一模一样。 武踏浪猜到了。 “暮天寒…哦,应该叫他许魏洲了,这个疯子也来了,爬上梯子的时候一步一吐血呢,估计也快到了。” “活该。” 她看着我,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玩的事情,又骂了一句。 “疯子一个,死了这么久疯得更是没有脑子,你说是吧,舒君。” 屋外的血雨似乎停了。 我的鼻子里只能闻见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升腾到空中,雨小了。 “你问我?” 我也觉得他是疯子一个。 但想到十岁时他救了我,我当时昏迷,但琉璃没有,她后来和我说:一只鬼吐了好多好多血把带我到了宗门前。 我无法说他很坏。 又想到他与弥烁的纠缠,即使许多人都明里暗里表示我就是她,包括天辰。 但为什么我就要接受? 如同接受许多人的“爱”一般。 我不愿意。 我无法接受自己就是弥烁。 我的眼里,我是我,弥烁是弥烁。 我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可我也无法说我就完全抗拒这股奇怪的爱,即使我清楚无论是我还是弥烁,与他都没有血缘关系,但也谁问便说讨厌。 况且,谁都不会爱上日夜相伴的亲人吧?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不会……吧?他太极端了。 极端得不像是要她的爱,而是要她永远恨自己。 我的心中对他的印象复杂。 单单说他是个疯子,难以描述清楚。 “这样啊。” 不过,原来抱扑不欢迎许魏洲,是物理意义上的啊,一步一吐血。 我啧了几声。 所以十岁后,他真的是在修养吗? 翠妆明还骗我,说他没事,只是出去游历,如今看来,或许他真的是受了很重的伤。 那他被夏霖带回来的那三个月,过得应当不好吧,毕竟一上抱扑就吐血。 死过一次的是鬼,强大如他。 也会灰飞烟灭吗? 在这里待久了? 是惩罚吗?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妹妹。” 飘渺虚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他。 雨也停了,锦鲤一只只上浮,我丢了一把鱼饲料下去,心中想了很多。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武踏浪眯了眯眼,握着烈日刀。 她不喜欢他。 门外的鬼一声一声敲着门。 “妹妹…是我。” “啊?他来了?” 我明知故问。 他好似听见了我的疑问。 “妹妹,哥哥来了。” “这么快啊?” 我一下撞到了凑过来的武踏浪,撞得她龇牙咧嘴,我和她道歉。 “你想开门吗?” “你准备好了吗?” “你原谅他了吗?” 我不懂。 为什么武踏浪如此快就看清楚了我在想什么,接着她捏着刀很大劲又很不快地对我说:“你总是太心软。” “但是如果你心软,那就快开门,不然他可能真的会魂飞魄散。” “他死了,就一了百了。” “为什么进来就不会?” 我问她。 “说了你也不信,不说你又总觉得我把你当傻子,舒君,”她摇摇头,跟着我走在洞府的石板路上,“你快些想起来吧。” 我不说话,当傻子就当傻子吧。 反正我不知道这群人想让我想起什么,我也想不起来。 “舒君,你的剑法为什么让我想起我的师尊?啧啧啧,难道说我们族师徒就是天生的缘分吗?” “我像我师尊玉清,你像我,但更像另一个人,哦对,当时没有查名字,忘记避讳……” “同门三代啊!” 把我当傻子整。 师尊。 师尊第一次教我剑法时,文玉师兄也在,他默默地举手:“师尊,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我也是你的弟子啊。” 师尊砸砸嘴:“你不懂啊,文玉。” 是啊,文玉,你不懂啊。 李文玉身旁的师祖一边修复阵法,一边对他对他说:“流照去了,她终于回来,你却似乎像是将要生出心魔。” “是爱而不得,还是如何了?” 一切都是忮忌惹的祸,他还记得师妹喜欢过师祖这幅皮囊,师尊也曾经明里暗里暗示过,昨夜本就不堪回首。 如今,当他听到这句话后,师祖高高在上的俯视,隐晦的敌对关系。 李文玉口不择言。 “那难道我要像师祖您一样这般稳坐高台,等她垂怜我吗?我手段下作又如何?我可以勾她看我又如何?她总归是看我了。” “文玉,你不懂她。” 你不懂她,只喜欢自己去得到的,却是主动捧着心的人看都不看一眼, 师祖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奇怪的话,如同那时候的师尊一般,李文玉不懂自己哪里不懂了。 两人无言,沉默着修复宗门大阵。 “进来吧。” “许魏洲。” 许魏洲看起来真的很虚弱。 鬼气凝成的躯体竟然有些半透明,他吐出的血落在下面,那些妖魔的躯体堆成一座小山,看向我,连自己的嘴角下的红都没有擦干净。 眼神依稀有些温柔。 是我疯了吗? 我仔细再看了看,他的身子往我这里前移,“唉?” 竟然真的不疯了?很平静。 是在装可怜吗? 但还是第一次我见他如此。 旁边的武踏浪也不说话了,她只是抱着自己的刀,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他英俊的眉眼萎靡不振,下垂着眼睑,目光都有些涣散了,似乎想要抱着我? 鬼气仍旧缠着我,可上一个印记都已经不见了,想起来,或许除我与他,谁都不曾记得。 “妹妹……” 这声呼唤。 只是这声呼唤。 似是怅然若失,他伸出手,我打算问他什么时候才自己走进来时。 “砰——” 暮天寒变成一只小小的了,“喂!从她身上起来啊!变小了也不能占人便宜啊!” 武踏浪一下跳起来,想用刀背把他弄走,我拦住了她。 变成小小一只的也不忘记抓着我的衣服,生怕我把他丢了,蛇尾巴?我揪住。 我是那种人吗? 再捏一下,啊,他还真长了条蛇尾巴啊? “算了,把他放在屋子里吧。” 该死的怜悯心。 我抱着他穿过院子,他没有吐血。 之前的血液沾到我的衣服上,没关系,反正这身也是黑的,看不出来。 似乎是累极了,或者确实累? 他安静地很奇怪。 尤其是对比起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情,如刻意勾引、绑架我、让身边的人装成顾怀谦、跟着夏霖师兄鬼鬼祟祟上抱扑还总在逐玉峰附近逗留。 他一变小,就让我想起乱/玉/洞那一场隔世经年的梦里,年少的许魏洲与弥烁相依为命的可怜时光。 变小了就是不一样哈。 凝神台也变小了,小小一个白盒子,被黑色的小孩抱在怀里。 “我知道你还醒着。” 我对着他说话,武踏浪在窗户外踩着那把大刀,我准备和她一起去看后山池中的月琴。 不知道能不能捞回来。 能捞最好,不能捞就布个困灵阵。 “我不在乎什么前世今生,今日也不算救你,毕竟你肯定不会死,但不管你是在装可怜还是什么,我都希望下一次,你不要再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许魏洲听见她停顿一秒后,再补上了一句略带嘲讽的话。 “这样,好蠢。” 他的心却被蜜意填满。 妹妹不记得他,彻底忘记他,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给妹妹留下了多坏的印象。 可妹妹还是关心他。 即使在说他蠢,但是许魏洲还是尝到了那一点口不对心的枫糖滋味。 她还,没有彻底放下他。 好幸福啊,妹妹,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恨着我吧,一直一直都要继续恨着我啊………妹妹。 不要让哥哥只身孤独的死去。 师兄: 我到底不懂什么?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样和我说? 舒君:讨厌谜语人的第10086天 师兄:讨厌谜语人的第100086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虚仪(七) 第44章 虚仪(八)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干嘛要对他说那种话?” 武踏浪问我。 她举着月琴,上下观察。 我们皆站立在荷叶上。 我向下拨了拨水,里面有紫雾气蔓延,是师尊曾经留下的养分。至今未散。 “找到了。” 知松串住了一只丑陋的红鱼。 “就是它在捣乱。” 我只是一个柔弱的丹修,怎么会杀鱼呢?尤其是一只分神期的魔。 “给你吃?” 我举着知松,武踏浪一下吞了下去。 “啧,你真是越来越随意了。” “yue……” 真是不知道舒君到底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想起来,故意折腾她的了。 武淮沉沉地叹气。 “不好吃,还有,你都不回我了?” “不是吧许舒君,你刚认识我时,可害怕我了,现在是怎么了?怎么…yue…好难吃的魔……” 她愁眉苦脸。 那条鱼,闻起来味道就不好。 所以,我才不吃啊。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啊。” 她一边干呕一边说:“行吧,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 天辰大乘期,够够的。 被她庇护。 我只是柔弱的丹修,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依靠朋友有什么错。 她左右又捣鼓几下月琴说看看有没有灵魂,我将脚伸进池中,不知师妹在哪里,希望她能等到我去救她。 武踏浪坐在我旁边。 忽然突兀地说了这一句。 “那家伙又要高兴了。” 我明了。 “他高兴咯。” 我拿着剑在水中搅了搅,我和她站在莲叶上的倒影也被弄碎,她的表情更似狎弄的调笑,带着悠远的笃定。 我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但我知道她在说谁,再明显不过了。 莫名其妙。 “为什么?” 为什么又把我和好脾气的弥烁扯在一起了,即使知道,但我还是向她解释。 “虽然不喜欢许魏洲,但也不想看着他为我死,或者是因为我的原因而死。” “这个理由。” “很奇怪吗?” 武踏浪扛着刀在荷池反复横跳。 “你明明就是在关心他,真别扭。” 我在众人眼里,难道不是一个四处留情风流倜傥的女人吗?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话说的我很长情? 为什么她会觉得是我在关心他? 我又没有说反话,真心实意如此想。 况且,他一个活了几万年的鬼王,用得着我这样一个平平无奇小小金丹弟子关心?他又不会死。 我很无所谓地问她: “难道这不是因为我不想负责任的说出来的话吗?他要是活着怎么样就没事,死了的话肯定会怀疑和我有关系啊。” “毕竟山下的话本如今都写了不如不代名的《某某宗金丹女弟子与万年鬼王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还很畅销,醒来后,我看了,某些倒写得还成。” 就差指名道姓。 若主角不是我和他就更好了。 什么巧取豪夺、什么关禁闭,我根本不可能对他做得出来好吗? 让这些书如此畅销的幕后黑手,我想除了他也没谁了。 “我只想过得平平淡淡,所以才让他别死,更何况一句话的事,为什么这也可以看作是关心呢?” “他死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以后好好说话,我可对他没意思。” “可舒君啊,你是不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她将那把月琴递给我,并摇了摇头,里面没有师妹的魂魄,我小心地收好。 “他本来就喜欢你。” “一句相同的话,在不同人的耳朵里,听进去的意思是不一样的。” “你对我这样说,我不会误会,因为我知道你只是生气了。” 但你不会真的仍由我自生自灭。 只会一边骂一边替我疗伤。 可暮天寒不同。 他对你情根深种几万年。 你对他不闻不问,他会暗中看着你,确保你这一世不会被谁干扰,可是你已经看见他,无论是你关心他,还是骂他。 她看着许舒君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还不懂,也不明白她本人,对自己和他、浮艳的意义。 因为对舒君放心不下,让她可以压制飞升,让浮艳下凡历练。 她们三个要一起,永远永远。 都是好姊妹。 她不懂吗?还是继续在骗她? “但他爱你,不论你信不信,他会欣喜若狂,更何况,你终于对他打开了门,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他会为你死的。” “真的?” 我不信。 接过月琴,心里想着的却是别人,为我而死的顾怀谦,方皎、师尊,以及……涩在心口的那个名字。 李文玉。 大师兄。 我的师兄。 “我不爱他。” 某天当他真的懂我想要什么时,他也能如同别人一般,给我想要的东西吗? 她一下就看懂了许舒君在想什么。 幸灾乐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都有点可怜弥烁的哥哥了。 活该。 活该呀。 就是活该,谁让你做那些事? 她侧过头去笑,又在湖外看见了丝缕状的鬼气,想要触碰,却又无时无刻被诅咒着,不允许接近。 他只能在舒君身旁看着。 唯独这一次,他…… 算了,没关系。 只要舒君不知道就好。 真可怜,他的妹妹还是不喜欢他。 就连如此大代价的一次进宗,也换不来她的一点关心,或许,这就是他活该。 谁让他非要在舒君没想清楚的时候强迫舒君看着他,破了舒君的道心。 武淮知道,舒君如今并不只是因为他一人的缘由,更大的原因是她自己。 不适合修无情道的人,在动情后便会更难以瞒过天道。 但她仍旧讨厌这个该死的鬼王。 鬼气森森的。 那次若不是她看着舒君留给她与浮艳的命牌都快不亮了,去骂了他一顿又打了一架,舒君这一次的机会怕是又要被他浪费掉。 情爱有什么好? 男人有什么好的。 只会影响舒君握剑炼丹的速度。 啧。 但舒君只要喜欢,武淮也尊重她。 浮艳就不一定了,她想。 毕竟暮天寒不一样,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对这样一个扫把星态度好到哪里去。 即使舒君没说过她在建抱扑消失的一百年里做了什么,可后来她便直接和许魏洲关系急转直下,武踏浪多少知道。 “真死了也是他活该。” “好事不做,坏事做了个遍。” “晦气。” “早死早超生…哦,他是鬼,不会再有来生了,哈哈!” 武踏浪笑开怀,许舒君却捂住了她的嘴,她此刻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神色肃廖。 鬼气没有因为她说的话而退缩,但许舒君动了后,开始凑得更快,它们先要靠近她。 “嘘。” 果然情爱才是这世间最难偿还的债。 钱好还。 恩情也难还。 任何东西只要沾染上情一字,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还是别诅咒他死了,毕竟他真的救过我命。” “救命之恩,不是吗?” 武踏浪闷闷不乐。 算了算了,她就是应该和浮艳一样,少说话,多做事。 可是武踏浪憋不住。 “哼。” 不说话但是展示态度。 她就是瞧不上暮天寒。 我略过心中那股奇怪上头的劲,不应该,也不该如此和她说,毕竟曾经我也想过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但不会。 许魏洲,暮天寒,鬼王。 他死了我也不会好。 毕竟,无关啊。 应该是无关的。 明明是无关之人,却一次次闯入我的人生,强行与我的修行扯上因果。 我要清欠他的债。 “好了,我要去找大师兄了,你陪我一起吗?顺带去看看阵法。” 我递给她在水池下掏到的新鲜菱角,她一只我一只,“毕竟我离不开你。” “别撒娇,看起来就满肚子坏水啊。” 我对她眨眨眼睛。 柔弱丹修。 离不开大乘期修士的陪伴。 这句话没问题,果然是她想太多! 武踏浪提起大刀,涉入水池中,像是有什么大病,将菱角吃干净了。 她说:“靠他们太慢了,都是些小辈,没实力,你直接跟着我去武宗住个八百千年,保管出来什么都没有了。” “我可有钱了。” “最好的聚灵阵给你准备着的,够你修炼三千年的极品灵石也准备着的,什么种类的药草堆满了九百九十九个储物袋,阿琮的精魄也都在我手里藏着。” “姐保你。” 你没和我说过你这么有实力啊。 我望着她,她对我眨眨眼。 “考虑考虑吗?” 还是算了吧。 我对她尴尬一笑,富贵迷人眼,可逐玉峰是我的家,抱扑宗是我的家。 金玉诚可贵,家人价更高。 况且,修仙若是如此,那与游戏也没什么区别的,要说区别,或许是破解版? 真是奇怪的想法。 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像一场被人操控的游戏? 我猛地摇头,她误以为我在生气地拒绝她。 “你还真的是一如既往死脑筋。” “哎,开玩笑,走吧。” 我真当武踏浪是在开玩笑。 “师祖。” 我对微生怜行了个礼,武踏浪在我身后,师祖还没有说什么,她就先阴阳怪气地说:“有些人脸还真是大啊。” 师祖脸很大吗? 不是刚刚好吗? “天辰姐……” 武踏浪不爽地走到了另一边去修复法阵了,师祖在原地呆了一会,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他在看我,或者说是弥烁? “抱歉。” 似乎并不是对我说的。 我真的那么像她吗?暗自诽谤。 “阿怜……错了,师尊能不能原谅我?”错什么我很好奇。 但我还是不敢看他的脸,生怕如同从前一般忽然爱上。 师祖依旧是我最喜欢的那一类型。 他又待了好久,慢慢终于走开了,原地那股冰霜也消失。 但 “天辰姐?” 联想到她之前说的“小辈”? 我注意到另一个重点。 武踏浪你到底多少岁?说他是小辈,为什么他还叫你姐?而且师祖你到底多少岁?怎么叫上姐了? 哎,可是武踏浪喊我姐姐,虽然只有一次,那我某种程度……好大不敬。 大乘修士的岁数其实可以推测出来。 我心中生出一股八卦的冲动。 好想知道,好想知道。 想知道他们具体多少岁。 好想知道弥烁多少岁。 “师兄,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去,悄悄地,偷听师祖在和天辰开宗说什么,然后告诉我,他多少岁,开宗多少岁,弥烁多少岁。” “你告诉我,我便忘记,你说过什么,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也不会再扇你的脸,打你巴掌。 我会将你看作家人。 而不是一个品性…恶劣的,男人。 我笑着看向他,师兄今日穿着他最爱的那一身白衣,头戴玉冠,仍旧端方。 他笑着,身旁不远不近地跟着其他弟子,我以前会很不高兴,因为我喜欢他。 我心悦他,所以我讨厌别人在他身边,我会装作一会身体不舒服,一会装作要这要那。 总会要和他单独相处。 但恢复记忆后,完全少得可怜。 笨的也如此拙劣。 所以他从前不喜欢我。 因为太明显了,李文玉害怕。 一方面,我的确,很好奇天辰她和师祖有什么关系,这点连宗门藏书阁最深处的玉简都没有记载,许是刻意隐藏。 若是他真的出生在弥烁开宗没有陨落之前,那我或许能从师祖口中知道一点,我想知道的事情。 另一方面,我不想和师兄疏远。 他以前说家人是世界上最牢固的关系,说情愿一辈子同我做家人。 我如今也这般认为。 家人啊。 我知道他爱面子。 一直如此。 “你说好不好?好就答应我。” 他去听不听没关系,但我不想和他站在一起,他们一走,原地就只剩下李文玉和我,以及一两三四个刚才就装死不说话,竖着耳朵的弟子。 “我们可是家人啊。” “对吧,师兄?” 这话,他也曾亲自对我说过。 只是是在我十八岁,被缠得彻底无法,第一次情绪爆发,对我吼出来的。 我并不是想报复他。 我只是不想失去师兄这个家人。 我想他会答应的,毕竟这就是他想要的,他从来都是这般在意面子。 想必不会愿意在别人的面前,捅破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李文玉笑着,我以为事情稳了。 他却张开嘴,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好。” “师妹,师兄不想只做你的家人。” “哦。” 那便是谈不拢了。 可师兄,你为什么不乐意? 脸为什么那么黑? 多涂点珍珠粉? ——不解风情的某舒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虚仪(八) 第45章 虚仪(九) 都说了,忮忌的男人最讨厌。 我深以为然。 师兄像是听不懂我的拒绝一样,死死地,不顾其他弟子眼光,跟着我。 一直一直,跟着我。 像只男鬼一样。 他也不说话,可能是知道我一听见他说话,就会狠狠打他的缘由。 沉默的,别扭的,让人无法忽略的,静静地,紧紧的,跟在我身后。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从前,似乎也没好到哪去,但换做别人,我肯定早就挑明了。 但师兄,师兄,他还是有不同。 但你能不能恢复你的端庄,不要这样无理取闹,眉眼含愁,好像我负了你一样? 隔得远远的手指还要拉不拉,始终像是落空了一样时不时探着空气,踱步,衣角转圈圈地摆着,师兄,你跳舞呢? 但等我真的看向他,他知道自己做了我不喜欢的事情,他不愿意和我目光接触。 李文玉便立马装作低头,一动不动,像是在玩凡间的一二三木头人。 我虽然对他有耐心一些。 可这里已经没有其他弟子了,他还在装。 装什么装? 有什么好伤心的? 不就是我不愿意接受你吗? 这才哪到哪? 坦诚点不行吗? 凭什么以为,你爱上我了,告诉我了,我就一定要接受你? 你拒绝我五年,还不许我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 李文玉,你但凡不要那么笃定,问问我愿意吗,我都会觉得你还是反思过自己的,师兄。 我都会稍稍考虑允许你再靠近我一点,当然我会说自己不愿意。 然后看看你的真心值多久否定。 可你是蠢货。 傲慢的蠢货。 傲慢的李文玉。 你个蠢货。 李文玉是大蠢货。 光长年龄不长脑子。 你这个木头。 纵使能解百毒,能医白骨活死人又如何,你真是一块木头。 你故作明了人间,故作端方大气,故作洞察人心,但李文玉。 你什么都不懂。 你不懂师尊,不懂我,甚至连那些外门弟子的心思都看不透,因为你只是在模仿人的七情六欲。 草木长成几百年,化形几百年,师兄。 你只是在拙劣地扮演一个好人,可你做出来的,却很少是真正的好事。 大敌当前,不好好去师祖那里研究阵法、非要跟着我和武踏浪回逐玉峰。 我很想和师兄大吵一架。 再扇他一巴掌,打到他清醒。 他到底怎么想的不重要,我猜都能猜到,但我不必关心为什么他伤心。 同样,我也不必为他的情绪而负责。 重要的是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心情很糟糕,是我最讨厌的事情。 而我向来锱铢必较。 我很难讨厌师兄,但我一定会让自己觉得开心了才对他摆好脸。 至于为什么,我不会真的冷落他五年?一报还一报?因为我不是李文玉。 我是许舒君,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知道李文玉是我的师兄。 一路上,武踏浪一直回头看三步以外的李文玉,再回头看看冷漠的我,眼神八卦,似乎很是稀奇。 【你居然不拒绝他?】 她悄悄传音给我。 【你少说话,当个哑巴。】 中年女人脸上表情更加丰富了,我给她脸上挂了一层白布遮住她的眼睛。 “喂!” 她叫喊出来。 【别捣乱。】 这是我和他之间一直没解决的矛盾。 顺带给她下了一个禁言咒。 禁言咒的作用,就和四师弟曾经说过唐僧师徒遇见白骨精前没走出的那个圈一样。 我知道她会明白的。 况且。 【而且你都不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我还是很好奇这些上古半神的年龄,可是武踏浪就是不和我说为什么师祖叫她姐姐,也不说他到底认不认识弥烁。 她回来刚好散开了情绪越来越激动,马上就要流泪当众现形的李文玉。 “知松,走。” 再也不会有戒律堂弟子来抓违反宗律御剑上峰的人了。 站在逐玉峰山顶,一片漆黑。 “到了啊,真是不容易。” 我忽略她语气里的刻意。 没人理她,武踏浪便自觉地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池子前,嗑瓜子,丝毫没有自己是绝世高人的认识。 用手抓起锦鲤又放下,有问题的直接吃掉,没有问题的得到灵丹妙药。 榕树依旧没有长起来。 但它一圈又一圈的年轮边,却出现了另一颗幼小的榕树。 今晚,抱扑本就不多的弟子又跑了许多人,诺大的一个宗门,今夜跟随师祖去他峰头的,一数竟然只有千人出头。 掌门早知有今日,方皎在我醒来前便已经被她安排到了家族里,在她卸任前,还大方地送了我一条灵脉。 “有空常来,看看潇湘。” 真是荒唐,曾经仙门之首,如今,竟落魄至此。 但抱扑仍旧是我的家。 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师妹。” “抱扑上下,只有靠近师祖和这位前辈的地方安全,还有你的逐玉峰,你的洞府。” “以及,修心室。” 我更喜欢叫它问心室。 问心室的水镜特别好玩,但是一问心一修心一练心就很讨厌。 “你忍心师兄去修心室吗?” 答案是。 忍心。 非常忍心。 这是你应得的。 但我没有说出来,一句也没有。 他不一样。 要说,也得等他脑子聪明才能说。 某些时候李文玉很聪明,聪明地斩断了我的痴想,可他有时候又真的很蠢,让我不能对他说反话,因为他真的会照做。 十分愚蠢的伪君子。 我看出李文玉本性愚蠢后,曾经他的光风霁月也就有些意味深长。 因为愚蠢,所以他看不透自己想要什么。 因为愚蠢,所以他将自己框在君子架中,即使血肉模糊,即使不是自愿,忍着痛,也要被人崇拜。 因为愚蠢,所以他喜欢我,却做着将我越推越远的动作,末了,昨夜脸肿着还温柔地,一如既往地笑着,说师妹还是和以前一样。 狗屁不是。 但他就是一块木头啊。 他要是蠢的时候和他说,李文玉会当真。 “我的洞府自然安全。” 天辰在我十八岁时给我布的阵,你手把手教我,再有师尊他的,十九时,我编到一起,庇护洞府,花完了前十九年所有攒的灵石和材料。 九重问灵阵。 每年耗费我一千上品灵石。 洞府能不安全吗? “那师兄,今夜可以留宿吗?” 他的桃花眼含着款款情意,这样一个蠢货,我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 但他问出这样的话,而不是说“师兄保护你”,那证明他现在不傻。 “师兄,男女授受不亲。” “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他还记得,曾经十八岁,我扯着他的衣角,想要露宿戒律堂,李文玉在所有弟子在场的情况下说了一句。 这个蠢货,他笑着,就仿佛马上要答应我,然后,他又说:“师妹,你可以去修心室。” 狠狠地在师弟师妹师兄师姐的面前,做实了我倒贴他,对他求而不得的传闻。 又在入夜后,到我的洞府外,脑子恢复了,送了我最爱吃的豆花羹。 “师妹,对不起。” “师兄,你可以去修心室,反正,那里我常去,不是吗?” “哦?师兄你是在伤心吗?” “师兄,真是对不起啊。” 我真好,我还多说了三个字和一句话。 眼看着他脸色苍白。 “师妹……” 李文玉最应该感谢的,就是他的脸。 还有他做出来一点也不刻意的姿态。 “对……”我用知松堵住他的嘴。 只要他一张口,嘴唇就会被划破流血,他脑子在,就不会张嘴。 只会证明他更爱自己,或者为我不至于如此愚蠢。 让我看看,你的真心。 是血做的也没关系,李文玉。 “对不起。” 忘记师兄遇上我就更愚蠢了。 都怪师兄。 他的嘴唇被划开一个大口子,绿色的血液将他的白衣染绿,美色当前,诚心当前,我心软了。 【你满意了?许舒君,你真是越来越恶劣了。】 【又是一个小情人。】 徒手钓鱼的武踏浪在池边对我挤眉弄眼。 “师兄,你可真的是个笨蛋。” “怎么会有人笨到连真话假话都听不清呢?” “我这次当然说的,”我吊着他,拉近距离,这次他让我很满意,我也不介意哄哄李文玉,我捂住他流血的唇,笑着靠在他耳边,说: “是假话了呀…” “我怎么舍得让师兄难过呢?” 建在逐玉峰的主灵脉上,我的洞府其实一直都很大,只是少有人宿,武踏浪上来就挑了最大的客房。 我该她的。 【舒君,好好玩,我研究研究你这个阵法,保证什么都不会听到。】 ………… 一派胡言,我是那种人吗? “师兄,该你了。” “你今夜想睡在哪一间客房都可以。” 李文玉看了又看,我十间客房难道还住不下一个他? 真是好笑。 李文玉的嘴唇被划破一个大口子,那里的血已经止住了,但仍旧看起来心惊胆战,说话时他也时不时小声痛喘。 端庄是假的,柔弱是装的,漂亮是真的,他这次终于抓住我的衣角了。 “师妹,我想跟着你。” “师兄,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我的舒君,我的师妹。” 我不语,前日也是这个时候,那时下了一场大雨,我冷冷地看着他,他天不明带着一身伤离开了我的屋子。 好了伤疤忘了痛。 他只记得自己想要什么,希望这次师兄能聪明点。 我坐在房梁下的椅子上,喂了几把鱼饲料,问他。 “只是这样吗?” 如果只是这样的回答。 “师兄,只是师兄的话,是不能进我的屋子的,就算你是师兄。” 看在他笨得让人无法。 我给他提示。 李文玉忽然有些明了了,师妹再一次,对自己这个笨拙的人给予机会。 她几乎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多温柔,这可能真的是他最后一次的机会了。 他是聪明的,但也正如许舒君不断骂得那般,又是愚笨的,李文玉看不透人心,但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八面玲珑的样子。 愚蠢的时候,顺从本心就好了啊。 “舒君,我心悦你。” “舒君,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好想在你身边。” 只要献出这颗真心,便好了。 为什么他从前都那么笨拙。 “进来吧。” 李文玉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空洞洞的肺腑,那里的震动就好似他长出了一颗真正的心。 没有吗? 他偷偷放下胸口的手,看来自己还是不懂人类这种生物。 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奇怪的动作。 真的好奇怪。 他是在,幻想自己,长心吗? 舒君:终于脑子反应过来了 内容提要这句话是齐白石大家对他的关门弟子许麟庐说的。 以下贴出大致情况,方便大家不用再去查找,也能更快理解为什么我贴了这句。 【许麟庐模仿齐老先生的虾画,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般人分辨不出真假。 那时有很多人想学齐老先生的画的对虾,但都不得要领。许麟庐曾经为此很得意,有一些飘飘然。 齐老先生看在了眼里,就点了他这句话。 齐老先生说:你要学我的心,不能学我的手,学我的手没有用。不“泥其迹”,要“师其意”。也就是说虽然是要学习,但是还要有自己的思考,要有自己的灵气、风格,有了自己的灵气、风格才有出路。 你没有自己的风格,模仿得再像,那也只是赝品。 作者:永不芳弃 链接:应该会被挂所以不放了,但是根据上面的作者名可以搜到哈。 来源:知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虚仪(九) 第46章 虚仪(十) 小楼夜宿听流风。 许魏洲安分极了。 一条小小的黑蛇只是盘成在白玉盒里,什么也没做,甚至一声没吭。 我打开门的那一刻才想起许了他进门暂且休息,但我带师兄回来又如何? 我是洞府的主人。 我可以允许任何人进我的屋子,也可以驱逐任何人走。 况且,是他没分寸,盘在我的卧室。 要是再打扰我,我也不会再心慈手软,他吐血如何,百般怎样又如何。 空气中一片静寂,谁都没说话。 他们都察觉了对方的存在,却神奇地装作看不见对方,我颇为感兴趣。 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们两一眼。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默契? 是意识到,我吃软不吃硬? 我和李文玉自然也什么都没做。 只是坐在榻的两边。 彻夜长谈。 我问了他很多很多事。 他也问了我许许多多从前的事。 一心不与两心同。 可他没有心呢。 而我的心,正好端端的保留在我的身上,不在任何人身上。 同与不同,都是不同。 我看着他,这个空心的木。 只觉得到一阵长久的寂寥,后是可怜,以及悲切。 寂寥我的家人不是徐纯那个骗子,就是这颗不是人、不懂人、什么都不懂的木头,而我年少时,最快乐的时光。 几乎都是同他们一同度过。 而又可怜,可怜他是块木头。 同时悲切,李文玉,你真是块木头。 什么都不懂。 秋日的夜里,萧瑟的墨色,护阵**显出一层隐约莹白的光。 这个冬天,想必会更冷,在我触景伤情时,师兄先用丹火烧着小茶壶,泡了一壶甜甜的果茶,太甜了。 山楂果球和嘉庆子那点微不足道的酸,也掩盖不住的甜。 它们被泡发圆滚滚地半浮在琉璃瓶内,他为我倒了一杯。 那已经是我很早以前的口味了。 大约是少年时期。 我不期然想起师尊,或许是因为记忆美化了那壶茶,甜与苦涩都刚刚好。 那双眼睛,也非常非常的亮。 风流自说,逍遥而暗含死意。 真是可笑,师尊其实可以不死,可他因为骗了我、利用了我而愧疚,甚至不敢看着我,告诉我,一切的真相。 胆小鬼。 他还是一个彻头彻底的拉钩骗子。 即使,留下的上品灵石够我三生三世躺在利息上睡觉了,可是凭什么? 我会恨他一辈子,徐无相。 我静静品着这杯茶,心事繁杂,正当我马上要想到方皎时,那只机关鸟还在储物戒中,我一辈子可能都不会送给他。 李文玉问我,打断了思绪。 “师妹,好喝吗?” “嗯,师兄的东西,向来都是好的。” “那比起其他人呢?” “也是好的吗?” 李文玉知晓,师妹又想起师尊了,他小口小口地倒茶水进嘴里,她以前很喜欢的。 我自知他察觉到我走神,便咽下了口中最后一点甜腻的茶水。 “师兄,你知道的。” 过往,喜欢,心悦,爱慕。 如今品尝,像极了旁边琉璃盏内淡红色的果茶,远看美丽,今嗅,却隐约有了过分的胶灼香气,凝固着果子,一片老化的水。 李文玉没有心。 是他自讨苦吃了。 他却仍旧想要询问,即使自取其辱。 他也想知道。 师妹却只是轻飘飘地反问他。 “师兄,你当真不知?” 他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了的。 可他不愿意接受,李文玉固执地,甚至可以说是窃喜的,从师尊的洞府将舒君带出来。 终于,她的身边只剩自己了。 方皎早早就被前掌门明派暗囚。 许魏洲不能上抱扑,其他人更是无法得到机会靠近师妹。 即使上来了又如何?不还是只能缩到一个小角落里装成是冬眠的蛇? 可此刻,李文玉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从胸腔中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遗憾。 师妹也没有如何对他,他们之间也没有吵架,可他觉得,倒还不如师妹昨夜前夜扇他巴掌。 至少。 这就不是他一人的独角戏。 他的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密集而空落落的奇怪痒痒,他捏在袖子下的手都快破了,可师妹仍旧不专心。 他失去了师妹的心。 李文玉想,他还能夺回来吗? “你就仗着,我不忍心。” 我笑着,师兄忽然却开始流泪。 隔天出来的武踏浪复而对我又挤眉弄眼,我只是拉着她再研究了会丹方。 并非他什么都没做。 或者说,李文玉不是没有撩拨过我。 只是我对他心怀的再也不是完整的爱恋,而是悲悯。 我无法对这样一个傻子产生平等的,在两个人类之间的正常**。 我只是可怜他。 可怜啊,李文玉,你这般聪明脸蛋,却愚蠢至极,不懂人爱,不明世情。 他哭的时候,我看着他,手帕什么的都没有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他发现哭没有用。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他做的太拙劣、太明显。 目的性太强,让人一眼望穿。 若说方皎从前哭是为了撒娇和撒娇、撒娇、撒娇,师尊哭是因为他累了、悔了、不想活了。 师兄每次哭,在她面前哭,都只是因为他想要许舒君快些忽略那些不对劲的地方,快去靠近他,替他擦泪。 于是,师兄便可以顺着我的手亲吻。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是个演技拙劣的傻子。 草木野兽,未开灵智时便不会懂人,而半开灵智,如他,化形一副风清云朗的好模样,但心却懵懂。 我可怜他。 我也恨他。 微妙的恨一般都不比可怜他多。 百年千年后,等李文玉真正长出心后,他才会真正懂爱。 他才回后悔。 如今来的,毫无意义。 毕竟,他只会知道眼泪没有用,转而模仿其他让人心软的招数。 而我,便在第一次明白无意义后,逐渐开始放弃。 只是我到底是个人,有颗心。 只是他勾着我。 我尚且怜他痴苦,便将一颗心该有的,掰开揉碎再与他说一回。 我不和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纠缠,大战在即,更是如此。 他想爬上我的床时,我便问他:“师兄,你和我说,你心悦我,那么。” 我要拒绝他。 在白玉盒子里休息的黑蛇爬出来想起咬他一口,我提溜住他的七寸。 “师兄。” 我轻轻唤他一声。 李文玉便又靠近了我几分,哀求的神色更甚,眼角下巴的泪痕都还没有完全消失,勾人。 我看着他,他的腰带被主人递到我的手中,我还没扯开,外袍便松松散散,他离我越来越近,内里露出亵衣,虚虚的月白那,细腰若隐若现。 我曾经握住过,它的主人也曾经主动献媚过,是十分的色相。 可我的心中却不是。 是深深的遗憾,还有对他的同情。 可怜他是个傻子。 李文玉最爱在人前穿一身白,但实际上,最衬他的色是远山青黛上最亮的那一点,他最适合的,是他本体的那抹青绿。 只是世人往往奉绿为高士。 他爱被人看作温柔,不愿孤傲,主动将自己框在一身君子定义的壳子里。 可即使穿绿扮青,李文玉也还是笨蛋,毕竟他连做人都做不明白。 为什么他会认为,只要衣冠,就可以变得聪明呢? 我转念一想,他没心,即使长出来。 稚儿尚且会模仿大人,何况他。 “我说我不想要你,你能听见吗?” “不是开玩笑。” “李文玉,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我得一句一句揉碎喂给他听。 这或许是最后,我能为他做的事了。 “为什么?” 李文玉不懂,为什么这招之前还很好用,这次舒君却能如此直白的,用完全没有**的目光,单纯地直视他。 “为什么不再喜欢我了?” 他手足无措。 舒君变了,又没有变,只是他还没有长大,一直停留在愚蠢试探的小聪明招里。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们坐在床的两边。 “师兄,你告诉我。”我抓着他的下巴,李文玉的长发勾住了我的衣襟,他只是眼里充满了单纯的疑惑。 “你爱我吗?” “我爱你。” 李文玉在她话音未落时便说了,生怕自己说慢一瞬,许舒君就不要他了。 他爱她啊。 李文玉笃定自己的答案会令对方满意,但许舒君却在听见告白后,笑了出来。 这不是他以为的反应。 从前至此。 到底从哪一步开始出了差错? 或者,哪一步、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差错吗? “你爱我,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我愿意。” “可你没有心,你的承诺也无效。” “李文玉,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死亡,除非你长出心,那颗心再碎掉。” “我不认为死是很可怕的事情。” “但你的承诺,毫无意义。” 我笑了。 他不语,不敢问我为什么知道。 也不敢反驳自己的承诺无意义。 我只是握着他的绿枝,黑蛇被我关在白玉盒里,我盖上了那个盖子,他便听不见了。 他是聪明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总归,是要认认真真和李文玉说清楚的,这和别人无关,只和我和他有关。 “师妹……” 舒君,师兄是没有心。 所以师兄可以为你死千千万万次。 我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 也打断了他的许诺。 不重要。 我只是继续问他。 “你爱我,那若有一日你我站在独立面,我若是不敌,师兄,你是否会放过我?” 师兄不明白,只是担心地放出他的枝叶,左右围绕我,做了一个寄生检查。 “何谈放过?” 他的眉皱在一起,显得有些陌生。 我以为这便是不会的意思。 是了,师兄会永远扎根在一片土地。 他的来处未知,未来都会是抱扑吧。 但我不会。 家是家,可我始终需要离开家。 但李文玉此时此刻想的是,他永远不会成为师妹的对立方。 他…… “好吧,李文玉,那我问你。” “那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酒杯有问题。” 她怎么会知道。 李文玉刚说出一个字,便被打断。 “你是不是眼睁睁看着我,拉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进了房间?” “是或者不是。” 我支起头,看他的神色逐渐愧疚,再和后悔、忮忌交织在一起。 “是。但师妹……” 我的心情得到答案后,终于不再是悬停在那夜清醒后,发现床榻上躺了个陌生人的迷惘。 我终于能对二十岁的自己说。 【没关系,是他不值得】 【不是你的错】 “嘘,师兄,我不在乎了,”那夜我想抓的人是他,我如今也不在意了,我只想对他说,“师兄,但那时候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喜欢你。 “我心悦你,师妹,比……” 我再次打断他,我的心情很是愉悦,只想听见我想知道的那些答案。 “那副白玉钗还在吗?” “这么多年,你的心意是真的吗?” “我们的心意,可曾相通?” 李文玉说了很多很多。 但我最后记得的,只有那句。 “对不起,师妹,我很后悔,让你一个人,难过了那么久。” “没关系,师兄。” “我们是家人。” “毕竟,家人,是这世界上,最稳固的关系,不是吗?” “我原谅你了。” 可他如何甘心? 再不甘心,李文玉也只能咽回喉咙里一个又一个的,快要反胃的对不起。 对不起。 师妹。 他早已后悔,却悔之不及。 那副白玉钗被李文玉握在手中,刺破了他的掌心,流血也比不上胸腔中不停的痛更让他难受。 她曾经对自己的情,是如今,从今往后,最折磨李文玉的东西,他知道她是谁,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可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做。 十年前,徐纯可以不死,他也可以提前揭发千暮雪,五师妹不必被掳走,什么都不用发生。 可他自私。 师尊徐纯自私地让师妹喝下空水后,支开他,闯进师妹的心中,而他,则是能救,却不救。 因为他长歪了,他没有心,他无法理解。 李文玉再是欺骗自己可以重获舒君的芳心,她的心还在这里也无用了。 已然不必,舒君终究真的不再喜欢他了。 即使是无心的木,他也能感受到,那明显的不同,看向自己的。 平和、无波的眼。 可怜的,傻孩子啊。 你怎么,还是那么笨呢? 明明,她都已经为他种下心种,怎么那么笨。 第47章 虚仪(十一) 如许舒君说的那般。 李文玉啊。 他没有心。 他是块空心木。 木头怎么会懂人心在想什么? 做一个君子,李文玉。 你是一个君子,李文玉。 百年来,在抱扑内,先是将本体埋在地里,抽根发芽,他看见君子的好处,这般对自己说着。 后来,他成人了,终于体会到做君子的好,众人都会认为他是个好人,却不会靠得太近。 李文玉更心满意足。 他骗过了自己,便以为这一生,所有人都能被他骗过。 实在是粗糙拙劣的骗术。 他的心没有长,他却不急,只以为他是在体验修士的生活。 再也不会有谁如同师妹一般。 被他强迫进入他的生命。 喜欢上他。 再认真地告诉他,只模仿是错误的,告诉李文玉他不应该只是单纯地模仿。 让他真正地面对人的爱恨嗔痴,知道四时啼哭的泪落在了哪里,看见自己的低劣不堪,品下最苦涩的粗茶是何滋味。 彻夜长谈。 他几乎是无法忽略地,捕捉到了每一瞬舒君与他越来越远的道。 他不再啼哭。 不再为目的而哭。 只是望着舒君的脸,那上面平淡望向自己的,清淡的眉眼,她仍旧如此。 也曾因他,好一阵子难过。 舒君已经走出来了,唯有他,自作自受,还被困在这段作茧自缚的感情中。 这是他活该。 疼痛而深刻地开始在空心的胸腔,体验到血肉的流动是怎样的感觉。 原来,做人这样难受吗? “师兄,你曾经问过,我和潇湘、师尊的情是否是真的,是否是为了骗你而乱说的,”他看着师妹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果茶,她喝了口,“太甜了。” “是真的,我真的喜欢过他们。” “我对他们的情,也对你的,一样真。” “但都过去了。” 他所追求的是虚妄,他所抛弃的才是真实。 李文玉好像要长心了。 但已然失去师妹的真心。 那一颗滚烫的、令人无法不触动的心。 让他在无心时,本能一边想要靠近,一边又不断自己抛弃的真心。 “滴答滴答……” 泪水打湿了他的脸,一声声落在夜里的榻木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李文玉甚至可以知道自己哭得一点也不可爱,他完全没有仪态,而舒君也没有怜惜他。 今夜,他也不是为了得到她的怜惜而哭。 今夜之前,他都还在幻想。 幻想他还有机会。 “师兄,缓一会吧,我替你煮壶茶。” 师妹静静地,递给了他一卷手帕,而后静静地,将茶炉中甜腻地让他想反胃的茶水尽数到入琉璃盏,收好。 氤氲的水汽迷糊了他的悔意。 他只是,在痛苦的,震动的胸腔提醒自己,失去了她后,身体先行的哭了出来。 是舒君,他利用了她,带她到抱扑也只是为了长心更顺利,舒君爱上他,实在不能完全说是他没察觉到。 李文玉自私,纵容了,却又不想承担后果,逃避到舒君真的不爱他了,不喜欢他了,追过去发现完全错过,却又真的因为她的大度,令李文玉真的长出疼痛不已的心。 一颗真正的,心。 也不会有人再如同师妹一般。 爱他。 如此认真地爱他。 认认真真地说清楚她爱他的全过程,再认认真真地告诉他。 “师兄,我不喜欢你了。”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 “但我们还是家人,永远的家人,这是世界上最牢固的关系,所以你不会再失去我,我也不会失去你。” “我也不害怕失去你。” “如果你不想要做我的家人。” 成人化形后的李文玉,一直以来,都是个彻头彻底的伪君子。 说他伪君子,并非他装作善作恶。 李文玉,的确没有物理意义上,伤害过多少人,可判断作恶,难道,真的就只是源于此吗? 他对宗门,的的确确,是好的。 抱扑很多违背戒律的弟子都是被他抓回来的,无论是她们,还是他们,也犯了错了,但里面,多多少少有不能单纯以看见的作为刑罚的依据。 他判得一向会偏重。 幸而,徐纯知他本性无情。 也知他没有长出心,但又无法对谁说出他的大弟子非人这件事情。 他才是真负责,惹出来的乱子,他便会好好看着,在洞府里处理完,再传给李文玉。 也未曾有人真的怨恨他。 除非敏锐,实在很少有人看出李文玉是个什么货色,即使看出,人老成精,也不会去得罪,毕竟他的身后是徐纯。 而徐纯的身后是微生怜。 许舒君的的确确,少年时期,长年累月,即使不说出自己的心,暗恋的热度,明恋的举动,他都能知道的。 他知道,也看到了。 该说恶劣,那夜舞剑。 舒君还没有察觉她喜欢上了他,他却已然明了,发觉师妹喜欢他。 他那一瞬间竟然是高兴过的,但高兴的,只是自己的“君子”如此有用,竟然真的有人会喜欢他。 明了利益,却困于熙熙攘攘。 李文玉啊,高兴的时候难道没有发觉另一件事情吗? 他早已喜欢上许舒君了。 明明,那一刻,两心曾同。 他不是君子,是伪君子。 是因为,李文玉根本就不知道君子是什么,他只是一直都在拙劣的假装。 用君子端方,用常年白衣,用不在乎各种利益,用永远站在弱小者的角度。 伪装一个君子。 以上这般,何尝不是伪君子? 阴差阳错,他反而真的做了许多君子不会做的事情,心口不一,佛面无心。 真君子不会没有道德。 而李文玉却可以为了他长心做一切。 无论牺牲谁,只要他长心就好。 但是大义上,他却又做好了为抱扑牺牲的准备,但归根结底,又是徐纯带他从剑阁,是他为他兜底。 后来,师尊身死,他独自处理执法,才品出了琐事的艰难。 他变了,弟子不再叫他停云君子。 “伪君子。” 毕竟他又蠢得能让许舒君破开无情为矫饰后,一眼就能看透他的本质。 失去最大的掩盖后,别人何尝不能看出?毕竟这世上,最不缺有心人。 他不是人,他模仿人。 李文玉只看见人的行为,却丝毫不去思考,为什么会如此,他只想要模仿。 稚儿为何依恋母亲?巢鸟为何叽叽喳喳?人为何四喜四悲?君子为何受人尊敬却讲相交淡如水?小人为何让人讨厌? 他要做什么样的人? 他也只会模仿。 不如,就做君子吧。 李文玉和人走近,会露馅,那些属于神树一族天然的残忍和高傲,可以被掩盖在对谁都一般随和端庄的笑容里。 他没有心,所以便不会有心事。 他只在乎自己。 本是如此。 他本是如此自私自利的人。 他本应该一辈子都如此自私自利。 百年来,入抱扑,他便一直如此。 他不懂人。 他不愿意去懂。 后来,他便不懂舒君。 不懂为什么她爱自己,而自己伤害了她那么多次,她还不放手。 不懂为什么,只是轻轻亲了她一下。 师妹说着她爱上了别人,明明她的目光还在期待他,为什么又要让他滚?为什么,他明明只是给了她一个吻,许舒君却直接下了山? 后来,他懂了。 晚了。 彼时,舒君过的机会都给他浪费。 舒君下山,他跟着,他看着舒君和那个小子相遇,再后来,鬼王,再后来,她身边有了太多曾经没有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忍不住,也出现在她眼前。 师尊骗舒君他误会了,令舒君伤心,也开始往情爱方面想,最好的时候,方皎跟上去了。 师尊那夜拦住了他。 “文玉,你为什么要追上去?” “你不是不喜欢你师妹吗?” “师尊,那你为什么要骗她?” 师尊打晕了他,却不回答为何。 追上去已经迟了。 他和舒君的红线开始变淡。 他总是在给自己找理由,找许多许多,能证明他努力过,是命运不让,注定错过的理由。 但全都不是。 是他不努力。 是他放弃了。 是他总以为机会无限。 他无法配拥有一个真正喜欢他的人。 于是,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失去了许舒君的爱,完完全全。 理所当然。 这是对无心之人的惩罚。 在长出心之前,如同许舒君预料的那般,他痛都痛不明白。 李文玉在师妹离开抱扑的百年里,一边守着空荡荡的宗门,一边,他看什么都会想起师妹,那些曾经,那些过去,包括眼前的如今。 这是他急功近利贪图快些长出心的后果,李文玉活该。 若是带着记忆重回相遇之时。 他也还是会说出那句。 “师尊,您等我一下,我去看看。” 那时,李文玉其实知道,人间有因果,他也明明“看见”师尊神色玩味。 明明就会沾染上本可以避免的命运线,他可以搓断,可是他却贪婪地,想要,更多。 更多,更多,命运。 一定会让他的心长得更快更齐吧。 那么,这个女孩好不好,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没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后悔于自己的不堪。 他负责任吗?带回去,是他养着。 可实际上,承担一切后果的,是他的师尊,徐纯。 甚至,姓名,李文玉在神树的传承中明明知晓弥烁开宗的姓名,听见徐纯给她起一模一样,他也不嫌事大。 某日,引火烧身。 李文玉幻作人性,一介幼童的模样被师尊带回去抱扑,实际树龄却已经五百年,生而金丹。 生而傲慢。 生而无心。 神树一族生来就受尽天地宠爱。 也因为过分宠爱,分神就可活万年的神树除去他,尽数死亡。 而他的惩罚,则是傲慢令他轻视了许舒君的情,后悔也无法挽回的。 那夜舒君十五,在夜下舞剑。 明月下风云都慢。 她和他曾经,两心同。 他自诩了解人,却败于傲慢和冷漠。 原来她的爱一直都比他的心更重要,若是早些明白,李文玉后知后觉地抚摸自己的胸腔,那里真的在开始长心。 很慢。 若是早些明白,他是否还有机会? 以下是彻夜长谈部分谈话: 许舒君:师兄你呀,看着,人若翩翩公子携风来,端庄大方,实则却是个内里没心的糊涂蛋。 许舒君:我知道你需要长心,或许这与我的多情道相似,都需要爱恨嗔痴,百般滋味,都需要体会。 许舒君:不要再走偏道了,师兄,模仿并不能变成真的人,也不能让你的心长出来。 许舒君:我想我还是恨你的,恨你曾经伤过我,但如今,我想清楚了,我不该怪你,毕竟你连心都没有,你只是在假装聪明,在假装一个正常人。 许舒君:我更可怜你,师兄。 许舒君:我原谅你了。 (这样总能长出心了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虚仪(十一) 第48章 虚仪(十二) “你竟然真的答应和我一起走?” “不会不舍得你的情人们吗?” 情人们? 没关注第一个点,我问为什么是们。 “呃,你还真的断一个忘一个啊,许舒君。” “现在方族长的独子、你的师兄、你手边盒子里这个、死无全尸不敢和你说清楚的那个流照,还有……你的师祖。” “停停停!!!” “你在乱说些什么啊,武踏浪。” 我打断了她。 “你把不在这里的方皎、那个胆小鬼骗人精、这个马上就会被带下去的算进去就算了。” “怎么还把师祖算进去了?” 武踏浪的刀上停了一只白蝴蝶,她无辜地望着我,直到那只蝴蝶飞上我的袖口,触角蹭了我的手。 “还叫他师祖?舒君,你没发现每次他都不敢应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 还不许师祖他高冷吗? 无害的蝴蝶莫名给了我一种熟悉的错觉,仿佛谁的灵魂越风过海,只为了来看我一眼。 “走了?”我疑惑地摸摸心口。 奇怪。 她意味深长地盯着那只蝴蝶飞走了。 又看向我。 嘴角越发向上。 “你真不知道,真不记得?” “当然…?!!!” 谁懂这种像是说你的信用决定了我的反应,好可恶啊啊啊啊!!!我的确不知道。 我明明只是很认真地在谈每一段。 即使她是大乘期,但也不能随意污蔑我的感情好吗? “只是一见钟情过他的脸。” “师祖不是我情人!” 武踏浪耸耸肩,无所谓地绕了自己的发丝,看起来只是误会了,她说。 “那好吧。” 可我没忘记她曾经被师祖叫姐想解释什么的事情,“什么叫做那好吧?” “才不是那好吧,我真的只喜欢过他的脸,更多的,没有了。” “他的性格一点也不可爱。” “我只喜欢他的脸,但对他的灵魂没有探索欲,你知道的,也看到了,我喜欢有脑子的男人。” “美在我这里不是免死金牌,毕竟如果其实是个像我师兄那样的傻子,开口就是想要什么,自己好的坏的,想要什么不彻底。” “只有像十五六岁的我,什么都不懂,才会喜欢上那么一个,嗯,空心莲花。” “他还说恨我是块木头。” 李文玉,你才是。 真的名贵空心木头。 “若是没脑子,我不喜欢他的性格,武踏浪,我不管我和谁像,这么久了,你都应该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 “你知道我在利用你,我也从不否认我在利用你,我也利用了他们。” “我不是很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我十分在乎我,在乎我的一切和感受。” “在乎我的长生路。” “所以,即使遇到倾国倾城、冰清玉洁,美到谁都认可的男人,脾性不和,我也不会喜欢。” “那那只娇气鸟呢?” “爱过。” “哦~” “谁说风流只许男子有?” “我都修多情道了,凭什么还不能见一个爱一个忘一个,然后最爱自己了?” 我和她相视一笑。 “你和师祖比我更熟悉,我和他待一起的时间合起来不超过十个时辰,况且,我喜欢他也目的不纯。” “我利用了,喜欢上师祖。” “那时,我的确是短暂对他的脸心动,只一瞬,也是真的有,可我当年心悦之人,还是李文玉。” “我只是,当时爱他爱得太痛苦,需要一个可以稍稍将我从那种状态中拉出来的借口罢了。” “师祖的脸的确很美。”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武踏浪啧啧啧地听着,心里想着下次还得找个理由打玉清那小子一顿,叫他师祖,他是真的敢应。 浮艳回来,她一定告诉她。 “我说喜欢他的脸,只为更合理的移情别恋,救救快生心魔的自己罢了。” 当然,我喜欢师兄的心也不算那么纯净,他以为我真的很爱他,其实掺了很多水…… 爱是真的爱过,可铅华洗净后,一切都显得曾经有些矫饰过度的苍白可怕。 情、爱,当真,难以言述。 他既然已经揽下了卑劣的担子,那我再说一遍也毫无意义。 “不说这些了。” 我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 我爱他们都爱的坦坦荡荡,但谁都无法越过,我最爱我自己。 谁都无法让我为他长久停留。 “再说了,师祖可能都不怎么记得我这个小小弟子。” 是吗? 她的洞府开着,院门离夏池很近。 武踏浪看着逐玉峰外断榕树,不问自来的人收敛气息,藏在已然长出一截的新榕树后。 明明两人现在身份反转。 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站在舒君身边时刻需要听令的小弟子,不需要仰望她,也不需要再担心别人骂他欺师灭祖。 而且即使恢复师徒身份又如何? 舒君这一次也已经欺师灭祖。 无论是哪一个她。 许舒君从来都是更勇敢的那一个。 不为任何,只为自己,不会过分在乎得失,所以,她的身边只会留下一直同路的人。 无论曾经现在还是触碰不到的未来。 因为勇敢,所以胆怯。 胆怯和迟疑会失去,但同样的勇敢又会在日渐变化中变为又一胆怯迟疑。 无论如何,不出手,只是看着,便如同李文玉一般,没有结果。 无疾而终。 微生怜何尝不懂呢。 他已经是大乘前期了,他完全可以像武踏浪一样,和许舒君走。 他只是,太害怕了。 微生怜害怕再一次失去她。 他没做到曾经向师尊她承诺过的事情,也违背了答应师尊的话,这最后一次,提前见到了她。 可她不会希望抱扑一直都是如今这幅样子,原本那么多的弟子,那么繁荣。 如今却少得可怜。 少得可怕。 他答应过她,要守好抱扑,直到她彻底醒来,可是,已经万年,微生怜有些倦怠了,倦怠一直看着快要千次的,她和其他男人相知相恋相守戏码。 他没做到他答应过的事情。 微生怜也曾想过自己要是能如同暮天寒那般没脸没皮不知羞耻就好了,可,他揪着自己的袖子,甚至不敢看武前辈看过来戏谑的目光。 “哎。” 许舒君还以为她在对自己叹气,唯有躲得远远的微生怜知道,那是对自己。 可他仍旧连个脑子都不敢伸出来。 他还是对故友如此…谨慎。 一边说活该,另一边武淮也是有些可惜她看好的人了。 太懦弱了。 比起上一个叫李瑞的那个师兄还要懦弱,至少人家近水楼台还先让月亮曾经一刻喜欢过,而他。 只是看着,连心意都不曾宣泄清楚。 她遇见这一次的舒君比他早很多。 【你自己不和她说吗?】 【她都不信你,我……她没想起我前,都没有身份站在她身边】 这小子说得好像她想起来了,他就有身分了,还是不够了解舒君啊。 反正,微生怜一定会在舒君彻底回来前找她,或许那时舒君都不怎么记得他了。 武淮可能会看到微生怜发疯,而舒君在一边冷静地看着他发疯的场面。 她准备了好多葵花籽,到时候可以拉着一边说着无聊一边凑过来看的浮艳一起看。 “师尊,为什么你选择了他?” 也有可能是们,反正按照这个样子,轮个遍,微生怜可能才排得上号。 然后,这小子就会哭红着眼睛问师尊难道不记得他才是师尊唯一的弟子了吗? 舒君这个性子绝对会说。 “知道还问?你当然是我唯一的弟子了,乱想什么呢,没大没小。” “知道他和我什么关系,那你还不喊他师丈?你小子这一万年活得真是越来越没大小了。” 武踏浪莫名其妙在原地大笑起来。 提醒的够多了,以后可别说我没帮你,机会给你都把握不住,玉清。 “那你舍得吗?” “这不是废话吗?” 我看起来很像是深情的人吗? 我问面带笑意的武踏浪。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为他们停留?” 这又不是什么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我退了李文玉想要递给我的白玉钗,天一亮,他还是去了修心室。 师兄当年为何拒绝我,我已一清二楚,我本就无错,他也无错。 物为其主。 他想长心,我也是。 我要人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要在红尘中滚一趟。 但我没必要折磨自己,折磨他。 他利用我的情,试探能不能更快长出一颗心。 可我从遇见他们,也在利用他。 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我更胜他一筹,比他更先看清,也更快抽身。 他只会在漫长的长生中,比我当年更痛苦。 这便够了。 我不需要和谁说他是神树,不需要他过度的补偿,不需要他的求饶。 这些都并没有意义,都只是让他人得利,或许我还会反受其害,让他比我更痛苦,才是我亲手讨要的报复品。 我也做到了。 那夜长谈,他第一句说出口的是。 “舒君,师尊已经走了。” “我知道。” 我真的知道,所以我不清楚为何他要反复提起师尊。 “师妹,我真的心悦你。” “师兄,我也曾真的心悦你。” “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以道侣的身份,情人的身份,舒君。” 我拒绝了。 拂晓日已明,他推开门,又复回头问我,“师妹,师兄真的真的真的不可以?” 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扰了梦。 “师兄,我们从今以后都只是家人,也只能是家人。” “你总是犹豫不决,师兄,你说的话我都不信,而且,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他想我收下白玉钗。 “还你。” 连同你的情意。 我都不要了。 我提着知松,武踏浪那把刀扛在她的肩上,看起来颇为不着调。 “下山吧。” “她想杀的是我。”尽管我隐约知晓是因为什么,“你帮我做件事情,今夜鬼市见。” “你就是不想承认,你是你。” 我耸耸肩。 “听不懂天辰大能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个柔弱的丹修罢了。” 第49章 活万年(壹) 一片漆黑的邪修肉牢里。 幼年的许魏洲正在找他的妹妹。 “妹妹!你在哪里!妹妹!你有没有事?妹妹!哥哥在这里,你在哪里?有没有事?妹妹!” 尚且能看见的地方,幼童的白骨尸骸,堆成山,还有吃腐肉的老鼠蛆虫。 妹妹在哪里? 他一定要快点找到她。 许魏洲和妹妹从到这里就已经三天没见,他从东边跑到西边,从西边跑到东边,很害怕很害怕。 他害怕妹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杀害,许魏洲无法想象没有妹妹的未来。 他不可以没有妹妹。 他很害怕那些人把他和妹妹分开,他害怕失去妹妹。 许魏洲痛恨自己无能为力。 他想要力量。 想要杀死所有邪修。 没有力量,遇上邪修,他们是美味无害的羔羊,任妖魔宰割。 就像,他只能带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妹妹,拿着一袋足够吃半年的辟谷丹,那时,躲在庇护之地,眼睁睁地看着母父被那些人杀害。 许族一脉的假意逢迎还是被邪修发现了。 后来,他带着妹妹提前出来却被斩草除根的邪修抓住,连同其他宗门和世家的幼儿一起,被关在这片漆黑的水中。 他要带着妹妹活下去。 他要和妹妹一起逃。 许魏洲渴望能变强大。 【保护好你妹妹】 【不要让她受伤,小寒】 【先活下去,你要和妹妹……】 那是母亲与父亲最后的传讯。 他看见了那群邪修,他们抽出母亲的雷灵根,夺去父亲的剑骨,再一口一口分食他们的血肉。 “……!” 许魏洲记住了每一个邪修。 无声的窒息中,母亲和父亲为了防止这群邪修察觉庇护之地,甚至一眼也没有向这里望来,血溅不到这。 溅不到他的脸上。 但那一个被打破平静的夜,许魏洲的痛恨连同怒火一起烧在心头,无法平息。 在庇护地,也明明嗅不到气味的。 可邪修四散,笑声猖獗。 许魏洲感到一股无法控制的反胃,无法言语的臭味从那群邪修身上传到他的鼻子里,他几乎要呕了出来。 只有当妹妹握住他的手。 许魏洲才稍微从仇恨中抽离。 哥哥,别怕。 她还以为在玩游戏,被灵力封住视觉的眼睛空空地看着许魏洲。 她什么也看不见。 妹妹还在这里,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见,他只有她了。 妹妹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许魏洲最后的家人了。 许魏洲心稍微有了一点冷静。 至少,他还有妹妹。 但这世间,他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了。 他捂住舒君的眼睛,明明不用捂住,反正她也看不见,许魏洲的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应许之地只有小小一个柜子那么大,却谁都无法发现。 他轻轻给妹妹哼着摇篮曲,眼睛却一寸不离地看着那群走走停停烧杀抢掠的邪修,他要杀了他们。 庇护之地里面的人不主动打开,那一千年也无法被发现。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 在天魔带着邪修夺下明月十三州的时候,还没人练出庇护之地,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邪魔一时的胜利。 再后来,已经来不及,天魔将月灵古河也攻下的那一刻,残存的第一大宗。 太一门剩下的弟子们带着阵法,才堪堪护住了身后的桃夭山,随后,是一个又一个,因为利益没有团结起来的修仙氏族、大小宗门。 至此,六界陷入了至暗时刻。 邪修当道,人组式微。 彼时,许魏洲抱着妹妹团成一片。 妹妹还以为他们在玩游戏,十分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结果就睡过去了。 家破人亡的第一夜。 一面,他庆幸至少还有妹妹在。 另一面,只要他不死,那么总有一天,他要杀死天下所有的邪修。 杀光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恶人。 他暗下决心。 在三日之后,修真世家许族,万口尽数被邪修屠没,应许之地的许魏洲本应该听从母亲的话。 躲在方寸之地半年。 可那时他也不过四五岁,妹妹她也还那么小,只有三岁,日日夜夜,面对那双完全依赖他的被封住的盲眼。 他实在难以告诉妹妹,除他以外,她再没有家人了。 她每日都会在他的怀抱中,问为什么他们还要玩这个无聊的游戏,为什么母亲那么笨,还没有来找他们。 再也不会有旁系的姊妹来帮她梳头,和她一起去解连环锁,也不会有姑叔年终笑着给她红封漂亮玉环了。 他该如何和她说? 许舒君哭啊闹啊,许魏洲都可以哄好她,唯独无法骗她。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将一切矫饰的谎言对舒君说出口。 后来,舒君在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些。 “哥哥,哥哥,舒君好想母亲。” “也想父亲,虽然他总是骗我玩。” 他何尝不想呢? 可他们的家,早在那日被毁了,邪修们过境,便喜欢烧光一切。 他就亲眼看着。 什么也无法做。 “哥哥,哥哥,哥哥,兄长,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三岁的妹妹牵着他的衣角,两人已经在庇护之地待了五个月了。 “再忍忍,舒君,哥哥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舒君乖,舒君听哥哥的。” 许舒君还无法视物。 许魏洲耐心安抚着她,心里却一阵阵后怕地打鼓,他不过也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但就在今天稍稍产生了想出去的念头。 不过一瞬,许魏洲便看见了焦黑上一闪而过的邪修,他的手上提着一个同为庇护之地的小柜子,里面是差不多和妹妹、他大小的同族血亲。 后来,许魏洲带着妹妹,真的在半年后才出去庇护之地。 原本许族的地上已经没有正常人了,即使四五岁的孩子再过小心,许魏洲和舒君依旧被发现。 然后连带着妹妹一起被人抓走。 妹妹是他除了复仇外的全部。 他不能没有妹妹。 许魏洲都快疯了。 “妹妹、妹妹、妹妹?你在哪里?这里好黑,你有没有事情?” “妹妹,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舒君!哥哥在找你,你在哪里?” 哥哥着急的声音唤醒了她。 其实她醒来什么都看不见,周围总有一股散不开的恶心味道,但是周围有山,许舒君本能地隐藏起了自己。 感受到被注视。 那种恶意的,尽管只是随意一瞥的,她被什么存在看见了……会被吃掉? 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 她的腿还很短,却在脑子里发出警报后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动了。 “轰隆隆——————” 许舒君跑到山后,她以前从没在这样奇怪的小山里待过,但她还是努力地将自己团成一团塞了进去。 那时她不知道湿润的是刚断气的尸体,刺人的是断节的白骨,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遵循本能。 她不知道母父死了。 她只是害怕那道注视。 她害怕被吃掉。 许舒君想活着,她还想和哥哥见面。 就这样藏啊藏,山越来越高,臭味也越来越明显,许舒君换了好几个角落藏身,衣服好像也越来越破越来越脏。 她的身上好像也沾上了那股味道。 但是没关系。 她知道,哥哥一定会来找她的。 哥哥在,她就还是幸福的小孩。 哥哥嫌弃她也没办法,但哥哥不会。 舒君永远都会记得哥哥,哥哥永远都会陪在舒君身边。 大约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日。 许舒君没有从山中出去过,她也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状态,直到她听见哥哥声音。 许舒君揉揉眼睛,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但哥哥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只要他在,她就会觉得什么都不害怕了。 看不见也没关系。 只要有哥哥,就好了。 舒君说:“哥哥,我没事,你在哪里?母亲父亲去哪里了?” “为什么我们会被关在这里啊?” “这里的山好奇怪。” 她看不见,漆黑对她而言也做这半年的寻常,许舒君都习惯了,她挥着手,希望能被哥哥碰到,找到他。 许魏洲找了好久,才在白骨和尸体围成的山最底下找到缩成一团的妹妹。 他心中百感交集,但他过来也没有过些很好,着急摔破的大腿此刻还在流血。 但幸好,他终于还是找到妹妹了。 许魏洲自然不能对她说。 “母亲父亲都死了。” 许魏洲只是想想就开始哽咽。 他不想再陈述一次他们的死,也不想让妹妹背负血海深仇。 几顺后,他蹲在妹妹的面前,努力想将她拽出来,许舒君却把他拉了进来。 “哥哥,别说话。” “轰隆隆——————饿——————饿——————饿——————” “吃———人———吃——————吃——————人——————” 许魏洲被妹妹保护了。 本就漆黑的夜在几声尖叫后染上了红,舒君看不见,却能闻见那股新鲜的臭味,确认危险消失。 她才松开捂住哥哥嘴的手。 许魏洲说。 “母父…可能在等着我们,妹妹。” 他终于能说谎了。 三岁的女孩信了。 “那刚才舒君拉痛你了?” “没有,舒君,牵住哥哥的手。” 他一定要带妹妹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一定要带着妹妹活下去。 他抹了抹脸上的泪,尽力让声音听起来没有哽咽。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我一定会带你走,妹妹。” 只要妹妹在他身边。 许魏洲想,只要妹妹在他身边就好。 他一定要让妹妹平安快乐。 第50章 生千年(壹) 李文玉生于雨师倾遇见白灵的前一百年,被母亲以族亲身份托付给抱扑宗的流照真人徐纯时,已经过了千年。 漫漫千年,他却毫无印象。 有何值得在意的吗? 似乎并没有。 他还会有很多很多很多个千年。 这是一种,不自觉,刻在骨子里的天然傲慢,毕竟,神树一族向来受天地偏爱。 甚至有些过了头。 只是偶尔,李文玉会有些好奇,那一千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有谁来过吗? 寻常草木成精开物开智需要千百年,化形又需千百年。 不过千年,他便又修炼出人形。 本来按修士来分,他早就是分神,如同神树一族,但李文玉缺失了一段很小很小时候的记忆,似乎在那时承诺要将什么送给谁。 似乎是一场奇怪的交易。 他交易了自己并不想交易的什么。 但母亲也在,她同意了。 哦,他有心,这颗心很健康。 百年分神,兑现诺言后,李文玉沉睡了五百年,醒来后变成一棵毫无灵力的普通小树苗,扎根在秘道里。 只是不同的是,除了依旧拥有灵智。 那颗正常的,在他胸口跳动的心外。 他的灵根不再是天木灵根。 李文玉的灵根,变成了斑驳的,难以好好吸收灵气,需要努力平衡梳理,艰难修行的五行杂灵根。 他问过母亲到底,发生过什么。 但母亲并未回答他,只是让他尽力修炼,修行仍旧没有阻碍,只是慢了很多很多,李文玉活到第八百年,才成功筑基。 第九百,筑基大圆满。 第一千年五十年,终于结丹。 他再次化形。 他有心,从有记忆开始,就有一颗能跳动的,和人一样的,完整健康的心。 “母亲,为什么你要送我走?” “傻孩子。” 剑阁禁地内的万年古树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后裔,它又化形成凡间幼童。 值得,她对自己说。 千般不放心,万般不放心。 千言万语间,她轻轻叹了一声,还好,答应了那个女人的交易。 谁能想到,神树一族也有今日? “母亲……” 他站在树下。 古树的枝叶被风吹起,“你不是一直吵着闹着也要一个名字吗?像个人一样。” 它们的子代,便姓李。 又是最后,取名,瑞。 “以后,吾儿便叫李瑞吧。” 有人在等着带他走。 “李瑞?听起来好像很简单,母亲,你给我再取一个吧?好不好?这个感觉听过就会被忘记……换一个好不好啊?” “一点也不好听,好普通。” 平凡、普通,又不是坏事。 对他而言,更是幸运。 古树并不回答,只是不断告诫他。 “你要学做人,做个好人,切记,除了你师尊无相外,不要让别人知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神树一脉。” “好好听你师尊的话。” “他不会害了你。” “不要医治任何人,忘记你的身份。” 什么都好,就是太呆了点,她一面担心着幼子,一面又不得不送他走。 或许,就是因为他是唯一一颗没有长出心,被限制修行的神树,才能有机会活下去,留在这世上吧。 祸福相依。 “李瑞,你以后就是人了。” “为什么啊?” 母树并未回答。 知道太多,并非好事。 无论对谁。 “可是,母亲,为什么啊?” 李瑞身上只有那股傻里傻气的直愣愣,他不懂有种沉默叫婉拒。 只会一直追问,固执得很。 “为什么我是人了?” 他明明是棵树啊。 “等你长大,便知道了。” “可我不已经是个大人了吗?” 我站在白灵和雨师倾曾经坐过的位置,看着下面的幼年师兄,母树问我。 【他是蛮可爱的,对吧?】 我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地摸了摸那根白玉钗,那夜离开前,师兄还是将它给了我,只是中间折断。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见你们?” “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为什么啊?” 但这一次,母亲只是让禁地外的徐纯带走了李瑞,他什么都还懵懂,连伤心都是后知后觉的。 他只是迷茫极了,不懂为什么,母亲彻底不理他了,他似乎也没说错话。 “有人吗?”李瑞不知道自己在问些什么,母亲抽着他向前走。 “走罢,再也不要回来。” 从禁地的秘道出去时,一片漆黑。 徐纯走在前面,李瑞跟在后面,他对这里很是熟悉,还没化形的千年时光里,他就总是摸着这条路偷偷出门。 一片沉默。 虽然母亲说了可以信任他,但李瑞的脑子还没开窍,一直沉浸在和母亲云里雾里的告别中。 “以后,要叫我师尊,文玉。” “文玉?可我叫李瑞啊。” 他呆愣愣地直问。 “文玉。” “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字。” 他就知道母亲不会忘记。 他才刚刚高兴一点点。 徐纯忽然叫他别回头。 李瑞听话地没回头,但他能感知到,母树的悲鸣,还有其他遥远之地的亲族死亡传来的一阵阵颓靡气息。 但再闻,风中却什么都不剩了。 只有一股,熟悉而陌生的药味, “母亲是死了吗?” 他还不懂死亡的意义,却能明白,母亲让他别回来,或许就是因为再也不见。 再也见不到。 他还不懂伤心的意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像人类一样不断地向下掉水珠,更不懂此刻为什么人类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在黑暗一片的秘道里走不动路。 “我要走时,母亲忽然要为我取名,我应该叫你师尊?师…尊、师尊,我是不是,以后没有家人了?” “母亲她离开我了吗?” “……” “若你愿意,抱扑永远都可以成为你扎根的土地。” 回抱扑后,李瑞又问他。 “母亲说我要做个好人,可什么是好人?师尊,是像你一样吗?” “我不是好人,文玉。” 徐纯忽然笑了一下,但李文玉从他身上嗅到了同样苦涩的气味。 为什么人类会在伤心时笑? 那什么是好人呢? 母树最后和他说:“李瑞,你的人生还很长,慢慢去想这个答案。” “比起做个好人,我更希望……” 你不要后悔。 许舒君看着无边无际的幻境草原,风吹动,水镜这次的任务是要她,找到一颗特别别致的草? 她陷入了一阵沉思。 要多别致? 说的,真还挺意思。 【别致到你想忘都忘不了】 在一堆假草里找真草,是挺别致。 “喂,你找什么呢?” 奶声奶气的,可怎么会有幼崽出现在幻海沙漠的海市蜃楼中?还是错觉? 她正打算看看谁在说话,左看看右看看都没什么,难道真是幻听?许舒君打算放弃时,却又听见一声。 “我在你脚下,人类修士。” 于是,她小心地抬抬脚。 一颗小小的树从地上爬到她的衣袂边,张牙舞爪地炫耀它的枝叶,还问。 “我长得别致吗?” 许舒君点点头。 银枝金叶绿血淌,的确别致。 这应当就是水镜说的神树一族了。 可十六岁的她不明所以,水镜连这个也能模拟出来吗?真是奇怪, “快说我是世上第一好树!” “快说啊!” 好幼稚。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就是她要找的神树一族吗? “你笑什么!” 小树扒拉着爬上了她的肩,鼓鼓跳跳地又顺着衣袖跑到了她的手上。 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凶巴巴。 可它的眼睛只有两点,看起来更傻。 “喂喂喂!人类修士,你真的很没礼貌知道吗?你应该告诉我,你到底笑什么,好让我一起笑,你居然不告诉我,母亲说你们最没有礼貌,看来真是这样!” 好容易就生气。 许舒君不搭理它。 【只找】 她反正完成了水镜交代的事,也没有其他需要做的事情,出去,还有令人心烦意乱的那个人……啊,那个人。 心烦意乱。 她的师兄。 许舒君坐在了这片海市蜃楼的草原中,过了一会四仰八叉地睡在了地上,小树也学着她的模样,从她的手上跳到地上,在绿草中,将自己的枝叶分开。 树枝也四仰八叉地压在草上。 它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却莫名的并不担心她会伤害自己。 它好好奇外面的世界哦,也很好奇这唯一一个万年间闯入的人类。 “人类修士,你叫什么?” “你不是刚才还在和我生气吗?” “你不想我生气的话,那你就告诉我你叫什么啊,真笨。” “原来你们人类这么笨啊。” 许舒君也不反驳它,只是静静地躺着,太阳晒得小树快要死了。 “你想听故事吗?” 小树的枝枝勾住了她的衣袖。 “你都没有出去过,哪来的故事?” “你这个人类修士,也太小瞧我了!” “听不听嘛。” “听。” 从小树成长史到万年成长史。 据小树说,它要是想,可以让幻海沙漠一夜变绿洲,“可你知道,这里都是假的,毫无意义。” “意义是什么?” 小树将一根树枝扎进土地里。 “意义不是什么。” 我忽然笑了。 意义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是问身边的武淮。 看着那里的另一个自己,还有旁边的,幼年师兄。 “所以,你要我看鬼王的过去,要我看师兄的过去,要我看剑阁母树被白灵她们带走,是为了什么意义?” “水镜中的我,只是在完成一场游戏,除此之外,我并不认为,你们同我有关系,她同我有关系,” 她与我有什么关系? 与幼年的师兄做交易,为他换掉灵根,掩盖气运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 去见万年前的母树,哄得她愿意为浮艳镇守剑阁的人,也不是我。 只不过我在水镜中复刻了那个场景。 每看一段,我也的确察觉了几分不对,可即使我对那些面容不一的女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又能说明什么? 武淮只是挠了挠头,举着刀。 我不过是个小小金丹。 我不可能从万年前活到如今。 “舒君,你到底是因为不明白,”她带着我如入无人之境,穿梭在,我不懂,这是算过去还是记忆中,“还是因为不愿承认,你和她,是一个人。” “您说笑了。” “我怎么可能是弥烁开宗。” 我不是她,也不会是她。 她太麻烦了。 “您说好了,会带我去杀了天魔。” 我盯着她的眼睛,武淮毫不退让,好久之后,她才说了一句。 “还是这么倔。” 真不愧是她们的朋友。 我知道她在思念谁,只是继续问,不断问,那个我最关心的问题: “所以,可以带我去了吗?” “您说过的,可以带我杀死天魔,可以带我救回是姝。”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向你收取过报酬,我可以带你去杀死天魔,可以带你救回那个弟子,”我看着她,她问我:“你想还情债吗?” “你不认你是弥烁,那便只还你师尊和师兄的,如何?” “好。” 第51章 忘百年(壹) “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你。” “别开玩笑,快叫许前辈,无相。” 一个名叫徐无相的小孩被他的母亲徐铮带着出来,我们认识百年,而他四年前才出生。 我表示小孩子可能记忆错了,才会觉得我熟悉,徐铮也同意。 他却否认。 “不是的,许前辈。” “我就是觉得,你很熟悉。” 他的母亲打了他脑袋一下,徐无相露出礼仪之外的委屈,徐铮让他安分点。 我笑着,觉得和他分外投缘。 “或许,我们真的见过吧。” 在梦里?徐无相见我认同,便仰起头,希望母亲夸夸他, “看吧,母亲,真人也说我们真的见过,我就说我没记错。” 如果幻觉也能算是记忆。 我和徐铮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也就小孩子听不懂大人的过场。 “这孩子名叫什么?” “纯,他叫徐纯。” 谈到这里,徐铮语气中暗含骄傲。 “是个很好的名字吧,许苒。” 母子真是如出一辙地藏不住事。 我故意拉长语调,问。 “不知——是‘看山看水独坐,听风听雨高眠。客去客来日日,花开花落年年‘的‘纯’呢?还是…‘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的‘纯’呢?” “你这家伙,净会打趣我。” 徐铮笑着,狠狠地揪了我一把,我往她最喜欢的那套茶具上倒,她扶住我。 “你明知我最不喜欢读书了,扯出这么多,倒是显着你了。” “小心点,可别砸到上面。” “冤枉啊,谁知道你过了百年居然有了后代,我不得好好说一说?” 我嬉皮笑脸地揪了回去。 “是‘一任浮沈乐自如,清凉国里意舒徐’的纯。” 小无相抢答。 男孩跳到他母亲的旁边凳子上,徐铮又打了他一下,告诫徐无相:“你是徐家子,注意仪态,不要在许前辈面前丢脸。” “小孩子,皮一点好啊。” 我笑着,给了他一个灵果,徐铮说我总是乱宠坏人,我却说。 “那你还不如让这孩子认我做干娘。” “毕竟,我字舒君,这孩子,说你呢,无相,愿不愿意做我舒君的小孩?” 徐铮这个不爱读书的,偏偏因着这句诗给他取了字,怎么不算和我有缘呢? “跟你一样学坏?我可不……” 徐铮没说完,她的孩子却真的开始馋那只灵果了,那个小孩先擦了擦,又问我: “我可以吃吗?干净吗?” “你啊你!真是要宠坏他!” 我点点头,让他拿过来,用水环绕灵果再洗了一遍,再引到外边的牡丹红药丛中,“我还是那句话,让他做我干儿子,这样,便不算乱宠坏人了。” “不要!我才不要!” 小小的男孩却在啃了一口灵果后朝我大喊,好伤心啊,我看了一眼徐铮,她在听见他说了什么后,就修理了一番徐纯。 干净利落。 正骨了他的身体,让他在我面前练剑,我也顺带着教了教他。 他没说为什么不想。 我也不好奇,毕竟小孩的想法千变万化,总归不能是什么前世姻缘吧? 后来,我与她继续谈话,被我们俩指教得浑身还在抖的小无相便不说话了,那张白净的脸蛋气鼓鼓,看起来像只蒸得蓬松的包子,我笑着捏了捏。 “下次再聚吧。” “快和你干娘道别。” 徐铮打趣着一脸严肃的徐无相。 不知会是何时了。 我点点头,提着知松,朝着躲在徐铮身后的小孩子也打了个招呼。 没将她那句干娘当真。 毕竟徐铮也没认真。 “下次再见吧,铮铮。”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身后,徐铮的小孩却忽然高声问: “下次是什么时候啊!” 他没有说后面那两字,我却看清楚了,他喊的是“舒君”。 “无相,不可无礼。” 我转过身,看见徐铮难得真有些严厉,又准备瞧他额头上的一指禅,但是又见着那漂亮的小孩却眨巴眨巴着那双眼睛,望着我。 真是个好玩的小孩。 我想着。 便回答他。 “千年之后,如何?” “拉勾上吊一百年,谁骗人,谁是小狗!” 徐铮拦着他,我却对她摇摇头。 “好啊。” 我蹲下去,和他拉勾。 “我才不会变小狗呢!你也一定要来见我!” 他哼哼唧唧地用脑袋蹭我的头。 真的好像是小狗,还说他才不会变成小狗,我不禁发笑,答应他。 “好啊,一定会来见你的。” 原来是我。 我醒过来时,又已经过了千年。 徐纯住进了逐玉峰,再过千年,他便要修炼至分神中期了,如今,他却同我一般,只是分神初期。 一直都是我,是我,在水镜中和师尊玩无聊的约定,难怪,他会在这张镜中留下一点自己的残影。 还是说,那个小孩是他的执念? 也幸好,他留下了残影,这道气息足够我接近他了,足够我骗他了。 足够我骗他不再去玄机阁。 足够我骗他不要再收下我。 足够我斩断和他的情丝。 若是,他不想死,那可以救他一命。 时至今日,我已经回溯了百次。 每一次都失去了记忆。 但我仍不愿意承认,我是她。 我还是不愿意,接受,弥烁所代表的一切,包括情爱,包括亲友,包括身份。 我只想做我自己,我这个许舒君。 我不想成为被记在玉简中身陨的那个她,不愿意成为被许魏洲囚禁的她,不愿意成为道心破碎却又修炼到大乘倔强的她,不愿意成为为抱扑奉献所有的她。 我不要堆金砌玉的宫殿,也不要无法数到尽头的极品灵石,不要漂亮的假兄长,不要荣誉至极的宗主身份,不要她的一切。 如果可以,这场梦醒。 我还是只想,做逐玉峰上的二师姐。 我只想,活得痛痛快快,爱得坦坦荡荡,有钱就花,没钱就傻乐,被骗无所谓,开心就好。 我只想,有师兄,有师尊,有师妹和师弟,便足够了。 我想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我也不知道,因为似乎,无论如何去选,都会遗憾。 太早了,我不会遇见武踏浪她们。 也不会结丹,那时太弱小,我发觉自己并不满足十几岁时被师兄师尊面具所欺骗的自己。 太晚了,师尊死了,是姝被掳走。 我的身边只剩下师兄,师弟……今日我方知,他是真的走了。 我会幸福,但少了他们任何一个。 我也没有那么幸福。 我想回到从前,可看来看去,从前也没有那么美好,幸福的是我。 弥烁也是如此吗?才会在留下的记忆碎片中,涂上一片又一片的黑。 我不想,去想那么多,去在意那么多人,去与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产生纠葛,我不想成为她。 但我如今,只为了。 我所处的那个逐玉峰,能够平安。 怎么看,他们都会更幸福。 即使,我成为陌路人。 一生都擦身而过。 也没关系。 我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我幸福过了。 他们却因为我而痛苦。 陷入永无止尽的痛苦。 “我来见你了。” 我看着千年前的师尊。 此刻,徐纯还十分潇洒,随时都拿着把扇子,半开半合地扇风。 他另一只手拿着剑,问我:“你是谁?为什么感觉好眼熟?可我见过你吗?要不要打一场?” 真是有够切磋狂的。 他的逍遥心没碎,尽管已经被打击了,但仍旧满腹少年气,和后来真是天差地别。 我说: “打一场。” “你是怎么上了逐玉峰?” “你猜。” 逐玉峰还没有李文玉,也没有我。 徐纯住在灵力最差的一脉。 他自己选的。 此刻,逐玉峰的主人,还是许苒。 也就是,我。 我将洞府变成了和逐玉峰格格不入的白,此后,再也没人能搬进了。 天辰她给出的解决办法,便是杀掉万年中,原本的我,也就是我杀我自己。 抹杀,与我相关的一切。 抹杀,我的出现。 我没听进去。 本来是没听进去的。 回溯百次后我老实了。 她直接将我送到万年前时。 我问过她: “这不是禁术吗?你不会付出代价吗?” 武淮只是看着远方,脚下便是回溯法阵,她轻轻说: “代价不过就是你再一次忘记一切。” 一切。 最讨厌你们这些谜语人了。 “我问的是你。” “我已经付出代价了。” “你不需要知道,换做浮艳,我们都会如此做,舒君,不要心软。” 无论是谁。 武淮语气温柔地说: “包括我。” “如果,我阻碍你。”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快些想起来吧。 快些,想起来吧。 我们的朋友。 “但你可以永远信任我,无论你如今信不信,舒君,我们等着你回来。” “可若是你记起来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我看着她。 武淮却将焕然一新的知松给我。 “这是你的剑,不要再丢掉它了。” “你若是真的再也不想记起,丢掉它,下次,便不是我替你保管了。” “可能,你就再也找不见知松了。” “我和浮艳,等你记起来。” 我都说了,我不想。 但看着中年女人那双疲惫的眼睛,我说不出来,甚至不敢长久地注视。 她对我的确没有恶意。 第一次回溯,成功,但是我没有注意消除痕迹,回来时,师兄仍旧记得我。 千暮雪依旧掳走了是姝。 世界改变了,因我,或者,因她。 若是最后回不来? 我咽下那些话。 只留下一句干瘪的“谢谢”。 “她不想想起来,浮艳,我该怎么办啊?我也有些累了。” 武淮问身后黑衣女子。 浮艳摊在她的剑上。 “她总会有一天对游戏厌倦,再耐心点吧,踏浪,舒君只是在骗她自己。” “所以,也骗过了所有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她总是喜欢骗人。” 我从洞府中醒来,却忘记了一切。 问遍了全峰上下,竟然没一个知道我姓甚名谁,除了微生怜。 “师尊。”他说,他是我的弟子。 后来,我在分神的第一百年,结识了徐家家主徐铮,与她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在不记得一切的情况下,和徐纯拉勾上吊约定了千年。 “要来见我哦。” 微生怜问我。 “师尊。” “你想起玉清了吗?” “玉清一直在等你回来,好好守着抱扑,我有听师尊你的话,做个好弟子。” “我不记得你。” 我住在抱扑宗的逐玉峰。 是一峰之主。 但我不记得微生怜,无法回应他,玉清堕魔,这次回溯便失败了。 再一次回溯,我直接选在他闭死关。 “我的确不记得他,但为了继续,你还是,别出来捣乱了。” 李徐贲《写意》 看山看水独坐,听风听雨高眠。客去客来日日,花开花落年年 李白《古风·其十九》“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清代吴灏《题画鱼》“一任浮沈乐自如,清凉国里意舒徐”(前文出现过) 都是取的一个纯字,这几首诗中本来没有纯字。 我给徐纯取名的时候很随意,但是找解释意象就刚好看到有有和舒君相关的。 也可以这样理解: 这几首诗的期望不尽相同,(书中)徐铮取名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未来她的孩子会和故友有纠缠。 徐铮是徐家家主,徐无相是她的孩子,不用在意父亲是谁。 至于微生怜……玉清你还是再沉睡一卷吧。 师尊和师兄的设定基本是完全反着来的了,老实说我最开始也没想过剧情会这样,因为下笔的时候什么都没想,结果越写越忘情…… 所以才会如此频繁地改文,毕竟我还是希望剧情能衔接得合理点(虽然都成一团浆糊了也不差更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忘百年(壹) 第52章 堕恨海(壹) 我是许苒,字舒君。 有个哥哥,名叫许魏洲。 也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合欢宗开宗,捅他一剑,万年都没死透的鬼王,暮天寒。 许魏洲并不是我的亲哥哥,而是母亲和父亲在邪修当道的百年前,去罗寻海找千年紫灵芝时,捡到的半死灵胎。 他与我并无相融的血液。 后来我托厉清华替我测了又测。 是真的,我和他,不是亲妹兄。 哥哥身世不明,在母亲靠近时,灵胎内又笑了起来,看起来极为阴森,母亲本就没有悲悯,毕竟罗寻海是死亡之地。 见到他笑。 母亲更不想带他走,深觉不详。 但出身玄机阁的父亲却掐指一算他与我,百年后出生的我,有缘。 准确来说,有缘:【同生共死】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哥就是哥。 母亲说那也行,便同意带他走。 “虽然我讨厌他,但若是他的到来能让舒君好过,那我可以稍稍忍受。” 父亲闻言摇了摇头。 那时,人族将倾,我的母亲许驰骋来罗寻海前,恰好与父亲孕育了我。 “阿许,是不得不。” 母亲无奈地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掐灭,“那你带他。” 我同他一般,又不同。 同的是,我们都是灵胎。 不同的是,他是为我而生的替死鬼。 哥哥,是我的共生者。 我生,他生。 但他死,我却不会死。 我从没认真想过要杀他。 于是,他拿着漆黑的凝神台,递到我手中时,用跳动的心脏抵住,浮艳倒是真的动了杀心,甚至想帮我杀了他。 “杀了我吧,妹妹。” “如果,这样你能原谅我。” “我想你原谅我。” 他想我爱他,想做我的道侣。 他想要我的一切,也想要我收下他的一切,从何起的我已经不太清楚。 但我并不想。 原谅他不可能,但比起让他死。 其余,更无可能,若非他强求,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要了他。 让他死? …… 我无法说出违心的话,即使是对自己的独白。 我无法原谅他。 但就算我无法原谅,也更希望他能活着,我不想他死。 所以,我很后悔。 后悔,没有发觉,他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外,更是个脑子简单到像块软豆腐的大傻瓜。 谁会因为情情爱爱,因为我不原谅他,不爱他,就那般任性地,结束自己的命?我爱不爱他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每每想到此,都会怀疑他和做那些离经叛道的是不是同一个许魏洲,是不是同一个暮天寒? 怎么会有人这么懦弱?又这么胆大包天?为何是他,偏偏是他。 他囚我百年千年,被困在抱扑禁地中,每天只能看着他又哭又闹地说爱我,听到耳朵生茧,抱着他的手也长茧。 闹腾。 和记忆里照顾我长大的温柔兄长形象截然不同,我对他的印象重塑。 日日夜夜,三十六万五千天。 我的身边只有他。 许魏洲说他满足了,死了也不怕了,但后来真说他不怕死,只问我。 “那一千年里,妹妹,你真的不曾爱我过,哪怕一瞬?” 我的哥哥,从来都是个贪心人。 他居然还要我的爱? 我要如何回答他? 说爱吗?好像也不是很爱。 说讨厌吗?可他帮我压制住了即将破碎的道心,做法,让天道的劫雷劈在了他的身上,他虚弱了,我才找到机会,让般若唤醒我的弟子玉清。 灵力全无的我离开抱扑。 可,许魏洲知道。 他是故意的。 “我不爱你。” 我讨厌不起来我的哥哥。 但也真的恨他。 我恨为什么他不是我的亲哥,若是,或许许魏洲便不会爱上我。 我恨他,恨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要关住我,一遍又一遍地,反反复复让我知道,他爱我。 “我不爱你,我恨你,许魏洲。” 我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他忮忌成疾。 为我叛出桃夭山,抛弃身为长老的一片大好前途跟出来,明明那时便已经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妹。 我不知晓,他便用着名不正言不顺的“亲哥哥”身份,疯魔一般地赶走我身边的男人,即使我说了我修无情道不会爱上任何人,那些只是些许欢愉罢了。 他也不听,更是不告诉我。 后来,终于他要我咬脖子。 嘴里说些奇怪的疯话。 如:“这样,那些狐狸精就知道了” 我便说他:“哥哥,这不是兄妹间应该做的事情,快从哪来回哪去。” 许魏洲笑容淡淡。 “若我们不是亲兄妹,舒君,那你会要我吗?会愿意咬我的脖子吗?” “你是我的哥哥,无论是否是亲生,这点在我这里永远都不会改变。” 于是,许魏洲淡定地疯了,告诉我。 “舒君,我不是你的亲哥哥。” 我早有预感,但更是不愿意真的听见,那一刻是有些眩晕。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哥哥在我的身边,即使长大后极少亲近,他凑过来,我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我爱你。” 他靠在我的耳边,轻声密语。 “舒君,我爱你。” 然后,哥哥就不装了。 即使后来,他疯魔地要生一个孩子来留住我,我讨厌意料之外的变故,也讨厌孕育,因为我没想过会和谁有后代。 但哥哥,他不是我的亲哥哥。 那所谓是我孩子的男孩,也并不是我真的孩子,想想也合理。 哥哥忮忌一切在我身边的人,包括天辰和浮艳,更别说其他人,若是我真的有了血脉相连的后代,即使由他灌输灵气。 他清楚我,我不想要的。 我就恨得下心。 况且,他忮忌,他疯魔地,想要真的成为我的亲人,那样血脉相连,我便永远不可能抛弃他。 他便永远能够在我身边。 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愿意一个有我一半血脉的孩子,诞生在这个世上? 我恨他。 即使,即使,他做了许多许多,我不想看见的事情,可我依旧视他为家人。 最重要的家人。 所以我也的确爱他,但不是他要的。 单一的,唯一的,和他一般的,爱。 我给不了他。 他做了许许多多让我无法原谅的事,我和他越走越远,终于有一天,许魏洲来到我面前,拿出漆黑的凝神台,问我。 他死的话能被我原谅吗? 前尘怎么可能一笔勾销,我不是大度的人,可口不由心,搬弄心中是非。 看着闯入玄机阁的许魏洲。 我说。 “那你去死好了。” “说不定我会原谅你。”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什么代价解开了我们身上的同生契,更不知道他真的打算去死。 我想的是,反正我们要死一起死,他怎么可能会让我也去死?而且,许魏洲怎么可能因为我不爱他就去死? 后来,许魏洲真的死了。 凝神台吸收他的血,变成了白色。 合欢宗继任宗主楼明,传闻中我的孩子,将小小一个凝神台费力地送到我的手里,我才知道。 许魏洲真的那么愚蠢。 只是因为我骗他说死了或许会原谅他,便真的一死了之。 怎么会有人那么蠢? 我抱着盒子,本来不想哭的。 看到里面有封信,气得想撕了,却又怕许魏洲复活。 他要是活了,看我不去打他个半死! 怎么会有人那么蠢? 连歉意都是在死了之后才说? 【哥哥做错了许多事,舒君恨我是对的,如果死亡能获得你的原谅,那我愿意去死】 【诅咒解开了,我死,你不会有事】 【你不要忘记哥哥】 【…………】 凝神台除了这封洋洋洒洒写满了五页的信外,剩下的全是他的储物戒。 “母亲。” 我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的合欢宗主。 他长了一张和我和他都不似的脸,阴柔美丽,宛若一只艳丽蝴蝶,浑身气质又楚楚可怜。 确认许魏洲死的那天。 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楼明。 “父亲死了,我终于能见到你了。” “母亲,你可以抱抱我吗?” 这个传闻中,哥哥窃取我精元后产生的后代,是假的。 他终究还是骗了所有人。 “我不是你的母亲。” 我拒绝了,楼明当年已至分神中期,看起来是个无害极的漂亮少男,我告诉他我不是他的母亲,他只是温吞地说了一句好。 “那我以后可以来找您吗?” 没人告诉我,他和许魏洲的性子一样极端,但又阴暗潮湿极了。 无论是哪方面。 许魏洲或许也未曾想过,他蠢到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情敌。 当初父亲说我许魏洲有缘。 万年了,我认为我和许魏洲,有的应是孽缘,绝对是孽缘。 他死后一百年,楼明逼婚。 逼婚的对象是我。 但我怎么可能和一个在大家眼里是我亲儿子的人结道侣?都是许魏洲的错。 我和楼明没什么,只是他学许魏洲像极了,那日我动了恻隐之心,许了他来找我。 于是,哥哥死后的一百年里,他常常来找我,我当真不该心软。 我以为,他只是把我当母亲,谁曾想,他竟然和许魏洲一样,恨不得我真是他的母亲,这样就可以永远缠着我。 我连许魏洲都拒绝了。 哥哥耍过的手段,又怎么可能我会在他身上栽了呢? 但至少,许魏洲不会做到如此。 “楼明,我不是你的母亲,你们开宗也不是你的父亲,我也永远不可能爱上你。” “滚。” 给自己下了迷香,脱得几乎赤条条的爬到我榻上的人愣住,他没想到我会说得明明白白,让所有人都听见。 或许,也没想过,我当真可以不顾及一点他的颜面,真的对他没有一点喜欢。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误会。 他安排的人也愣住,包括我的弟子玉清和其他门派的长老,当着所有位高权重的人,我甩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吐血,便离开了。 我不关心他们怎么想。 再怎么位高权重,也越不过我。 他们怎么想,与我有何关系? 我对许魏洲,只是因为我真的无法抛下他,才一次次忍让。 但别人,不是他。 只有他,是我的家人。 “你死了我就会原谅你?做梦吧,许魏洲,你别想这样简单的闭上眼睛。” “我要你痛苦地活着。” 罗寻说是海,实际是一片满是骨骸的尸海,哥哥在那里被人遗弃,本就不详,灌输灵气也总是干瘪瘪地无法进去。 我要他痛苦活着。 比我当初被迫接受他的爱,还要痛苦千万倍的,活在这个世上。 永远也别想再用死来威胁我。 舒君和许魏洲不是亲兄妹!!!纯恨的假兄妹而已!!! 舒君和楼明不是亲母子!!!甚至连假母子关系都被舒君一巴掌打碎了!!! 均无血缘关系!感情线开始时双方都知道没有血缘!!! 修真界也知道,至于为什么上卷留下来的那个说亲兄妹,因为那是野史。 大家知道,野史不一定史,但一定野…… 我是再强调一下,舒君和她哥(假的没血缘)许魏洲感情发生时,修真界知道他和她没血缘。 她和合欢宗历任宗主也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堕恨海(壹) 第53章 活万年(贰) 我对当年哥哥如何带着我,逃出食道人的胃山已经记不太清。 我失去了那一段记忆。 哥哥也未曾主动提起过。 关于食道人,关于胃山,也是许久许久后,我才知道的。 我很心疼哥哥。 我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家人。 从我三岁半记事开始,我们很少能吃饱,更别提说是吃肉。 后来他入桃夭山,哥哥做了一桌大餐给我,但他讨厌肉食,讨厌吃荤腥, 避过一路吃人肉喝人血的邪修,六岁的他带着四岁的我,到了桃夭山边缘被庇护的城镇岁宁。 哥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小小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再是后来进入桃夭山。 十岁的哥哥被发现是炼器的天才。 在那一年年底,我吃到了第一顿肉。 但我只是杂灵根。 没有必要修仙。 桃夭山的仙人们不想收下我。 我不懂什么叫做别离,但哥哥绝不允许谁让我们分开,于是,在他的坚持下。 尽管,我没有进入桃夭山。 但那时在桃夭山脚,哥哥为我建的茅草屋边已经堆上了厚厚的雪,年却过得很暖和,屋里烧了一盆炭。 我们也有厚厚的棉被盖,也不用再为吃的担忧,害怕醒来被驱逐到别处,不用夜夜拿着刀,不用害怕明天醒不来。 哥哥不用担心我的体温变凉,不用害怕我会死亡,我也不用再担心哥哥再一次受伤到快死。 天差地别,与从前相比。 我的幸福是哥哥给的。 我的命也是哥哥抢回来的。 我曾以为,这辈子,我和哥哥,都不会分开。 在没有进入桃夭山,在边缘城镇岁宁的第一年,他靠着给人抄纸笔,做各种杂货累活,挣到的一点点野果和半生不熟的野米给我吃,养着我到四岁,自己却饿得都快瘦成骷髅。 他那时也才六岁。 却还是会不停安慰我。 “哥哥没事,哥哥不吃。” “哥哥只是不饿。” 怎么可能不饿? 我欠哥哥许多,欠他半条命。 我趁他不注意,摸了他干瘪的肚子。 “吃!” 每日野果只有三两枚,野米更是少得可怜,我也很饿,但我知道。 哥哥赚来的,哥哥爱我,他养着我,但我不能都吃掉,我担心哥哥他饿死。 我很想吃饱,可是哥哥更重要。 “你,吃。” 我咬了一枚酸涩的果子,他交给我的三枚果子,还有两枚,塞进他的手里。 “哥哥,吃,饱,活着,在一起。” 因为够不着他的脸,我只能拍拍他的手,我不记得他哭没哭了。 反正那日之后,哥哥也会吃一点。 那年,冬天冷到不行,他便会带着我找尽量暖和一点的地方睡觉,连席子都没有,最温暖安全的地方,就是别人家门口,尽管那时的家门口也只是小小的一个板子竖着。 说好听点,我们是燕子。 夜来白日去的屋外燕子。 说不好听点,我们就是叫花子。 偶尔会被警惕的赶出去,偶尔还会挨一顿打,偶尔也会被默许。 哥哥总是对我说: “只要舒君在哥哥身边。” “一切都会好的。” 是会好起来,但并不是因为我。 第二年春天,哥哥找到了岁宁城我们家的故人,替他们梳理灵气,我不知道为什么哥哥那么聪明。 人间没有神明来打退邪修。 但哥哥是我心中的神明。 此后,我们还是没有茅草屋这种奢侈的家,但好歹夜夜的住宿有了遮盖的破席子盖在身上,就是日日都要带在身上免得给人抢走。 食物也终于不再是野果和野米。 偶尔也会有菜,尽管是人家不要的。 哥哥终于没有看着我吃,而他自己只是装模作样吃几口了,我很高兴。 哥哥在我身边,那就是家。 “舒君,你在哥哥身边,哥哥什么都不怕,”他抱着我,我点点头。 “哥哥最好了。” 故人是好人,可世情易变。 一日,我悄悄在席子里,问为小孩子结束梳理灵脉的哥哥,他刚刚回来,看起来很累,他的手里还握着刀片,我也是,提防谁夜里来袭击。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那次我们选的位置离有人的地方远了点,邪修当道,桃夭山边缘又有些人心浮躁,有人想尝尝肉的滋味。 两/脚/羊最嫩的,可不比野兽灵兽好杀吗?那时管不过来,太多了。 我们又正好无人庇护。 差一点,哥哥就死了,所以我们总是轮流睡觉,我强撑睡意,问他: “哥哥,为什么那些伯伯要笑我们是乞丐啊?乞丐是什么?” 哥哥抱住我,在席子说: “舒君,哥哥一定会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次,哥哥的眼泪淌进了我的衣服。 已经两年,他穿得破破烂烂,却替我换了一件好的里衣。 但能不吃野果,偶尔能吃上一碗熟米饭,已经是很好的生活了。 我自然不记得三岁前母亲父亲如何养我们,但肯定比现在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是哥哥他也是个小孩。 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养我。 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我安慰哥哥。 “是乞丐也没关系,虽然舒君不知道乞丐是什么,但主要待在哥哥身边,就算是乞丐,舒君也一定是最幸福的小乞丐。” “那哥哥呢?” 他的泪水停住了,我说。 “哥哥是乞丐王!” 第二日,我的衣服在他守夜时变得冷冰冰的,哥哥半夜哭的眼睛都肿了。 但我不说,因为哥哥一定是很难受。 身为妹妹,我不想哥哥因为我发觉了,变得更难受,再哭一场。 哥哥很久都没有开心笑过了。 那夜之后,哥哥再帮故人的孩子们梳理了一月灵气,便带着我离开,进入真正的桃夭山。 结束了风餐露宿的路边生活。 哥哥进入桃夭山前一年。 我们在有了个破茅屋做家。 尽管四面漏风。 毫无疑问,哥哥是天才。 但哥哥也只是比我大了两岁。 他肯定很累很累,所以,我很少真正地违背哥哥想要我做的事。 我总觉得,哥哥太累了。 若是我也不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那么哥哥一定会伤心到偷偷去哭。 后来,哥哥正式进入桃夭山,我的家便搬到了山脚下,被人庇护。 但也只能一月见到他一次。 修仙本就要斩断尘缘,可哥哥说我不是他的尘缘,我是哥哥的心,若是谁不让我待在他身边。 那哥哥也活不下去。 年末归来,哥哥更像个大人了。 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如此。 十岁的他看起来像是十几岁,哥哥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叫我吃,自己的碗里却只有几根菜和豆子。 明明他做了很多吃食。 那时我不懂他有辟谷丹。 也不懂为什么他不吃难得的肉。 “哥哥,舒君不吃肉,你吃。” 我想让他吃肉。 还是灵兽的呢! 都是因为哥哥,所以我跟着吃得东西都开始多了起来。 哥哥看着我。 “舒君,哥哥不想吃。” “求求你了,哥哥,这个好好吃,哥哥,你就吃一口吧!舒君知道哥哥你什么都吃过,但是就想让你尝尝。” “真的好吃!” 哥哥拗不过我,小小的咬了一口,然后让我吃,那夜风雪交加,半夜惊醒。 哥哥明日就又要上山,然后下个月才能下山,我醒来在另一张床上看不见他,便问:“哥哥,你在哪里?” 或许是我声音在雪夜太小,推开门,我看见哥哥在外面吐血。 我本来不知道他那么讨厌吃肉。 但他一直拍着胸口,直到那口肉被吐出来,哥哥才转过头,看着我。 “哥哥没事,哥哥只是讨厌肉。” “吃不下肉。” “只要舒君在哥哥身边,哥哥的一切都好。” 可他的眼睛却流下了泪水。 我便记住了,哥哥不爱吃肉。 哥哥十五岁筑基成功。 他能练出更多的法器了。 那年我十三,引气入体屡屡失败。 筑基后,哥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我带上桃夭山,请求仙门收下我。 本来不该同意,也不会同意的。 但哥哥真的很厉害。 那年,我变成了桃夭山的外门弟子。 最开始,我真的不想修仙,也不好奇,因为似乎这对我并不重要,在哥哥进桃夭山的这五年,我都想好了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我没想过要修仙,毕竟我只是个杂灵根,有什么修炼的必要吗? 在这样的想法下,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入仙门第一年才堪堪引气入体。 我的灵根太差了。 也实在生不起修炼的心思。 我也不想修炼,只想活个百年。 够了。 而哥哥一定会成为真正的仙人。 作为外门弟子,看着哥哥,若是有缘遇见喜欢的人,便让他赘我许家,子嗣不求,因为我不想要,更不想生。 只是想要像话本那般。 相伴。 我那时不通情爱,只是单纯想起母亲父亲,三岁前的记忆零零碎碎。 相伴尽了寿元便好,也不枉一世。 也圆满了。 但哥哥并不这样认为。 他不愿意,他要我陪着他,永远。 在这漫漫修仙路上,永远永远。 那时只是单纯的兄妹感情。 他说的,我都会听。 毕竟我只有哥哥了,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修仙之路十分艰难。 但在他的不断督促下,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剑道和丹道还颇有些天赋,是哥哥,而哥哥依旧如同从前。 他给我一切我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灵石、灵草、灵药、什么都给我。 那时修仙界元气大伤,资源匮乏,我真不知道哥哥到底怎么做到的。 拿出去就够眼红杀人了。 十五岁的哥哥好像个大人了。 他却总喜欢对我说。 “舒君,哥哥不能没有你。” “舒君,若是你不修仙,那我也不修仙了。”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舒君,妹妹,你是我唯一的牵挂。” 我怎么可能不修仙。 即使是为了哥哥,不是为了我。 我是他。 明目张胆的,唯一的,牵挂。 十四后,不用他逼着我,我练剑,练刀,练琴,画符,写阵,背丹方,看天机…… 练成的第一枚辟谷丹,是哥哥吃了,练成的第一枚回血丹,也是哥哥用上了,练剑的对手是他,指导的师傅也是他。 “哥哥,你分心了。” 他的剑被我轻轻挑落。 时年,桃夭山决定破例提拔他为执法,哥哥接受了。 二十岁,我筑基成功。 一入修仙,当年的想法也就变了。 而哥哥二十二岁,已经金丹前期。 他是真正的天才。 站在树下,他却丢了剑。 “妹妹,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惊喜地问他:“哥哥,你怎么知道?” “我正打算告诉你呢。” 我没看出来,他的表情有几瞬的不自然。 舒君:哥哥吃果子,记得肚子都憋了! 许魏洲:哥哥不饿,舒君吃,舒君还要长身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活万年(贰) 第54章 生千年(贰) 我不记得如今是第几次回溯了。 想到那些失败的回溯,糟糕的心情如潮水一般涌来,我的身份永远是不曾存在过的“许舒君”,但我还是许舒君。 我是许舒君。 我是许舒君。 是许舒君。 失败的回溯总是千奇百怪。 偶尔是被许魏洲变成鬼魂,差一点神魂与他共同浮散天地,只因他偏执地不允许,我身边任何人的存在。 他想出来一了百了的招数,便是: 把我变成鬼魂,彻底死在一起,魂飞魄散,风雪春雨都会将我们缠在一起。 我们便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了。 太疯了。 太狠了。 我不想和他一起死。 更不想和他一起,没有永生永世。 我仍然不承认我是弥烁。 我更不会愿意,和他一起死。 但若是日后见到,我再也不会扇他巴掌,骂他不知羞耻。 在不断的回溯中,他越过腐烂的尸山,将仅剩的几颗辟谷丹喂给我。 又与他人因为一颗野果打得头破血流,进桃夭山后,以自己为威胁,让他们收下我,我不是弥烁,但我是许舒君。 我的确受了他的恩。 在我没有记忆时,他,是弥烁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 我终究还是会怜惜几分那只恶鬼。 但我不想,也不会,替弥烁,原谅。 纵使在回溯中,一切看见都是他咎由自取,我难免,心有了波动。 他太苦了,便让我旁观恶果也不忍。 仅仅如此,我只是不会再认为他自甘堕落,下贱,我不会替弥烁原谅任何人。 偶尔,是被教养的弟子,我从前的师祖微生怜,是弥烁的弟子,是我的弟子。 也是我的弟子。 我和徐纯,和他剑法一致。 不是因为微生怜教导徐纯,徐纯再教我,而是因为我教了他,他再教了徐纯。 也可以说是,弥烁。 一直,他注视着,原来真的是在看我,看我有没有想起他。 回溯中,他在发现我道心彻底破碎后,先封住了消息,随后,提着剑,杀了魂魄还没有凝成的许魏洲,再杀了勾我的合欢宗主楼明。 他还打伤了浮艳和天辰。 碎了抱扑宗的一切。 然后,囚我。 囚我在抱扑禁地,后来藏书阁的十八层,那时只是一片镜湖。 也是许魏洲困住我的千年地。 微生怜没有卸下我的灵气,反而源源不断地为我输送灵力,只为了我不被天道惩罚。 “师尊,我知道你想起来了,玉清实在无法忍受你要复活那个贱人,他凭什么?为了师尊,玉清可以做一切。” “为什么师尊看不见玉清?” “师尊,我不要你走。” “玉清愿意永远留在师尊身边,玉清这一身修为,玉清的灵根剑骨,师尊若是需要,现在就能挖出来。” “玉清,甘愿。” 太疯了,我捂住了他想发道心誓的嘴。 镜湖下,我问他为什么要毁了抱扑,微生怜将头靠在我的膝盖上,如同从前一般,他的唇动了又动。 依赖我的模样像极了开初拜入我门下的那幅温顺,可当我问他为什么要毁了抱扑,他冷冰冰地说。 “抱扑弟子若是忘记是师尊创造了它,那也没必要存在了。” “狼心狗肺的家伙,不配做师尊宗门的弟子,师尊您向来懒得管,玉清自会替您清理门户。” 武淮替我保留了成功的回溯,避开许魏洲,避开微生怜,师尊好了,他很简单,但随后。 便是师兄这个大麻烦,我便差不多能回到原本的世界,找到还没有被掳走的是姝,可以先行斩杀千暮雪。 以没存在的许舒君。 这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 在回溯中永生,也在回溯中死亡。 直到,我彻底挣脱天道规则的束缚,在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中,成仙。 我没想过有朝一日成仙的机会会以如此简单的方式,斩七情六欲,出现在我眼前。 可是,将一切推回到我没出现那日。 够了,完全够了。 我并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 若是回溯全部成功,那再也没有逐玉峰上的二弟子许舒君了。 师尊不会再是我的师尊,师兄不再是我的师兄,师妹师弟也不会再有二师姐。 我不遗憾做出这样的选择,毕竟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天魔要杀的人是我。 她要的就是我彻彻底底地废掉。 若是能神魂俱灭、以身殉道更好。 我不后悔,在回溯中捅她无数次,也不难受她捅我,毕竟我们是敌人。 我只是遗憾,我没有告别。 没能和他们好好告别。 这一次回溯,我要李文玉长出心。 他不会在未来找到狼群中的我,也不再是我的师兄,他与我会再无瓜葛,如此这般,他的心是因为和我缠在一起,他太痛了,才终于长出来了一小点。 我随武淮走前,便已经知道了。 我不会伤到他。 这次,他不必再同以前一般痛苦才能长出心,他会知道一个真正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曾经的白玉钗,便可以折断。 我摸了摸袖口里的尖锐。 “你是谁?” 这颗小小的歪脖子树,毫无疑问,是李文玉,见过他的枝条将我逐玉峰的洞府蔓延掩盖,却没有见过歪得如此惨烈的师兄,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实在难以把它和后来的李文玉联系起来,但想想又觉得好像不意外。 若不是小时长歪,大了怎么会练出一副假人面?只会模仿,不会学习。 他听见我笑,却不明所以,追着我问了一箩筐人族修士为什么做这个做那个,最后才问我,为什么刚才笑了, 我回答他,歪脖子树师兄问我为什么能进来,姗姗来迟的母树到了。 “我是无名。” 歪脖子树靠我更近了些,他不知无名是一个敷衍的代号,学着我的调子就开始不断地乱喊。 枝条摇摇晃晃,但他并不明白这种行为很不礼貌,尤其对于一个陌生人。 好新鲜,我看着歪脖子树。 “今日特来与你做个交易。” 要草木长心,难。 要草木长心,也不难。 “母树,我让他长心。” “代价是,他的灵根和气运。” “以及,散尽这一身修为。” 我要李文玉长出一颗会流泪会流血的真心,我要他真正懂得礼义廉耻和爱恨。 我要他,不再是个空心的树。 我不恨他,因为我爱过他,原谅了沉浸在单恋中无法自拔而迁怒于他的自己。 也看清了师兄何种面目。 他是不懂,不是真的有意伤我。 歪脖子树师兄甚至都不懂他自己为什么那么伤心,为什么那么难过。 我为什么要借着说恨一个不懂情爱的人做幌子,实际来惩罚自己错付了感情? 动情的是我,绝情的也是我。 若是我觉得不值得,抽身走便好了,明明,是我也不舍得,师兄既是从前我爱的人,又是我回溯完成前的的确确相伴多年的家人,即使他没有心,不是真的人。 是我,一直在惩罚爱过他的自己。 代价,对他而言,何尝不是幸运。 “你愿意吗,小树?” 我问还没有取名的李文玉,歪脖子树挠了挠他的根,母树才说同意。 我知道,她会答应,师兄也会。 “好。” 这一世,我不欠你了。 师兄。 我给你,你一直想要的心。 去到抱扑已经五十年,李文玉终于结成金丹,树木不会做梦,他却常常出现一种幻觉。 似乎一切都不应如此。 似乎他的身边少了某个重要的人。 可他不会做梦,也不做梦。 日子风平浪静,带着一种令人心情难以愉悦的平和,若是水,那便是死水。 他这是怎么了? 只是偶尔,在逐玉峰上,看着师尊躺在榕树下,他会在风里,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又一阵,余韵悠长的伤心。 可为何如此? 李文玉,真的不懂。 他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他会臆想出不存在的别人和幻想?但他又没有心魔。 好假。 他摸着自己跳动的,想要越出人身的心脏,越是急切地想要握住什么,越是难受地找不见他想要的那根发饰。 为何他会如此? 什么发饰。 李文玉想要什么,他不懂。 他只是觉得,少了谁,少了什么。 少了,对他重要过胸口跳动的这颗心的谁。 金丹后要历练五年。 这是抱扑千百年的惯例。 唯一不同的是,因为师叔夏霖被炼器宗的少宗主赵汝生给抓住,师尊也跟着一起下了山,准备共同前往西大陆。 遥遥过某个小镇的茶楼,有位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脸的年轻姑娘,她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预兆。 李文玉那颗心忽然开始剧烈跳动。 他好像找到了。 李文玉拉住前面的师尊,偏过头,指着那个方向,问徐纯。 “师尊,您能看清楚那是谁吗?” “看见她,我的心跳得就忽然好快。” 徐纯看过去,可茶楼上再没有他唯一的弟子说的那位姑娘的身影。 可不知为何,听见他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的心中,也生出一顿空茫茫的,不知从哪里来的,爱?还是恨? 或者,茫然。 “不去见见他们吗?只远远看一眼就够了?” 我点点头。 “够了。” 我与他们的缘分。 尽了。 李文玉和徐纯终究是上了茶楼,可那里并没有苏合的香气,也没有折断的白玉钗。 连一丝异常也没有。 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 师兄真是个大麻烦。 只是想再看看他,远远一眼,他看见我了,白玉钗从手中滑倒楼下了。 “舒君!” 他想起来了,师尊也是。 重溯。 第55章 忘百年(贰) 徐纯最近很奇怪。 自从他收下故友嘱托过,神树一族最后的孩子李瑞做弟子,带着他回到逐玉峰上,徐纯就仿佛被魇住了。 这与李文玉有关,却又无关。 他本要继续闭关的。 一如既往的,闭关。 尽管这个闭关毫无意义,只是他为了不让外人看出他在消磨剩下百年时光而做的障眼法罢了。 可如此,为何他无法和往日一般? 他无法闭关。 徐纯的心不静。 一日都难以静下来。 这太奇怪了。 当他躺在逐玉峰中心大榕树的躺椅上,徐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潮汹涌。 一切都不应如此。 不应如此。 他的身边好像少了某个人。 可他向来无甚烦恼。 少了某个人的说法更是奇怪,他可是找怜真为他算过,他没有情债。 他到底,是为何如此奇怪? 徐纯开始思索平生,试图找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一句,年少拜师,师尊玉清曾看着他,说过一句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不适合。” 他始终不明白,他不适合什么。 如今,徐纯又不敢确认,他的言下之意,是否是: 他不适合,逍遥道。 又或者,他不适合,有她的人生? 倒着来罢,越是往前,徐纯越是记不清,恍若有谁在阻止他记起什么一般。 新收的弟子很省事。 李瑞这孩子有心,字面意义上,虽然只有千岁,却已经懂得正常人该如何做,他品行不错,应当不是什么歪脖子树。 也长不歪,不是个祸害。 徐纯想到这里,也会有些微妙的不合理感,他觉得,似乎李瑞也不该如此。 但不该怎样呢? 难道,李瑞应该是颗歪脖子树,是没有长出心,是带着张假人面具骗人,然后让他隔一阵都要替他掩盖不自然吗? 他这是在自讨苦吃。 若是如此,混沌一片还偏恶,徐纯是绝不会将李瑞带回抱扑。 所以,他身上到底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李瑞分明是个理想的好弟子。 徐纯又看着李文玉天刚蒙蒙亮前就已经练过第一百招刀法,如今坐在池子边研究水阵,虽是草木,但却有情。 他看着池塘中的鱼从他手中回去。 出招的刀剑更像是被人指教过了,徐纯甚至只需要交给他一堆功法玉简。 好省事啊。 为何他的感慨都像是在不自觉地把他和谁做对比?可还能是谁? 还会是谁? 徐纯的脑子里,眼前,耳边。 一个陌生的,他确认这快三千年时光中,自己从未见过的,却又熟悉到他产生一种想要伸手冲动的,女子。 那种若即若离的,叹息声。 看着他的不知悲悯,还有可怜、无奈,最终……许了他的念想。 接过了即将坠落的愿。 他未曾向神明鬼怪许过愿,讨要。 若说,徐纯唯一想过的。 便是,死之前,也不能让她忘了自己,要死在她手上,要她永远都记着自己。 可她是谁? 她是谁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他似乎,真的,错了什么。 可他未曾见过她。 她是谁? “师尊,您怎么了?” 耳畔弟子的疑惑声,徐纯不在意,他只是伸出手,朝着一旁怎么都没有的方向,想要抓住她垂落在地的衣角。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仿佛错位的另种可能。 可另一个徐纯坐在她身边,看着那位看不清脸的女子,自以为将心思藏得很好,不过是她未曾点出。 允了他,那不可言明的情愫。 当真,她看出了他胆怯的心,容忍他的软弱,遂了他的意,喝下空水。 许了他一吻、几月、温枕。 徐纯死,她背下他的生死债。 “……!” 徐纯不知自己喊出了什么。 他只是内心笃定,那一定是她。 什么都没抓到,直到他握紧的双手被弄出血,李文玉将他摇醒。 原地已经没有幻觉。 可徐纯莫名觉得,她还在。 她可能没看他。 但悲悯垂怜的目光也曾一瞬照在他的身上,只是他看不见。 他因何错失? 无法参与,另一个自己与她。 日光,也会照到他这个即将变成连坟都没有,孤家寡人的野鬼身上吗? 那个不知名的,未曾见过的,令他心口生疼生痒的,陌生女子。 温暖的,让他的心充沛,炙热的爱。 为什么,她不在? 他好像真的,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丢掉了非常非常重要的那个她。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什么也未曾做。 那另一个,在她身旁摇椅上坐着的他,到底还做了什么错事? 让她,见都不愿意见他一面。 只肯,遥遥切切地放出些幻觉犒劳。 “你是谁?” 徐纯没想过她会回答。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神识中勾勒出那个女子模糊面庞的一点点轮廓。 仅仅是一点点,徐纯想。 是她,让他感到一切不对劲的。 是她。 是她。 是她! 那颗心无法停止跳动,那种,跳动的幅度日日加快,砰砰地令他心烦意乱,他三千年未曾如此。 不,也有的。 徐纯,他问自己,那人,自己是否早已见过。 他想到自己的更多过往。 第一个千年,他是徐家家主徐铮唯一的孩子,生来天赋异禀,拜入万年不曾收过弟子的抱扑第一人微生怜门下。 同他一般成剑修。 选了逍遥道。 “我生逍遥。” 徐纯,他要什么都会得到,他要做什么,都会成功,他的仙路,也必定会逍遥顺畅,他誓道心。 天道允了。 徐纯那时还太年轻,仙途太顺,除了师尊微生怜比他更强外,几乎没有受过任何打击。 他未曾想过,若是某天某日不逍遥呢?那他会如何?那是否与他曾想的、曾誓死要的相悖? 他的道心是否会破碎? 那时,他的故友们更多唤他无相。 意气风发,誓要斩尽世间不平。 第九百年,徐纯突破分神前期。 当年入门的故友许多已去,仙途渺渺,偶尔,他会下山,看见故人的后代。 当他成了逐玉峰的峰主后,更多人尊称他为“流照真人”,那一年,师尊终于放手不管抱扑,将掌门一职移交方玲珑。 抱扑变了。 或许应当说是,那些被师尊强行压在暗地里的异心终于浮出。 当年立下的誓,徐纯并未违背,真的做到了斩不平,只可惜,他斩不尽。 徐纯终于发现,原来他不得逍遥。 可他仍信,终有一天,他可以, 手中的剑仍然锐气。 一时不尽,他便一直斩。 宗内宗外,在他做执法时便树敌无数,幸而他有母亲,有师尊,仍要如此吗? 要。 徐纯总是看不得抱扑出现欺压之事,即使他清楚,一切都源于如他这般,或者比他更位高权重之人,上位者的一个眼神,不经意间的态度。 导致的下层揣测,相互倾轧。 他想帮。 徐纯想得太好了。 人要更多资源,人要餍满。 即便是为了讨好上层为目的,最终,都不过是为了自己。 他帮得了一个,那必然会有另一个利益受损,最难两全,许多人又贪婪。 “心慈手软。” 看着聪明,却是个笨蛋。 微生怜替他处理了这一出故意闹到他面前的戏码,唤他在屏风后看完。 徐纯不知不知这样做的后果,但当他握住手中的剑,他便无法停下。 “我没错。” 他就是,要斩,要杀,要这世上的不平,不如意都消失。 如此这般,徐纯以为自己的道心应该很牢固,殊不知,他已然错了。 他没问过自己,如此做,到底是因为他对自己许下的承诺,还是因为真的想如此,只是,他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 其实,徐纯是算没错,他只是,不明白,逍遥只在一念之间。 他为自己,画心为囚。 他用要修炼的逍遥道心,真正地束缚住了自己。 第二个千年,母亲寿元已尽,任他找来天灵地宝,修为仍旧在分神后期不得存进。 他握着母亲的手,哭得如同刚刚诞生于世那一日,什么意气风发,什么大家礼仪,全都不见。 母亲笑着骂他一句。 “吾儿,不必伤心。” “这是我的命,我不后悔。” 徐家依旧是徐家,可徐纯在母亲死后才发现,原来母亲那么偏爱他,为他挡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明枪暗箭。 家主死后,继任者不是他,族里甚至没有和他亲近的亲人,那一日,徐纯仍旧继承了母亲为他留下的灵脉矿山。 可是他输了。 孤家寡人。 后来,他那些曾经帮助过的族亲,曾经伸手相助的族亲,几乎无一人在母亲死后,与他说过什么。 母亲死后,徐家不再是他的家族。 徐纯被徐铮保护得太好了。 逍遥道心,没那么脆弱,只是稍稍裂开了一点点。 再过了快一千年。 他的修仙之路快要终结,徐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生死更是不咸不淡地等待着,唯有这个消逝的幻影。 她是谁? 她为什么还不来到我身边? 徐纯,心脏好像缺失了那一块,就是她不曾参与的。 修真之人无需睡眠。 只即便如此,他夜夜都会梦到一个陌生女子。 梦里,她也是自己的弟子。 他的身边应该还有另一个人。 她应该是闯入他的生活、戳破他闭关修炼的借口,打着很多幌子观察他,又抛弃他,喜欢上文玉。 可她是谁,为什么还不出现? “是‘一任浮沈乐自如,清凉国里意舒徐’的纯。”他喃喃自语,我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师尊,“说过,拉勾上吊一百年。” “为何你骗了我,舒君?” 因为,是你先骗我的。 这一次,我将那一缕在水镜中留存的魂魄抽出,他没感觉错,我看了他。 我不爱师尊,只是可怜他。 这么笨,这么莽撞,只会装作精明。 但我不会再吻他了。 “因为,师尊先骗了我。” 我将魂魄中的同心契抽出,绑在我手掌心后,徐纯眉心一点暗淡的红彻底消失,我们缘分已尽。 “师尊,你的情我偿尽了。” “你说你想死,我不拦着你。” 你去死吧,师尊。 若拙笑我。 “你看他还去不去死。” 第56章 堕恨海(贰) 将一个死了快百年的人复活,是件很烦人的差事,我早该知道。 将死者找回来是逆天而行,而对象则是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我脑子有病的人。 可修仙本就逆天而行了,再逆一下又如何?道心破碎这百年间,老天都罚过我不知多少次雷了。 无所谓。 我就是要复活他。 我要复活的人是我的哥哥,许魏洲,他是从小带着我长大,牵着我手一直不放开,领着我走上仙途的,哥哥。 也是疯魔后囚我诉说他那千年求而不得的心事,帮我管好抱扑,替我挡下雷罚,偷走当时还没有解开同生共死契时,我的一滴精血的,哥哥。 是家人,也可以说是,扭曲的情人。 更可以说是仇人。 恩人,爱人,家人,仇人。 倒过来。 我要复活他,我要让他再也不能用死来威胁我,我要他今生今世都后悔。 他怎么敢一死了之? 他怎么敢对我说出哪些话? 他怎么敢确定,只要他一死,我们之间的前尘往事就可以被时间一笔勾销? 我偏不许,我没有答应。 我不原谅他,我要他痛苦地活着。 从罗寻海取走他为我留下的法器凝神台,那里面有我一滴的精血。 许魏洲是死了,彻底死了,但是又不算彻底,因为他快要飘散的一缕神魂还附着在白玉盒最不起眼的缺口。 该说他胆小吗?他又做得出囚我千年的事,但说他胆大,我又觉得侮辱这个词了,怎么会有人死了,意识都没有,还只敢在我精血的旁边远远待着? 真是可笑。 死都不怕,还怕靠近我。 我偏不要他死,我要他活着。 他不是最讨厌我身边出现别人吗?我偏要他活着,一直看着。 我恨他。 我执意要去做的事,从来便没人能拦得了我,即使是挚友天辰和浮艳。 但我还是瞒着其中另一个,因为她是真的会生气地不修炼,然后在旁边一边恼怒一边帮我倒忙。 浮艳是我在分神后结识。 她姓周名若拙,字琮。 是从天魔手下唯一一个逃出的药人。 水木灵根。 “为什么要复活他,他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哦,这家伙唯一一件做的好事便是,解开了你们的同生共死。” “不然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把他复活鞭尸一万遍,他活了后第一时间解开你和他的契。” “畸形的爱真可怕。” 天辰她知道的更多,毕竟,在我去凡间招人后,在她年过五旬才踏上仙途前,我们便一直保持书信联络。 我和许魏洲的往事,她都看着。 浮艳却不知道,所以听见他对我做的事情后愤愤不平想直接杀了他。 她虽心智健全,长快万年岁数,常年因修道浸泡在人情中,观察人间,却不圆滑玲珑。 是我的挚友,她便不管许魏洲对我做过的好,只记坏。 但天辰却带着刀,一边擦一边问我: “你的心,是不是恨自己没有早些发觉、拒绝他?” “舒君,你是恨他多一点,还是爱他多一点?你分得出来吗?” 是,我恨他,也恨自己。 若是早些发觉,或许他就不会死。 我是恨许魏洲,但不想他死,我想他活着,我爱他吗? 我无法回答。 但从他胆怯地,而又决绝地将剑递给我,放在我手中那一刻,上前,将自己的心怼进知松时。 我发觉可能,是藏着一点。 苦涩的,无法启齿,不愿承认的。 爱,我是爱他的。 可他做的一切,都让我更恨他。 天辰在抱扑找了我好久都没找到,传讯后,便溜达溜达甩掉身后的一众尾巴,来到了我和她说过的幽林山。 只是随口一提。 “你也真是的,骗骗浮艳就算了,还骗我,有意思吗?” 她在一旁架起柴,往地下埋了叫花鸡,香气弥散,能吃了,她递给我一半。 “那不是我知道你会来吗?” 武淮哼了一声,算是过关。 “浮艳也在路上了,她也猜到了你会来这,但可能到时候她还是要生气,你懂的,阿琮这脾气就这样。” “我们宠坏的。” 我耸耸肩,看着匣子里小小那一团黑气,好慢,好慢。 那年分神前,他对天起誓。 将寿命与修为与我共享,花了五十年,才将我救活,从此,我们之间有了同生共死契。 许魏洲,你那时想的是什么呢? 他回答不了我,只是偶尔将手指、衣袖靠近了匣子,这个傻子就会不断地想要靠近,好几次、都差点功亏一篑。 真是个彻头彻底的蠢货。 比起生气我又重蹈覆辙,或许阿琮会更生气我们俩吃叫花鸡都不给她留一点。 小孩一样稚气天真。 “你们又在吃独食——————” 说浮艳,浮艳到。 她乘着她那把白泠泠的剑,一下差点削平整座山,我别过头,天辰也别过头。 浮艳在上面高贵冷艳地等我们哄她,我和武淮在下大声密谋。 “怎么办?” “我以为你会留一半。” 我看着天辰,天辰看着我,我发现她是真的这么认为后,我不禁嘴角抽搐。 “我都快一年没吃饭,你是我,你会留吗?” 天辰叹气,悠悠转头。 “怪我做饭太好吃了。” “怪我。” 我猜她肯定专门给阿琮留了。 果不其然,武淮从灵火里掏出另一份烤得刚刚好的叫花鸡,上面的浮艳才肯下来。 “没有忘记你,阿琮。” 吃饱喝足后,浮艳就开始恨铁不成钢地骂我脑子有病了。 “你复活许魏洲这个狼心狗肺的人做什么?他都对你那么坏了……” 我不反驳,只是坐在火边,看着凝神台中的那一缕魂魄,听着她骂我。 是因为,我的两位挚友,都太爱我,所以才忽略了,其实我也算是自作自受。 我哪里算是完全清白了。 在幽林山,除去偶尔必须回去外,她们两人陪了我百年,直到我将许魏洲以鬼魂状态复活。 “生死,你我两清。” 我没看他,只是将在罗寻海捡到的红衣小女孩和无面鬼都给了许魏洲。 他没有修为,记忆也缺失了。 如此一来。 我算是还了他。 还了他的一命,而情债,早在千年的纠缠中偿尽…… 只是爱和恨,哪里那么快就能说清? 他对我的爱,我不清白。 因为许魏洲疯魔的爱中,有我的推波助澜,我分明察觉,却又仗着他从小到大对我的明晃晃偏爱和一万分的宽容。 我以为哥哥不会如此,不会堕入情网,不会告诉我他爱我。 毕竟,我从前没料到,我们不是亲兄妹,他也一直遮掩着自己的心思。 若是一直如此,或许他依旧会疯。 在不知道我们并无血缘前,我便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母亲嘱托过他,要好好照顾我。 “舒君,哥哥不能没有你。” 尸山中,他背着我小心地找路,我记起来了,他喂了我剩下的几颗辟谷丹,而他吃的什么呢? 他吃的他自己的道德。 哥哥不喜血腥,便明了为何。 为了我,为了我能活下去。 为了能带着我一起,活下去。 一路邪修手段残忍,哥哥当年如何幸苦,才将我带到岁宁,那些冬天都很寒冷,他总是爱着我,将所有都给我。 我怎么能忘记? 我怎么会不知道,哥哥对我多好? 我仗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我,无论如何他都会包容我,我看见了他日益变得不对的爱意。 却在他的心头,肆意作恶。 即使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想来,仍旧对他太过残忍。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有喜欢的男子了?你想见见他吗?他蛮可爱,是个外门弟子,叫……” 我已经忘了万年前,我有没有想过哥哥的反应,因为我自私。 我不记得那个男子的名字了。 只是哥哥…… 哥哥那时忽然哭了。 我以为他会开心。 哥哥会开心,因为我很开心。 我就是如此自以为是。 结果他哭了。 我只得走过去,哥哥马上抱住我的肩 问我:“舒君,为什么你要喜欢别人?难道你的身边有哥哥还不够吗?他们都不会一直陪着你,只有我,才会一直爱你啊,舒君,你知不知道?” “哥哥爱你啊。” 我知道。 一直以来,似乎除了那千年,几乎都是我对他更残忍。 那夜,哥哥留我在他的弟子居,问我:“为什么要喜欢别人?有哥哥陪着舒君,难道还不够吗?” 我在袖口里摸着那个外门弟子给我打的绯色同心结,不一样啊,哥哥为什么要和他比较呢? 哥哥就是哥哥,那个外门弟子就是外门弟子,我爱哥哥,但是不是和外门弟子牵手那般的喜欢。 哥哥可以为我去死,我也可以为哥哥去死,我不会为那个外门弟子去死。 我会牵住他的手,但不会牵哥哥的手,我会在他想接吻的时候亲他,但我不会亲我哥,毕竟这太怪了,他是我哥哥。 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仅剩的亲人。 “哥哥难道不再是舒君最重要的人了吗?”哥哥问我,我就告诉他。 “哥哥是,但是我不喜欢哥哥。” 我爱哥哥,但是不喜欢他。 我对他没有那种喜欢。 “哥哥,只是哥哥。” 后来,知道我们没有血缘那天。 哥哥问我:“现在,我不是你的亲人了,舒君,你可以爱我吗?” “哥哥,为什么你不想再做我的哥哥了?难道没有血缘,我们就不再是家人了吗?”我看着他,哥哥没有哭。 他只是很伤心,问:“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曾喜欢过我?一点也没有?” 可,我只想让他做我的家人。 情人会离开,友人也可能会忽然不再交往,可是家人不会。 “可我只想,你做我的哥哥。” “舒君,你太残忍了。”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 第57章 活万年(叁) 那夜,哥哥留下了我,我只得传灵讯告知在荷花池等待的外门弟子先走。 本准备拉着他一起练剑背丹方,但是不需要对比,还是哥哥重要。 哥哥最重要。 哥哥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家人。 哥哥不会害了我。 哥哥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 那时,我满心满眼,想的就不是我刚刚牵手的那位外门弟子了。 我只关心为何哥哥要留下我,在明知我和那位弟子有约的情况下。 我不是个好人。 我那时没看清,自己借着说喜欢他,实际上,心里也没用真正地打算将那外门弟子划入生命中,只是存着利用。 以喜欢为名的利用。 我怕我会死,会孤零零一个人被埋进坟里,桃夭山外据说又不算太平,天魔带着妖鬼正一步步蚕食剩下的宗门。 但那太远,万里之外。 我只关心我哥和我。 而那夜的哥哥,则是在试探、验证,他在我的心中是否仍是第一位。 我未曾想过,千年后的孽缘,在这夜就应该彻底掐断,彻底烧死。 可我没看清楚他的爱,只是装聋作哑。 是他,心中存着念想。 也是我,留下了他的念想。 那夜的哥哥,为我煮了一壶茶,静静垂目,看我喝完,然后便说了一连串非常没头脑的话,听起来像是失了心智一般。 他张开唇,问我。 “舒君,你有哥哥难道不够吗?为什么我们的生活里要加入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个好人的来?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舒君,你告诉哥哥,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吗?”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只是,有些好奇情是什么,一时想到此,颇觉有些对不起那个外门弟子。 此外,也有些对自己的谴责,若不是我没考虑周全,等哥哥下一次出关在和他说,是不是哥哥就会接受了。 哥哥觉得我的沉默是承认。 他难过得拧住袖子下面的大腿,太明显了,也太不许魏洲了。 哥哥一向都稳重威严。 他盯着我的眼睛。 “舒君,你说啊,告诉哥哥,你不喜欢他,你只是一时间被他迷惑了……” “哥哥…我……” 我没有实话实说,而是看着烛火下,哥哥因我,火冒三丈捏着手里的法器,额头手上的青筋都快跳出来。 难得一见。 我当时脑子也有毛病,故意和他唱反调,也或许是想看哥哥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更多的反应,便说: “对啊,哥哥,你不知道卿卿他有多好,我喜欢他,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实则,我甚至都不记得那位外门弟子的姓名是什么,我只是仿照话本里的话。 我对他的印象,只剩下牵住手时的温度,他的害羞神态了。 哥哥追着问。 “他长得比哥哥还好吗?” 为什么会将自己和他对比? 我不懂为什么哥哥要和他比较。 他是很好看,而哥哥也是。 但不同的是,哥哥即使是世界上最丑的男人,我也不会说哥哥一句坏话,因为哥哥就是哥哥啊。 而他…… 他是很好。 “他是生得好。” 那位弟子和他完全是两种风格,哥哥那时已经是桃夭山上上下下最重视的掌门接班人了,他本就英俊,如今更是气势非凡。 但那位弟子。 唯一还记得的,就是那双可怜的鹿眼和巴巴望着我离开的神情了。 哥哥很健康,而他却很柔弱。 在哥哥身边,我一直被他保护着,哥哥总是不放心我这不放心我那,可他又太忙了,总是在千叮咛万嘱咐后、丢下一大堆防身法器后就要闭关修炼或者炼器。 但是在那位弟子身边,我们都是外门弟子,我不需要被他呵护,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牵手,问我今夜能不能一起习剑。 温柔小意。 款款情愫。 “他有什么好的,他只是个外门弟子,他配不上你,舒君,你是我的妹妹,和他分了吧。” 我知道,他是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哥哥说的也是实话,我没有反驳。 我只是将茶杯放在桌上。 我不想按照哥哥说的分手。 况且,哥哥总是如此。 我是他的妹妹,我受他的庇护才能到桃夭山,也是他一直管我,我才能踏上修炼之路,可是我受不了。 我不想一直按照哥哥说的做。 我故意呛他。 “喜欢就是喜欢了,我就是很想要和他在一起。” “他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因为我会越来越了解他,哥哥,我或许这辈子都无法成仙,等你分神时,或许舒君已经垂垂老矣,化作白发老妪。” 真的不重要。 他喜欢我,那我也可以喜欢他一些。 他会愿意陪我走一辈子。 “舒君不想生孩子,但是我想,我和他可以继续,百年后,没有后代,但至少我的坟里不会只有一个人。” “那我呢?” “哥哥,你一定会长命万岁。” 而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吧。 毕竟我只是个勉强能修仙的五灵根,上山十岁,如今二十,才筑基,哥哥却已经金丹前期。 仙路漫漫长,我还是没有那么想走。 许魏洲不知道如何对他的妹妹说: 【哥哥不会丢下你一人死亡,如果有一日你死了,那哥哥也不活了】 【若是入坟,唯一一个有资格的躺在你身边的,应该是他,不会别人】 【他永远都不会让舒君孤独,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可这些话,如何说出口? 许魏洲意识到,他的心好奇怪。 他有什么资格?他只是舒君的哥哥而已,还是亲哥哥,舒君唯一的亲人。 他不能这样说。 舒君会被吓到的。 想到或许再也不能见到舒君,许魏洲马上住口,没让泄洪般的心事宣之于口。 他开初只是想问问为什么舒君喜欢那个叫方皎的外门弟子,为什么到现在,他却问了一大堆不相干的问题。 我看哥哥沉默了好一会。 “不会的。” 我不知道他回应的到底是什么。 “他配不上你,我不想要你和他在一起!”哥哥说到这句时尤为激动。 “啊……” 我不是很想照哥哥说的做。 我不想和那个人分手。 他要更快地修炼,他要舒君不再这样想,他要妹妹不再觉得自己会死。 他本就和妹妹一同活着。 妹妹怎么可以比他先死? 这样的话,他不想再听见。 “为什么不分手?” 真的就那么喜欢吗? 许魏洲看着她犹豫的神情,更加难受,他的心先前是被温水蒸得快熟得流血,如今又被丢进满是小刺和游走的鱼豚河里中,不得安宁。 无法呼吸。 “你喜欢他,那你不喜欢哥哥了吗?” 哥哥怎么可能和他一样呢? 哥哥是家人,他是恋人啊。 我该反驳的,当哥哥却拿着一夜宣纸挡住我的脸,恰巧乌云蔽月,我只能看着他隐约的口型变化和传过来的话语。 许魏洲的眸子静静盯着她。 是他太粗心大意,没有看好他的舒君,才会让那心怀不轨的人接近她。 还夺走了她的心。 他强行装作正常。 “哥哥不想舒君身边出现其他人,一想到以后妹妹会和别人牵手,会和别人躺在一起,会和别人成为家人,哥哥就好难过,舒君,你能明白吗?” 我不明白。 他的袖口堵住了宣纸对面我的嘴巴,哥哥的声音很是下沉,像是刻意降低。 “所以,他哪里勾了你,那个狐媚子?” 并非勾引。 我是自愿的,我看见他那么喜欢我,便想着谈吧谈吧,反正人就这一辈子。 是我自愿要喜欢他的。 是我做的自己的主。 和别人能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喜欢别人?有哥哥陪着舒君,难道还不够吗?” 好奇怪啊,哥哥。 上面那段我还能勉强理解为哥哥是不想要那个外门弟子成为我的、他的,亲人,以我的相好身份。 可是。 哥哥又不能陪在我身边。 而哥哥只能给我亲人的爱,兄长的爱,保护的爱,可爱,还有很多种。 我想知道,别的爱是什么。 “哥哥,你是我的家人,为什么你会不允许我爱上别人?为什么?” “若你只是害怕我会和他成家,哥哥,我会老的,我可以不和他结道侣,但是为什么我不能让他喊你一声哥?” “为什么我要和他分开?只是因为哥哥你不想吗?哥哥,你太自私了。”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泄露了真正的心事,许魏洲闭上眼睛,神识看着对面的妹妹,她皱着眉,看着自己。 疑惑不解。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了,他不该如此,不该问,不该说她。 身为哥哥,祝福,叮嘱,帮忙看看他心纯不纯,不让舒君被骗就好。 他却做了多余之事。 是他太自私了吗?还是他管舒君太过?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并非十恶不赦,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舒君又重复了上面那句话,尤其是说到“他也会叫你哥”。 许魏洲心里泛起了恶心。 还让那人叫他哥? 想都别想,只要他活着,那个人就别想进他和妹妹的“家”。 “反正,我不要你和他在一起。” 许魏洲说完这句话,舒君扯下了那张抵在她和他鼻梁间的宣纸。 有些暧昧而不合时宜的气氛还没染开,舒君就毫不客气地抽身离开。 她根本没把他看作一个男人。 “哦。” 他只是,舒君的,也只会是,舒君的哥哥,但等到舒君要出门时,许魏洲又挽留了她。 “不聊他,舒君和哥哥说说,这一年有什么有趣的事吧。” 哥哥看起来正常了。 “嗯。” 我无所谓,反正只要我坚持,哥哥迟早会扛不下去的。 以往是,以后也会是。 谁让,我哥只有我一个妹妹呢? 谁让,我是他最重要的家人呢? 那位叫做方皎的外门弟子,摸着他的心口,不知为什么今夜许舒君没来,他也没看见那道灵讯,就如此,在荷花池旁等了一夜。 “舒君,你为什么还不来?” 她不是很可怜自己的柔弱吗? 为什么,还不来? 是谁绊住了她吗? 第58章 生千年(叁) 师尊很奇怪。 尽管,从李文玉被母亲交付给他的那一刻,他看师尊,就像看见一团外表涂满华丽金粉和如白银般的玻璃罩住的,即将熄灭的一团小小火焰。 明明是分神修士的人类。 为什么,那么脆弱? 徐纯他啊。 仿佛下一秒,被看穿,被说出他怯懦消逝的意气风发,就会毫不犹豫地赴死。 师尊好弱小。 心里刚这样想的李瑞被母亲打了一下,他不知自己该道歉还是该委屈。 【李瑞,他是你师尊】 他闭着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和徐纯道歉,分神期的修士听见他的描述后愣了一愣。 然后李文玉就跟着刚认的师尊一同前往抱扑宗。 一路上,他曾多次望着装作刻薄无情,逍遥的徐纯。 李文玉暗自思忖。 师尊他是个奇怪的人。 不然,为什么会在茶楼后,一直追问他有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样子,任凭他说了好几次,没看见没看见就是没看见。 搞得他心也有点滴滴答答的悬着。 难道那个人对他也很重要吗? 可如果重要,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甚至身上的气味,常穿的衣服,喜欢梳的头发,爱慕的类型,他都不记得一点。 当然,师尊也不记得。 他只能躺在榕树下,虚无地想念。 如果重要,为什么他真的一点也不记得?那个人会是让他长出心的那个人吗? 如果重要,那个人是否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是否只为了他而来? 这些,李文玉也很好奇。 这些问题,埋在心里,让他心潮一阵又一阵地澎拜,让他夜夜望着窗外。 那是逐玉峰初任宗主弥烁曾住过的洞府,历任逐玉峰峰主都不被允许住进那里,他看着那里。 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座白色的,冷冰冰的,萧索的洞府,和逐玉峰完全异类地,矗立在这里。 像有呼吸。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师尊又变奇怪了。 从李文玉被他带上抱扑后,徐纯本来说他要闭关,一年出来一次那种。 但从某日后,暮色刚起,他便常常待在逐玉峰中心那颗榕树下,躺在那把摇椅下,一躺就是一天。 像是在等着谁,又像是谁都没等。 谁都不会来,师尊为何要露出失落的表情?他也被师尊带奇怪了。 李文玉竟然也盼着,某一天夜色苍茫中,有人待着慈悲的笑归来。 是春苏醒,万物萌生,逐玉峰上种满了牡丹将离,临夏蝉鸣,榕树纳凉,鱼池里面的莲子清甜。 逢秋清爽,围炉烤火,煮上一壶清甜的茶水,藏冬厚雪,逢谁生辰,这里会很热闹,昼夜不停的放着漂亮烟花。 那个人,会回来。 那个人会回到逐玉峰上,和他们说一句,“我回来了。” 李文玉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继续练剑,倒是再没有想起那些他都没有做过,却无比笃定会和那个人做的事情,他只是觉得, 师尊更奇怪了。 练剑时,常常会一盯就盯好久。 李文玉开始本以为他是在看自己。 他不了解这个人类修士,开始并不好奇为什么他要怎么做,只是专注的练着剑,练着死去族人为他专门留下的剑。 看便看,和他无关。 他不会复仇,因为母亲早已和他说清,生死他只是想某日,去问问天道。 为什么? 这不算是,复仇,不是吗?人类的礼仪,将此称为,有理有节。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落。 周而复始,万物不息。 为何神树一族却落得个这般结局?恩是天赐,福是天送,为何只是承恩享福,便要收取灭族的代价? 明明神树全都镇守着人族宗门。 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人族和天道的事,为什么?为什么,它们一族不能活下去? 想到此,他将手中的木剑挥得更带劲了,那个人让他长出了一颗人心。 李文玉懂恨,也懂爱。 他不会复仇,但怨恨天道。 他要去问问天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神树一族全都死于那些浑身上下都是流动白色的弹指间?为什么,要他忘记那个人?为什么? 为什么,他也会偶尔,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离应该发生的,越来越远? “回溯。” 师兄好麻烦,师尊都差不多能瞒过去了,就他,超级麻烦。 “都说了,他的心不能让你教导后生出来,你看你,不听我的话。” 若拙趴在一边的榕树下。 “嗯,我的错。” 我闭上眼,没有否认,只是想要让他握住那把会引领他走向该进行命运的木剑。 师兄,你竟然比我还年轻了。 李瑞的手中,握住了抱扑的木剑。 木剑和木剑之间亦有不同。 抱扑的木剑,李文玉很讨厌,接过徐纯扔给他的木剑那一瞬间,他就丢到地上了,徐纯还以为他是嫌弃,但李瑞却破天荒说了一长串话,除了那次在茶楼说自己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外的女子。 还是头一次。 他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发出的声音却清越庄重,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在徐纯眼里大人装小孩的李瑞说。 木剑有种奇怪的黏腻感,或许是因为其生长的水凝滞,草木成精最是敏感,闻起来有有些古里古怪的,虫卵?或许就是,那种特别的肥腻感。 “可能是吧。” 徐纯并未在意。 李文玉本体是树,自然不喜。 他便没用,只拿着母亲临走前给他的那把藤条制成的木剑,但现在,手中却握住了。 太奇怪了,但是,难道不是他自己做的吗? “练剑要专心。” 徐纯拿着随便捡的一片榕树叶,打掉了李文玉手中的木剑。 【练剑要专心】 这是,模糊的,断掉的记忆中,那个人对他曾经说过的话。 “回溯,清零。” 他刚才在想什么吗? 他刚才什么也没想,李文玉拿起地下的剑,继续练。 李文玉一练便是一上午。 他没问师尊到底有什么指教,在他眼里,徐纯是还不熟的。 需要持续观察。 直到,有次练剑时侧身,李文玉毕竟还年轻,千岁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才十五六岁,按耐不住,他偷偷看了师尊一眼。 师尊其实没有闭眼,他偶尔会看摇椅旁边,就像,那里有谁一样。 目空一切,却又在他看过来时,轻轻飘飘地望了他一眼,说出了和那人一模一样的话。 “练剑要专心。” 那个眼神却不似记忆中的那般平静无澜,师尊只是单纯地说了一句,而那个人,应该是直接拿着桃枝打得他丢了手里的木剑。 和师尊那次一模一样。 师尊看着他练剑。 摇椅旁什么都没有。 只是偶尔会有些榕树的落叶飘下来。 “师尊,你在看着谁?” “我也不知道。” 徐纯,真的不知道。 “只是,我应该带着那个人在新岁,穿过抱扑,去人间镇上,过集会,为那个人买最甜的糖,给她梳一个嘴上嫌麻烦,对着水镜照满意得不得了的发……” 徐纯说着说着就笑了。 “我应该爱她,我应该一直瞒着她我爱她,然后骗她说我是为她而死。” “让她永远都记着我,永远都不能忘掉我,谁让那个人遇见我?” 李文玉居然在他的疯言疯语中感到忮忌和不快,尤其是在他说:“她应该是不会想要我爱她,毕竟我这么胆小,到死都要利用她,都不愿意她忘记我。” “所以,我一定会让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哪怕是死,都要死在她面前。” “让她以为每场风雨都是我回来。” “我要她永远,都记着我骗了她,记着我是个大骗子,心中永远都有我的位置。” 徐纯得了失心疯吗? 这个词也是那个人交给他的,他的心是由那人种下的。 是榕树偶然透露的。 不合时宜的,外形才十二三岁的李文玉,冷脸对着徐纯说:“你偷走了她,你从我这里偷走了她的心,你这个胆小鬼。” 徐纯忽然冷笑一声。 “明明是你,假惺惺地要带走她,实际上连怜悯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了装作自己是个好人,让自己更像个君子,李文玉,你又算是个什么好人吗?” “她爱你,你明明可以拒绝,反正你是个连爱是什么,爱人都需要她教你那么多年的树,你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还要对她说些让她觉得自己有希望的话呢?我不是好人,难道你就是了吗?” 他们站立在两边,我摇摇头,又失败了,怎么,这么快,又想起来原本发生过的一切了呢? 他几乎又将那个人完全忘记。 【你的心?怎么长出来了?不应该这么快…哦,是那个人啊。】 【小辈,你的心,真健康。】 李文玉慢慢想起来。 榕树也开了灵智,听说已经活了一万六千年,据传,是弥烁复活她哥哥后种下的,据说,她不应该活着。 据说,他也不应该听见她说话。 是遥远的,一个叫做厉昏陆的玄机阁阁主,告诉他的。 真是奇怪吧,李文玉活在一团谜云织就的复杂无聊平淡修仙生命中。 “他太敏锐了,你真的不倒回去让他慢慢长心?舒君,你知道,神树一族实在是太难得欺骗了。” 不。 我接过若拙递来的莲子,还是很甜。 “我欠他一颗心,所以,我要还清。” “还他心,还是,还情债?” 生一颗千年心,便是还了债。 “我要他生,要他如人。” 李文玉曾经试图和榕树进行交流。 问她,那个人是谁。 她却又装作自己沉睡了。 是抗拒,是无视,也是被嘱托。 榕树并不想理他。 但李文玉觉得,她可能真的知道。 她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知道,到底师尊看的那个人在哪里。 【清零】 我对若拙说,她拉着武淮站在我身边,徐纯若有所悟。 这次,我没有再躲开他。 “舒!” 他的眼里先是茫然,后是我熟悉的,想起来后的愧疚和后悔、久别重逢的惊讶,还有那股无法隐瞒的自卑, 师尊,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不必在他的百年里回溯了。 “我原谅你了,师尊。” “师尊,我看见为什么你想死,我不会再阻拦你,毕竟,那是你的自由。” 我看见了,一个意气风发的世家少爷,心里怀揣着对改变这个修仙世界的向往,他的三千年里,徐纯够累了。 他的逍遥心并非因我而碎。 但我原谅他让我背锅。 “我会忘记你。” 以后的每道风雨,我都不再需要担心是不是他想念我而化作的了。 他自由了,我也是。 我尊重,他的死亡。 那一缕魂魄,我吹到这一刻的徐纯身上,他们融合在一起,红线还没来得及出现,我便离开了。 我最终决定,回到李文玉长心成功的那一刻,彻彻底底地抹除那些存在过的,未来的,原本有过的。 我要他忘记我,所有我。 一切,我和他们,我和逐玉峰上师弟师妹们相处过的快乐、悲伤。 第59章 忘百年(叁) 徐纯其实一点也不想死。 因为真正想死的人,在死前的那一刻,应该是放下,释然,无所谓。 可徐纯放不下。 他有好多好多放不下。 他也做不到释然,更别提无所谓。 如果真的想死,他应该放下,即使放不下,也只会无可奈何地叹息,感慨还是没做完,只留下轻轻的遗憾, 但他却在魂飞魄散的前一刻想到了很多很多,像走马灯一般穿过他脑子的,那是无法更改的过去,他碎掉的逍遥心。 以及残魂微弱地看见,正一点点慢慢跑向他的舒君轮廓。 他其实根本身上带的就不是苏合,只是为了掩盖死亡气息的香。 原本那香是从牡丹上提取的,是甜腻如蜜糖的,但是他身上死亡的气息太强烈了,混合成的,变成了辛辣呛人的味道。 但他喂给舒君的,是苏合。 他不想舒君知道。 他错了。 他不想死。 只有在死前的一刻,他才想明白,他还想和舒君继续,哪怕是她骂自己不知羞耻,哪怕她讨厌自己,恨自己。 他还想继续牵着舒君的手,再问一遍她能不能陪自己去逛庙会,他还想,还想还是她做好多好多事…… 那颗早就千疮百孔的逍遥心也彻彻底底地碎掉了。 “坏掉了。” 迟了。 幸好,她不知道。 既然,他要死了,那便算了。 他就是要让舒君以为,道心是因为她而碎掉的,若是她进来了,便不行了。 舒君被挡在他设下的结界之外,无法进来,所以也听不见,他的大弟子对着自己说。 “你是要舒君以为是自己害死了你吗?徐无相,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她万一入魔了怎么办?!!” “师尊!你是故意的吗?你要她恨我是不是?师尊!” 【你这个没心的小辈,怎么会懂我对她的爱呢】 徐纯只是讽刺地看着他。 更何况,李文玉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他就是,要她永远都忘不了他。 从今以后,舒君也再不会爱李文玉了,徐纯是一个自讨苦吃的肉刺,扎在她的心中,只要他的大弟子靠近,那颗肉刺就会朝她心中更进一步。 文玉啊文玉,你说师尊龌龊。 但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吗? 你每次闯祸师尊都帮你掩盖过去了,你这个没心的家伙,难道不知道万物都有代价吗?我从没问你要过什么, 所以,这次我故意让你错过她又怎样?反正都怪你不会争取。 李文玉曾让徐纯非常忮忌。 舒君给他的机会,远不止三次。 可李文玉总是觉得她会在原地等待。 没有十六岁的舒君会再喊他一句师兄,然后趴在他的桌旁等到午时,跟着他一同回逐玉峰了。 “我要她恨你。” 所以,他活该。 活该,错过每一次她给的机会。 李文玉明明早就发现,抱扑的山水都有奇怪之处,他是神树,自然对虫敏感。 但他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李瑞是一颗歪脖子树。 “你太自私了———” 而他的舒君,偏偏就是爱了这么一个歪脖子树,还被他欺骗,差点因他而生心魔。 他凭什么还说自己自私? 徐纯心中一直都忮忌,从带她回来,直到死前。 毕竟他赢她垂怜目光的手段不光明。 徐纯是真的好坏,即使想过她会因为自己生出心魔,他都是想的,没关系,他还留了一缕魂魄,在水镜中,不会亮起魂灯的那一缕,可以等舒君入魔后,再骗她。 “师尊还活着。” “师尊没有骗舒君。” 他好卑劣。 这样的心思是不可以被发现的,李文□□察又如何,徐纯笑了。 意识消散前,死无对证。 他就算告诉舒君,也不过是对死去之人的再一次抹黑,舒君会信信用不高的李瑞,还是为她而死、为逐玉峰、为抱扑而死的徐纯? 答案一目了然。 当然,舒君就算发现是他,又如何。 他再怎么心机深沉,都比不过李瑞这颗空心歪脖子树只是因为,不想告诉,就看着抱扑差点覆灭的“人”吧? 她那么聪明,早就发现了水镜,肯定会找到他的。 可他还是彻彻底底的死了。 带着难以瞑目的悔恨。 在迎来真正死亡的那一刻,舒君快要摸到他眉心由姻缘结成的那颗红痣,他想了很多很多,前半生后半生,全部全部。 徐纯发现他还是想活着。 可惜已经完了。 死生无法逆转。 一个选择了神魂俱灭的人。 他却想活着。 因为他想要许舒君更爱他,但发现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只爱自己,舒君的心即使被空水清了一道后,留下的也还是不止他一人后,他彻彻底底地疯魔了。 既然,她不能只爱自己。 她最恨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大弟子李文玉。 他做她永远都会后悔的对象好了。 永远都不能忘记他,便好。 徐纯其实是在和自己赌气。 他以为舒君会很后悔,为什么没受住自己诱惑,和自己在一起厮混三月。 可最后悔的,是他自己。 他没有以后了,更没有轮回。 无法再听见舒君任何消息,无法被她亲吻和牵手,无法再见到她。 千暮雪的诡异,徐纯其实有所察觉,但他和李文玉一样,没有认真对待。 他是懈怠了,如他老死的心一般。 “小打小闹罢了。” 而李文玉早发现抱扑的水土不对,可他不说,也当不知道。 毕竟他是颗空心歪脖子树,只是学着做人类君子,可他连人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看作人? 非我族类,其心不同。 反正,他不会死,自然不担心。 而徐纯在昨夜才发现。 为时已晚。 “师尊,我们逃吧,逃出逐玉峰,逃出抱扑。” “只有我们俩。” 他多希望,那一刻,舒君真的带他离开这里,私奔到天涯海角。 他和她永远在一起,直到死亡。 他都要缠着她。 可徐纯做不到熟视无睹,他做不到,他还是回了抱扑,即使鬼王问他。 “你知不知道她会伤心。” 可他的师尊玉清闭死关,可宗内那么多弟子,一夜,他也仅仅只能派出一千弟子去做任务。 根本不够,抱扑有万数人。 怎么办?他做不到看着他们死,即使他能活,李文玉能活。 舒君一定会难过,而他也不想。 他要救下他们。 徐纯有许多后悔做过的事。 他一悔,喂舒君喝下空水。 面对前尘尽忘的二弟子,骗她爱自己,但不后悔骗得她的垂怜。 不后悔,骗来了她的爱。 这点骗来的,错位的爱,令他枯竭破碎的心久逢甘霖,让他差点忘记,自己也可以幸福。 他可惜,还是太短了一点。 他还想要更多和舒君相处的时间。 他二悔,死亡才发现,自己的逍遥道心仍可修复。 破碎是因为他看见自己的魂魄也在一点点变成沙子一样飘逝。 身毁魂魄道则消。 他悔,悔自己太早放弃。 不再意气风发又如何,徐纯还想要救人,他还想要更多人能活着。 能有尊严,不像蝼蚁一般地死去。 若是他早发现…… 他后悔,没有救下逐玉峰那名叫陈守一的弟子,让他死去。 他三悔,没有教导好弟子们。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尊。 李文玉在他死后,一定会乱判,因为不懂人,所以他管理的弟子们必定不服,四弟子农禾是异界来客,想必也会离开,而五弟子师音是姝也因他没察觉而被天魔控制抓走。 他愧对舒君。 愧对宗门,也愧对其他弟子。 若能重来一次,他再也不寻死。 他要活着,他要救抱扑,他要和舒君道歉,他要拆穿李文玉,他要……… 说到最后,他还是想她爱。 我看了他的魂魄,在归还给师尊前,不知该笑该哭,原来,师尊和师兄的性格完全是颠倒的吗? 这两个人真的还会装。 徐纯魂魄还在蹭我的手指。 他可怜吗? 感觉被他们耍得团团转的我更可怜。 师尊的逍遥心果然不是因我而碎。 他这个心机深沉的老男人。 “坏!” 我戳了师尊。 我给了师兄一颗心,给了师尊重来的机会,我确实好奇他们会如何选择,但现在,更好奇,为我保留记忆的浮艳, “若拙,你骗武淮我会忘记一切,她知道怕是会生气,你不怕吗?” 浮艳看看后山池子中的鱼,忍住没有抓着吃,只答一句。 “她会高兴。” 毕竟,武淮最害怕的,就是你这家伙又恋爱上头,把自己封印又一万年,她已经等了一万年,而她又瞒着上头下来。 再等一百年,再等一千年,都可以。 但她们说好了,要一起走。 我叹气,那好。 还差,我那可怜的五师妹是姝。 “可是,为什么,方皎?”我问她,“为什么,他可以例外?” “三个人,唯独他,我不必还情债。” “难道说,是因为我对他不算重要吗?这样想,似乎也算合理……” 浮艳绷住的脸一下子泄气了,我不知道这两句话哪里不对,反正她的惊讶中,还有几分为之鸣不平。 “你还没想起他啊、真的假的?” “方皎!他是方皎啊!” “他是方皎,我自然明白,我记得潇湘,可你为什么那么惊讶?” “万年前,那个外门弟子你还记得吗?他是方皎啊!” “他也等了你一万年。” 第60章 堕恨海(叁) 原来是他吗? 原来如此。 难怪在琼华,他那么难过,被蛊惑着骗了夏霖师叔,原来真的全是我。 是我一手造的孽啊。 我不愿承认,但心中堆满了愧疚, 前世今生,第一个霍霍的都是他。 怎么会有人倒霉到喜欢我?还如此长情的一见钟情。 我的方皎,我的方潇湘。 我的小郎,真是太可怜了,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我这么一个人呢? 前世。 哥哥央求仙人们将我收做外门弟子,此后他便继续修炼,炼器也要费时间,于是我一年也就三两次见到他。 见他的时间少了,我的时间变多了。 那时修仙界灵气匮乏,我就是个五灵根,灵脉斑驳,实在难以梳理。 于是,在努力一番后发现毫无用处,我便直接躺平了,我摆烂了,不管了。 谁爱修仙谁修去,老娘不干了! 外门弟子不应该如此,毕竟当年能活着都不错了,能进尚且能够庇护一方的桃夭山修炼更是难得。 但虽说我的身份是外门弟子,可我有个好哥哥,故此,桃夭山上上下下,对我的态度便不一样。 上层替哥哥看着我,确保不会因我而损失炼器万年一遇的绝世天骄。 下层,则因为上层对我的特殊待遇而少有人服气,毕竟,在所有人眼里。 我除了修炼不行,除了份例外,待遇都几乎只比内门弟子差一点点。 没谁欺负我,只是我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别人的态度呢? “谁让她有个好哥哥呢。” 我没否认,只是从他们身边经过,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毕竟要是我装个委屈,告诉上层。 他们只是忮忌,但我会害得他们一个月没有份例,如今资源匮乏,无异于杀他们,何必? 再说,我丝毫不觉得愧疚。 酸我是因为他们没有我的哥哥,而且他们的家人少有能跟着一起上桃夭修炼的,修仙者,练心锻性。 斩尘缘。 但我不是哥哥的尘缘。 我们的缘分不止在人间。 哥哥说: “舒君是我存在的意义。” “舒君,我没了你,活不下去。”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哥哥为我带来的生活,毕竟哥哥只是控制欲强了点,他对我真的很好啊,他们忮忌,忮忌就忮忌。 哥哥说我值得,那我肯定值得。 离了我哥,我哥确实会疯。 我曾经试图下山,虽然很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我的确这样做过,结果才跑下山半年,得知消息的我哥就提前出关。 “妹妹,跟我回去吧,我再也不强迫你修炼了。” 我是不知好歹。 而我哥就是我哥,天下第一的好哥哥,我自知自己做的也不对,便也没有真的完全不学,只是周围人也都知道。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在邪修当道的世界里活得格外悠闲。 我不愧疚,因为我没有掠夺外门弟子们本该有的资源,哥哥爱我。 所以他方方面面都替我考虑好了,他是从他那里,为我换取来的资源,哥哥他拼了命,想我能更好地活下去。 而方皎他啊,本来也是世家大族的孩子,但他的母亲提前将他托付给了桃夭山的故友,灵根不差。 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却没被收入哪门,所以,和我差不多,也算是外门弟子中的异类。 或许是他那奇怪的气运?他曾和我说过一点点,我记得不太清楚。 但异类和异类产生友情很简单。 因为被疏离,所以很多时候都落单在人群里,我无所谓,他先凑近。 “喂,你就是许舒君吧?” “你是?” “叫我方潇湘就好!” 这样无聊的对话,便是我和他认识的开始了,成为偶尔会说几句话的同门,切磋过几次就变成了朋友,似乎也并不奇怪。 我们年龄也相似,他稍稍比我小点。 他母亲的故友在一年前因金丹被天魔掏出来后,重结失败,又旧疾不愈,加之日日操劳,死去了。 我得知消息都是这件事过后第七天入夜了,听说方皎连那个长老葬在那里都不知道,真可怜。 我心生怜惜。 我尚且有哥哥庇护我,但十九岁的方皎只能靠自己,即使他已经长成一个清瘦但确确实实是青年了,不能再将他看作小孩。 偶然路过,我就去他的弟子居,问了他一句。 “你还好吗?” 他便开始嚎啕大哭。 “你是第一个来问我的人。” 好可怜哦。 怎么能不把他看作小孩?若不是小孩,怎么会这么爱哭? 这个爱哭鬼。 从前十岁到十五岁,我打落了他手里拿着的刀剑,还能安慰地抱抱他。 甚至拿着袖子给他擦眼泪。 那时候都可以说还小。 如今,便不太适合了吧? 可方皎越哭越难受,越哭越大声,外门弟子居的墙壁很薄很薄,旁边的弟子忍无可忍锤了墙,被吓一跳,他就哭呛着了。 “对对不起!!!” “舒、君,舒君,言前辈也死了,我没有、我没有、没有亲人了…呜呜、呜呜……我没有亲人了………” 我不忍地最终同意抱住他,放任他把头放在我的肩上哭。 他太难过,难过到我迟疑是否需要将手放在他的背后拍一拍,让他别哭噎着。 一会我以为他要哭完了,结果下一秒声音又大了许多,他的泪像阴晴不定的雷雨,临屋的弟子刚刚睡着。 我后来忘记了他,但还记得那个夜晚他不间断的泪水合着四面八方鼾声的好笑,只是我没告诉方皎。 毕竟他很难过,我无法同情他,也不应该告诉他,我在取笑你。 我只是对他说。 “小声点,方潇湘。” 他哭得情难自抑,刚呜咽一声,我便捂着他的嘴巴,并不是想让他别哭了,而是再这么大声地哭,弟子居的其他人就要来骂我们了。 “我在你身边,别怕,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说话,明天我带你翘课。” 我不该那样说的,所以我是个坏学生,带坏了本来还兢兢业业的方皎。 但他依旧跟着我走了。 桃夭的莲池在午夜很安静,我每日做完早课,不想修炼就会去那个被巨大莲叶挡住的船篷里躺着睡觉。 目前没人发现。 很适合,带着哭个不停的方潇湘去,让他哭个够,于是,我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带着眼睛都快闭不上的小朋友,从弟子居里跑出来。 到了。 泪水浸透了我的衣裳,他一边委委屈屈哭,一边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我们都还没筑基,只能靠着辟谷丹过活,而他似乎这个月没领份例。 饿着他了,是我的不是。 但我也没带辟谷丹出门。 我伸手从莲池采了几颗莲子,喂他吃,吃到一半他才想起自己的脸上多糟糕,来不及吞下莲子,一个劲超大地想要弯腰洗脸。 我笑了,然后差点笑不出来,我把他猛地拉到怀里。 “你这个家伙。” “船都要翻了,潇湘,我在这里,你怕什么?你哭的时候,只有我看见了,一路上也给你遮着脸,你还不放心我吗?” 他沉默地趴在我的锁骨上,那时我什么都没想,只以为他终于有了点愧疚之心,于是他胸口跳跃震动的心跳声,也被我无视掉,我从一旁捧起水。 “现在,洗脸吧。” 荷叶遮住了月光,我只知道方皎乖乖地在我手里洗完了脸,然后没再呜呜咽咽地哭了。 “太晚了,我带你回去吧。” 方皎却抱着我的手,他哭得声音都微弱了,小小声地问我: “舒君,我可不可以今夜和你在一起?我还是好难受” 我也是个傻的。 他眼里隐约的情愫被依赖遮盖。 我没有察觉出来,那一夜太纵容他,以为是体贴他失去亲友,结果让他心中情愫悄生,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牵住我的衣角,只以为这样会让他好一点。 结果,他在我二十岁生辰前问我。 那双鹿眼圆溜溜,笑起来露出的虎牙摸起来总是尖尖的,他抱起来一点也不重,方皎好可爱。 “我可以喜欢你吗?” “舒君,你愿意让我待在你身边吗?” “我好喜欢好喜欢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确定,你是那个我要爱的人。” 我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只是让他努力,方皎便高兴地不得了,在我的四周一直转圈圈,他的嘴巴一直吧啦吧啦说: “舒君,我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我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只喜欢舒君!”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哈!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我一定会努力让你喜欢我的!” 那时,我牵着他的手,哥哥说的话,我全当做耳边风,飞一般地溜走了。 “舒君,不能和别人在一起,不然哥哥会疯掉的,我们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不可以被其他人插进的最亲密关系哦,不要让哥哥难过……” 我没有,他那么喜欢我的喜欢他,但方皎是唯一一个,我想要一起走的人。 他对我情根深种,我后来却负他。 “舒君,为什么你兄长谁不喜欢我,你便立刻就要和我分开?你到底是在和我谈恋爱,还是在和他,你的兄长谈?” “我方皎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许舒君,你睁开眼睛看我,你这个胆小鬼,连句抱歉的话也不说吗?” “我……” 我刚刚张开嘴,只是刚刚确认了关系又要分开的方皎,便扑到我的怀里,他不用仰头,因为稍稍比我高点。 方皎亲了我。 还含含糊糊地说: “不要他愿不愿意,我要舒君愿意,舒君愿意和我在一起,那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和你分开。” “舒君,所以你愿意吗?” “我想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我愿意的。 我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 “我愿意,潇湘,等哥哥出关,我便带你去见他,可好?” 但我后来深深地伤了他。 “为什么,你不要和我在一起了,因为你哥哥不喜欢我?舒君,他真的是想对你好吗?” …… “对不起,方皎。” 对不起。 我还是没能对得起他。 【仅改提要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堕恨海(叁) 第61章 见情·一 我对不起方皎。 若不是她告诉我,我都不会知道,原来我亏欠他如此之多。 前世的他,今生的他。 我都忘记了。 我忘记了,原来他不仅仅今生在琼华城等了我一年,在等待的过程里被蛊惑着做错了事,他的前世同样。 都是因我,而自投情网。 坠入恨海。 他转世了。 前世的方皎、因我草草与他分手。 他哭过闹过,诅咒过我哥,他做了许多许多事,但我亏欠他,所以就当没看见,这是我的错。 我不懂为什么他对我执念如此深重,深重到甘愿放弃修炼、放弃唾手可得的长生,也要每一场梦都在我的身边。 “舒君,你看看我啊,我爱你啊。” 他对我说,可我不在意。 即使方皎狼狈到快要把心刨给我看,要将他的灵根、气运、制符天赋都送给我,我也没多看他。 我不是个好人,我当时根本没在意,慢慢的方皎便不再哭闹,我本以为他是看清我的狠心。 直到后来,复活哥哥后。 我将他放在罗寻海,还是一魂魄。 “舒君,他不是你的亲哥哥,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爱他吗?” “你更爱他,还是,更爱我?” 我的手被他牵着放在跳动的胸脯。 “爱我,多一点点,可以吗?” 他和我同样是大乘期,但已然心魔绕身,我心怀愧疚,便又许了他旧情复燃。 方皎喂我喝下了空水,那是我第一次前尘尽忘。 “爱我,只爱我。” 但喝下空水后,我却沉睡了。 对不起。 我还是想先将是姝给救出来。 欠他的,他欠我的,我暂时还不清,也难以决定如何还,毕竟他要的,从来都是我。 幸好,他还没有想起来,不然现在就该追上来了。 但我仍旧担心是姝。 是姝,她还在天魔的手里,她还活着,她还等着回家。 与我谈情或许是痛苦,但我不想因为他们的痛苦而放弃我想做的事情,能弥补,我会弥补。 “若拙,谢谢你告诉我,我的确欠他,也还不清,但是我的生命里不只是由男人组成的,我还要去救师妹。” 若拙似乎很是惊讶,她问。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却变了?” 有吗?我看着她。 难道我以前生命里都装满了男人,让她和天辰一个角角都没法站下?怎么可能?我是那种见色忘义的女人吗? 明明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除了哥哥,就是她和武淮了啊。 “真的啊!你还是没有全部记起。” 她的眼神却说是的是的。 怎么这么笃定? “万年前,我和天辰拉住你,叫你不要封闭自己的魂魄,你这个家伙都不会听,只是向前向前向前,不断向前,说什么不在意他们了,实则喝了两碗空水才忘干净,为什么,只是睡了万年,你却变得如此快?” 嗯?为什么和我记得的不一样? 是我记得不对,还是大家都误解了我?我明明,不是为了他们……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吗? “不是……” 我张口想要解释。 “你别说了!” 阿琮让我别说话,那我就不说了。 感觉越说,她越确定我口是心非。 浮艳看着抱着知松的舒君,她无情道心破碎,万年后,由情入道,反倒。 她捏了捏手中的枯叶。 我不明白她这个聪明脑袋错入了那条我没有走过的岔道口,才让她如此误会。 “你不爱他们了吗?” “还是说一直就没爱过,纯粹是因为他们胡说八道,让你误会了自己爱他们,实际上,你只是恨他们,恨到误以为这是爱?”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对她说。 身为第一个多情道,浮艳一直都是最特殊的存在,她见情,但不尝情。 而我,是修了多情道,但隐隐而言,又与她不同,破碎的道心,因为情而慢慢重新在生长。 我在尝情,也偿情。 以情入道。 浮艳也想到了,她将落叶随手抛下。 “让我摸摸你的心。” 我拒绝了。 十分感动她担心我,但是。 “有点暧昧了,姊姊。” 浮艳一摸,绝对会发现。 发现我的心已经长出来。 发现我骗了她们俩好久好久。 我该和她说,我的确爱过让她咬牙切齿的许魏洲吗?他毕竟不同。 我现在也难以割舍,到底我是对他恨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 她听了只会想要抄起剑去打鬼。 若拙最讨厌哥哥,那之后便一直不喜欢鬼鬼鬼。 “杀了你们哦。” 只要一说到,她就会笑眯眯地提剑。 杀气温柔地在身边四溢。 因为她心思单纯,即使知道我的道心不是因为他破碎,她也还是讨厌他,讨厌到我都匪夷所思。 她是在替我委屈。 委屈到即使过了一万年,沧海桑田,桃夭山变成了处秘境,她都还记着。 “许舒君!你!” 浮艳跳起来打掉了我的手,恼羞成怒,然后抓着我的衣服闹。 “好了。” 她没摸到我胸口的心,我举着她,浮艳气鼓鼓地,瞪着眼睛,一如既往,毫无威严。 她只在我和天辰面前如此幼稚。 她和天辰,是我的挚友,更是我没有血缘,自己选择的家人。 我无法割舍,对哥哥的爱和恨。 但是我也不可能因为他而伤到她们。 “我要放过他们了。” “浮艳,不要再为我感到难过了,从前的事,现在的事,我都不无辜,感情一事,谁都对不起我。” “我也没对得起他们任何一个啊。” 我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在我看来,我问题更多,不然玉简里怎么那么多野史偷偷点我渣呢? 只是她心偏颇我。 浮艳觉得谁都对不起我。 她看谁都不顺眼。 “我想清楚了,我不想再恨他们,因为我的确爱过他们,我不后悔。” 放过他们,更也放过我自己。 我想放过寻死觅活的师尊,不再参与他那一百年,是真心诚意的。 “我要她恨我,恨到永远都记着我,永远都忘不了我。” 师尊,他就是想我永远爱他,但他好自卑,好害怕。 “恨比爱更强烈,也更久。” 是他在呢喃中自语的话,也是回溯中差点让我现身在榕树下的陷阱。 【他在骗你出来,舒君姐】 妙骄的枝叶拉住我,我问她。 “妙妙,你觉得,我是该恨师尊,还是该爱他?” “恨,真的比爱还长久吗?” “你在说什么怪话?” 浮艳不用那么警惕我又忽然上头,冒出去说要当他干娘,又和他来个拉勾上吊,但终是怪我。 毕竟,从前就不忍心。 我也放过师兄,不会再晃荡在李文玉的眼前,回溯中千次,他要长的真心,我已经给了他。 我还清他的情债了。 从此以后,师兄不必再愚蠢而肤浅地模仿人类,他可以学习了,不再是空心的,歪脖子树。 我不再喜欢他,毕竟他从来都是骗我,直到我在苏醒那夜。 彻底看清他的那一刻。 何谈真心?他连心都没有。 我也虚情假意,没那么喜欢他。 恨他吗? 恨的,我恨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切,不告诉我他根本没有心,不懂人的感情,可是,如今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我不应苛责他,也不应苛责当初的自己爱上了他,爱了就是爱了。 折断的白玉钗提醒我。 【你恨他。】 【也爱过他。】 “没关系了。” 我不爱他了。 “真的不会再伤害自己了。” “没什么…但阿琮,你跟着我一起,会觉得我心狠吗?” “我只知道,我希望你开心。” “其他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是舒君,不是你。” 我笑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 “那我们去带是姝回家吧。” 她一定等了好久好久。 “她是我的五师妹,特别特别可爱的一个小姑娘。” 说着说着,我便没有笑了。 最后一次回溯前,如今分神的我,到了一切都没有改变的原来。 师妹被带走了十年。 她该多难受,原本喜欢的,却是天魔,在她眼前杀了师尊,杀了那么多人,还将她做成了傀儡。 若是,早一点我发觉那盆蓝花有异常便好了,或许我就能早些回溯,就能早些清醒,早些带是姝走。 我想送她回家。 不是逐玉峰,而是她的家。 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说格外自由,什么都有的异乡,异世界。 “我们去找师妹吧,” 我拉着她白泠泠的剑,并不伤人,而浮艳则大发慈悲,不打算计较我方才的不自然。 “你最好是。” 她学武淮,有台阶下就会傲娇地哼一下。 浮艳说了一句后,叉掉一只鱼,她没忍住想生吃,我快速拿走。 用丹火烤熟后再递给她。 “大小姐,吃点热的。” 浮艳哼了一声,说: “你自己给我烤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是是是,等你吃好了,我们便离开这里吧。” 一切记起来后,我便安定了下来,尤其是确认,我可以救出师妹后。 回溯的叠加保留,只有最后一次,才会彻底改变,而我,付出的代价。 “舒君,万事有代价。” “我知道。” 情债纠缠不清,暂且不还,但我一定要带是姝回家,她一定很想回家。 是姝一定很想她的母亲,冰夕真人。 空水再也对我无用。 我不会再忘记方皎了。 第62章 见情·二 师音是姝,心如死灰。 十年。 距离她被天魔从逐玉峰上掳走。 竟然已经过了十年。 她在一个婴儿时,进入这个仙侠攻略世界才不过二十七年。 这十年太苦,苦到她无法不思考。 她思索过许多次,到底她该不该爱千暮雪,最终发现,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她根本不该想。 她忘记了这是一次攻略游戏。 她当真了,将她的温柔。 她真的喜欢千暮雪。 因为她漂亮,温柔,带着自己无法无天地做了好多好多从前即使在攻略世界里也没做过的事。 她后悔为什么自己没看清千暮雪,心中从前的喜欢便掺杂了灰尘,变作恐怖片里的血肉,她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喜欢她的跳脱,喜欢她的明媚。 她最喜欢她戴上的面具。 她被骗了。 师音是姝是攻略者。 但说是她攻略她,一个只有姓名和可以看见攻略好感度的“千暮雪”,倒不如说是,她被对方给攻略了。 千暮雪伪装成和她一样的异世来客。 她竟然那么轻易便相信了。 她说:“是姝,你也是为了回家吧。” 千暮雪说:“我心疼你。” “可惜我没有系统,不知道怎么回家,但遇见你真好。” 姓名是假的,天魔只是为了显得更正常一点,用随意记住的那一句“千山暮雪,南烛天明”,给自己取了个名。 她还夸奖过对方。 “真好听。” “还好啦,不辛苦,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嗯,遇到一样的和我一样的人呢,你一定也很辛苦吧?” 说完那一句后,十二岁的友情进度条升到了最高,她以为她是真的同类。 是她太笨太天真,穿越过后做任务都遇到了好人,便以为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也都是好人。 师音是姝轻而易举地被她拿下。 她以为她遇到了朋友。 是她太天真。 师是姝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她是孤女,死亡后被穿越局绑定。 她从没有做过以爱情身份攻略别人的角色,这次本来也不是。 是姝要做的是成为二师姐舒君最可爱的师妹,这便是她原本的攻略任务了。 可她在入峰前,便遇到了千暮雪,她们住得近,第一晚,她便送了蓝花给她。 她的心生出奇怪的动静。 是姝,后来,误以为那时便是心动。 她的确心动,但那时,或许就被种下控制的蛊虫,才是千暮雪想要的吧。 农禾是晚她们一段时间到的,那日谈心后,她的系统便坏了,时不时才上线安排任务,再后来,她十五岁。 【请攻略穿越者:千暮雪】 原来,除了朋友,她还可以喜欢她吗?师音是姝没怀疑,一切都是千暮雪的自导自演。 她没怀疑她的系统被人吃了。 母亲对她很好,在灵胎里,她便满怀爱意地等待她出生,师音是姝是师家唯一的独女。 这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来自母亲的深深爱意。 好温暖,她好喜欢母亲,好喜欢妈妈师惊羽。 “不管是姝有没有灵根,我都只会有是姝一个女儿,我一定会让是姝过得开心,让我们是姝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是姝,我的珍宝,我唯一的音音。” 在灵胎里,是姝便听见了无数次,来自母亲,她认认真真的对自己说的话。 不求回报,只是纯粹的爱着她。 师音是姝好喜欢这个世界。 出生那日,她兑换了极高的音乐天赋,即使母亲不会在意。 可她想做让母亲自豪的女儿。 “音音,我的女儿。” 师惊羽落泪,并不是因为她想要女儿有很高的天赋,而是她发觉女儿有灵根,想到她可以更长的体会一切,她的女儿可以享受一切,她仍旧是难以自抑。 母亲为她的姓加了一个音。 所以,她更恨千暮雪。 从她被千暮雪抓到魔域后,每日,天魔都会在她身边呢喃是姝听不懂的话。 “喜欢?爱?恨?那是什么意思?” “是姝,你也不是这里的人,是不是更明白?可以告诉我吗?” “你爱我吗?” 天魔抽取了一个异界之人的脑子,好好吃,那里面全是对她的恨。 千暮雪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血的汪洋,艳丽华服随意披散在身上,她用她的手擦了自己嘴角的血,暧昧地又为成为傀儡的师音是姝擦干净每根手指。 靠在她身上的音修满心麻木。 这十年里。 师音是姝一开始还是害怕的,到后来逐渐变成了麻木,在能记得日夜过了迷糊几天时,千暮雪便总是在吃恐惧自己的,妖魔鬼怪人修士。 没日没夜的哀嚎和骨肉嚼碎的吞咽声,混合成了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乐曲。 她甚至因为兑换的天赋而感到自己也很恶心,因为她竟然能从中听见节奏。 太可怕了,天魔没有感情。 但是她却能模仿,千暮雪模仿的,便是师音是姝曾经为她演奏过的《怜春》。 她在演奏这首曲子时,已经十七八岁,她在听见的时候,是觉得很可笑吧? “喜欢吗?” 不喜欢。是姝觉得好恶心好恶心。 她甚至希望她真的快些吃掉自己。 如果,她要吃自己的脑子,或许是姝的脑子和身体,会是最好吃的,毕竟她好恨千暮雪,这世上或许没有爱过天魔的人。 所以,她恨到,连同深深恨着喜欢过这个天魔的自己。 这样的情绪,或许会比纯粹害怕、纯粹厌恶、纯粹恶心,更加复杂。 吃下去一定会无比美味吧。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杀自己? 是姝在十年的时间里,一点点更加麻木,更加无所谓,反正,她不杀她,也什么都不做,就是抱着作为傀儡的音修。 “爱是什么?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闻起来也和他们一样?哦,好想还有点甜,是姝,你不是喜欢我吗?是因为这个吗?但如果喜欢的话,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你,是在害怕我吗?” 一开始,她会害怕。 是姝静静地看着女人。 魔头越来越近,她那张漂亮脸蛋上,毫无情绪,只是单纯,带着危险的好奇,一动不动地,扶在她的头发上。 “告诉我,爱是什么啊,是姝。” “快说,你爱我啊。” 不,她才不爱他,她只是被她骗了。 “我——爱——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我爱过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恨透了天魔。 千暮雪操纵的音修眼睛流出了血泪。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还活着,再也不会有师姐师兄带她在逐玉峰练剑炼丹,再也不能见到母亲,她感到好遗憾。 可师是姝不想死,她可以死,但她不想,她想活着,她想,还是真有一天,她能回家呢? 她不该因为天魔漂亮,就真的接下和她做朋友的人物,她错了。 更错的是,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而她一步一步踏入。 更是爱上了她装出来的模样,没有发现她的动作。 直到完全无法抽身。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有苦衷。 千暮雪没有感情,她不懂爱,她只是觉得耍她很好玩,所以她就吃掉了她的系统,毁了逐玉峰,杀了好多人。 是姝悔了,怕了。 但她想回家,她想活着。 母亲。 于是,她便等啊等啊。 她什么都做不了,但她还是期盼,某日能活着回到家里,她还想看看母亲。 因为无趣,千暮雪放弃了这个时不时流泪的坏傀儡,将她放在宫殿堆骨头的一边,不输送灵气,让受她操控的蛊虫日日噬咬她的心肺。 十年,师是姝不是李文玉,也不是徐纯,更不是许舒君。 她只是一个普通攻略者。 她以为这和她从前去的世界一样温柔,没想过原来会有人这么可怕。 所以她的心被虫吃得千疮百孔。 她被骗得没法回家。 很痛很痛,但她还想活着。 她想回家,她不想做攻略任务了。 她好后悔,她好恨自己。 如果一切都失败,那能不能让她再见一眼母亲,最后一面,如果能和师惊羽再见一眼就好。 痛苦、麻木、绝望、不甘。 师是姝她从小婴儿时穿越到这里,母亲温柔的教导,扛过了整整十年。 逐玉峰上,有天魔的记忆,她每次想到,都觉得好恶心。 如此这般,过了十年。 师音是姝都以为自己会死去。 直到陌生而熟悉的师姐,带着两个陌生而强大的女人,一剑将千暮雪的头给斩落在地。 天魔不会如此轻易的死,她以世间仇恨为食,如今也不过她的分身之一。 但,也够了。 对师音是姝。 “轰隆!” 下雨了,师是姝那时意识都快消散,但她还没发现,因为千暮雪分身死亡,自己身体种了十年的蛊虫彻底爆发。 她只是闻到了雨的味道。 她终于能听见雷的声音了。 她自由了。 许舒君找到了在傀儡中的是姝。 她的红衣已经旧了,华美的发簪也变得斑驳,那把月琴还在她这里,舒君准备还她,那可是音音最爱的法器。 她向师妹伸手。 “是姝,我带你回家。” 师是姝看见了,跳跃在师姐指尖的丹火变成纯净的白,听见那根没有真的完全插进心口的傀儡丝被烧掉。 真温暖啊。 师姐果然还记得她。 母亲也一定在找她吧。 她没有被忘记。 是姝看见了那把月琴,可她已经无法弹奏母亲为她送给她的礼物。 “呜!” 蛊虫吃掉了傀儡丝,她听见自己呼吸间都带着沉重的另一种鸣动。 “舒君师姐,你来救我了……” 她恍然意识到。 她要死了。 但是。 死后,她会留下尸骨吧? 师惊羽可以看见吗? 她对不起母亲。 她好害怕母亲难过,可是… “师姐……谢谢你,是姝回不、去了,你能带着我、咳咳,带着我的尸体、去去,母亲————” “回、回家、家……” “是姝…想……想……你们………” “谢谢……舒君、师姐……” “我我………” 什么爱恨情仇。 怀里的是姝没说完的话,我再也听不见了。 我只恨不能将该死的天魔千暮雪拉出来再杀千次万次,“是姝!!!” 我对天魔没有误会,全都是恨。 我一定要让她彻底死去。 师音是姝后悔自己说的太慢,忘记把最关键那句“我会再回来的”说完,可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她被穿越局带走了。 她会再回来的,因为她已经找到家和家人了。 这里以后就是她的锚点。 她一定会回来的。 当然,她听见师姐说要杀了天魔,是姝表示,很好,她也想杀了她。 她一定会回来的。 第63章 见情·三 我不想承认我是弥烁。 弥烁简直是麻烦的代言词。 因为弥烁的人生太糟糕,太复杂,太讨厌,她不得不担的责任太多。 情债,也欠得特别多。 她是一个又强大,又懦弱的修士。 所以,我讨厌她,我讨厌弥烁。 我真是讨厌死她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吧,我就是她。 但,真的必须记起来吗? 我不要做弥烁…… 不是弥烁的许舒君什么都不用管。 我还是想做逐玉峰上的许舒君。 自然,我也回不去了。 我做不成不是弥烁的许舒君。 今夜之后,回溯便会彻底生效。 一切。 师兄不会是歪脖子空心树,他不会再是个伪君子,师尊也会有再一次选择的机会,是生是死,我不会再干扰,不会强迫他。 逐玉峰不会有二弟子许舒君。 想到这里,其实也很好,至少情债恩债都还清了,他们也不会再记得我。 只是方皎,我的确真的真的在此之前,没有记起,毕竟,我沉睡前又喝下了一次空水。 三次空水,都与他有关。 第一次,是他要我忘记哥哥。 第二次,是我顺势应了我哥忘记他。 第三次,是徐纯忮忌他。 以后,我都不可能再忘记了他了。 千暮雪也不会出现,她那道分身,会灭果而消因,只是,是姝、她也不会再出现,因为我只能带回原本的人。 可她,不属于这里。 “她死了。” 意识到后,我真的准备立刻去杀天魔,毕竟我是真的把她当作小师妹,我也是真的恨千暮雪。 所以,我想马上杀死天魔。 很合理。 浮艳拦住想要再花一个小境界回溯,马上跌落大乘中期的我。 不能战斗爽了。 好可惜。 “你能不能冷静点,装傻这么多年,骗了一群男人,还想骗骗我和天辰,这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把自己也骗了,舒君,你要真当个傻子吗?” 她白泠泠的剑抵住还未出鞘的知松。 知松也嗡嗡地表示认同。 “万年前,想想,那时候,攻略你的异世来客来来去去那么多,除了某些真黑心,不成功就抹杀的,还有几个那样?” “它们送来的人,又不是一次性耗材,你觉得你的小师妹是被抹杀了吗?” 也是哦。 那几个被迫签下不攻略成功就抹杀的黑心契约的异世来客,还是我们三个把他们救了。 师妹那样,更像是是触发了保护机制,被送回去修养了。 她对她母亲的爱又那么无法割舍,那我的师妹一定会再回来。 “又不是没有不甘心的攻略者第二次第三次回来,比如03。” 哎,她怎么记这些记得这么清楚呢? 说起03,还是不说了。 但我还是恨千暮雪。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吧。 阿琮揉了揉脑袋,她这幅身体年龄很小,却硬生生此刻看起来比我还大。 无言。 被看透了。 我假装什么都没察觉。 “我真搞不懂,弥烁你脑子里有时候装了什么,真的爱骗人…这么爱演……” “她又不是真的死透,天地之大,只要她还记着这里,飞升了或许会碰见。” “你怕什么?” 而且看那个小妹妹的样子,这里都还有她牵挂的人,周若拙想,有时候她的好友真的好会演,好能演。 她心好累,果然不该答应武淮。 “还是说,你就是想借着这个理由去打死天魔?” 她一语道破真相,我咳了声装可怜。 “擦擦眼泪吧,你一紧张就忘记,下次记得装得像点,我又不是天辰,不会骂你,哦,她在镜子外面,肯定知道,应该骂着你呢,舒君,我真不知道你是从谁哪里学来这么会骗人……” 沉默了许久后。 被猜到了……我没低头也没有闪躲,眼角还滴着泪,看起来明明就很正常,符合冲冠一怒为师妹气昏了头要杀魔啊。 我的骗术也没有出错。 应是熟人太不好骗了。 哎。 我最后只能捏着手心的红痣,师尊师兄和方皎都被我骗过了,他以为我这样是撒谎被戳破害怕,不是想摇人,只是单纯尴尬。 其实是有点尬。 阿琮还是给了我台阶, “把你师妹带回师家。” “说好了,要带她见冰夕真人。” 若拙在师家,她替我隐瞒身份,只因看出我还不想,明明回溯后一切都会被忘记,可我还是没进去。 看吧,弥烁是个胆小鬼。 四师弟也走了,我那日装作不知。 如今才真正翻开他曾经留下的信。 农禾装作喜欢是姝,果然是为赛博飞升者白灵和被骗的雨师倾,那个本该是死胎的东西而来。 我自然不是他们的孩子。 异世来客除非身穿,如是姝,她穿进一个本该是死婴的孩子体内,成了冰夕真人的孩子,如此,只是说带着前世记忆,有其他目的,但也可以算作我们的人。 可若不是,是身穿,那永远也无法融入,天道可能觉得,总要给这些随便来的家伙们惩罚师妹。 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觉得,剥夺生育比剥夺能量修炼更有趣,选择了前者。 恰巧,不知怎么,攻略者或者旅居者,将这个世界当成游戏一场的异世来客们,当真被吓住了。 我沉睡前遇见过很多来自不同位面的攻略者,对我而言,蛮好玩的,抛开一切。 赛博飞升的来客更特别一点,从始至终,它们就无法产生精元。 它们的血液是能量,不像我们,即使到了快飞升这一步,身体流血,也还是流血,滴在地上的,会让草木开智。 它们的血液重到能砸破一道灵脉。 所以,白灵和雨师倾没有孩子。 万年前,我摸过一个赛博生灵,他浑身上下都是与我们这里不同的金属,温度会变化,会模拟流汗。 挠他他会觉得很痒。 可就是没有精元。 终究是和我们不太一样。 就连指尖血,在他那里,也就是一团血,无法蕴藏灵气。 赛博与修仙或许终有一天可以流转结合,但目前为止,我想,还是没有成功。 所以自然,本应该是死胎,不允许被生下来的一团金属成了人,还有灵根,能修炼,活得又有感情,是个正常人。 难道不是很让人好奇吗? 我自然知道它不可能活,但还是好奇,毕竟曾经攻略我的赛博生灵发现我只是馋他身子后,一气之下就走了。 想到这里,仍觉得遗憾。 我没来得及和他说。 那家伙,根本不懂我,对他的好奇不止身体那一点,明明我还等着看他发现灵胎没法正常凝成后破防呢。 赛博生灵的确是有感情的。 只是赛博生灵的感情比较直接。 不过,比来比去,表现比我们这里更极端一些,不管是我遇见,还是我看见的。 睡着状态的我,飘出一点魂魄,凑过去看,雨师倾抱着那个灵胎, 毕竟自诩万年大乘老妖女。 我颇为自豪自己的隐匿技术。 雨师倾喃喃对着那团没有心跳的金属灵胎说话,执念深深,即将入魔一般,却又是清醒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四周,我倒觉得这像是捕猎,他看似像猎物,实则确实猎人,只可惜。 “为什么,为什么宝宝你没有心跳声呢?你母亲走了,你不能成为她留给我的唯一吗?我忘记她,越来越快了……” “怎么办啊,白灵,我好想你。” “你为什么,不能带我走,还要藏起我对你的记忆?宝宝,你的母亲不是不爱我和你,她只是…她只是……更爱自己罢了。” 白灵不是攻略者,她只是暂时没能量,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自己呢? 可是,即便如此。 但她确实不怎么想要让他记住自己,便数据流双手一挥,想直接取出关于自己记忆的部分。 她没想过,雨师长老更贼。 雨师倾知道,她肯定不想自己记住他。 白灵没有精元,可他硬是骗她弄了一滴血,天辰给我共享了这个堪称精彩的片段,然后,雨师倾融合他的精元,弄出了“灵胎”,再将一些关键记忆,放上。 他的确没有忘记白灵。 真是个黑心的男人。 “我好爱你,我好想你,你带我走吧。”他日日呢喃这几句。 重点是爱和想吗?不,重点是最后一句,带他走。 雨师倾没有那么爱白灵。 他最关心的,只是为什么白灵不带他也离开这里,他百年前哪里是一时对她失去了兴趣,依我看,不知是暗地里在筹划什么阴谋诡计,想要剥夺白灵离开的“羽衣”,好让他穿上。 【根本就是不想修炼,直接想让人带走】 好一个,会装的男人。 我看着他日日都快疯了。 语气里全是不甘心,但我说给窥探心声的天魔,则是骗她说爱得情真意切。 恰好,时间也到了。 不如替白灵绝了这个祸害。 而我也需要一个更合适的身份,摆脱老情人们在我醒来后玩游戏时就找到我。 赛博生灵和剑阁长老秘密孕育的灵胎,母亲一走了之,我被父亲丢下,他殉情去了,在狼群里长到三岁,恰好遇见心软的师尊,师兄,被带回抱扑,成为逐玉峰的二弟子。 再住进我的洞府。 这个身份背景就很合适。 舒君会一直装下去。 别信她的视角,舒君她啊,是个超级大骗子。 师尊死的时候作者是被她演得最相信的那个,是姝死的上章也是,作者哇哇哭了还在思考怎么写剧情,这没法写了吧,然后忽然想起女儿人设。 好好好,把我骗过去了。 我真的信了,然后想起她是骗子。 但唯一可以信的,就是的确爱过,问谁都是,爱过。 重复出现的,再三说不是的,不一定真,但反而是出现过一两次,不那么笃定的,是真的。 以上随时都可能被推翻。 这就是这本书的真谛: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但骗子确实有点真心,虽不多。 舒君: 除了坏人,没有任何好人受伤,难道作者你不应该夸夸我和天辰、浮艳为这个世界做了巨大贡献吗? 天道,给我打钱。 天道: (不劈死你,让你修复道心就算好了,你还要我怎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见情·三 第64章 见情·四 万年前。 我是许多异世来客的攻略对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说我冷若冰霜,高岭之花。 我想想,大约是在我哥死后百年,我忙着复活他,那时候的确不爱说话。 但后来,他们纷纷攻略失败后,都说我是坏女人、大骗子,我笑纳了。 我的确是坏女人。 那百年里,浮艳天辰偶尔会来看我,但除了开头,后来我都一颗心都围着凝神台转,话一天都说不了一句。 按照他们那个系统笼统的逻辑,一百年就说了不到一千句话。 每句话平均不到三个字。 判定我为:冷若冰霜、高岭之花。 真好笑。 我说他们。 但我不清楚为什么他们都要抢着攻略我,一是攻略成功后似乎奖励也不大,似乎也不过是升级和经验值这玩意,二是即便有这些修饰词,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明明当时还有浮艳和天辰。 别以为我不知道。 被捏碎的拐人系统告诉我。 但他们就是铁了心要温暖死了哥哥的我,我也是真的匪夷所思,死了哥哥有什么好温暖的? 我看起来很需要人呵护吗? 我又没有很无辜,我捅的我哥。 但他们都当作不知道。 甚至最讨厌的那个03倒是没。 他说: “我就喜欢你这样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 “你也可以捅我一刀。” “刨开我的心看看,是不是全都写着爱你,舒君,要看看吗?” 说起来,他也很黑心。 油嘴滑舌的老情人,最讨厌了。 后来大家都知道我和我哥的事情,万年里是秘闻里唯一一个记载得比正史更有头有尾,甚至还要更扭曲的…… 也真的需要感谢这些攻略不成生气添油加醋说我哥是我亲哥的攻略者们了呢。 尤其是03。 明明许魏洲死之前都已经向全修真界昭告他不是我亲哥,满怀欣喜地准备赎罪,接着给我刀,让我捅死了他。 谣言传于攻略者。 该死的03。 自从掌握了好感度如何增减,我第一做的事情便是骗人,可以他们耍我,难道我就不能耍他们了吗? 万年前,我便知道,为攻略而来的异世来客,真心难寻,特别是那个03,我想起来就是气。 恨不得真的把他心剖出来。 我一点不信他们说爱我。 于是,他们都失败了。 奇了怪哉的便是为什么我们的世界,这么容易地进来那么多,我沉睡也有一个原因,就是来的人越来越多。 也不是没人攻略浮艳和天辰。 浮艳,她直接一刀咔嚓。 “滚。” 如果不滚,就会被千刀万剐。 反正这群疯子都没有痛觉,自然她也不会丝毫心慈手软。 “你们爱我?关我什么事?” 天辰,她盯着那张中年妇女的平凡面容,时时刻刻对着攻略者,上来就一句: “俺不懂,俺想锻炼。” 攻略者如果应了,她就说。 “小郎君,你真的要和俺一起吗?” 若是接着说是的。 她就会把攻略者拉去武宗练个九九八十一天,炼体。 先冰淬,再火烤,最后药浴。 日日夜夜,我都能听见武宗山上的惨叫,响彻云霄。 而我那时无情道破了,玩心大起。 反正说不定也活不下去,天道打我那么多次雷,万一某次就扛不住了呢? “辜负美男的事,我做不到。” 就是专门骗他们的。 再后来,在一众攻略者身上,我不仅没死,还悟到了回溯,将他们利用得彻彻底底后,再甩给了疑神疑鬼,不知道到底哪里破了口进货异世之人的天道。 那百年,我身边就有千把个攻略者。 真成筛子了。 “舒君,你好狠的心。” “前辈,你不要走,你看看我,当真一点也没有喜欢过我吗?” “我们之间什么都是假的吗?你不是说最爱我了吗?许舒君,你回头啊!” “我还会回来的。” 我看着03,他的头发原来这么短啊,记忆中,最后一面,他穿的衣服也别有风情。 03说:“我还没有失败过。” “许舒君,你很好,我记着你了。” 那我做第一个咯,03也走了,但给我留下个超大的礼物。 天道刚刚修好的缝隙被炸开了。 天道一看又是因为我。 它气得我还没有开始炼丹,不过是在原地,刚刚给神龟炉输送点灵气,就噼里啪啦朝我飞天雷。 “冷静点,天道,不至于。” “去死………” 我思考了一下,与其一直被劈雷。 我还是重修道心吧。 天道允了。 “我想闭关。” “你这个祸害。” “快闭关吧,最好是闭死关,这千年里我都不想看到你。” 这就是弥烁惹出来的一众麻烦,包括并不仅限于以上。 所以,我真的不想做弥烁。 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不能,毕竟会回溯的,只有我。 弥烁和天辰只是帮着我看看。 万年一梦。 既然来了,那么被我骗的也该回过神了,知道自己被我骗了。 比如我哥,比如让我头疼的玉清。 而我的命定之人没有被骗,但我现在都不敢去见他。 因为,我还不想承担他瞎眼的责任。 “前辈,是你来了,对吗?” 我在回溯李文玉和徐纯的千百年里,便在玄机阁外见过他了。 其实我一直知道,梦中二十岁生辰那夜,那个人。 是他。 怜真。 “前辈,怜我真心。” 他太纯,衬得我不是个东西。 既然被发现了,我索性不藏了,在他曾经和徐纯一起喝酒的地方提着千年醉。 “你不是很会算卦吗?那你算过我会来找你吗?嗯,厉怜真?” “前辈,我知道你会来看我。” 他早就算过了,这一双半瞎的眼就是代价。 他还算了,她终究会离开自己。 但怜真不后悔。 “前辈,终于轮到我了吗?”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而我哥的话…… 我宁愿当作被当成替身,万事不知。 如此这般,还可以毫不留情地扇他的巴掌,痛痛快快折着他的腿,装作发泄怨气地骂他。 可以完全不承认他眼里的深情是对着我,只需要装作一无所知就好。 当然,以上全是私人恩怨。 可,从开启了回溯后,即使想装,也只是骗过了不想和我计较的天辰。 还有浮艳…… 但她从下凡就已经知道。 知松替我斩断一道红线,和谁的,和03装出来的邻家哥哥的。 但这些纠缠,哪里是想断就能断的了?他的红线仍旧缠在我的手心。 和小瞎子那里。 同心契断不了的还是断不了。 只是我可以暂且装作不知。 我能骗和我一样花花丛中过的男人,或者恨我的,但还是狠不下心去渡了流照他好友,怜真那个劫。 他不一样。 哥哥也不一样。 哥哥死了一次,将同生共死契从双方变成了他单方的,先不说如今,万年前,即使将他复活,我也根本还不清。 如今,更是。 “妹妹,快点想起来吧。” “舒君,你当真一点也不记得哥哥了吗?妹妹,哥哥在这里啊。” 我给自己捏了这幅壳子前,万年前的第二次空水便已经失效。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 我当然记得他。 “妹妹妹妹妹妹……你就是我的妹妹………哥哥只有你,舒君,你不要那样看着哥哥好不好?” 被他掳走的那一个月,与其说是他强迫我,倒不如说是,我在看他。 他去了抱扑后,应该是发现了我特意留给他的东西,被炸了肯定不好受。 我只有这么一个许魏洲。 我自然是希望他没事。 一边不妨碍我不杀死他,对他恶作剧,一边也没影响,我偶尔关心他。 他应该是要来了。 哥哥总是那么快,那么敏锐,愿意陪着我装傻。 我,胆小鬼,叹着气,在缠满红绳同心结的桃树上坐着。 平地无风,自起波澜。 无可奈何,我身后首先跟来的,是一只鬼,一只从没有怪过我的鬼,一个我根本还不清他情债的人。 哥哥还是来了。 那只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未曾躲开,只是看着他落在桃树上的身体,一点一点在被黄光炸开。 又是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恶作剧。 【妹妹。】 不痛吗?还是又忍着? 我重重地叹息一声。 来讨情债了。 “你不疼吗?” 哥哥两字被我吞进难以消化的心事中,可咫尺间距离,我看见许魏洲满是猩红的那双诡谲危险眼眸,忽然就散开了一切深沉怨恨。 哥哥是个怨夫。 他总是恨着自己,爱着我。 对他自己的恨意,对我的爱意。 希望能够陪在我身边的留念,让他变成鬼后,记起一切。 哥哥还是那个哥哥,他还是深深的爱着我。 只是我变了。 我不可能一辈子只做他的妹妹。 若我不是弥烁便好了。 不是弥烁的许舒君。 她可以不用管被微生怜故意放任后,一团乱糟糟的抱扑宗,她可以不用管因为虫蛊而被毁掉满宗灵脉山水的各峰,她可以装作不知道那些准备跑路的执事长老们暗地里那些的想法。 可是若是弥烁。 我知道,玉清就是看准。 若是弥烁一切都记起来,就不会不管,因为抱扑是她建立的,这是属于开宗掌门的责任,也是她没有完全卸任掌门之位的后果。 这也是为什么我还是回到了逐玉。 谁让我沉睡前,微生怜故意说了一大堆如果我不做掌门了,他也不会帮忙管着,结果我说不卸任,找代理掌门好吧。 他就是这样给我下套的。 我的好弟子,该死的微生玉清。 哥哥第一个发现我回到了抱扑,而他是第二个,这么多年,记住和我的约定,没有来找我。 只是故意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我也装作对他一见钟情,暂时让玉清以为我真的一点也没想起来。 希望他再自我pua一下吧。 不是弥烁的许舒君。 她也可以不用去管可怜兮兮,把自己又折腾得只剩下半只魂魄的哥哥许魏洲,她更不需要去见那个已经出现、等待她千年的命定之人。 她什么都不用管。 甚至万年前便被封印的天魔对她的种种手段,种种迫害,她都可以说。 “她为什么要杀我?” “可能是我倒霉,刚好入了她的眼。” 不是弥烁的许舒君,可以不知道。 可以不想起方皎,这个前世今生都爱着我,宁肯放弃轮回,换来再见我一面的符修。 她可以选择不理会。 可我仍旧做不到。 对他们。 不理。 我终究无法再假装,我只是逐玉峰上徐纯的二弟子。 我是许舒君,也是弥烁。 他牵住了我的手,泪水滚烫。 “哥哥好疼,舒君。” “你终于原谅我了,对吗?” “还没有。” “那哥哥可以待在舒君身边吗?”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浮艳,她要回来了,肯定会生气。 “若是,你没有忘记。” “我可以考虑,原谅。” 第65章 问情·五 “师尊,你回来了。” 我刚刚踏入抱扑的大门,一阵风尚且没来得及穿过琉璃和她父亲守着的堂。 记忆中熟悉的冷梅香便扑鼻而来,他还挂着万年前我给他的香丸。 竟然真的过了万年。 回溯后遇见的第一个人。 是微生怜,我的弟子,玉清。 我怎么可能心中没有一点愧疚, “我好想你,师尊。” 身体温度,一如既往的如寒冰,我却从他颤抖的声音中知道,他马上就要疯了,毕竟已经万年。 我刻意避着他已经万年。 回溯中,唯一让我觉得麻烦得不得了的,也是他,我的好玉清,好弟子。 甚至超过了哥哥。 与此同时。 玉清抱住了我。 终于,这个胆小的孩子,抱住了我。 “师尊、师尊……” 在他心里,我像是如同触不可及的梦一般,他连拥抱都是站得让人感受不出这到底是爱,还是疏离的幻想。 连发出的声音都接连颤抖。 他只敢抱住我的腰带,不敢逾矩再进一分,我该说他勇敢,还是该说他笨?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胆子很大。 又胆小,都不敢靠得再近一点。 明明,他应该知道,我是允许。 可唯一不变的,还是泪。 如同我对着哥哥承认我记起他,他落在我左肩的,也濡湿衣袖。 湿答答的,一直落着。 啧。 玉清还是娇滴滴的。 也是个爱哭鬼。 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这么爱哭? 还是说因为我所以更喜欢哭了? 是先有因,还是先有果? 我不回答他,不回应他,只是看着他,他埋头在我的脖子上,一直哭。 其实,久别重逢,也没关系。 但我对抱扑而言已经全然是个陌路人,回溯前,我认识的琉璃和她父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 毕竟,师祖的脸可是比消失了万年的开宗好认,不是吗? 所以,师祖对着一个陌生女人哭了好久,这个陌生女人还一点也不动容。 这不是很有意思的秘闻吗? 很有趣。 如果,当事人不是我,就更有趣了。 我瞅了一眼他,微生还在哭。 露出一小截的脸蛋上,嘴形不是在喊师尊,那还是在喊什么? “好了,哭什么?” “你师尊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我稍稍摸了一下他落在旁边的衣袖,他知这是我在安慰他,玉清立刻侧过脸,终于不好意思了。 可是我还能看见他的眼泪,他眼圈也红红的,浑身穿得雪白洁净。 可怜得恰到好处。 白皮黑心芝麻汤圆。 最麻烦的玉清,也是最乖的孩子。 “走罢,带我去你的雪垣峰。”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好好活。” 微生依旧像只可怜的兔子。 知松还记得他,他亲昵地摸了它的剑鞘,手中的水灵也围着我打转。 在去往雪垣峰的路上。 万年,我丢掉记忆玩了万年,终于让道心重新长了出来,可即便如此。 故人哪里是可以忘记的。 他是我唯一的弟子。 在玉清十岁,他被我收做门下弟子时,也是一身白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我,惊讶而高兴,就差没有在殿里面蹦起来了。 “师尊!我可以喊你师尊吗?!太好了,我有师尊了!” 一点也不稳重。 我哪知道他后来会这样冷。 那时,我便觉得自己不是收了弟子,而是养了只小白兔。 那时候的玉清多纯良啊。 可惜我这唯一的弟子后来也变黑心的白皮汤圆了。 是我没教好。 我从来都不算是什么好人,在我身边的应当更加清楚,玉清从十岁开始,在我身边接近三千年。 我一直匪夷所思,他都看见我怎么对待那些男人,为什么这孩子还会爱上我? 我对玉清做过最错的事,便是为了确定我对许魏洲的心意,吻了他。 从此,玉清被我拉下来了。 他爱我。 爱我,让他,暗地里排斥方皎,诱使潇湘入魔,堕无间万年,而又在明面上三言两语激得哥哥囚我,而后又装作不知情,将我救出去。 微生,唯一值得我欣慰的,便是他虽然爱得极端了些,手段太不入流了些。 但好歹,他没有和天魔一起。 这倒是和我一脉相承。 虽然品德败坏,但是脑子没歪。 谁说徐无相和李文玉不是呢。 若说真实原因,大约就是他不敢,他怕,玉清从不以小搏大,尤其是。 我与他说过。 “我会恨许多人,但也会忘记这些恨,唯一会永远不变的恨着,只有天魔,她想杀我,我也想杀她。” 我和天魔,倒没什么前世今生,同生共死,但是我的确很恨她,单凭她带着妖魔差点覆灭了修真界,让母亲父亲死亡。 血海深仇的纯恨罢了。 我也不是什么正义之士,我就是恨她,毁了我的家,毁了许多人的家。 “若是有人和天魔一起,那我,也会杀了那个人的。” 我会杀了他。 “我会永远恨你。” 我的弟子知道,上面发生的事情,因爱生恨,因为情而痛苦,我都能原谅他。 毕竟我也没做什么好事。 但若是后者。 莫说是这辈子,他就算是死了,我也只会让他死远点,别死在我手里,晦气。 要说他转世投胎,我也会挫骨扬灰。 他要我爱他,可如此,我只会恨他。 说了,谁和天魔一路。 我就杀谁。 永生永世,杀得她碧落黄泉,再也不能复活。 玉清啊,还好你没疯魔到那般。 不然,我该如何好下手? 我看着我唯一的弟子。 他似乎没有察觉,又似乎在装傻,在水灵上,抚摸着我递给他玩的知松剑鞘。 啧,玉清怎么会听不见呢。 但我没有戳穿,只是任由着他做些小动作,若是玉清犯错,那我也定有份。 罪是熟视无睹,放任自流。 我一直都不是个好师尊。 到了雪垣峰,我仍旧没有替他擦泪水,他的泪水真是流不尽,我一边感到好笑,一边无奈。 不给他擦眼泪,一方面是因为玉清小时候就总会在哭了之后感到不好意思,长大了后,别说是哭泣,他很少出现在我面前。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孩子大了,他都一万三千岁了。 我尊重他的害羞。 雪垣峰除了我和他,一个人也没有。 “真冷啊。” 刚刚感慨一句,漫天的大雪便停了,虽然并无意义,但我仍伸出手接下最后一片雪花。 “这就停了?” 微生怜抿着唇,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令他心神动荡,他无法不在意。 他不说话,我也就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PUA他的品味。 “这么多年,你这里还是这么冷清,玉清,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 他站在我的身后,仍旧一言不发。 难得有点愧疚地想起他的功劳。 虽然在回溯前,他把抱扑弄得乱七八糟……但我原谅他。 毕竟,他至少没有迂腐到非要让所有人都死在抱扑,而是让想走的人走,避免了更大的伤亡出现。 他做得够好了。 为我,担起一个本来就不属于他的责任万年之久。 “你替我管着抱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玉清,累不累?” 玉清将头搁在我的肩膀上,他还是不喜欢说话,我已经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我问他。 “要不要抱一下?” 雪垣峰的冬日已经过去,最后一片雪花化作春水落到了融化的草地里。 玉清心情好了。 “只有抱抱吗?” “可以不只是一个抱抱吗,师尊。” 他抱住了我,终于不再是像试探一场遥不可及的梦,而是过度地,像是要将我勒死,要和我一起死的那般力度大。 我问他。 “你是要师尊死在你这吗?” 他松开了手,却依旧将脸靠在我的下巴处,这般,还真只在他还小的时候,我允许过。 “玉清,你还想要什么?” 微生怜,他似乎离自己想要的,更近了些。 他想做哑巴,却又怕师尊故意逗他。 “我要师尊猜。” 他要师尊说出。 【原来,玉清帮我守着抱扑,竟然是因为喜欢我?怎么这么爱我?玉清。】 【师尊也爱你】 “师尊,你猜猜好吗?” “哦?” 我笑着看向仰头的微生。 “真的要师尊猜吗?猜错了怎么办?玉清,你怕不怕?” 师尊总是这样不讲道理。 可是。 他就是爱这样恶劣的女子。 微生怜看着她笑意盈满的眼睛,里面有自己,里面全是自己。 终于,师尊看的,是他了。 师尊沉睡的一万年后。 微生怜终于等回来了她的垂怜。 这不是他做的梦,胜过万年里,千百次心魔化作的假师尊对他说: “师尊爱你,玉清,乖孩子。” “师尊猜错了,也没关系。” 他呜咽着,泪水被无数个等待的夜划过,落到了眼前这个,一如既往恶劣的女人发中,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 “师尊!师尊!师尊!” “玉清爱你啊——————” “玉清好想你!一万年了!你终于回来了!师尊,再抱抱我好吗?师尊……我爱你……玉清好想你……” 泪水要连同心和肺腑,跟着浓烈的被抛下的不甘恨意,一起撕裂才好。 最好,她能感同身受。 要让师尊永远都不能忘记他。 要让师尊不能忘记玉清也爱她,不比任何人少。 玉清砰的一下扑倒了我,我们在草地上,明明他是面前更强势的一方,但看来看去,他落着泪,一直叫我师尊师尊,让我抱抱他,自己始终不肯伸手。 这下麻烦了。 我还带着个大麻烦在身上。 “玉清,哭什么,师尊在这呢。” 先哄哄吧。 “乖孩子,师尊回来了。” 至少,让他睡过去前,留下的回忆是不那么痛苦的吧,我抱住他。 “我在这里呢,阿怜。” 坏孩子是要受惩罚的,而玉清的惩罚是不能参与舒君的人生(这比其他惩罚更让他糟糕哦 玉清还有另一个名字:师尊重度依赖。 一款平常稳重冷清但实际超级忮忌的弟子,爱好是坑害情敌,舒君故意喊他师祖,前文其实想起来后就故意在逗他,毕竟她不管做什么,反正就是不承认他。 就是惩罚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问情·五 第66章 见情·六 万年前。 微生怜被弥烁收做弟子时,才十岁。 他是变异冰灵根,天生剑骨,无论想进什么宗门,都是被人抢着要的好苗子。 而抱扑宗连同剑阁、武宗、合欢宗才刚刚建立,哪怕她的修为已经臻至分神后期,即将突破合体。 可对比起三千年前邪修祸世时,就存在的桃夭山的明水宗、西大陆的四宗。 抱扑在它们的面前,完全不够看。 无论是,只有一个人的宗门,还是匮乏的灵脉资源,不成规模的宫殿,这四个宗门,丝毫,不被人看好。 仙门收徒的最后,许舒君其实只是走个过场,她其实根本就不想收徒,但无奈,玄机阁主般若给她算了一卦,大吉。 浮艳和天辰就押着她来了。 “抱扑掌门没有想收的弟子吗?” 主持的仙子礼节性地问了她一下,她知道,许舒君看都没有认真看,那些弟子大多数也看都不看她。 毕竟,即使她快合体又如何? 是一宗之主又如何?宗门像个儿戏一般,他们不懂谁会这么傻。 而且,她不是没合体吗,况且以许舒君的资质,或许拜师后,她就死了,也不一定啊。 那他们好好的人生不就被浪费了吗? “嗯,仙子言之有理。” 她给仙子面子,也给自己面子。 要问就问最好的,万一成了呢? “那我问问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问那个获得第一名好成绩,最优异的那个天之骄子。 长得挺可爱,冰雪聪明。 她笑了,看着,微生怜紧张巴巴地麻着脸,许舒君便以为他看不上自己。 但她从不内耗,责怪别人宽容自己。 许舒君不会生气于此。 “你想拜入我门下吗?” 第一名,长得很是冷呢。 感觉会被拒绝。 谁知她话音刚落,一直苦着脸,穿得像是白兔子的小孩却在一瞬间蹦起来了,一点也没有她在水镜中看到的成熟模样。 “愿意!我愿意!” 想被下套了,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于是,还没等许舒君反应过来。 第一名便高高兴兴地认师了。 “师尊!我可以喊你师尊吗?!太好了,我有师尊了!师尊!师尊!师尊!” 许舒君愣住,询问她是否要收徒的仙子也愣住了,毕竟她们都没想过。 微生怜会拜入她门下。 许舒君看他这么可爱,而且真的很开心做自己弟子,心也微微融化。 或许,偶尔听听般若那家伙的话,也不是很坏。 不过她不想再收徒。 “微生怜对吗?” “你可愿,做我此生唯一的弟子?” 弟子,有一个便好了。 一生一世,她不会再收徒。 “我愿意!” 微生怜,就是为她而来。 彼时,许舒君以为他是个白玉团子,稀罕他得不得了,但是她没有记起。 许舒君不记得她和弥烁她们在建宗前,救下了多少人,可是微生怜永生永世都忘不了,没有师尊。 便没有他。 他的灵根剑骨,是天赐,也是祸端。 正道之人光明磊落,邪道妖魔变化莫测,这是母亲说与他的。 可是在微生怜五岁时,天生剑骨的他刚刚被测出灵根不久,父亲出门被杀,母亲抱着他,看着,那些穿着正派的人。 他们是奔着他的灵根和剑骨来的。 “杀了他,灵根归我,我的儿子恰好用得上。” “那剑骨我要半具,炼化了,便不会再有比这更坚硬的材料。” “哈哈哈哈,那我要他全身的血!!!大补啊!” “小怜,闭上眼,别害怕,娘在这里呢。” 母亲挡在他身前,微生怜没有闭上眼睛,他看着正道修士越来越近,没有泪水,微生怜不怕,他是恨。 他恨这群人。 若是今日死了,就算他死在这群人手里,他做鬼,堕十八层地狱,堕永间。 他也要爬出来。 杀了这群人。 比刀光剑影更快一步带来的,是她。 “吃你爹,全去死。” 那时她似乎很不好。 心情不好,状态不好,神色不好,许舒君穿着一身白衣,浑身上下沾满了血。 四千年来,她还是看不起这种行径。 “做人有什么不好,得要做畜生。” “你们这群人,真是比邪修还败类。” 他没有堕入无间。 微生怜这一刻却忽然哭了,他小声地落泪,许舒君瞧了他一眼,维护小孩的自尊心。 故作不知,对母亲说。 “抱扑山下,我在那里布了结界。” 微生春来没去抱扑山下。 但微生怜却记住了。 她带着他,在找到父亲尸骨后,才将他放心地托给了友人。 他不懂为什么爱会让人那么奋不顾身,但微生怜却不会阻碍。 他几乎是冷漠地,看着母亲殉情。 可惜母亲错看。 人心易变,他差一点又要死亡。 微生怜没有等待,他知道,不能总是盼望谁来救他。 于是,某日,他杀死了他。 “不、不!不——————” 母亲啊,我做到了,你说过的,若有人想杀我,夺走我的根骨,便用父亲的蛊毒杀了他们。 他冷漠地收回父亲留下的蛊。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从他五岁,微生怜便不可能是干净的了。 无论是黑心手辣的父亲,还是过分痴情的母亲教导,或者遇见的那些人。 微生怜被太多人觊觎这过分的天赋。 只有她。 她不一样。 微生怜记得她。 因为母亲曾说过她。 “弥烁真人是五行杂灵根,却能修炼至化神后期,算算,她似乎只有百年可活,竟然一点也不怕死?” “她这种人,就是太倔了。” “硬生生要修炼,硬生生不肯和她…啊,阿怜,你该睡觉了,闭上眼睛。” 微生怜没听完后面是什么。 他只知道,许舒君,不会觊觎他。 不会觊觎他的灵根剑骨。 纵使,她只有这世上最差劲的灵根。 好有意思的大人,跟在她身边一辈子,肯定会很有趣吧? 他抹掉自己脸上的血,思索,如何才能成为她的弟子呢? 微生怜,渴望,看见她。 他渴望,能够如母亲一般,和父亲生死同归。 微生怜终于如愿以偿。 他被许舒君牵着手领回她的家,抱扑,他后来的万年里,总是忮忌。 这个师尊花费了千年时光才建好的宗门,也是她的家。 那时,微生怜还不懂忮忌是种何样的感情,师尊总是笑他呆,他也不反驳。 抱扑太小,她想做的事又太多,幼年的微生怜总是沉默着,练完剑后,在她的身边垫个小坐垫默默修炼。 直到,许舒君忙完后,看见他。 “啊,阿怜,你在啊?” 她再忙,也会抽出一两个时辰,一个时辰教他练剑,一个时辰则是询问那些他的好友。 再后来,微生怜长大了些。 抱扑也扩展到了有百人,师尊终于不那么忙了,日日闲暇时间多了,都会教他练剑,指导他吐纳灵气。 微生怜其实很怀念那时。 因为师尊的身边,除了浮艳和天辰两位前辈,便只有他。 “阿怜,你手再高一点,很好。” “现在,对着我,挥剑吧。” 微生怜却犯错了。 他被师尊用桃枝打倒在地。 “失败了也没关系,阿怜,你做得很好了,乖孩子,没打痛你吧?” “需要吹吹吗?” 师尊对他伸出手。 她好温柔,一点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脾气暴躁,可是,微生怜已经十五岁。 他便不能再待在师尊的洞府里修炼。 他也只能红着耳朵对师尊说。 “没关系,师尊,不用吹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师尊。 但该如何拒绝师尊伸出来的手? 微生怜却没想过,他想,但等他扭捏完,想要握住时,师尊已经从善如流地放回去了,她在原地疑惑为什么微生怜不动。 微生怜的心落下去了。 其实,他很想师尊再多关心他一些。 他一面庆幸,还好头发遮住了耳朵,一面失落,却又不知为何失落。 “继续吗,阿怜?” 不继续的话,她便要继续回去处理事务了,微生怜知道,便干巴巴地为自己挽尊,说: “当然了,一点也不痛!” 然后,他被师尊揍开花。 “下次别倔了,阿怜,有时候示弱并不代表软弱。” 可惜这个道理,微生怜很久很久以后才悟懂。 师尊她吃软不吃硬。 因为师尊很强,他总会忘记,师尊是杂灵根,还剩不到百年寿命。 微生怜十八便元婴了。 明明,他才是天才,可是他总是觉得,师尊好厉害,微生怜不知为何。 诚然讲,微生怜天赋比她高多了,修炼也比她顺畅好多好多,两人都修无情道,可师尊的道心没他稳固,在他动情前如此,动情后亦如此。 但微生怜就是好喜欢好喜欢师尊。 他好崇拜许舒君。 微生怜私底下,连呼唤师尊的姓名都不会,不是不敢,他只是珍而重之地。 “师尊,师尊,师尊……” 想要将许苒藏在道心最深处。 若是她一直叫他阿怜就好了,可是那样,又证明他在师尊心中,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或许,那时,心魔就已种下。 如同他的情根,对她在初见那日,便已经情根深种,可他。 偏偏还要盲目习了无情道。 他可以骗自己不喜欢师尊,可以,也骗过了很多年的他自己,可是却在结丹结婴后,越来越无法隐瞒。 最终,心魔出现,是师尊。 却也让微生怜能够藏住。 万年前的一夜。 他被师尊召入洞府,披散着发的许舒君问他,她笑着递给他掌门印。 抱扑不过才招了二三十人,师尊收他也不会二三十年,微生怜此刻还不懂。 他骗过了自己。 “阿怜,师尊要突破了,你可愿意替我管着抱扑?” 师尊总是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像个修无情道的人,也总是温柔地对他。 不知为什么,想起师尊的灵根,寿命,微生怜竟然在接过那枚掌门印时感到沉重,他带着微微的哭腔。 “弟子愿意。” 他那夜才想起,师尊是杂灵根。 微生怜后知后觉地生出除了想要更久远地待在师尊身边外的心思。 他想要,师尊一直张扬的活着。 想要,更亲密地陪伴。 想要,师尊,更喜欢自己一点。 “哭什么?” 师尊发现,用手指抬着他的下巴。 “怎么搞的我不是渡劫,是要死了?” “阿怜,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许舒君看着半天不走的弟子,长大了,她上下打量他,她养的弟子,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修为也不错,更无心魔。 只是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她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不必担心,就算是只为了阿怜,我也会活着回来的,更别说,还有抱扑,阿琮、踏浪和哥哥,在等着我。” 微生怜那时还没见过师尊的哥哥,自动忽略了那一句。 “你师尊我是祸害,没听过一句,祸害遗千年吗?师尊这种,是注定要活上万年的,阿怜,别哭。” 微生怜忽然之间什么也听不见,他的眼里只有师尊,她的指腹带着厚厚的茧子,那是因为常年一日不辍地练剑和架丹炉,可,就是如此。 师尊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另一只手抱住自己肩膀的感觉才如此强烈和真实。 被抱住了。 他被师尊抱住了。 微生怜的心脏砰砰跳动,好幸福,为什么幸福会感到一阵又一阵的难受? 他哭得越来越大声,师尊无奈。 便带出他,在逐玉峰看日出。 师尊突破成功,后来,她问自己要不要取个字,微生怜说。 “师尊给我取什么,阿怜便叫什么。” 他是由母亲带到这世上,却是被师尊给予了第二次生命,在师尊身旁,他才活得有意义,师尊说他是什么。 便说小狗,微生怜也会承认是。 “如玉皎洁,清明如冰。” 原来,他在师尊心中,竟然和冰玉一般干净吗? “阿怜,你觉得玉清这个字可好?” 她笑着看他,微生怜几乎隐藏不住心中的念想,他甚至想要下蛊。 “师尊说的,都好。” 何时,师尊会再次拥抱他? 微生怜:师尊,我已不再是小孩。 微生怜:所以,你何时能够再次拥抱我,以,不是看待一个孩子的感情。 舒君是故意保留手上的茧,但不是因为玉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见情·六 第67章 见情·七 再百年。 抱扑和武宗、剑阁、合欢终成气候。 抱扑宗,再也不是走出去百个里面无一知晓的宗门了,微生怜作为掌门关门弟子,看着新一届弟子招生结束。 有几个好苗子适合培养成管事和长老,师尊身上的担子一定会更轻吧。 想到师尊,微生怜,微微笑了。 “微生师兄,你在看什么?” 身旁的弟子很是好奇,凑过去看来看去,也只有那群闹腾的小孩而已啊。 为什么一向冷漠的师兄会高兴到笑出来?他还想问原因,微生怜却已经收敛起了笑,冷冷开口, “无事,走罢。” 弟子们被叫上灵舟,回宗的路上,想到师尊,微生怜冷着的脸,又柔和了些。 师尊会满意的。 她会开心。 师尊终日没完没了地处理事务,尽管,微生怜暗地里自发地替她做了许多许多,但剩下的许多事情足够消磨心智。 即使作为掌门不得不处理。 但师尊…… 他看见了,师尊不想继续如此。 师尊累了。 师尊百年越到后,终日就越喜在榻上翻阅着宗门递上来的文书,她脸色向来看不出什么,可叹气声此起彼伏, 越来越不耐烦。 处理一阵就往窗外望去。 微生怜知道,师尊是厌烦了。 可那时的他,还什么都不懂,他什么都不能懂,如何对师尊解释他发现呢?是因为太在意,太喜欢,所以百年间师尊的一举一动他都明了。 这已然不是师徒间该有的关心了。 太超过了。 不可说,不敢说,不能说。 他不敢对师尊泄露自己的心思,师尊并不希望他喜欢她。 他不敢让师尊知道。 他恋慕她,心悦自己的师尊,毕竟,这显然有悖伦理,但最重要的。 是师尊曾说过。 “玉清,你可别喜欢我。” 微生怜心中漏了一拍,以为她知道了,以为自己的心魔暴露了,没想到许舒君却只是微微带着沮丧的调子对他说: “我不是个好人,谁越爱我,就会将我推得越远,我此生不会有小孩,阿怜,你和我的小孩没什么差别。” 师尊她是个性格恶劣的坏女人,微生怜又何曾不知,可是他喜欢的。 “你看到了,那些人。” 那些人被她赶走,也是那些人的错,即使师尊有错,微生怜也不认为是她的错,再说了,那又如何? 他爱的,就是她啊。 即使师尊是全天下最坏的人,微生怜也会爱她,只因为她是许舒君。 况且,他知道啊。 微生怜被她收做弟子,在她身边,形影不离百余年,师尊多坏,多恶劣,多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他看在眼里。 可他就是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 他就是爱这样的师尊,师尊什么样子,他便爱如何的她。 “别让我亲手将你推远。” “师尊,我……不会的。” 我不会,让你将我拒之门外的。 我会等待,等待到你愿意垂怜我。 如同,师尊看向他们。 微生怜并不是一个乖小孩,但师尊说出口时,他正想要牵住身前师尊落在地上的影子,像是警告,又像是默许。 他素来不想以小搏大。 他素来,便像是一团被冰层层包裹着的火焰,静静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阿怜,会是个乖孩子。” 师尊摸了摸他的头。 微生怜便回答。 “我会做师尊的乖孩子。” “师尊,信玉清。” 永远,直到您那双眼睛看向我。 其实过于安分也不能都带来好结果,但太过冲动却一定会致使错误,这个道理是微生怜在漫长的一万年中悟到的。 那时他答应了师尊。 他要做个乖孩子。 所以他只会安安静静地呆着,看着那个名叫方皎的可恶男人,随意进出抱扑,在师尊忙完后,装作无意识闯入逐玉峰,呆头呆脑地装傻卖痴,带走他的师尊。 他总是缠着师尊。 有了他以后,师尊的身边不再出现其他人,可微生怜却讨厌方皎胜过了从前百年里任何一个。 师尊与他,似有旧怨,便不轻不重地刻意逗着他玩,终有一天,或许是师尊终于原谅方皎。 她总归是信任他,只是未曾料到过,这份信任是因为殊途同归的喜欢,才产生展示在她面前。 微生怜捏着藏在袖子里的手,听她对自己述说她和方皎得曾经。 末了,她笑了笑。 “你见过他的,你以后的师丈,我可能会和他在一起,很久很久,他的名字是方皎。” 到后来,那个符修登堂入室。 他带着那支讨厌的笔,抱着师尊的一只手,痴迷地注视着师尊。 师尊曾经拥抱过他,牵着他穿越在凡间集市的那双带着粗茧的手,任由着对方抱着,还让对方蹭在脸上。 忮忌难言。 而师尊竟然能够容忍? 她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不以为然,对着方皎介绍他。 “潇潇,这是我的弟子,玉清。” 他讨厌方皎,讨厌一切出现在师尊身边的男人,讨厌这样不知羞耻,抢了他位置的人。 方皎撒娇说不喜欢他。 而他冷着脸。 师尊同样不在意。 “玉清他就是这样,越长大越不可爱了,潇潇,你别怪他,我这百年里也没看见过他笑。” “你是长辈,多宽容他一下。” 方皎点点头,依偎在师尊怀里。 讨厌的男人。 “没事的,舒君,他迟早会接受我。” 微生怜不会接受他,至死不休。 再讨厌我又如何,你还不是要喊我一声师丈?他听出了方皎的言下之意,微生怜心情更加不美妙了。 他忽然难掩脾气,冷冷地告退转身就要走出去,可听见身后的男人向师尊告状,微生怜又停下了。 在师尊心里,他是否完全比不上方皎重要?师尊会听他的吗? “舒君,你的弟子是不是不喜欢我,他看起来好凶好可怕,我好害怕呀。” 他捏紧了拳头,这个人说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好讨厌,他又在告自己的状。 幸好师尊并没有偏袒他。 微生怜想解释。 “师尊……我………” 许舒君没让他说下去,她只拍拍方皎的头。 “怎么可能,玉清他只是冷了点,潇潇,你可别错怪好人。” “他是被我带大的。” “不是针对你,他在我面前也这样。” “以后都要待在一起,别说怪话。” 师尊还警告了方皎,果然,在师尊心里,他很重要…… 微生怜便开心了。 可当他看见方皎微微掀开自己衣袖,露出那里面鲜红的印子,对他挑衅笑了后,微生怜便如丧家之犬了。 在师尊和他的眼里,他能是什么呢?他只不过是师尊的弟子罢了,一个连心思都不敢、不能说出口的胆小鬼。 方皎看出他的心思,向师尊告状,师尊却不在意,那番话,只能证明。 【在师尊心里,玉清永远是个小孩】 他怎么能甘心?怎么可能愿意? 小孩?他在师尊心中还是个小孩? 为什么师尊不能爱他? 明明,就是师尊先开始的。 她始乱终弃。 这过去的百年里,他常常被指教。 可更多时候,入夜,师尊忙着处理事务,他都静静在一边修炼。 那时,还没有什么方皎。 师尊身边也很少出现其他人,一切都如此静谧,每当夜幕来临,直至吞白,世上好像只剩下了他和师尊两人。 那时,微生怜已经很满足了。 直到,一个很安静的白昼拂晓而来。 师尊忽然问他: “玉清,你知道接吻是什么滋味?” 她自问自答,并不在乎微生怜。 “接吻只能和喜欢的人做。” 那时,师尊刚刚突破合体不久,她身上那股淡淡愁苦命运的气息淡了,师尊又是初见救下他的那个弥烁了。 他喜欢师尊练剑的模样,却更喜欢师尊炼丹后身上的草木香。 “接吻是什么滋味?” 他故意问出。 也是那时,微生怜知道了她的过去,知道了该死的暮天寒,知道了可恶的方皎,知道师尊…在他没有出生的千年里。 她早已和那些人有过无数爱恨纠缠。 他生出了一股又一股的难言忮忌。 才会什么坏都藏不住。 明显的愚蠢。 师尊应该早已接过吻,和那个讨厌的方皎或许早就做过好多次,微生怜他在梦里想过念过,希望师尊对他做的事情。 既然师尊好奇,那为什么对象不能是他呢?他永远都不会离开师尊。 或许错过这个还未至的白昼,她便不会再问他,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师尊,你好久都没叫我阿怜了。” 微生怜捧上自己的一颗真心,垂目低头,依靠在她的身上,他的唇轻轻地靠在她的唇上。 “弟子,想知道,亲吻是什么滋味,求师尊赐教。” 于是,他和她越界了。 师尊果然很会。 明明,就是师尊先越界的。 后来,他终于明白,原来那日,她说的、想的,是她的哥哥。 甚至不是方皎,师尊当时的恋人。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觉得好笑还是可怜,好笑的是方皎,可怜的也是他。 他更可怜自己。 可怜自己,明明知道师尊对他甚至一点越界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单纯的将他视作提神的小玩意。 他还是上赶着,不值钱地,奉上了全部的自己。 可若是问微生怜他后悔吗? 他不后悔。 再来一次,即使知道师尊当时想的是她的哥哥,他也绝对,一定会要师尊吻他。 再回来,他做错了很多事,微生怜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并不后悔,但却因为师尊的惩罚不见而生出心魔。 但他不想陨落,不想就此结束。 活得够长,或许终有一天会得到师尊原谅他的机会,微生怜不会后悔,他只是盼着,望着,这时光能快些到来。 再后来,万年时光,他已经大乘。 耐心等待,他出关那日,便看见她了,只是他不敢惊扰。 直到夜里,她闯入他的梦。 他便知道,他的师尊。 终于回来了。 “师尊。” 梦醒后的雪垣峰仍旧只有他一人,逐玉峰的主脉却住进了它的主人。 师尊的回溯对他没用。 他还记得。 一切,全部,所有。 他默默地忮忌,没名没分。 直到师尊说。 “玉清,哭什么,师尊在这呢。” “乖孩子,师尊回来了。” 她终于,还是原谅自己了。 那双眼睛,终于开始垂怜他。 “师尊对不住你,乖孩子。” 微生怜的恨意一瞬清空,他抱住了师尊,师尊还是很温柔。 可师尊握住他的手,带着粗茧的那双手,和他相连的红线,刺到了他。 他听见她说。 “乖孩子,睡吧,你很累了。” “道心破了啊。” 他后悔了,挣扎着想要解释,他不想就此沉睡。 可师尊并没有原谅他。 “阿怜,你忘记师尊是什么样的人了,只能我骗别人,不能别人骗我。” 她还是恨他。 “睡吧,等我原谅你。” 他不要!他不要!他不要! 他不要再错过师尊的人生,他想待在师尊身边,他不要睡过去!!!纵使能够修复道心,那又怎样? 长生、飞升,都没有师尊重要。 “师———” 同心契,不仅可以让许舒君知道那些人活着还是死了,还能在某些时候,起某些特定作用。 “好好睡一觉吧。” 说谎的人注定要接受惩罚啊。 她知道他最在意不能陪她。 第68章 见情·八 我罪孽深重。 阿怜如此偏执,如此,确实怪我。 我不是不记得万年前那次莫名其妙亲了他,我记得,我一直记得。 我甚至能回想起当时自己想的是什么,满是恶趣味,一点也没想过要负责。 我只是想看看阿怜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那时他都已经金丹,二十几岁,却越来越冷,我就想逗逗他。 其实我知道他喜欢我。 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阿怜的心思呢,他是我唯一的弟子,从十岁起就在我身边,他的所有,除了心蛊,都是我教的。 我怎么能看不出来他喜欢我? 但没想到,这么喜欢。 喜欢到,万年里,早已经大乘后期,可他宁愿压制修为,数千年间错过无数次飞升机会,宁愿隐瞒天道,不重修道心,也要留着化作我的心魔。 即使我已经告诉他。 “我不爱你,也不会爱你,微生,知道了吗?替我看着抱扑,千年。” 千年过了一次又一次。 “师尊,弟子,知了。” 万年。 他还在等我回来。 我要他替我看着抱扑,却没说不让他飞升,这是责任和担子,但我没想要用这个困住他,可他却画地为牢。 最开始,我只是想着罚他,守着抱扑最多五千年,毕竟他确实做错事,该罚。 可是,为什么要做到如此? 他竟然守了抱扑万年。 因为喜欢,因为爱我吗? 他喜欢到,爱到,即使知道我不会轻易原谅他,回来可能就要罚他。 也要留下。 我不懂为什么,他如此爱我。 毕竟我是一个非常非常坏的女人,对待感情方面尤其是,他明明应该是最清楚的人,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我管得不好。” “对不起,师尊,我没有做好你吩咐的事情,玉清,甘愿受罚。” 他一边哭着,一边说。 可抱扑回溯后,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逐玉峰二三四五弟子一个都没有外。 天魔的噬魂花一直都未曾有,灵田灵脉也无虫卵,这比我回溯前想的,好太多了。 他哪里管得不好。 他明明就很认真地替我管着。 是我判断错误。 我那时唯一错误的判断,便是,我当真一点也没想过,他早对我情根深种。 在千万年里,这份爱只多不少。 直至完全压倒他对我心狠的不甘和恨意,留本该飞升的他在这里万年。 我误以为,他只是有一点喜欢我。 我误以为,这份爱迟早都会消逝,不过时间问题,哪里知道。 我又耍了一个深情种。 又欠了一份还不清的情债。 两个无情道接吻,我是觉得有趣。 难道不有意思吗?无情道接吻是不是更不会动情?是不是就只是单纯的接吻。 至少,那日我问,是真的好奇。 可我不该因为一时好奇,一时有趣,便毁了他,幸好,尚且能亡羊补牢。 “罚我吧,师尊。” 他说的时候,我未曾应他。 罚他不是因为抱扑。 我抽出掌心那一根和他的红线,这一次,算我惩罚阿怜,也算是我补偿他。 他想要我,想要陪伴在我身边。 但我却做不到,即使知道阿怜为我做了什么,阿怜多爱我,可我仍旧做不到欺骗他,我只爱他一人,只会在意他一人。 我做不到违背自己的心,却也不想他再次伤心,要怎样送他飞升。 我摸到了他跳动的胸脯,即使睡过去了,但他还活着嘛,当然心,在缓慢的跳动,而我要看的,是他的道心。 修士道心不能随便给人看,也不能随意触碰,但他的那颗彻彻底底混合成了鲜红色的无情道心,却主动落到我手上。 冷的,却又是热的,如他一般。 还跳动着,想要我再摸摸。 阿怜啊。 我送你,一场百年梦吧。 是我欠你的情,也是你所愿。 或许,他会恨我,毕竟,他最讨厌的,便是我送的梦,但我看着被凝实的红线,阿怜一直都恨我不愿意带着他一起。 恨我不带他尝情,恨我不带着他做亲吻之外的事,恨我不爱他,恨我不能唤他卿卿,恨我眼里没他。 恨万年里许许多多。 最狠的,便是他未曾参与我的。 而我只想玉清早日飞升。 他是麻烦,却也是我唯一的弟子,我唯一在意的小辈。 我烦他曾经挑唆那些人,却也不愿看他就因我而放弃大道。 他不肯,他死也要死在我回来时。 这孩子,真叫人头疼。 于是,即使回溯前,我想起来了,也不敢认他,因为他疯起来,甚至比哥哥还恐怖,就差没有和天魔联手了。 “恨师尊吧,总比爱师尊好。” “师尊,给你一百年的时间,你若是醒来,那师尊便接受你。” 他没有再哭,我轻轻抚摸了他的发。 恨我吧。 不要再爱我了,玉清。 若是百年里,他醒不来,他的道心则会被修复,他会忘记我。 若是醒来,阿怜的无情道也就彻底碎了,但,我会替他挡下天道的罚雷,会替他重塑道心。 我,会试着接受阿怜。 无论阿怜想修什么,我都助他。 雪垣峰的四季因为阿怜的沉睡而停滞,我将他抱到殿里,开好法阵后,拿回万年没有碰过的掌门印。 “对不起。” “阿怜。” 好好睡一觉吧。 万年前疑似陨落的开宗弥烁的魂灯在今日大亮,琉璃和她的父亲将阿怜哭的事情,告诉了现任掌门方玲珑。 方家的人一向聪明。 暂且解决完阿怜,我乘着知松下山,并不陌生的女人,在雪垣峰下等我。 “您终于回来了。” 方玲珑轻展眉,我问她方皎在哪里。 我手中属于他的那根红线已然快要消失,我知道,他在等我。 “老祖想见您最后一面。” 回溯后,他不再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身份,也不必担心我会再忘记他,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我没有忘记他陪在五岁的我身边,我没忘记他多爱撒娇,没忘记我没有说出口的话,没有忘记他记起来后,我却在回溯重置前,才想起他。 三次空水,我亏欠,骗过的人,太多了,可是为什么,他这么傻? 明知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要来。 我不能怪他,只能怪自己。 怪自己,偏偏看不透他的性子,看不透他如此愚忠地爱着我。 一万年前,从我叛出桃夭山,方皎没有选择建宗,而是找到族人,他喜欢富贵,戴上金银后便更加漂亮。 他握着那根斑驳褪色的海棠步摇。 “你终于来了,舒君。” “这次,不会再忘记潇湘了吧?” 我抱住他的残魂,我并不想哭,泪水却滴落到了地上,方皎蹭了蹭我手掌心的红痣,那根属于他的红线被他拉起。 他轻轻地吻着无法接触到的同心契。 “舒君、舒君、方皎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在离开前,让我最后为你梳一次头吧。” 他花费最后一缕灵力,我又如何能够拒绝,我点点头。 海棠金步摇,早在万年前,在哥哥喂我喝下第一道空水,他便为我准备好了,他曾经与我说过,要送给我,当作生辰贺礼,要我好好期待。 “我要和舒君永远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最喜欢舒君了!” 可我忘记他,也忘记我们的约定。 后来,也无法再回馈他相等的爱意。 他是失望的吧。 所以,他在回溯里,才会那么在意要和我过生辰,要送我步摇,要只与我,在一起。 我明明答应了他,在梦里,打伤了李文玉,被关进他崖对面,对他说。 “方皎,我等你出来。” 可我再一次忘记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方皎、我………” 我真不该嘲笑他们爱哭。 原来,我也是个爱哭到根本停不下来的,他抬手想要擦掉我的泪。 错开了。 “舒君,潇湘在这里呢,本来就是苟活了多五千年,能够再次见到你,你想起我,便已经是幸运,你没有对不起我,舒君、舒君,我的舒君,别哭了。” “是我,一直强求你,爱我。” 他还是和万年前一样爱撒娇,想拉着我的手,却发现自己在消失。 “对不起,潇潇,我……” “我爱你,舒君,即使你忘记了我,即使重来一次,你也不是最爱我。” 他不许我道歉。 “我是坏女人,是我错……” 他说我没错,错的是他。 “我就是爱你,最爱你,只爱你,你没错,舒君,是我没有牢牢抓住你,才给了别人机会。” 我的泪水比潇湘曾经流的更多了,方皎却噗嗤着笑了出来,我们的身份仿若倒转,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便是。 “若是舒君觉得愧疚,那这一次,便答应我,不能再忘记我了,好吗?” 比红线彻底断掉再在空中消失快的,是他只剩上半身的神魂一点点飘散,我什么也握不住。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方皎。 “好……” 用了秘法延续到万年后的方家老祖神魂彻底陨灭,我拔下那根步摇。 发髻也散开了,若是他在,必定会埋怨我一点也不珍惜他,气鼓鼓地再给我梳发,他还会给我做衣服。 方皎啊。 “再也不会忘记潇湘了。” “我爱你,对不起,方皎。” 让你等了我万年。 可是我不能为他而死,我也不会为他而殉情,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我还有抱扑。 我还有踏浪和阿琮,哥哥,她们都在等着我,等着我回去。 “我不会再忘记你的,方皎。” 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承诺,也是我们彼此心知肚明的誓言。 有现代甜甜的if番外。 还有万年前的恋爱线番外,这个选择性看,毕竟方皎最爱做的就是争风吃醋,可能看了会觉得他很吵(虽然第一卷就很粘人 仅改提要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见情·八 第69章 兄长·一 我回了抱扑。 一团乱糟糟,全都在找我。 毕竟,阿怜昏迷得太快,他大约会沉睡百年左右,而方玲珑,她又在回方家后就直截了当地卸下了代理掌门之位,颇有些早就想走的感觉。 或许并不是我感觉,她真的想走。 楚绥也跟着走了,乐呵呵的被拉着上了宗门前的灵舟。 烫手山芋般的抱扑一下就没了主心骨,说是找我,其实她们想找的不是我,应该说是。 拥有掌门印,年轻的这一代。 她们熟悉的人。 即使我有掌门印。 但毕竟我都两万五千岁了,对现在的抱扑而言,我纯粹是个老古董。 沉睡一万年,修复道心。 大多数人见都没见过我。 而替我一直守着抱扑,已经两万岁的阿怜才是纯正的抱扑标志物。 不认识我很正常,更别提,阿怜把我的画像全都藏在他那里,不许人给我塑像,瞒着抱扑的自私小孩。 想叹气。 又觉得好笑,想起,又有点心疼。 自私的阿怜。 所以,如今的抱扑别说认我了。 若是我直接一个一个和她们说我是谁,什么都没有,怕是以为我和许魏洲一样变成鬼的也不会少…… 毕竟我睡着前,阿怜他这个小孩还乱传消息,就为了让方皎去死。 方皎本就不是很想修炼。 他真的死了,撑到方才。 消失在我眼前。 我握住了海棠步摇,他真的离开了,如今我才真正有了一些感觉。 这样想想,我的心疼消失,让微生沉睡百年的惩罚还是太少了。 不乖的白皮黑心芝麻汤圆。 “你会恨我吗,舒君?如若不恨,你会恨你的弟子吗?” 我恨他们所有人。 方皎最终只是说:“要是恨我,那舒君,可以多恨微生怜一些吗?” “我讨厌他。” 终归是要管事。 我不可能不见她们,但又不想一个又一个向她们解释我是谁,便干脆用掌门印召了各峰和长老执事到了装着魂灯盏的殿外,熙熙攘攘一大群人。 全是不认识的。 偶尔有些眼熟的,用神识悄悄打量一下,并不是故人轮回。 哎,岁月匆匆,我召开我那一盏魂盏,落在手上时便大亮,足以证明我是谁,但她们就很害怕了。 窒息平静过后,吵闹了一阵,最终由一个老熟人首先开口问。 我垂目,抚摸着由阿怜为我照料了万年的魂盏,不去看他。 陌路之人,不是吗? 只梦一场。 徐无相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不怒自威、垂着目的陌生女子,传说中的开宗,许舒君,弥烁真人,明明不认识,可他的心中却生出一阵莫名的心悸和熟悉感。 他开口问: “您是?” 语气暗藏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期待。 她却只看了他一眼,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弥烁。” “或者,你们的开宗。” 徐纯被其他峰长老挤到后面。 不该是如此,那该是如何? 还以为会被骂装什么装。 结果,我发现,提着魂灯盏在她们面前晃了一下后,她们是真将我当作老古董,一个也未曾说什么,至少表面如此。 百来号人瞬间乱了起来。 确实喊我掌门了,超出我预料的快。 “弥烁开宗!” “开宗您老人家……” 更多的恨不得给我磕几个头,发展到最后,表演哭出来的都有,表演她们仰慕我很久的也有,魂灯殿前,十分精彩。 今日之前,她们都不认识我。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我并不在意被她们喊老人家,无所谓,毕竟我大乘后期,两万五千岁多了,不是吗?我笑笑。 “我是掌门,没意见吧?” 现场没人说话,一片寂静,可以,接受程度很高,我心情很好地摸了摸凑过来的知松。 “我住在雪垣峰,文书送到清规殿。” 无人问我道心修复没有,修为如今多少,也没人敢问,更不敢问为什么我住雪垣峰,她们对我一无所知。 逐玉峰是我的。 可为什么不回逐玉峰? 我在叫人前,就把洞府移走了,路过妙骄,榕树还在,她没有入我的梦,却在回溯里助我,所以,千暮雪没有伤及她。 我问妙骄。 “妙妙跟不跟我一起走?” “人挪活。” “前辈,你忘记我在哪里了吗?” 妙妙怨念地盯着我,我尴尬地看向一边,树挪死,都怪我,把她种在了逐玉峰的灵脉中间。 但也不能全怪我吧,我打哈哈。 “那我先走了,嗯,这个是给你的。” 我丢给她一个绢人,是妙骄的模样。 “我还以为前辈你忘了呢!” 榕树高兴地在风里都快闪腰,妙骄更是在树巅跳起了舞,我笑着看她,怎么会呢? 说好了,醒来就给她绢人。 “辛苦妙妙,这万年里,替我看着阿怜了。” “你可以出去玩了。” 回到雪垣峰,阿怜要是睡醒,出来就能看见我的洞府砰的一下又回到了这里,这本来也是我的峰头。 我还不知道他对方皎和哥哥,在万年前耍手段,差点杀了他们两人时,不是我住在他的峰,逐玉和雪垣,都是我的。 只一个办公,一个睡觉。 最初只有雪垣峰。 可从小,他便常常宿在我身旁,我习惯了,也不说什么,十五岁结丹后,还可以看作小孩,那时我还很忙,日日处理刚刚建立的抱扑。 但二十五岁元婴后,已经是个大孩子,却仍旧如何叫都不肯走,让人头疼。 “阿怜。” 我处理完公务后,阿怜该走,我喊他,他便装作修炼得非常认真,硬是不肯离开,一被叫走人,就装作封闭五感。 长大皆避讳,但我却无法苛责他。 “你啊。” 于是他在我的身旁,雪垣峰的屋子里留了一年又一年,后来直接许了他建洞府在我身旁。 那时,他已经替我处理了很多事情,一是我没觉得他是个男人,二是方便,三是孩子想,又不是睡在我怀里。 再后来,我发现阿怜真的长大了。 我没法让他走,便只能自己走。 我娇惯他过了些,给他惯出了这样的坏脾气,霸道到不许方皎和哥哥上峰,一入夜就闯入我的洞府。 我便只得另寻办法。 恰那年,我碰见了妙骄,她那时刚刚长出第三百四十树轮,已有灵智,是一颗很大的榕树,架在逐玉峰的山下,挡路。 人族遇事不决,便会选择求签。 我也是,所以我并不是在叨叨。 而是当时尚且没禀报给我的弟子们选择的是谈判,求签是看她心情好不好。 妙骄脾气也很坏,或者说是娇纵。 谈判稍稍对她不利。 “要我搬走?我是树啊!我这样会死的你们知不知道,人族小辈!” 虽然换算下来,妙骄那时才六七岁。 但是她喜欢装老人,弟子们信了,她一不高兴就打人,让她们很怕。 她发现不对就会生气地乱挥舞枝叶打人,而那些弟子也才不过筑基金丹。 所以令我为数不多招到的弟子们,非常非常地畏惧她,干脆放弃开辟这座山,直到后来,我路过,偶然发现她。 问了她们,才哄着妙骄,住进了逐玉峰的灵脉之中,后来,阿怜守着抱扑,而她替我守着阿怜。 如今我将绢人给了她,妙骄可以分身出去了,她在今夜前,就已启程。 我翻看一个又一个后辈发来的灵讯,恭敬又疏离、好奇、试探。 还有些觉得我是傻子,或者冒充的。 掌门事务还蛮多的,我关上水镜,抽出一张纸,一边处理一边写上抱扑现状。 梦里还是与现实有差距。 入夜四更,雪垣峰静到我听见花开蝉鸣的声音,我起身,准备回洞府。 “舒君,哥哥今夜可以待在你身边吗?”许魏洲从白玉匣飘出来。 可以,但又不是那么可以。 我问他:“如果我说不呢?哥哥会听吗?还是这是想礼貌一下?” 哥哥总是很霸道。 他太不希望我们分离。 两万年五千年前,我诞生,他已经两岁,还没哭,他便抱住我。 “妹妹!妹妹!妹妹!” 母亲和父亲也没说什么。 毕竟,同生共死呢,是要让他更爱我一些,才好,而我那时的确是个小孩。 我很爱母亲父亲,也很爱哥哥。 我也不知道我们身上的契约,从我真正在这个世上那一刻,便已经成立。 “妹妹,哥哥知道了。” 哥哥的头发快要全白,眼瞳里的血色也快淹没了他仅剩的那些金色,他快要死了,我知道,而我还恨他吗? 我不知道,但这一刻,当他想要回到白玉匣,我拉住了他的手。 哥哥的温度都是冰冷的,堕鬼的,哥哥,因我而死的哥哥,用禁术将自己的一半,补了我道心的哥哥。 “对不起。” 可一句对不起,不足以购销我们之间的过去,无论是爱还是恨,一切的一切,过去的万年,所以我说。 “骗你的。” “哥哥,我们许久没有一起睡觉了。” 哥哥得寸进尺,他问。 “舒君,你爱哥哥吗?” “最爱哥哥吗?” 这不是如今我可以回答他的。 我给出的回答也注定会令他失望。 所以我并未回答。 我捏住他的下巴,靠近了,便能闻见他身上那股浅淡如梦的安宁香,一万年,他仍旧只是大乘前期。 “你在鬼市救我那时,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记起你了?疼吗,被禁制和阵法弄得快死,这滋味不好受吧?” 当然很疼了。 我亲自针对他设下的。 这是明知故问,我只是需要确定,他知不知道,哥哥得寸进尺,我何尝不是。 我一直知道他爱我。 他也一直知道我恨他,大过了爱。 “妹妹,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他靠在我的手臂上,白发垂落在我的衣襟上,许魏洲说: “哥哥,好开心。” 他自然知道,他知道啊。 所以,她在关心他,在快要生命尽头,他终于等到了妹妹回来。 她还是心软,还是舍不得他。 即使恨又如何,她还是爱他的。 至少,比他想象中的,爱得更多。 许魏洲明了,他在妹妹心里,是比其他人都要特别的,毕竟…… 他曾是她的唯一家人。 “……” 我无法反驳。 我的确,很害怕他也离开我。 即便我明了,或许就三四年、六七年,又或者几瞬,天道那里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他只会比我早知道。 “妹妹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入夜,洞府被我换做了平常色,如万年前一般,他大摇大摆地进了我的卧室,池塘里的游鲤吐着泡泡。 “我爱你,妹妹。” 我知道。 夜枕雨声,在一旁和衣而睡的他忽然问我。 “如果,我再也不能见到妹妹。” “舒君,你会记得我吗?” 我的身侧那只鬼,滔滔不绝。 “哥哥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哥哥知道你恨我,大过你爱我,哥哥错了。” 可哥哥快死了。 “可我还想你爱我,哥哥不想被你忘记,怎么办啊,舒君。” 哥哥舍不得你。 “你死了我就立刻忘记你,许魏洲。”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快就离开?在我刚刚想要原谅你一点之后。 回应我的,是身后沉默的拥抱。 欢迎来到对捅路兄妹(无血缘版)卷。 真,相爱,相杀,相恨 不要怜悯许魏洲,这是我唯一能给的忠告,哥哥他真的是罪有应得,最不无辜。 【仅改提要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兄长·一 第70章 兄长·二 昨夜后,我默许了哥哥待在我身边。 毕竟,他将自己说得太可怜了,我可以忍下心将他从我身边赶走,让他在抱扑的阵法下耗去半魂,再被天雷一下弄死。 可,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他去死。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人,我恨哥哥为什么要爱上我,我恨他,我好恨他。 我好恨我不能彻底恨他。 我好恨好恨好恨他。 也好恨自己。 “我想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恨你吗?” “我知道,妹妹恨…我。” 是啊,他知道。 我恨他。 恨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不是我的亲哥哥,恨他,喂我喝下第一次空水,令我忘记方皎,骗我是我先爱上了他,恨他,这一生,只和我用过合欢秘法,为什么身为合欢开宗却如此长情而专情,恨他,在万年多前,我快陨落时,将半身修为渡给我,恨他,囚我千年,却将抱扑管得很好,恨他,为什么要爱我。 恨他,为什么不能让我彻底恨他。 为什么我的恨里,还是有对他的爱? 我爱的,也是哥哥。 是带着我,从尸山中逃出来,一路避过邪修,求着桃夭山真人也收我为弟子的哥哥,是再也没有吃过荤腥的哥哥,是风光无限的炼器师哥哥,是不曾告诉我,他与我并无血缘的哥哥,是为我遮风挡雨,牵着我的手踏上修仙路,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死前生死相依的,许魏洲。 “为什么?” 我再次问他,想要侧过身,却又觉得太狼狈,会令他看见我眼中的泪,便强迫自己镇定,我问他为什么要留在我身边,即使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与他心照不宣。 【因为他爱我】 【哥哥爱舒君】 可我还是想要挑刺,找到一个我可以继续恨他的理由和借口,源源不断地,忘记他曾经给过我的好,恨他。 单纯的恨他,永远的恨他。 在他彻底离开后,不必那么难受。 我不想要去想若是他真的离开我会怎样,因为我无法接受,连他也要离开我。 “舒君。” 他抱住我的肩,哥哥其实很能忍痛,鬼的心跳早已消失。 今夜又在下雨,杏春来临。 我只能听见。 窗外夜雨随风穿过朱砂她挂上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许多年,未曾和哥哥睡在一张床上了。 我的神思飘回万年前,哥哥和我卷着一张破草席,几岁的小孩子相互依偎,轮流守夜,那日我才被嘲讽,哥哥知道后,便说: “我一定会让舒君过上最好的日子,比现在好一千倍一万倍。” “那哥哥,我该怎么报答你?” “妹妹不需要报答哥哥,因为哥哥心甘情愿,妹妹,只要开心便好。” “妹妹开心,哥哥也开心。” 可为什么,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为什么我却不开心?许魏洲,哥哥,你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你我都不快乐? 我不开心,他也会难过吗?他会知道,我舍不得他死吗? 他会知道吗? 哥哥会知道,我其实也爱他吗? 在他喂我喝下第一次空水前,在他告诉我,他不是我的亲哥哥后,我便爱他。 他不知道,所以我们兜兜转转。 万年,他让我无法再爱他,但我却又不能真的恨他,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他恨我不爱他。 我恨自己,不够恨他。 或许,他知道我的泪在打湿枕头,或许,他不知道,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连同我也是。 我有许多个为什么想问他,许魏洲却只是用冰冷的鬼躯,更用力地抱住了我的身体,他什么也没做,也不解释。 只是说: “妹妹在哪里,哥哥就在哪里。” “妹妹就是哥哥的家。” “他们离了妹妹不会死,但我不能没有妹妹,妹妹是我的骨灰盒,妹妹是我的一切,妹妹、舒君,我只有你……一直都是,妹妹,你愿意,陪着哥哥,或许不会很长,或者一年、或许三年,到你无法再恨我那一天吗?” “我爱你。” 骗子。 许魏洲,你这个大骗子。 我拉着他的手臂,鬼随时都可以逃跑,他知道我生气就会咬人,却不害怕,转过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看起来才像是那个疯子? 为什么,他不再害怕? “我爱你,妹妹。” 我咬住了他的手臂,鬼气却亲近地靠近我,缠绕着我的头发,他是疼的,但只牵住我的手,十指相缠在一起。 “恨我吧,总比再忘记我好,舒君,我好爱你,你可以多爱我一点吗?” 骗子。 哪有人像你这样爱的?为什么要让我恨你?为什么要自称爱我?为什么说没有我就会死?为什么!为什么! 骗子,你这个大骗子! 我狠狠地再咬了一口他的手臂。 许魏洲还是会疼,但他忍着,眼神里不是生气,只是纵容和开心。 我一边骂他骗子,他则用另一只手堵住了我的眼尾,湿润的泪水被他亲吻,他说了多少次爱。 为什么那么爱我? 明明我杀了他一次,伤害了他,我以为我们早已两清,难道不是吗? 爱的反义词不是恨,那是什么? 我问道心。 他说多少次爱我。 我记不清,我只是狠狠地产生了一种想要将他丢到我再也无法踏足的天涯海角,我宁愿他如同我恨他一般,恨我。 但最终,他尝试献吻那一刻。 我亲了他。 我没有再难过。 因为爱的反义词不是恨,是不爱。 而我,还爱他,即使恨更多。 当唇贴唇的那一刻,他笑了。 舒君还是原谅他了,如他一直所想的那般,他对自己,比对任何人都要宽容。 他是妹妹最特殊的人。 许魏洲,没有遗憾。 因为妹妹爱他。 妹妹终于不再逃避,不再否认。 舒君爱他。 许魏洲知道,妹妹对自己还是心软,并且愧疚,愧疚藏在张扬里,说恨他把彼此关系弄成如今这样复杂的虚假里。 她对自己,最愧疚,最心软。 最虚张声势。 他爱妹妹啊,却也如同妹妹所了解的那般,的确,他恨妹妹。 他是讨厌出现在妹妹身边的一切人,彻底魂飞魄散的方皎,沉睡在另一个洞府的微生怜,宗内没有记忆但前尘和她有纠缠的那另外两人。 他恨,为什么妹妹不能接受他。 他恨为什么自己不是舒君的亲哥哥,他恨,若舒君是他的亲妹妹,那她便再也无法将自己丢掉,可她不是。 所以,她想,便随时都能丢掉他。 许魏洲在得知自己和她没有血缘后,心中的感情日日发酵,他试探性地问。 舒君。 却又说他是最特殊的人存在。 当他真的告诉舒君,他们不是亲兄妹,他爱她,是可以的,舒君却一把推开了他,说他胡言乱语,说他真是疯子。 可明明,是舒君说她爱他啊。 为什么要这样耍他? 许魏洲万年前,意识到自己爱她,那夜之后的拒绝,他就开始恨了。 他恨许舒君。 他恨妹妹为什么不能只爱他。 方皎之后,她爱过又很多人,那么多男人前仆后继地追着她,无一例外,她接受的,都无比慷慨地给予回应和亲吻。 允许他们待在她身边,为什么? 独独不允许许魏洲喜欢? 他和她明明就不是亲兄妹。 他可以喜欢,可以爱她,为什么妹妹非要他离开?非要他恢复从前? 为什么他要离开?为什么他要恢复从前?为什么,妹妹从那次后,便疏远他? 他做错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错。 但妹妹。 为什么就是不看他?为什么不给予他垂怜的爱?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爱他? 明明,他只是想要妹妹爱他。 可是妹妹,可是许舒君。 为什么不爱他? 为什么独独不爱许魏洲? “妹妹,你爱我吗?” 他总是喃喃自语,在方皎被他丢到邪修聚集的大城里,在他喂下妹妹空水后,在妹妹身边又一堆资容妖娆不着调的男人们后,妹妹修道却不修心。 她没有拒绝他们,只是看着他们。 “爱我吗?为什么不可以爱我?” 却只不看他。 许魏洲,爱得很痛苦,便在扭曲的爱中滋生出了多到自己都自动转化为爱的恨,他恨舒君。 恨舒君,好久好久。 恨到这份爱在万年后得到不是否定的答复后,也开始染上了鬼气森森的堕落**,他要舒君的爱,要到了。 却又恨上了这份执着千年万年的爱。 他恨舒君。 恨来恨去,都是因为,她不爱自己。 她不能只爱自己。 但许魏洲只有她。 她的家是抱扑。 她有两位生死之交的好友,一位等她万年一同飞升,一位飞升了下凡来等。 她还有许许多多爱她的人,只要她肯回头看,只要她肯垂怜。 她什么都不缺,便是连道心也重修了,许魏洲知道,他也是其中一环。 他没有不甘心。 他只是想要妹妹的爱。 他的家在她的身边任何一处都可以,如果不是,妹妹不要他,那无论是金屋玉殿,还是何等奢靡,何等温馨,何等文雅,许魏洲都没有家。 他没有归处,只能前进。 天地无依,她心为他宿处。 他恨,恨过为什么,妹妹不能给予他停泊的一刻?就一刻,为什么妹妹不允许他说他爱她? “妹妹,我恨你。” 我恨你,终于开始爱我。 “哥哥,我也恨你。” 我恨你,为什么,要爱我。 说爱说恨,其实都是在埋怨,舒君不够爱他。 【仅改提要栏,兄妹但无血缘关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兄长·二 第71章 兄长·三 “许魏洲。” “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挪动了桌子上处理完的文书,背后,哥哥的俊脸露出来,他摇摇头,拢着的衣服滑落到肩,对我没大没小的叫唤, 他只是说。 “不想动,哥哥只想待在你身边。” 哥哥,万年前便被一场潮湿的梅雨季困住了,他的灵魂在消失前就开始生锈发霉,但我挑起他的发丝,这里是干燥的。 我的目光下落到他的眼睛里,他痴痴地看着我的眼睛,温柔而缓慢地说。 “我不喜欢他们,我只喜欢,妹妹。” 他的喜欢也是潮湿湿漉漉的,像是凝结成了一块霉锈长过的斑点,被刻意晒过,只留下能说出口的,太阳弧度。 我。 喜欢他吗? 就连鬼气也是温柔地缠绕在我的指尖,我抚摸哥哥的眉,他阖着眼,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亲昵。 “哥哥,你不想我记住你吗?” 他的眼睛睁开,哥哥不疯的时候,比我看起来还要薄情几分。 说出的话却深情、不寿。 “我想,可是,我更想记住你。” “我讨厌人,他们会让我觉得,我在失去你,我只想记住你,妹妹。” “我想记住你,想在消失前,记住你每一分每一秒的平常模样。” 他小心地,拉住我的手,靠在左脸颊上,鬼气总是无处安放,总是和它的主人一样,窜到手中,才安生几分。 “妹妹。” “我错过你太久了,我不想和你出去走走,因为那样显得我和别人一样,我只想要在你心中特殊。” 即使,他就是舒君最特殊的。 许魏洲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错已经被妹妹原谅,但随着第一情敌方皎彻底死去,他也无法再真正得到妹妹的爱了,他们之间,妹妹从不擅长做选择。 等待如今,不必选择。 他是妹妹唯一的选择,但许魏洲却心疼妹妹,他并不可惜方皎死去,毕竟除了微生怜,其中也有他的几分手笔。 因为他会死去。 妹妹会伤心吧。 而舒君从此以后漫长的人生中,会源源不断地遇见更多人,万一,他们比他更特殊,怎么办?在伤心后。 许魏洲害怕,她忘记自己。 他宁愿妹妹一直恨着自己,装作不认识自己,在榻上掐着他,扇他巴掌,打他,骂他,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挣扎。 如此想来。 她是恨着自己的,所以无法原谅。 那便一直都无法忘记他了。 可她还是原谅他了,许魏洲知道,而他所求的,也越来越不满足妹妹装作不认识他,比起茫茫的恨,他想要逃离苦海。 他想她一直记着他,又想要,她爱他,主动地,将自己拉上她的情天。 许魏洲,想一直在她的心里。 他不是不想让妹妹好过,他也知道,妹妹的人生肯定要有其他人,可他,此刻,此前,又纠结又小气。 他只想妹妹在他身边,只注意他一人,妹妹抚摸过他的脸颊,许魏洲只感觉,好温暖,妹妹的手。 若是,他最特殊,便好了。 若是,妹妹只爱他,便好了。 “我知道,你很喜欢和别人一同出去踏青、逛庙会,喜欢在集市上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喜欢吃些不常见的小食。” “那两个忘记你的师徒,总会在你生辰拉着你去玩,妹妹,你那时就记得哥哥了,对吗?” 他在灯火阑珊处,等着她回望,却从来没有一次。 他只能看着妹妹和身旁的人嬉闹,她多开心,他便多失落,可怎么能怪她? 他只能怪自己。 即便她没想起,即便她想起。 都是他错。 如此也罢。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无法不去想。 明明,万年前,一直都是他待在她身边,带着她逃下山,去凡人修炼的地盘胡闹玩耍,买花灯、看烟火、吃零嘴。 “如今,你还要惩罚哥哥吗?” “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他们两个,把我当作他们的替身?” 许魏洲怎么这么没自信?我看着他桀骜英俊的脸,敲了他的头一下,好笨好蠢,鬼气哄的一下窜到我们的脸上。 “可你就是你,哥哥,我只是想带你出去走走,你为什么担心会做了别人替身?” 若说真有替身,那也只可能是徐纯和李文玉是他的罢了,我怎么会让他做了他们两人的替身呢? 我无奈地摇摇头,他将手搁在桌案上,夜太深,屋内的灯盏自然的亮了。 那是哥哥万年前炼的,我还留着,纵使发生了许许多多,他赠与我的。 我都没舍得,丢掉。 顶多是藏着,不拿出来看罢了。 他也注意到了,看向那四盏亮黄的灯,许魏洲张口欲言。 “你是我的哥哥,你是许魏洲,你是暮天寒,你是唯一一个,我这么恨却又无法完全恨的男人。” 若是我真的不愿意,哪里可能带他回来?我问他。 “你怎么会担心做了那些小辈的替身?若是真有,也不是你替他们,而且,我没有这样做。哥哥,我恨你,但也不会如此折辱你,也没想过要恶心自己,这更是对他们不公平。” “我爱你,而他们都只是我的一梦罢了。” 他似是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妹妹,你爱我吗?” 他此前问我爱不爱他,有没有爱过。 如今,我都把他留在身边了,他怎么还问我爱不爱他?这个问题我以为并不需要再次回答了呢。 “我没有你爱我那么爱你,但,却比你恨我更恨你,上天入地,碧落黄泉,天道为证,我再也不会将你忘记,将你视作别人,哥哥,你现在相信了吗?” “我爱你啊,许魏洲,即使你做错了许许多多,我还是爱你。” 天道在抱扑山外打了雷。 算是应允。 哥哥比我高许多,却一阵鬼气飘散后,硬生生躲在了我的怀里,他要我抱住他,我刚刚伸手,他便拥抱着我。 唇齿交换一个吻。 不知为何,他总是带着些血腥,或许是万年前捅破他心脏的那一刀。 我吻了他的耳垂。 梅雨季的阴湿被散开了些,哥哥的眼睛血红,看起来吓人,抚摸着,很疼吧,他却忍着痛,泪水润了我的手指。 “舒君,爱我吗?” 他明知。 “我爱你,但更恨你,许魏洲。” “恨着我,也是好的。” 至少,舒君不会忘记他。 她爱他,这便够了。 “我只爱妹妹,我不喜欢人类,我觉得,他们都该死,可是妹妹,你喜欢,你喜欢各种各样的人。” “我不喜欢去人间,妹妹,我只爱你,我害怕你去人间,谁又勾走了你,像他们,像从前那么多人。” 可,万年里,只有他,还被我允许回到我身边,我看着他。 “是约会吗?” “是。” 毕竟,他爱我,我,恨他,却也爱他,比他的恨少许多,但也是爱。 “我要去。” 我跟在你身边。 他忽然咬住自己的一缕发,两只手将脖子上的头发抓住,说。 “为我留一道你的痕迹吧,舒君,让别人知道,我是你的,我是妹妹的鬼。” 我说:“可我不是狗啊。” 我不想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标记。 “但哥哥是舒君的,最不听话的…”他吞没最后一个字,我如他所愿,“既要是爱人,又要是唯一的亲人,还要做狗,哥哥,你太贪心了,还不问我愿不愿意。” 好好的爱人不做,非要做狗。 “我以为,哥哥会问我要不要让你做我的爱人呢。” “那舒君愿意吗?” “让哥哥做舒君的爱人。” 是他的话,可以。 ……… 我的手指抚摸着那个几乎咬散鬼躯的伤口,他刻意没要愈合,森森鬼气也如他一般,病态地往疼痛地钻。 “疼吗?” 哥哥却只是笑,笑得无比疯狂,他捧起我的手,和他的手在一起,十指相扣。 最爱和我十指相缠的,是方皎,哥哥是因为忮忌他,万年前,万年后,都学着他,也非要如此。 可往往,再也不会回来的那个人,喜欢这般和我说些甜到粘牙的话,而哥哥,则喜欢亲吻,亲吻我的手指。 “舒君关心我,哥哥便不痛了。” 他或许也察觉出我的沉默几瞬在想谁,但哥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 即使恐惧,只要待在舒君身边,同她逛街,总比隔着人群,盼了无数次,却总被无视好,他得知自己并没有被当作替身,便更高兴了。 好多了。 妹妹也爱他。 他就算死了,也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妹妹刚才发呆想的,是方皎,可他离开时,也会更让妹妹无法忘记啊。 他比方皎更特殊,在妹妹身边也比他更多,再一次让妹妹第一次爱上又如何?妹妹从来都恨他,这难道不是最特殊的吗? 她还是最在意自己。 许魏洲在和自己较劲。 既担心自己不被爱,又担心自己不被恨,两个都担心完了后,还担心自己不是许舒君最特殊的人,最担心。 最担心的,还是妹妹的心不在他这里,担心来担心去。 怕她不爱自己,又怕她太爱自己,不恨自己,最后害怕她忘记自己。 他便是如此神经质。 昨夜夜雨,他简直无法相信,妹妹就这样允许了他回到她的身边,他简直无法说服自己,再也不用漂泊。 他终于回到了她的心上。 即使已经万年。 天道誓约、雷声、脖子上不愈合的牙印,屋子里那盏他万年前送给妹妹的四盏灯,都在证明。 并非只有他一人心动。 妹妹不爱他吗?爱他。 只是,没有办法和他的一般罢了,可这也已经是妹妹能做到的极限,不是吗? 我见哥哥心情好转,再次问他。 “那下山吗?再不去,天明,鬼市就要结束了,寒坊主。” 他终于点了高贵的头。 “所以,那时候,不是朱砂故意带你来,而是你早就想起我了,故意的,对吗?” 故意要转成不记得他,故意要装成不知人情险恶,卖半真半假的丹,故意要他抱我回宗门,故意要他沉睡十年。 他牵着我的衣袍,走在没多少人的鬼市里,我笑笑。 是啊,我是故意的。 我恨他,所以就是忍不住想让他受伤,并且,还有一个原因。 “你猜啊,哥哥,你多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浣颜坊里,朱砂带着陈双在画皮,我笑眯眯的看着哥哥刻意地露出自己的脖子,向小鬼们炫耀那个印记。 上了楼,回到他漂泊的家里,他笃定地说出自己的答案。 “是因为,你爱我。” “舒君,你舍不得我知道,舍不得让我看见你爱他们,舍不得让我也入戏。” 明明是恨,为什么哥哥这么蠢呢? 为什么要说他非常爱我? “舒君。” 哥哥搂住我的肩。 期许地想要一个拥抱。 “哥哥好开心。” 这个傻子,算了,让他高兴吧。 我在半空的手最终拍了拍他的后背。 抱住他,他哼着从前的歌谣,只是青丝不再,情谊变质。 痴儿。 为什么要那么爱我,明明知道我是个坏女人,明明知道我的道心要利用他。 哥哥。 你怎么,偏偏这么爱我? 这让我,到底要怎样? 【仅改提要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1章 兄长·三 第72章 兄长·四 一早,我拉着哥哥去了玄机阁的禁地,她回来了。 千暮雪最爱种噬魂,只要有一株,在不知不觉中便会被种下蛊,掏空肺腑,成为被吊着一口气的活尸傀儡。 万年前,她就是这般手段。 梦中,回溯前,她也是如此。 而作为她唯一前道侣,还差些杀了她的前妻,这人身边常年飞着纯白的灵蝶。 细看。 并不是灵蝶,而是一个个蝶状的镂空绞杀阵法,飞速运行。 所以,在最浓情蜜意的那一刻,她硬生生挖出了千暮雪的心,只可惜。 挖天魔的心时,她分神了。 不然,千暮雪也不会活到现在还能蹦跶,烦死人了,杀又彻底杀不死。 “果然是你,般若。” 避开命定之人,还不到见他的时间。 在山巅,我看见了拢着面纱的故人,如万年前,她穿着一袭素净青衣,照旧撑着开满艳丽花朵的白伞,绞杀阵伪装成白蝶环绕在她身边。 看起来冰雪美艳。 般若遥遥望着下面的弟子居。 她的眼睛无法视物,纯白竖瞳移到云海上,像一条白蛇般,就差条尾巴了。 看着仿若好人。 蛇蝎美人,气质如兰。 是个,阴险狡诈,和我一般爱骗人,口蜜腹剑随时拔刀的坏女人。 哥哥牵着我的手,在我身后站着。 他倒是很乖,知道现在自己不该说话。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我以为,你把我也一起忘记了呢,舒君。” 什么忘记,装什么糊涂,她明明就知道我什么都记得。 除了方皎,是真的又忘记了。 “你的小弟子发灵讯,说不知道喜不喜欢你,那时,我便知道,是你了。” 我认识萧情是因为天道提醒,而作为被天道重点关注的异世来客。 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大多人是无法和异世来客的脑回路对接上。 别说喜欢,成为朋友都很少有。 “你是为了她身上的系统吧?” “刻意诱她爱你,因为你知道我会回溯,她不会太记得与我相关的时间点发生的事。” 刻意为之的我便不说了,但她。 “再后来,在云绮赏景,你是故意骗萧情喝醉的,对吗?连同有事着急回去,也只是你想要刨出她的心,看看自己占几分,对吧?” 她不语,只是唇的弧度又残忍扬了几分。 “你不也一样吗,舒君?纵使我是故意的,你难道就不是吗?哦,你那时没想起方皎,也同样还是随了他的意。” “是。” 我承认。 因为我的确爱他,所以无论有没有记忆,都再次爱上了他。 但哥哥还在,这个家伙。 “哦,你还是原谅暮天寒了。” 她的纯白竖瞳盯着我身后的哥哥,哥哥握住我的手抓紧了些,我轻轻安抚他。 “哥哥,我在。” 一切都是过去,我的确如哥哥所说的,只会怜取珍惜眼前人。 谁在我身边,谁陪我越久。 我越爱谁。 “所以。” “你果然没死,般若阁主。” 大抵是同为祸害,遗千年的特性。 我坏在自己修道不修心,仗着自己无情道就乱骗人感情,反正玩玩而已,而她,热衷杀妻证道,万年前认识时,还没有成为玄机阁主的她,正在杀自己当时的道侣———天魔千暮雪。 千暮雪没死。 好人不长命,坏人却活得长。 我不信她会一下就死了。 况且,般若怎么可能千年前,一下就被雷劈死了,她可是大乘前期的玄机阁主,最精通的便是卜卦。 我盯了盯天上。 再说了,万年前就我们几个大乘,虽来自异界,但无垢灵体的她却最受天道偏爱。 优秀毕业生又怎么可能被它弄死呢? 这个理由太拙劣。 如同我骗哥哥,说弥烁万年前就陨落在桃夭山一般玩笑话。 “那的确,我们都是祸害,所以都活到了万年后,但舒君输了,对吧?” “是,我输了。” “哦~” 她咧开唇笑,抚摸着伞上的鲜花,鲜血滋润了低下的白骨,般若问我。 “万年前你说我算的不对,如今拿什么来做输家的赌注呢?” “不若欠我一条命?” “将你的道心剖出来给我看看?” 让她看看,这颗心长得如何。 “你,爱上他了,对吗?” 我也笑了,哥哥望着我,耳根子红透,难得羞赫,但一方面防备地看着般若,我和般若都没太在意。 哥哥似乎是因为知道我爱他。 也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反驳,承认了爱他,我牵着的手竟然有些湿意。 有时候,哥哥甚至不像是一只鬼,他会出汗,会流泪,会痛,还和做人时一样,还会害羞。 头垂在我肩上,脸侧着,埋在头发里,哥哥什么也不说,害羞。 “看什么道心,重点是前面。” “你想让我放过千暮雪一命,对吧?” 她没有闪躲,大大方方地点头。 “这不可能。” 我要杀她,不是因为她在我的梦里捣乱,我们的仇怨,是血海深仇。 我始终记得,为什么母亲父亲会死去,为什么哥哥讨厌血肉,为什么仙门至暗三千年。 都是因为天魔。 因为千暮雪。 那接近半年的封目,哥哥以为瞒住了我,实际上,他没有。 我恨千暮雪。 我恨为什么她要做恶。 “我不可能答应你。” 她想自己杀了千暮雪,可她太墨迹,甚至,般若是有些喜欢她的,所以,我情愿在渡完全部情劫前,先绝了这个大祸害。 我并不想指责,也没资格说她喜欢天魔多不好,毕竟我只想杀天魔,却和她关系不错,至少她没有一来就杀我。 不能让她成为助力,也要让她别捣乱。 再说。 “我是输了,但般若,你也没赢啊。” 所以。 凭什么,我就要给她承诺? 万年沉睡前,我和般若曾经打赌。 她打赌我会原谅许魏洲。 而我,则打赌,千暮雪若是没找到她,般若分身会对异世之人心动。 “般若,万年前,你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心动,你和千暮雪我不说了,她没找到你,以为音音就是你。” “你知道吧?” 她们都是异世灵魂,只是万年前,般若身上的那个坏系统被我捏碎后,她便无法回家,索性就在这里扎根。 天道的偏爱既好也坏,需要她付出代价,般若比阿琮更早修炼至大乘后期。 久久不被允飞升。 如今想来,倒是我帮她倒忙。 幸好般若不是天魔,并且还有道德,不至于见人就杀。 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肯定知道她是谁吧?毕竟,她算是你情敌呢,你忮忌了吗,般若,你也入了我的梦,我看见了,是姝回不了家,被虫茧刺破心脏,有你的手笔,不然,她身上的系统怎么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在哭是姝回家的时候,她灵魂掉落了几片。 最高效力的异世系统法则碎片。 哥哥替我放着修复,在我和踏浪、阿琮彻底离开这方世界前,我承诺过,一定会修复好天道头疼不已的缝隙。 我的梦里便有那么多异世之人来来去去,那如今的修仙界怕是已经漏成筛子。 我接着说。 “我想杀她,而你爱不爱她,我不清楚,毕竟我很难懂你,般若,你的真心比我还不堪。” 毕竟我只是骗情风月几场。 又不杀人证道。 “如今我想知道。” 她的神色若常。 “萧情算什么呢?” 绞杀骤停,白色伪装褪去。 “既然,你不爱她的话,为什么你回家都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只敢在这里远远看她?你如今和灵吉时完全不同,她不会将你和她想成一个人,可你还是害怕她知道你是骗了她吗?” “你是在忮忌自己的分身获得了她的喜欢,还是害怕,被她发现你接近她,只是为了杀她,再夺走她身上的系统,回家呢?” “闭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看着般若,她生得慈悲,看起来恍若神仙中人,心肠却比我还黑。 若说我的心尖尖还是红的。 般若便是心全黑了,良知只在无关紧要时闪一下。 白绞杀朝着我袭来,知松先一步抵住她心口,哥哥的凝神台朝着般若打开。 “你爱上她了,般若。” 她被我说中了。 “只是你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般若,你我半斤八两。” 般若,的确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萧情,她的眼睛看不见。 作为分身的灵吉却可以。 分身回到本体后,她便苏醒了。 如今的她只能在记忆中临摹,在这里,用灵识发现小弟子的身影后,每日每夜,她没有选择去找千暮雪问个清楚,万年前为什么不肯死,而是选择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她如同魔怔一般。 如此意气用事,耽于情爱。 明明可以直接杀了她,夺走她身上的系统啊,为什么不忍心,为什么不下手? 般若,看着萧情对别人巧笑嫣然,看着她快要忘记自己,看着她又学会了观新星,她没有身份说什么。 她甚至不敢去见她一面。 每时每刻,她都忮忌到快要发疯。 这忮忌,甚至压过她想杀人的念头。 “今日前来,弥烁开宗,只是为了揭我的短吗?” 般若不笑了,绞杀回到她身边,撑着的鲜花摇晃后变成了白骨,白色竖瞳盯着她,换谁都会不寒而栗。 我却笑了。 是生气被说中了。 “我想杀了千暮雪,你也想,但你会拦着我,如今,你有了另一个心上人,所以,我想,你,会不会需要一场梦?” “梦?”她摇摇伞,上面的白骨又变成了鲜艳芳华,白瞳里写满了不解,“我为什么要做梦?我明明可以直接强迫她爱我啊,最后再杀了她,不是吗?” “你的梦,她会记得我的,我不要你的梦,许舒君。” 她会要的。 哥哥的凝神台还对着她开着,我们两个人,一个拿剑抵着对方,一个随时准备伞上白骨开始吞噬。 “你确定?般若。” 我是纯粹骗感情,不骗命。 而般若是打着感情的幌子骗命。 “可你真的舍得吗?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她吐着血,说一切都是骗你的,然后有理由,被你挖出心,生魂消散。” 般若像这般,伪装受害者杀了许许多多,所以也被称为鸩狐。 “不过,她再也不可能回到这里,你永远也再也无法见到她,永远永远,永生永世,都再无机会。” “鸩狐,你告诉我,你舍得她走吗?你到底,是真的想杀了她,还是陪着她?” “我送你一场和她的梦,忘不忘记由你决定,你别打扰我杀天魔,成不成?” 她沉默许久。 “我答应。” 般若最终,用手拿开知松,流出的血被绞杀都吸食干净,我和许魏洲离开。 青衣女子在原地捧着回溯梦魄,绞杀环绕,她喃喃。 “你会怪我吗?” 怪我。 利用你后,不敢见你,最开始接近就是想着杀了你,喜欢都如此不堪。 你会怪我吗? 般若:你是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比我良心的? 舒君:至少我不杀情人正道,是吧,鸩狐? 般若:可伯仁因你而死 舒君:你直接掏心掏肺 (两个坏女人吵吵八百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兄长·四 第73章 兄长·五 今日议事,大堂下坐满了人。 解决完事务后,散开好一阵,还有人没走,一袭月白,端方站着。 我一看,哦,梦里的老熟人。 是借着我为理由去死的徐无相。 不敢面对自己逍遥道心破碎,不愿接受自己主动放弃修炼,刻意引诱“我”爱上他,的,徐纯。 “逐玉峰的徐长老有何意见?” 我问如今陌路的“师尊”。 作为前尘尽忘的他,看起来很是迷茫,似乎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奇怪地留下,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问一句。 “弥烁尊主。”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般老套而失礼的问题。 看来,给他喂一瓢空水还是太少。 但这样的徐无相,其实还挺好玩。 造梦的三十五年里,前二十五年里。 很多次,徐纯都是冷淡且自持的模样,对万事都不上心,成天待在洞府里躺平,什么都不做。 除梦中喂我空水的忮忌成魔,日常隐晦的勾人、那夜丹房赤、裸、裸地示爱,再加上,在梦终,他假惺惺地表演,装深情为我而死、为抱扑而死外。 明明就长着一双勾人的狐狸眼,姿容艳丽的徐纯,却总是波澜不惊的死水样,虽说别有一番风味,勾人时带着颓靡的死感,但尝多便无趣。 少男时期也不是这样啊,食之,我看着他,还算是有趣,但丢了,也不可惜。 “嗯?” 他不敢抬头。 徐纯说完就开始后悔。 要么,是觉得我被他冒犯了,要么就是想起,我对他而言,太遥远,也太可怕,我可以杀他,如果我想。 仅仅因为这句冒犯。 毕竟,我不舒服了,不是吗? 我收敛不多的笑意,让他只能看见冷淡,同时不再收起威压。 “徐长老,我可以当作是你在调戏本尊吗,嗯?” 他被压到地面,头一点也抬不起来,借他们渡情劫是一回事,可我不想再和他们有什么,也是真的。 般若便是前车之鉴。 “本尊回抱扑那日才见你。” 我摇摇头,威压将他的头朝灵石铺成的地又下落了几分,都出血了,真可怜,看起来更漂亮了。 “徐长老怎么记性这么差呢?” 真情是真,假意是假。 我没有否认他见过我,但聪明人会对一句话有不同的解释,我就是故意。 我就是想折他。 我要他再也不敢想。 舒君,她不吃回头草呢。 “尊主,是我错了!!!” 真笨,这就承认了。 吓唬几句便说是自己错了呀。 低着头,他看不见我,我便翘起唇角,恶劣地欣赏着他的狼狈。 看总是装作成熟稳重的他,跪倒在大堂的地面,不算恐慌地向我道歉,额角流下的血沾到月白衣袖上,看他毫无尊严。 真有趣。 相比过去,我还是更喜欢现在。 “不、不是的、弥烁尊主!!无相绝无此意!弥烁尊主,抱歉,是无相说错话了,冒犯到您了………” “我的确没见过尊主您,是我错了。” 我这算是在欺负小辈。 等了好一阵,他害怕到,在原地即使已经没有被威压仍旧镇着,也仍旧不敢动弹,只重复说着那几句道歉。 小辈都说抱歉了,都说自己胡说了。 “哦。” 够了,毕竟,我虽然补偿了他,但也从徐纯身上得到了我想要的。 他没有负我。 “知道错了,就走罢。” 我也没有,毕竟,那时,我只是好奇能不能修复别人的道心,照着徐铮临死前的遗愿,实践了一回。 希望徐铮不会故意不喝轮回水,保留记忆为了回来揍我一顿吧。 打得过,但她若是真的活了,我便任她打,只可惜,她只留下了徐纯这孩子。 徐纯站起来,慌慌张张地准备离开了,门是开着的,没有弟子,因为方皎从前不喜欢,后来,我便也不喜欢了。 如今,是因为哥哥想我只有他。 “你不老实。” 我垂下流帘,透过纯白,恰好和回头的他对视,目光相接,几瞬间,他像是想起了,又像是什么都不记得。 在地上磕出的血糊到了他的眼睛边缘,沾红了徐纯的双唇,他站着,穿着的衣服没散,偏偏就是美艳而可怖。 “……!” 他想唤什么,不知喊了什么,我不想听,便直接用灵力,将他推出门外。 最后一刻,委屈又楚楚可怜。 “滚吧。” 我没说什么,也没必要揭露什么,毕竟,都是一场梦。 我不认,便没有那回事。 不过是为了修复道心,为了捕杀千暮雪的一场梦罢。 骂骂他是因为目无尊长,痴心妄想。 殿内这次真的没有其他人了。 我打开被哥哥从里面扣得紧紧的白玉匣,挣扎一下,凝神台还是被我打开,但里面没有血黑色的魂魄。 我知道他不会舍得离开我。 哥哥没在这里,也在我身边。 分分秒秒,他都要我只爱他,或者,只恨他,也好。 哥哥贪心,却很好满足。 “哥哥,别躲着,我想见你。” 昨夜,他没哭,却脸红到不行,只是逗逗罢了,亲吻他的下巴,反应那么大干什么,那么不纯情的人,囚我千年,做过的事情还更荒唐、主动。 我多温柔。 不过是一切结束后,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再缓缓摸了摸他的脸,夸一句漂亮,我很喜欢罢了。 明明是厮磨的耳边情话。 不知是在赌气还是害羞,他从那日见过般若后,既患得患失,又容易生气。 “哥哥?” “你在哪里?” 哦,还说了一句,我爱你。 至少,我真的,如今很爱很爱他。 我没有忘记方皎,但我最爱他。 只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哥哥?你是害羞了吗?” 殿内可以看见雪垣峰的风光,正日落西斜,霞光照在文案上,那里堆满处理完的公务,他平常就待在可以看见我的书卷缝隙对面,我挑开,却没找到他。 但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想见你,许魏洲。” 果然,几个瞬息后,我便听见悉悉索索的动静,静静地抚摸着白玉匣。 黑蛇尾巴在袍子下轻轻缠住我的脚踝,轻轻踩一脚,哥哥没有发出声音。 逐渐朝着纯黑变化的幼年魂体,乖巧地在我肩上趴着,玩九连环。 他的脸鼓着,一戳就吐个泡泡。 “真害羞了?” 他不答,只是说。 “舒君,哥哥不能没有你。” 我知道,所以让他变回大人模样,我想,亲他,让他知道,我多喜欢他。 我多,舍不得他。 许魏洲变成小孩时,妹妹便不会问他能不能留下,他是在逃避,逃避一日比一日近的死期,也是在逃避妹妹对他越来越明显,他早就期待的爱意。 不是变心,也不是不想了。 他很开心。 很开心很开心,舒君终于说她爱他。 只是,他怕听多了就舍不得。 他怕自己舍不得去死,怕自己耽误妹妹,他想陪着妹妹,却也明白。 他是枷锁。 “许魏洲,你能不能不离开我?” 我将他放进白玉匣,几瞬后,他就恢复成人模样,尾巴却依旧缠着我的脚踝。 不舍、留念,我抓起,拽在手里。 哥哥的喉咙里咕噜了一下,脸颊逐渐开始红了,却依旧强装镇定地对我说。 “舒君,万事皆有代价。” 而他,心甘情愿,迎接死去。 因为妹妹已经爱他,因为妹妹承认爱他,因为妹妹不再那么抗拒他。 他得偿所愿。 我抱住他的头,哥哥的尾巴被我拉着,轻轻拍打着他的脸,蛇信子探出来。 他在梦中,总是不好意思露出蛇尾。 他怕我不记得他,又怕我记得他。 他是真的想死,想离开我,并且是真的只爱我,不掺杂除了爱和恨外的其他杂质,我的哥哥。 我唯一的共生者。 哥哥生下来本就是半鬼胎,母亲父亲为他压制后,桃夭山的仙人们也未曾注意,后来鬼身复活,他残缺的蛇尾便长成了,如同白玉匣一般。 凝神台是他炼的。 鬼身恢复后,他找到我,交给我。 交给我,不论我会不会摔碎白玉匣,让他再死一次,彻底魂飞魄散,又或者拽住他的蛇尾,他的痛苦和快乐。 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没有爱上我的话,此生都不必如此坎坷,可是。 为什么要爱我?为什么要恨我?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半修为分给我,把我复活,为什么又要单方面解除同生共死,替我承受一切苦楚? 为什么啊,哥哥? 既然这么爱我的话。 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 为什么,总是说爱我,却又不敢听我说爱你? 我握住他的脖子,汗水滴落又消失,哥哥是鬼啊,哥哥不会有轮回了,他要和方皎一般彻底消失了。 作为找回我的代价。 天道应允。 扬起的头颤抖,意乱情迷间,我松开了握住的,把玩得滚烫的蛇尾。 我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哥哥的眼神总是沉默的热烈,方皎总喜欢说爱我爱我爱我,然后不断撒娇,我会给他想要的。 可哥哥却喜欢一边哭着,让我猜,因为我不爱他,我从前恨他,我故意不猜,他便一边渴着,一边自己讨要。 我蛊惑着他说出我期待的答复。 “哥哥,爱上我很痛苦吧。” 既然痛苦,那边不要放过罪魁祸首的我,为我留下,为我苟活着吧,哥哥。 他没说话,只是那双竖瞳睁大了,血色褪去,他连唾液都忘记咽下去了,呆呆地望着我,不知所措。 是很痛苦,但许魏洲没想说。 他更是未曾料到过,接下来妹妹对他说的话。 “我把修为分你一半,哥哥可以继续活着,继续陪着我,我不飞升了,哥哥,你就在抱扑,我们一起活到死,好不好?” “我求你,不要走。” 不要再离开我。 “求求你了……哥哥,你能不能活着,就当是为了我?哥哥、我舍不得。” 既然爱我,那便不要死,一直陪着我,哥哥。 我把血肉都分给你一半,把修为都分给你一半,如同你复活当年被千暮雪杀死的我一样。 “舒君啊。” 哥哥静静地看着我,我像是看见了万年前的许魏洲,没有方皎前和有他后。 我见到的哥哥,常常是他安静地看着我炼丹舞剑,他后来才疯了。 “哥哥…也舍不得你啊。” 第74章 兄长·六 万年前,合欢宗 在镜子前,身后的人本来在为我挽发,我看着哥哥越发精湛的手艺,看着水镜的自己,心中充满了幸福。 我情不自禁地夸了哥哥。 这实在是人之常情。 哥哥果然是最好的哥哥了。 虽然,我仍旧不习惯繁琐的发型在头上出现,但稍稍纵容哥哥,稍稍顺着他,也是可以的,不是吗? 漂亮,偶尔也可以欣赏。 真好,我有哥哥这个家人。 即使,复活后,他对我坦白,我们并不是亲兄妹,我也仍旧如此觉得。 但没有血缘,也可以是家人。 只要有爱,只要互帮互助,只要永远都不会背叛对方,只要永远相依相伴,生死与共,那就是永远的家人了。 那为什么,要如此纠结于血缘呢? “哥哥会是我永远的家人。” 听见这一句话后,他本来笑得很漂亮的脸,忽然阴沉,挽上发髻的手落下了钗子,靠近我散着发的脸。 “舒君,你知道了,对吗?” 哥哥用白绸蒙住我的眼睛,我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哥哥的侧脸,忽远又忽近。 他为什么要生气? 说的话也很莫名其妙,什么我知道? 我不懂,哥哥他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三日前,哥哥将我复活了,从此后,我生他生,我死他死。 我不用再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我得以重返人间。 我和他结了同心契,作为代价。 他告诉我,是千暮雪差点夺走我的生命,他很自责。 还好,我回来了。 “嗯?” 我问他,他并没有阻止我扯开白绸,我一下就看见了,哥哥的眼睛那时有点朝着蛇竖瞳发展,颇为冰冷。 偶尔,我也会觉得哥哥像条美人蛇。 “我想起什么了,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告诉舒君吗?” 屋外的合欢弟子们还没像万年后那般喜爱打闹,被他从人魔妖救出来的鼎炉们,都还没有从悲惨经历中缓过来。 一起在自己的洞府里结伴习功法,而那时,后来合欢秘法还没有流行。 我听见风铃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哥哥似乎不信,又似乎想说些更多。 哥哥此刻,看起来很是恶毒。 那一刻,他看起来。 哥哥不爱我,恨我。 我看着他,看着镜子中头发落到肩膀的自己,看着彼此在镜中交汇又相错的眼神,他真的爱我吗?哥哥。 为什么这样的眼神,我只在有深仇大恨的仇人之间见过?哥哥的竖瞳,一直盯着我,他身上缠绕着莫名的香。 不是蛇。 哥哥是一只艳丽的男蜘蛛精,单单为我织下了天罗地网,只缠着我。 直到他终于开口。 这股莫名的窒息对峙才从我们身上消失,他对着水镜里的我,说。 “若是妹妹恨我,那也是哥哥该的,哥哥,的确做错了。” 云里雾里。 哥哥做错了什么事情? 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仅仅只说了这样模棱两可的抱歉,就要闭眼? 到底什么,才让哥哥如此心虚? 如果要道歉的话,我不应该知道全部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说完便想走。 我大力拽住哥哥的袖子,不让他离开,我什么都不记得,只有哥哥在我身边,我不想他走。 如今我只是个小小练气罢了。 不是吗? 已经合体中期的他,却被我拉住。 或许他本来就不想走,想要我挽留,我靠在他的背上,手缠住他的发。 我虽然不擅长挽发,却很是习惯给人梳发,哥哥的长发一点一点地从我指尖中滑走,又被我抓起。 幼时,我也曾如此替他理清里面全是杂草碎石的头发,我们一路风餐露宿,日月作伴,躲过邪修,去往桃夭山。 若是哥哥从前弃了我一个人独活,便也是不会被任何人说没良心,毕竟那时能活下去都要靠抢机会,对于一个几岁孩子而言,抛弃并不是亲妹妹的我。 也不是很糟糕的事情。 而作为他的妹妹,我也完全能理解哥哥,可他没有,他带着我,一路前进。 “可我不懂。” “不懂为什么哥哥会想走。” 我不懂哥哥为什么,要那么的害怕,那么的恐惧,以至于来不及掩饰,就装作生气,想要逃离我身边。 哥哥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我难以割舍的爱,是我唯一存在的家人。 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什么。 就算是杀了我。 我都不会真正地,说,他不是我的家人,当然,若是他真的想杀了我。 在死之前,在他的刀剑捅进我的胸口,身死道消前,我会给予哥哥同样的死亡,我不允许,他让我痛苦后,还能心安理得的继续活着。 我爱哥哥,但不意味着。 我会对他永无底线,他说什么,要什么,无论对错,我都会支持。 我只是,难以割舍。 即使是恨,我们之间也没办法干脆的一刀两断。 若是他真的犯错,犯下了弥天大罪,那便让我,带他去死。 至少,他会高兴死在我的手中。 毕竟,他爱我,不是吗? 他说什么,我并不知道。 我只是缓缓地将手移到他的脖子上。 “舒君什么都不知道,舒君只想哥哥陪在我身边,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我只有哥哥了,我害怕。” “哥哥,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许魏洲听着妹妹说出了他一直想要听见的话,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他反而感到了一阵又一阵风在刮他的脸。 嘲讽他的痴心妄想和下作手段。 他不应该高兴吗? 在终于将妹妹复活的第一天,他欣喜若狂,幸好妹妹醒了,心口那道伤也不重要了,他已经做好被妹妹打的准备,脸都靠着妹妹的手,方便她使力。 可妹妹睁眼,却只是单纯的依恋,这是他想要的啊,许魏洲内心狂跳。 而当他听见她开口的第一句问的是:“哥哥,我这是怎么了?” “我们不是要去桃夭山吗?怎么你忽然变得这么大了?我这是在哪里啊?” 妹妹死了,被他复活,不记得所有人,她只有十岁前的记忆,像个小孩。 或者说,就是个小孩。 他抹着眼泪,将真相恰走对自己不利的那一部分,将错误全都推到别人身上。 还可以隐藏那些曾经在妹妹身边出现过的男人们。 以后,妹妹便只有自己了。 许魏洲初始,高兴妹妹身边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人,不仅仅是碍眼至极的方皎,还有那个武踏浪、周若拙,她也没想起自己的抱扑。 妹妹还对他,无比依赖。 离了他就开始哭闹,如四岁前。 但夜深了,看着被自己哄睡着的妹妹,今日她才引起入体,修为达到了练气一重,许魏洲心中又开始惶恐。 这太美好了,抛去他刻意隐瞒的。 可妹妹死了一次,怪他。 单单这个,就够击碎一切美好,让这场不可能一辈子的梦,露出丑陋不堪,内里腐朽的本质肮脏。 全是他的错。 全是他的错。 许魏洲想过,若是妹妹一辈子都不会再长,他又该如何是好?可幸好,妹妹没有,她还在继续生长。 于是他便又开始矛盾。 妹妹继续生长,继续修炼,那会不会有朝一日记起,记起他犯下的错? 会不会彻底离开他,会不会彻底抛弃他,会不会再也对他没有一丝一缕的爱或者恨?会不会再也不叫他哥哥? “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舒君抱住他的腰,他应该高兴,妹妹的亲近,可许魏洲更能感受到那阵风的大力,像是持续嘲讽他怎么有这个脸问? 他对自己,生出一阵一阵呕吐的**,他是如此不堪,拉下妹妹。 你这个杀人凶手。 你因为想要留下她,而和她最讨厌,你最应该杀死的天魔做了交易。 千暮雪杀了许舒君,他何尝不是呢? 他因为私欲,想要妹妹一辈子都留在自己身边,只能依靠自己,只能依附他,许魏洲明明可以替她挡下那一击。 许魏洲却没有做。 他看着对自己挑眉一笑的天魔捅穿了自己妹妹的心脏,看着舒君失去呼吸。 他看着她痛苦,却又高兴。 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复活妹妹,只是这个禁术,需要他一半的修为和寿命,喂妹妹吃下自己的血肉罢了。 至此后,妹妹便再也无法抛弃他,无法因为世上的一切而再将他排在后面。 他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个禁术只有极小的成功率,失败自己也会死。 毕竟,他只要有妹妹,就好。 若是舒君不能重活,若是她不能吃下自己的血肉,那失去她的许魏洲。 又为什么要存在在这个世上? 妹妹的一切有很多,所以他忮忌。 许魏洲的一切,都是她。 他清楚,自己的念头不堪。 如此龌龊,如此肮脏,为什么又要称之为爱?这难道不是恨吗?难道不是恨妹妹为什么爱上其他人? 的确。 这是恨,不是爱。 那阵吹过屋檐的穿堂风,落下的风铃脆响,再一次,将他的脸钝得疼极了。 都是他害的。 是他害的,所以可不可以不想起?可不可以再这样,只依赖他一个人? 哥哥现在已经不再是不能保护舒君的弱小之人,哥哥现在已经合体,可以庇护你一辈子,舒君,舒君,舒君。 只待在哥哥身边好不好,舒君? 我们像十岁以前一样,只有我和你,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谁都别想勾走你,不论是谁,都无法分开我们。 好吗,妹妹? 为什么,你不能只看着哥哥,只爱哥哥呢?明明,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啊。 许苒,我恨你。 我恨你为什么只把我当做家人。 我恨你为什么要这样信任我。 我恨你为什么偏偏是个傻子。 我恨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只是骗我。 我恨你,舒君。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夺走你的。 “哥哥,做了错事。” “舒君原谅我,好吗?” 我摇摇头,哥哥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于是我说。 “要看情况哦。” 万年后,我问他。 “哥哥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许魏洲。 “我恨你,妹妹。” “我杀了你。” 我摸着他白发越来越多的头,看着他一如往昔的竖瞳越来越多红色上涌。 他要死了。 “我知道,许魏洲。” “你不是已经杀过我一次,我也杀了你一次,我们都还活着,扯平。” 他终于诚实了一回。 哥哥在我怀里颤抖着,我用手指堵住他想要说话的嘴唇。 “嘘。” 我告诉他。 “别说话。” 我不爱听。 第75章 兄长·七 “我原谅你,哥哥。” “毕竟,我也杀了你一回,不是吗?” 我看他,哥哥的眼睛流下血泪。 是为什么呢? 好难猜啊。 哥哥。哥哥。哥哥。 你那么害怕做什么?我不是在给你,你最想要的,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爱着你的,全部的,所有的,真挚,炙热,纯净的,爱,吗? 我抚摸着他的眼皮,我知道他会哭,如他了解我,我怎么不回料到他害怕,故在今夜,特意换了一袭玄色,血泪溶在金线中,我亲吻了哥哥的额头。 我继续向他倾诉我的爱意。 手指插在他的发间,他的同心契,此刻正在越来越红,越来越艳。 “我们都不是好人,都是烂人,哥哥,若是那时,你再比我心狠一点,将我变成个只有十几岁的傻子,舒君就永远都会留在你身边,可你没有,你让舒君复活后,还是放我回了抱扑,我爱你。” 为什么,听见这个爱字后,哥哥却害怕了?他不是要爱吗?我给他。 他怕什么?他躲什么? 我深深地看着这个男人,他竖瞳血眼里倒映出的,也是个深情女子啊。 为什么,他害怕这份爱? “哥哥,你哭什么?” “舒君爱你啊,哥哥,舒君一直都爱着哥哥,深深地爱着,从出生到如今,到未来,都会永永远远地爱着,哥哥。” 真的吗?他这样烂的人,这样恶心下贱的哥哥,也值得妹妹爱吗? 明明许魏洲知道,舒君最爱骗人,她嘴里没有几句实话,可他、可他,真的好想要舒君的爱,好想好想。 妹妹真的只喜欢,只爱他了吗? “真的只爱哥哥吗,舒君?” “当然。” 他问我,我给出了坚定的回答。 “舒君……” “我不会骗哥哥。” 当然,全都是骗你的啦。 哥哥,谎言,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他的血泪腐蚀了我的良心,我一边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哥哥,哥哥,哥哥,就这样在惶恐中坠落吧。 他不是什么好人,自然,我也是个烂人,好人不一定有颗真心,而烂人的谎言里,藏着最深的秘密。 我一边对他继续说。 “舒君爱上哥哥,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哥哥为什么那么…奇怪?像是害怕我的‘爱’一样?为什么啊?” “哥哥本来就是舒君最应该爱的人。” “哥哥光风霁月,哥哥英俊潇洒。” 其实,都是反着的。 我就是故意,提醒他自己的不堪。 他最小气,最可怕,最丑陋。 而我,也的确,深深爱着这样的哥哥,爱着他的阴暗面,如同他爱着满口谎言的我,并心甘情愿被我一直欺骗,一直伤害。 我恨他,他爱我。 我爱他,他恨我。 “我爱你的宽容大方,爱你将我重生,把我从死亡的深渊里,把我从一无所知的黑暗中拉出来,哥哥,你怎么在抖?是舒君的话,吓到你了吗?” 可这些,全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啊。 他明明可以救下她,可为什么,许魏洲,你这个卑鄙小人,却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天魔手里?为什么? 宽容大方,将她重生,拉出死亡,唤醒意识?全部都是他的错啊。 仅仅是赎错,赎罪。 他真的担得起妹妹的爱吗? 许魏洲配吗? “哥哥,我好爱你。” “哥哥,舒君忽然好渴,想喝些什么,你知道吧。” 我笑着,扯住他的尾巴,冰冷的蛇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哥哥为什么那么害怕?我说的,难道不是哥哥想要的吗? 他难道不是很自豪,自己的身材,自己曾在复活我的三日里,毫无后来记忆的我,将他当成母亲,喂养我吗? 他甚至在这几日开始泌|乳。 为什么此刻却变成蛇,不敢? 还是因为他终于有点脸,知道万年前本来就是毫无廉耻的刻意引诱了? 他有羞耻心了?还是真的开始痛苦?我好开心,但又没有那么开心。 在他没有将方皎丢到邪修城内,在他没有喂我喝下空水,忘记“身死”的恋人。 即使知道,即使明了。 我也不曾真的恨过他。 我真正恨的,是他为什么,要看着千暮雪杀死我?为什么?哥哥,你到如今,也不愿意对我坦诚。 那是恨。 你恨我为什么不爱你,恨我为什么不同你痛苦地爱着我一般在恨海挣扎,你恨我为什么可以随意放弃你给的东西,你恨为什么我要离开你,你恨我为什么不能原谅你后,再爱你。 你恨我啊,哥哥。 而我本来就已经原谅你,是你。 贪心。 你想要的太多,超过了我能给你的,你总是不满足,你总是将我当作你的所有物,你总是不将我视作一个,平等的,人。 我身上,你妹妹,这个身份,不是你做任何事的免死金牌。 我不原谅你。 我不原谅你这样的恨和爱,强加在本就一无所知的我身上。 “哥哥,看着我,舒君真的原谅你了,舒君最爱哥哥,只爱哥哥,舒君不会再忘记哥哥了,哥哥,让我吃一口。” …………… 我望着他,他最终还是变成了人形,捏住衣袖的手被我拉住,带着颤抖的,我不知道,那是否是他的真心。 哥哥问我。 “舒君,你说的,真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了,哥哥。 我不会原谅你,即使你将我救了回来,即使,你带着三岁的我,从邪修手下逃走,一路到桃夭山拜师学艺,给我资源,给我选道,但你杀了我。 哥哥。 我不会忘记,你杀了我。 他不是真的杀死我,但。 这是背叛,比天魔更可恶。 仅仅因为他所谓的“爱”。 太可笑了,许魏洲。 千暮雪被我杀死了一次又一次,徐纯那一剑,是妙骄下的手,当然,在这场我操控的万年长梦里,没有人会真正死去。 除了她,会彻底死去。 这是我许诺天道的事。 我不会杀死他,如他又恨又爱我,我同样又爱又恨他,我们彼此间,恨的爱的,或许搅合在一起,还能混合出一幅阴阳白黑鱼。 这是我特意为他造的梦。 方皎,问过我,爱不爱他。 这个答案太难说出口,我和许魏洲,不死不休,至死也不休。 “潇湘,我还你的泪,因为你恨我为什么不像你一样爱着你,你能听见,我知道,所以,这是还你的。” 他想要我为他停止梦。 停下这场梦很简单,只需要,我放弃修复道心,放弃不完美的我。 “不要再闯入我的梦了。” 我不要。 我不要放弃我,即使卑劣,即使骗子,即使浪情,可我不要。 哥哥他不会,也不可能忘记我。 我亦然。 所以,我要他不再逃避,不再幻想,我要他在爱中,看清楚。 我们不可能。 我不会为他而停留。 我不会因为恨他爱他,而停滞一辈子,我爱他,我恨他。 但在这场爱恨纠缠中,我永远也不可能因为他的深情或者深恨、悔意。 原谅?不。 遗忘?不。 爱上?不。 哥哥的执念是我。 他要我原谅他。 他要我爱他,或者,最恨他,永远都无法再装作不记得他,永远都要我记得他。 我难道,不是在遂他的意吗? “你用一半的修为将我救回来,即使那时跌落大乘初期,哥哥变为合体中期也不曾悔过,我为何,要继续计较?” “不过,只是杀了我一次,哥哥,你是我唯一的家人,家人可以原谅对方犯下的错,不是吗?” 最好的惩罚。 对他而言,不是离开,不是辱骂。 许舒君准备先给他一点甜头,让他感受到爱是什么,再,报复他。 让他知道,她一直都没有从背叛中走出来,让他后悔?不,太天真了。 许魏洲怎么可能会后悔? 他只会再次求死,只为了她能记住他,这不是很无聊的戏码吗? 许舒君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她不要他死,至少,她不想再救他一次,这太烦人了。 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也不是恨的反义词,因为爱仅仅只是爱。 哥哥想要我一直在他身边,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懂,我已经不是原来的许舒君。 他纵千暮雪杀了我一次。 我给了他机会,万年来,我一直希望他能告诉我,为什么。 那份沉重的感情,是恨,还是爱? 可如今却已经不再重要。 我也杀了他,又救了他。 我并不后悔,即使我清楚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他死或者我死,可正如他用禁术将我复活了一样,我也是。 我不要他死。 死了我便再也没机会惩罚他。 我是舍不得,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欠他什么,我已经还清了他的所有恩情。 而现在,我要他在幸福中溺亡。 死亡对我和他而言,都不是惩罚, 我最恐惧的,是再一次掉入他以爱为名的蛛丝网中被蛇尾紧紧缠住,直到窒息,我还想活着,还想和踏浪阿琮一同飞升去往新世界,我不想。 为任何人停留。 哪怕是他,也不行。 而他最害怕的,是我啊。 小时候他害怕我死掉,所以把所有剩下的辟谷丹都给了我,自己吃腐烂的人肉。 长大些,他进桃夭山,成了被所有人器重的弟子,他又害怕我,因为我是五灵根,即使能够修炼,也需要很多资源和努力,而我并不想强求。 他怕我死在他前头。 再后来,他真的让我进了仙人门下,可我又喜欢上了方皎,哥哥开始害怕,害怕我的身边不只有他,所以我们的亲情开始变质。 后来的后来,哥哥知道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这份掺杂着恨为什么我不只能只属于他,只听他的话,只看他一个人的爱,彻底爆发。 他看着我被千暮雪杀死时,我看见他收回去的手了。 哥哥,你真的爱我吗? 这份爱,是恨。 “我爱你,哥哥。” 不要恐惧,在你所求的爱中,溺亡,离开这场梦吧,许魏洲。 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会在过往的爱里,不变的恨着,背叛我的你。 “哥哥,爱我?” 他知道我是骗子,知道这些话里,只有恨可信,哥哥,却还是贪心。 一脚踏入陷阱。 “哥哥爱你。” “永远。” 骗子。 和我一样。 舒君: 爱我吗,即使我很坏,也爱我吗,哥哥 即使知道我说的都是骗你的,也爱我吗? 许魏洲:爱 舒君: 不,你恨我,比爱更多。 但没关系,我宽恕你,我爱你,比恨更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兄长·七 第76章 兄长·八 许魏洲要死了。 他即将被驱逐出这场梦境。 他常常在妹妹失望时有这种预感。 去时未定,但凭她心,悬在心头,如一把尖锐的巨斧,随时都可能从云中来,将他斩得支离破碎,再无来生,再无后悔的余地。 许魏洲会彻底失去他的妹妹。 他会死。 死在妹妹的心里,比他彻底灰飞烟灭,还要更可怕。 “哥哥,睡吧,陪着我。” 鬼市隐没于第一抹晨间光芒,浣颜坊因为她的力量,只是呈半透明,转移后,隐没修心室中。 他知道,那个叫李瑞的,神树一族最后一位,也在这里。 大乘修士甚至可以和天道对话,更别提,知道隔壁的树苗正视图找过来。 但她从回来后,除了无法避开的徐纯外见了两面,硬生生没有给李瑞一点机会见到。 那些恨和爱,仿佛和她毫不相干。 可他知道,是她在第一场梦结束时,教导他百余年,令他长出一刻完整的、正常的心。 他也知道,妹妹也给了徐纯在第二场梦中再次选择的机会,这次他还是没有选择面对自己破碎的道。 他们懦弱、阴暗、利用妹妹。 许魏洲又何尝不是? 他更过分,他们装作为她而死,为她而痛苦,真的死了,真的痛苦,也只是后悔没有抓住妹妹的心。 而他,则将他没有抓住妹妹的原因归结于妹妹不够爱自己,从而放任妹妹的死亡,他明知。 五灵根的妹妹一路走来多辛苦。 他明知。 他毁了正常的兄妹关系。 可他又能怎么做呢? 他不甘心,明明他们都不是亲兄妹,凭什么他们能爱她,舒君却说什么永远的家人,永远陪伴,来堵住他想要诉说爱意的嘴?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爱上他们? 凭什么?凭什么他不能爱她? 浣颜坊的卧室静谧极了。 妹妹如小时候一般,抱着他,紧紧抱着,那时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彼此。 这该是让人无比满足,无比喜悦的,甜蜜时光,可被她抱住的许魏洲却并不。 他要她恨着自己的爱。 要生死不休,要永远纠缠, 许魏洲早在尸山中开始变得扭曲不正常,当初下第一口,腐烂。 他因为爱,却拿到了恨和痛苦。 他的心同样腐烂,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爱要和恨一般疼痛,才能让他感到安心。 他不敢,也不愿意想,妹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敢问,不敢接受,什么都不敢,因为害怕,因为胆怯,因为懦弱。 因为自责,是他教会了舒君谎言。 “舒君、” 妹妹眼睛并没有睁开,但手指却抵住了他张合的唇,很明显。 她并不想听。 妹妹已经知道他在骗她了,他也知道,妹妹正在给他惩罚。 许魏洲睡不着,却在她的温柔草药气息中陷入了不可控的梦中。 我在一旁看着他的梦,他最真实的**,并不意外,许魏洲是这样的鬼。 甜蜜喜悦的欢愉不是奖励。 若是奖励。 他要能留在鬼身上永远不会消失的印记,他要和妹妹重结同生共死契。 他要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她的手里。 他要自甘下贱,要被妹妹打脸,最好出血,要被妹妹踩在脚下,痛苦到无法移开,要妹妹带着恨意咬破他的脖子,鬼气全都散出来。 他要妹妹痛苦地爱着他。 比他爱着妹妹还要痛苦。 他要妹妹在他身上留下刺青。 刺青由妹妹的手一点一点从能被所有人看见的脖子,刺到他的胸前,刺穿他刻意催生的月中/月长部位。 留下艳丽的潜绯溪。 因为妹妹总是爱牡丹,他爱妹妹。 他希望他能留住妹妹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感情,所有,一切。 他是妹妹的所有物。 刺青,则是他地位的象征。 便由妹妹,刺一朵潜绯溪,由永不会消逝的琼枝甘露,用知松,划破他的鬼躯,将仙丹砂和香绿,这两样对他而言,沾之欲死的颜料,分别刻入牡丹的轮廓中填充。 最好,剑带来的疼要和妹妹咬破他鬼气凝聚的肉身一起到来。 那样才是幸福。 他要不被忘记。 他太贪心了,即使在做梦,也不肯承认,明明是他把我当做他的所有物,却还是为自己陈词辩解,说自己是我的。 “你啊。” 我看着膝下一直沉睡的男人。 哥哥不该入梦的,可他来了,还一直捣乱。 本来李文玉和徐纯不该被选中,可许魏洲太忮忌,明明我只是完成母树和故友的委托,照拂他们两个小辈。 阴差阳错,哥哥让他们看见了我。 “我爱你,你恨我。” 哥哥不忠,不忠于**,还在用爱和恨做虚伪的矫饰,说是渴望,说是执念。 他其实就是想困住我,想要我永远无法离开他身边。 他还想要我的爱,我的恨,我的一切执念都是他,太贪心了。 我的世界小小的时候,一切都是哥哥带我认识的,我的眼睛里,只装得下食物、小花小草、哥哥。 修仙与我毫无相关。 因为我没有**,不想情爱。 可他杀了我。 明明,他知道,我修炼到合体多艰难,我不是天灵根,没有无垢灵体,没有炼器天赋,没有悟性。 练剑炼丹也没有,只是我喜欢。 所以我强求了,而一切的根源,是因为他说:“哥哥想和舒君永远在一起,这条长生修仙路,哥哥想要同你一起走。” “妹妹,不要死在哥哥前面好吗?” “我没有你,会死的。” 谁会想到,我被他纵容天魔杀死呢? 他什么都会得不到。 “哥哥,我给过你机会了。” 那日,我说,我要永远陪伴在他身边,哥哥,你若是诚实一点点,哪怕比针孔还小,你对我忠诚,对我坦白。 “为什么还在骗我?” 我喜欢骗人,明晃晃。 他喜欢骗人,阴测测。 “你不是想做我的所有物。” “你还是骗我。” 我也骗他,骗一场心知肚明的恨。 “你是想要控制我,从头到脚,从身体到灵魂,只为你一个人产生喜怒哀乐,许魏洲,你就是很自私,还要打着爱的幌子,而且……” “你已经用过一次,你甚至不愿意敷衍我,许魏洲。” 你这个,神经病。 认为我不记得,认为我依旧会重蹈覆辙吗?哥哥。 我恨你。 怀着深深的恨意,我抚摸着他的额头,他与我长相没有一丝相似,毕竟我们也不是亲兄妹,甚至没有一丝血缘关系。 有人说我除了一双慈悲目外,和传闻中的弥烁一点也不像。 我并不在意,是美是丑。 在拳头面前,砸死一个是一个,美丽不是我所追求的力量,我所追求的,便是拥有回溯。 如今,将所有该死的妖魔,该驱逐的异世来客,该离开的亡魂生灵,在三场梦后,都拨正到应有的轨道。 慈悲目,倾城脸? 与我何关。 仇恨是力量。 一万多年前,被他复活后,闻到他喂来的血粥,我装作无知,没有记忆,反手,将滚烫的粥打翻在他身上。 也是那时,我看着他在扭曲快乐。 我明白了。 “你这个变态。” “哥哥。” 那时没有说出口的话,如今终于能说,我捏着他的鼻子,高挺而毫无作用,毕竟他没有呼吸,他不是人。 “你在害怕,你知道我在惩罚你,用你所不期待的爱,所以你感受到了恨的冰冷,意识到自己多扭曲,很可怕吧?” 我爱过哥哥,在两万五千年前,同方皎瞒过别人,在莲池亲吻的时候,我想的人,不是潇湘。 “我终于爱你,你却还是想要恨,又说不出口,正如你不会放弃继续让我恨你,你也天然贪恋,这份爱的温暖。” 贪心。 爱就是爱。 恨就是恨。 我特意和阿琮、踏浪打了招呼,让她们别来,我为他,我唯一的哥哥。 他从抹除第一场梦后,就被我带在身边,他看着我为方皎哭,弄晕阿怜。 那两人如今毫不相干,我也不理。 只剩下他。 他在爱海里溺亡,会比,遂了他的愿真的恨他到令他梦醒,更疼痛。 哥哥喜欢真实的痛,喜欢残缺。 他喜欢摧毁我正常的情感。 于是,理所当然认为我会如此,我会打他巴掌,将他的脖子咬破,会伤害他。 他以为我会照旧,依赖他,爱慕他,恨他曾经做过的坏事,永远不放过他。 我是恨他,也爱他。 我从不否认,除了骗他。 可比起论述爱恨更重要的。 是我要他意识到,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他的支配品,不是他的物品。 我是人,不会永远照他所想来做。 所以,我注定要离开他,要做他不希望看见的事情。 他恨我不独独爱他一个人,恨我为什么要记得除他以外的别人。 哥哥,我是个人啊。 可真当我装着,表现出来,忘了所有人后,他又开始害怕,他既想要长大的我,又想要小时候的我。 他想我爱他,但又怕我爱他。 我复活后,其实想一了百了。 为什么,他要看着我死去? 死亡,真的好冷好冷,重回躯体的那一刻最冰凉,胸口被刺破的伤口不疼。 看着他抱住我的手,却全身都像被天雷轰了七七四十九次一样痛,咽下去,则像是记忆中没有吃食,而不得不吃的垃圾一样恶心和反胃。 他也很痛苦。 因为我又活了,他不知道我记不记得他做了什么。 也是那时,我与天道,做了交易。 痛、无处不在,只要呼吸就会产生的痛苦,为什么如此痛苦? 哥哥他也痛。 既然,我们都如此痛苦,那就一起死吧,哥哥,死在我手上,总好过你再杀我一次,再复活我,太痛苦了。 坠入黑暗的痛苦还可以忽略,意识悬浮在过往你对我的好,我却忍不住想要呕吐,哥哥,为什么? 为什么你爱我,要杀了我? 为什么你要这样爱我? 为什么你要让我痛苦? 仅仅是因为你怕我不爱自己,你就要看着我死亡,促成我的痛苦吗? 哥哥,我真的好难受。 好难受好难受。 哥哥如此矛盾,如此让我痛苦。 我曾想过要杀死他,因为他不会对我防备,若是我真的这样做,他或许还会握住我的手,告诉我要捅深一点。 带着我一起死。 复活后,我没有吃下他的血肉。 我和他的神魂结了同生共死契。 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我生他生,我死他死。 我讨厌被人掌控,尤其是当时,他都害死我了,为什么?为什么要看着我死?为什么又要将我复活,复活后又转成好哥哥?兄长。 我永远都不再将他视作血亲。 踏浪那时被困在了月灵,我还不知她生死垂危,许魏洲隐瞒了,只说她忙着找帮凡人能够锻体的材料,准备批发生产。 后来,我得知她差点死去。 为什么?既然要毁了你我的家人情分,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唯一一个挚友的生死?哥哥,为什么,你这样自私? “她回武宗了,托我说好好的。” “别去。” “不要让他裹挟你的全部人生。” 是浮艳拉住了我。 我答应过她,要去千暮雪那里把她救回来,可是,她自己逃出来了。 她就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黑色药人袍,一路朝着知松指引的方向。 她来沧州找我了。 是她拉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究其所有,我和她的相识,也只不过是因为,我被千暮雪抓去后。 她问过:“为什么,你看起来苦苦的?这是人的什么感情?” 她总是这样奇奇怪怪。 我们便认识了,在几个被折磨的药人中,阿琮便认定了要和我做朋友。 室内仍旧什么动静都没有,但我知道许魏洲醒了。 “哥哥,你做了好梦吗?” “喜欢吗?” 他看起来颇为伤心,却想要抓住我,像是意识到,我便是他唯一的浮木,唯一能带着他从恨中走出来的人。 可刚刚抬手,他就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痕、从脖子蔓延到胸前的潜溪绯,我笑着看他,在意识海里摸了摸他和我相连的红线。 是疼,还是喜欢? 为什么要表现出快死掉的垂危? 是要我哄你吗,哥哥?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我爱你啊,哥哥,深深地爱着你。” “喜欢。” 可你看起来,却是讨厌这场梦,怎么啊,哥哥,我要怎样。 我们还能怎样? 明知道被骗,有时候也还是会愿意被骗,因为除了装作不知道外,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既然要疼痛,那就疼痛,如果要爱,她便每一句都带着爱,唯独不恨。 哥哥要的是精神上那种超越阀值的恨,这也是为什么他即使得到了刺青印记神魂契还不满足的根本原因,他永远无法满足,无法满足正常的爱 【10.15仅改标题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6章 兄长·八 第77章 兄长·九 爱吗?恨吗? 是的。 可不要再继续了。 我厌倦。 我厌倦哥哥所需要的爱。 我知道李文玉记起了,毕竟是神树,毕竟那颗心是我种下的,毕竟也是我让他代替妙骄镇守抱扑千年。 他总要为妄图戏耍我付出代价吧? 总归是不同的。 逐玉峰无忧无虑做个二弟子,除了情仇什么都不需要关心。 我是许舒君,我也是弥烁。 方皎问过,哥哥问过,他们也问过我到底爱没爱过? 爱和恨,在抱扑面前都一样无趣。 他们各有各的算计,利用我,我也利用他们,当初的誓约已经完成。 我本没打算这样做。 “我小辈,退下。” 他从修心室闯入雪垣峰,跪在台阶下,我挪开脚,未曾看他一眼。 “舒君、不,掌门,求您,看我一眼!您当真不愿意见我一面吗?” “求您看我,求您垂怜我。” “开宗、弥烁仙人,您打我骂我都好,求您不要不理我……不!我不要走!求您了,让我留下吧!我错了………” “我不该利用您,我可以多守抱扑三千年,只要您愿意看我一眼,哪怕一眼,求您了,我错了,我可以将心还给您,求您不要走,看我一眼吧,舒、仙人!” 他没错,他只是为自己。 我也没错,也是为了自己。 无论他如何说,我也只觉得太吵。 没有走下高台,也没有允许李文玉上前,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夜,我就赶他出殿。 李文玉在雪垣峰下跪了一天、一月、一年…… 直到徐纯将他带回逐玉峰。 我了若明镜自照。 许魏洲一日比一日沉默,他去看了李文玉,似乎还聊什么。 “哥哥,这样会让你害怕吗?” 我问他,“你不是不喜欢,我身边出现其他人吗?” “赶走他们,你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我如今,只爱哥哥一人。” 这不是他想要的。 许魏洲看见了她对待徐纯和李文玉彻头彻底的漠视,那一刻,他就知道,妹妹永远都不会放过自己。 他害怕。 害怕妹妹那样对自己,即使许魏洲知道,他们注定会纠缠到无穷尽。 却又知道,妹妹对待自己的惩罚,已经开始,这种不同,这种唯一的偏爱,让他的心在她的谎言爱海里陷落,也愈发忘记抓住恨的浮木。 他该恨的,他该让妹妹恨自己的。 可这份爱,太美味,太热烈,太好了,好到他一边享受一边忘记所有。 直到李文玉出现。 他的央求痴态,让许魏洲感到不可言说的那种惶恐害怕,他从前也这样求过妹妹,跪在她的脚下,拖着她的鞋。 “不要走,舒君。” 可她还是走了。 “我爱你,哥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哥哥,我爱你。” “哥哥,我好爱你,我只爱你。” 过分的甜言蜜语终于在今日令他感到另种苦涩到极致的疼。 只是偶尔,当许魏洲期许的疼痛降临在他的身上,明明站在他上方的妹妹,该是充满爱意的眼神,却仍旧慈悲。 他完了。 一切都朝着许魏洲没有预料的方向走去,他的确,心口不一,即使做梦也骗自己,是因为爱,不是忮忌。 一切都暴露,一切都无可挽回。 唯有她的爱,还可以像赊账的毒药一样饮下,唯有她藏在心里的恨,许魏洲臆想着,九十九次沉沦,一次清新,令他哽咽窒息下无间。 这不是他要的恨。 这不是他要的爱。 他要舒君为他生气,为他恼怒,为他变得暴躁,无论打他还是骂他,他要妹妹恨他,又否认自己爱他。 他要这样的爱。 为什么要沉默?为什么要这么温柔? 他该怎么办? 他害怕,但又舍不得拒绝。 “你喜欢吗,哥哥?喜欢这样被爱吗?”我知道他的答案,也肯定他会说爱。 他爱我,只是从未平等。 我爱他,只是从第一次死后开始变质,我恨他,却正好契合他要的。 我们都在各自的角度上,对彼此一往情深、至死不渝。 是不是很可笑? 我允许他走进我的心里。 “哥哥,你摸摸,我跳动的心。” 允许,是因为我可以掌控我的心。 因为,我已经不再害怕被他伤害。 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所以我可以容纳任何我允许的人,包括他。 同样,我想驱逐谁,就驱逐谁。 “哥哥,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你摸到这颗跳动的心了吗?她很健康,并没有因为死去而不再快乐。” 他似乎被刺痛了,我落下手中的鞭子,哥哥蜷缩在一旁,发出可怜的呜咽。 这样的疼痛已经不够。 他已经被甜蜜的爱彻底黏住,原本捕获我的蛛丝网,却被我用来融化他。 梦中秋蝉鸣了三百回。 千暮雪也被我杀了十九次。 我的分身也被她杀了十五次。 是姝再过百次莲子粥被热卖,便能回来,那些带走神树一族的来客们,也该付出答应过的代价。 已经,够了。 不是吗? 那么,我还要,在这里煎熬多久? 我不讨厌你啊,哥哥。 我只是恨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和千暮雪联手? 你是我最爱的人。 她是我最恨的人。 “哥哥,我是个人。” “我是你的妹妹,但我更是许舒君。” “让我,用我的方式,好好爱你一次,好吗?哥哥。” 他真的不想。 接受她的爱,便意味着,他要接受她的身边男男女女的出现,许魏洲怎么可能分不清哪些是爱人哪些是友人,他无法接受的,是有更多人占据妹妹心中的位置,接受他已经不再是妹妹最重视的人。 他不是舒君的唯一。 他不接受。 接受…妹妹曾经最爱他的过去。 接受,妹妹不爱他,更恨他的现在。 接受,他即将不能参与妹妹的未来。 多大方的爱啊。 可是他从来自私小气,当初救鼎炉们也只是因为,他想在妹妹眼里形象独一无二,妹妹喜欢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才可以和她并肩同行。 装出来的,只要装一辈子,也可以吧?他和他们一样光明,妹妹,为什么要发现呢? “好吗,哥哥?” 他不要。他不要。他不要。 可是为什么,拒绝的话却无法说出口? 他看着妹妹总是被说慈悲的那双眼睛,那明明是她常常看陌生人的目光。 他忽然想起,这场梦,本来是他心甘情愿进入,为什么又会忘记? 因为他太想妹妹了。 这场梦,他独占她的爱整整三百年,竟然也让他自己忘记,妹妹一直都怜悯着看自己。 “你是在,哄着我吗?” 当问出这句话后,一切都更无可回头了,许魏洲,为何一次又一次地走错? “妹妹!你别这样看我好不好?” 慈悲目中,原来无喜无悲。 仅仅剩下了对他的可怜,那些爱呢?那些让他自愿放弃了种蛊的爱?也是哄他的吗?妹妹真的不爱他了吗? 他怎么会和她走到这一步? 他怎么会和妹妹如此生疏? 他怎么亲手将妹妹推向了远方? 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 为什么,他这么痛苦啊? “回去吧,哥哥。” “我想,这些都已经够了,不是吗?” 世人常常不知离别,而没能好好告别,我说完后,他猛地扑到我身上,这次鬼泪还没落下便消失了。 “我不要、妹妹、我不要离开你。我会死的,离了你我会死的,妹妹,我错了,我错了,你罚我好不好?直到你能原谅我为止。你罚我吧,求你了舒君,让我留在你的梦里,求你了……” 他鬼魂凝聚的肉身正在逐渐变透明。 是我驱逐的。 “不好。” 他抓住我的鞭子,上面还沾染着他的鬼气,“不要赶我走……求你原谅我,妹妹,我悔了,我错了,我求你再多陪陪我……” 我看着他因为失去鬼力掩盖的一头白发,看着他再也无法维持人形,看着他的血红竖瞳,看着他气息奄奄。 “骗你的,你怎么又信了?” 我还没玩够呢。 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哥哥。 “你是在施舍哥哥吗?” 好熟悉的话,我记得,我记得什么时候我也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他拽住我的衣袖。 苍白的脸再英俊,看起来都像是纸糊的,施舍? 还没等我想起来,他就先缄口不言。 “对啊,是施舍啊,哥哥。” “你不,也一直在施舍我吗?” “你一直,都骗自己忘记,我也会成长,在仙门,你给的资源的确很好用,我也收下了,可实际上,你明知我原有的就够了,你没想过我会被人忮忌,会被别人格格不入吗?不,这不是你的错,因为我是你的妹妹,所以就注定了,我无法摆脱。” 哥哥没有说话,他这般恶毒的人,最最爱穿雪映棠色的衣服,指尖划破他的嘴唇,污黑的雪沾污了轻盈的纱。 “我靠着你,也理所当然该承担别人的忮忌,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想对我好。” “可哥哥,为什么你后来变了?” 我已经长大很久了。 “你想困住我。” 苍白的脸颊落下两行血泪。 我接住惊心动魄的水雾。 “我的确在施舍你。” 我要困住你,要杀了你。 “我施舍你这场梦,哥哥。” “你明知我最讨厌千暮雪。” “为什么,你看着她杀我一次不够,还要继续和她合作?只为了能困住我?哥哥,你不是修士了。” 他本来也是天魔。 原来,哥哥才是天魔。 许魏洲什么也说不出,妹妹全都知道,她只是在哄他。 “知道我要杀死你,哥哥害怕吗?” “还是开心?” 他,开心。 这一刻,许魏洲不会再害怕了,他已经痛到可以露出完美的笑容。 他再也不用担心妹妹离开自己了。 “舒君,你不要放过我,永远都不能忘记我多可恶。” 死在妹妹手里,比他杀死妹妹,再自杀,将魂魄缠在她的灵魂上,永永远远都无法分开。 她一定很恨我吧。 好疼好痛。 “哥哥。” 我不知道还该对他说些什么。 许魏洲那身雪映棠的纱衣完全被他吐出来的、流下来的,我捅在他胸口那一刀的血污黑了。 “咳咳咳咳……” “开心、舒君、哥哥好开心、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舒君,我恨你,我恨为什么你不能只属于我……哥哥知道这不应该,可是我做不到,我一看见他们在你身边,就好……” 我踩住他的胸膛,有汁液溅到了靴子上。 大殿蔓延着一股甜腥的…… 奶味? 嗯?!怎么回事? 按下探究欲。 “我知道啊,哥哥。” “我知道你恨我。” 你恨我为什么不能只是你的许舒君。 “我也是,但我更爱你,爱我的哥哥,而不是囚我、杀我、算计我的暮天寒,我爱的是许魏洲。” 我爱他,很爱很爱,也很恨很恨。 但。 “再与我做一场梦吧,哥哥。” 我亲吻他的嘴唇,看着他失神的眼睛,我的哥哥,美得恍若艳尸。 可我知道,他听得见。 还是强调一下没有血缘关系(怕审不过) 也没有do,只是哥哥汲取舒君的痛苦为快,所以看起来,不太正常,但请千万别误会。 舒君从万年前复活后,难得唯一一次没有说谎,哥哥却听不见,又怎样呢,从他旁观千暮雪(同类)杀死妹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得善终。 【10.15仅改标题栏,正文一字未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7章 兄长·九 第78章 兄长·十 我是许舒君,有一个哥哥,他叫做许魏洲,是七岁时被母亲收养的义子。 哥哥大我十岁,我三岁时,家中母亲患上风寒久病不愈,最终草草处理好生意便去了,父亲思念成疾,当天殉情。 原来,人不一定会活到百岁安然逝世,可以是苍白成纸的母亲,也可以是额头撞出的红把父亲的脸都弄得狰狞。 “呜呜呜呜呜呜呜………哥哥、我没有母亲了……怎么办啊哥哥……舒君好害怕,哥哥、你你、会不会离开我?” 他抱住我。 哥哥也哭了吗?不然为什么我的衣服会湿掉?背对背,我看不见哥哥,只能听见他颤抖着声音,说: “不会的。” “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舒君。” “除非死亡将哥哥带走,但若是谁来带走舒君,即便我不活,也要把你从鬼差手里带回来。” 哥哥说的话真奇怪? 但我还是感到了,温暖。 我从哥哥的怀抱里挣扎跳到了地上,哥哥低着身子,无比虔诚地对我许诺。 “我不会离开妹妹。” “但若是某天你再也不需要哥哥。” “那么,妹妹,我会死在你前头。” “若是你恨我,厌我,那我便要由你……”我忘记这句后面是什么了。 才不会,我才不会讨厌哥哥,才不会不要哥哥,我张着嘴巴准备说,哥哥却再次抱起我,说: “该睡觉了,妹妹。” 十三岁的哥哥接管了家中生意,顺带把府中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哥哥是天才啊。 哥哥好厉害,是我最爱的人。 我最喜欢哥哥了。 哥哥,就这样,一辈子,好不好? 可每夜,我都会想起母亲。 她再也不会为我梳发了,从前夏日偷闲,她总是在为我编完发后,在镜子前点点我的鼻子。 “我们舒君一直都不学自己梳头,该怎么办啊?” “母亲会陪我一辈子吧?” 我只盼着,母亲说会。 “会——是骗你的哦,哈,小苒,真可爱,这样就生气了?真生气了?让我看看?” 她戳了我的脸,让我发出像鱼呼吸的那种讨厌的声音。 “最讨厌!母亲!了!!!” 我一字一顿地对她表达我的讨厌。 母亲却笑得直不起腰,倒在父亲怀里,而哥哥也在一边笑着。 炎炎夏日,便在树荫下,这样度过,再是母亲父亲回房午睡,我拉着哥哥玩闹,直到眼皮子再也睁不开。 这样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即使哥哥梳发比母亲更好,即使哥哥会很多种发式,为我买了许多许多发簪步摇。 可母亲就是母亲啊。 我好想念她。 “母亲、母亲、母亲………” “我好想你和父亲,你们回来好不好?不然变成鬼和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只是在胡言乱语。 躲进祠堂下,我待了不过半时辰。 十五岁的哥哥找来了,他抱住在祠堂大哭不止的我,我乱说话,他似乎也说了许多玩笑话,直到我被他逗乐,忘记哭了。 那时还小,却记得他不断安慰我,也记住了他说的话,很神奇吧。 我和哥哥,天生一对。 注定了要一直一直陪伴彼此。 哥哥一直在说自己不会离开我。 “别怕,舒君,哥哥会永远待在你的身边,许府是我们两个的家,永远的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舒君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我会让舒君幸福的,我一定会的。” “哥哥爱你,舒君,哥哥永远都爱你,你是我唯一的……” “我是舒君唯一的亲人,不是吗?” 爱人?亲人? 这个我记不清了。 但是。 真的吗? 真的有人永远都不会离开舒君?真的会有人永远爱舒君吗?真的,哥哥,你会永远都陪着我吗? 我握住他垂下的玉佩,哥哥干脆地解开,一半放在我的手中,一半自己拿着。 那是一对双鱼佩。 “乖,舒君,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看母亲和父亲,哥哥想,她不想看见舒君在这里为她和父亲哭了一晚上还不睡觉,母亲一定在心疼你。” “不要让她担心,好吗?” “而且,哥哥也担心妹妹。” 那时我已经五岁,被带回屋子后,哥哥怕我思念母亲,日日抱着我安慰,哄我入睡,我日日都离不开他。 直到七岁,哥哥突然拒绝了抱着我。 他也不再晚上睡在床外的榻上守着我了,哥哥的理由是:“男女不同席。” 可他的手却伸出来了啊?为什么又要装作严肃拒绝的模样?我疑惑地望着他,哥哥没做出解释。 他明明也不舍。 我选择乖乖应一句。 “那好吧,兄长。” 我听他的,毕竟,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而我还不懂,爱人,是什么。 哥哥想做我的爱人,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除了伤心难过母父离开那几年,家里混乱了一番后,我几乎无忧无虑。 甚至可以说是更自由了。 而哥哥整日忙着处理生意,却还是会抽出时间来教我,来和我闲聊。 从那时到及笄,是哥哥将我带大。 只是七岁后,他便不再与我像幼时那般亲密,可为什么不可以呢? 明明没关系,不是吗? 虽然名为义兄,实则,我与他都心知肚明,哥哥是母亲为我选的童养夫。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和他,难道不是天生就应该在一起吗? “哥哥是舒君的。” “哥哥,我的?是什么意思?” 我问他,哥哥喜欢穿着雪映棠色的纱衣,却严严实实地遮到了脖子,他却像条蛇一样,依靠在我肩上。 他听见我的疑问,面不改色地翻阅着一本恐怖志怪小说。 哥哥为什么要装作听不见呢? 我又问了一遍。 “哥哥就是舒君的。” 他的回答便是如此,哥哥的眼睛都不敢看我,年纪小,也不懂为什么他要犯规,明明是他说了不会抱我,平日里为什么又要让我习惯时时刻刻身边都是他呢? 我也不懂,为什么他明明只喜欢炼东西,却要装作自己爱读话本,爱打双陆,爱为我裁衣,爱斟茶,爱舞剑呢? 谁喜欢这些啊? 哥哥好矛盾,好奇怪。 但即使如此的哥哥,我也很爱他。 但爱是爱,在成婚前,我也有许多除此之外的不懂,如为什么哥哥说他是我的,却又躲着我,不肯让我为他拔出青丝中的白发。 我及笄时,哥哥已经二十五。 “哥哥,你才二十五啊,为什么这么多白发啊?别躲啊,舒君帮你拔掉!” 我闹腾地挂在他身上。 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有白发?还日复一日变得很多很多,多到我根本无法给他拔干净,哥哥又很在意。 他不说。 可每次都会偷偷看很久镜子。 “不要拔,它们会越长越多,但……我有变老变丑吗?妹妹,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他好落寞。 然后,哥哥抓着我的手,按到了他的胸前?我不懂哎,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偏偏他的眼神又非常正常。 我的哥哥很英俊。 “舒君,喜欢吗?” 心眼可小了,但我喜欢。 我喜欢。 不久后,我们成婚了。 说实话,本来没想过会这么早。 及笄不久,我出门时偶然从马蹄下救下一个名叫方皎的少年后,他日日上府。 我看得出他喜欢我,但一个夜晚,哥哥将吵闹的方皎赶出府,带着酒,趁着月色,推开了我小院的门。 他借着酒意,却仍旧胆怯,那双有些奇怪血色闪烁的眼睛望着我,问。 “舒君,你爱哥哥吗?” 我爱他。 “我爱你啊,哥哥。” “我也爱你,舒君。” “那我们成婚可好?舒君,你娶了哥哥好不好?我看着你和那些男人说话好忮忌……明明我才是一直待在你身边的人,不是吗?” “而且,哥哥怕死前,也没有一个名分,那样,哥哥会孤独的。” 有了名分,死亡就不会孤独了吗? 我甚少出门,身边的人要么是他安排的相貌平平的男女,要么就是和伴侣感情甚好的年长之人。 我不懂,我哪里和别人说话了? 我也没和方皎说话,只是他蛮可爱,说的话虽然有些娇横,但也可以接受。 酒气靠近我,哥哥将头埋在我的下巴处,我看见的是他几乎快满头的白发。 哥哥的生命像是随着它们的生长消逝一般,可他总是瞒着我,瞒着我吐血又收拾好,又怎么可能瞒得住我? 我以为,他不会提我们之间的婚事了,如同他要硬撑着,说自己一点也害怕死亡,还答应我会一直陪着我,不会在我不需要他前先走。 “让哥哥做你的夫郎。” “好不好?你就当可怜哥哥吧……哥哥已经二十八,不年轻了,你看哥哥的头发,快要全白了……哥哥,害怕以后不能再陪在舒君身边,所以,我可以,要一个身份吗?” 我也不喜欢嫁娶,不喜欢姻缘。 我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烦极了。 可若对象是他,我也没有那么排斥,也没有那么讨厌,何况,他陪伴了我这么久,万一哥哥真的死了呢? 我该怎么办? 我不想要哥哥死去。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我讨厌这些白发,“好,我们成婚吧,哥哥。” 我对哥哥的爱,并不只是因为我们相伴多年,我早已将他视作血缘至亲。 我是爱他的。 我后知后觉在掀开他的盖头后才发现自己的心意。 当我看见那一头已经覆盖了原本全部青丝的白发,看见他完全被血色占据的眼瞳,他没有描眉画眼,我也没有梳繁复的发,只是我不想坐在房内,这场小小的婚事便换了一下身份。 明明哥哥英俊,可我却觉得他好美艳,我甚至掐了自己几把,试图清醒。 可我发现,这就是我所想,不是错觉,也不是错想,他就是美艳。 “哥哥,愣着做什么?喝合卺酒了。这个有点苦,你……?” 就着这副妖异的模样。 我喂他喝下苦涩的合卺酒。 “那哥哥是你的了吗?” “舒君,哥哥好开心啊。” “我终于属于你了。” 他的嘴边溢出血液,我抱住他,哥哥的手留恋地抓住我系在喜袍上的半玉鱼,直到和他腰间的重合在一起。 这是一场我和他的梦。 “你恨我吗?” “不,我还爱你,哥哥。” “太好了,舒君。” “对不起,妹妹。”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 我没有哭,也不想哭,只是看着他的鬼魂从逐渐破碎的梦境飘向遥远的天幕。 白玉匣不会再有蛇趴着了。 “我爱你。” 哥哥,我爱你,可我更爱我自己。 你恨自己的天魔身份,恨自己不能和他们一样,做个正常人,你想死在我手里,你想我恨你,这样我杀了你,我也不会心疼,你做了许多许多错事。 我恨过你。 可看着你魂飞魄散,我想,我还是爱你,比我想的,多很多。 爱。 “但,哥哥,我不后悔。” 我爱。 舒君对上她哥,就是 “你还要我怎样?和“盼我疯魔 还盼我孑孓不独活”?? 是无法割舍的爱和恨,也是不得不割舍的孽缘 哥哥坏,但舒君就是他唯一的良心。 作为烂人,他唯一的真心就是这样了。 哥哥是真的死了,原因在后两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兄长·十 第79章 兄长·十一 许魏洲看着千暮雪杀死了他的妹妹,他也因此永远失去被舒君爱的资格。 那时,他并不认为。 天魔哪里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他只是,想要复活一个,只属于他的妹妹,只看着他,爱他恨他都无所谓,她必须是她的。 她死,太好了,复活后。 只依赖他吧,妹妹。 许魏洲也是天魔。 但和出生在魔域的千暮雪不同,他诞生在罗寻海,被许驰骋带回许家,他看着身旁那个灵胎逐渐成形长大。 许舒君出身玄机阁的父亲算对了。 许魏洲的确未曾做过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仅仅只是冷眼旁观,他同样还算对了,同生共死。 只是这位父亲未曾参透。 女儿会死在他的手下,他也会死在女儿手下,许舒君被复活后,许魏洲用一半的修为生命绊住她,而她复活许魏洲后,他活着,便越容易失去理智。 他没算过,原来同生共死后。 是不死不休。 是仇恨。 他没有算到,这是个有心却还不如没心的天魔。 许驰骋没有学过卜卦,但她天然地讨厌许魏洲,天意还真是弄人。 若是没有许魏洲,舒君或许后来不会成为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也不会经历那么多坎坷。 可她想为女儿找一个肉包,许驰骋错在不够坚定自己的直觉,她信了身侧道侣的话,便从小将他当作暗卫训练。 并不劳累,天魔只觉得有趣。 而舒君从小便是由他在身边守着长大的,他在见到那个朝他笑的女婴的第一眼,便起了强烈的独占欲,无关情爱。 这个人,必须是他的。 他要她。 他要她永远都属于自己。 许魏洲一点也不害怕邪修,毕竟他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还要吸收邪修来涨修为,所以,他更算坏东西。 但是他也没有召唤邪修来,只是眼睁睁看着邪修打了其他世家,来了许家。 当许驰骋和她身旁的伴侣被屠戮。 他还是有些伤心,或许是留念那些属于“家人”的温度?也或许是可惜,可惜不是自己下的手,毕竟人族,大补。 他的确不是个东西,因为许魏洲连东西都不如,不知感恩,只知伪装。 他太不正常了。 甚至想吃了教会他如何正常做个人的名义母父,却还在妹妹面前假惺惺地装作思念。 实际上,他开心。 【你终于是我的了。】 【妹妹,你只有我了……】 躲进那个空间里,她只有他。 许魏洲永远,最怀念的。 她终于身边只有他,只能依靠他了。 许魏洲抱着被封闭视线的妹妹,小小的女孩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魏洲一边安慰一边捂住她的嘴巴。 那些辟谷丹他根本不需要吃。 他只需要吸收怀里妹妹的痛苦为食便好了,同时伪装成一个悲愤的哥哥。 许魏洲拙劣地模仿着,但小孩子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许舒君是信了的。 许舒君曾经最信任的人,是许魏洲。 她以为,这世界上无论谁都可能会害她,只有哥哥不可能,谁曾想。 错了。 错了就错了,她错信了一个怪物。 但这不是她的错。 那几个月,她看不见“愤怒”哥哥的表情,只是许魏洲他说谎一日比一日精湛,骗得许舒君以为,他恨极了天魔千暮雪,某日,他会和她一起手刃仇人。 他比后来的许舒君还会骗人。 许魏洲说出口的话,十假一真。 她哪里,会知道,到底抱着自己的,是人是鬼是魔? 她不知道,自己信了一个怪物。 她也看不见,许魏洲脸上那种完全不是正常人应有的笑容是多么的令人害怕。 被抓进那个尸山胃里,就是许魏洲故意的了,他要妹妹对自己更依赖。 他要她离开自己就活不了。 他在年幼的许舒君身上留下震慑的气息,接着,看着她被带走,丢到另一边。 隔了一段时间,再去找她。 他就是要她害怕,要她只能靠自己。 他那里知道,舒君会那么坚强? 明明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从小到大被娇惯着长大,遭遇巨变,而他这个唯一的亲人离开后,许舒君竟然不是害怕得慌张逃窜。 她忍着,在被“发现”前,聪明地利用腐烂的肉和人骨堆成的小山,转移着躲了一天一夜。 许舒君还看不见。 纵使什么也不知道,但她讨厌血。 为什么这样坚强呢?为什么一声不哭呢?为什么在他找过来后,甚至是笑着的?为什么不埋怨他来迟? 为什么要那么淡定? 从那时起,许魏洲便觉得,他的妹妹,好聪明。 会合后,许魏洲的确还无法带着她无伤逃出去,天魔的确可以无视正常的修炼顺序,可他那时才堪堪金丹后期,尸山食里,最低水平也是金丹前期的邪修。 他便一边装作呕吐吃不下任何东西,不饿,一边瞒着许舒君吃了一个又一个魔,血腥地积攒修为。 辟谷丹全都给她吃。 明明是他本就不需要。 可从此以后,舒君心怀愧疚。 他明知,却还是误导。 让她以为,他是为了让她活下来才吃的……难以启齿,腐烂的人肉……以及其他更多。 她哪里知道。 一直待在她身边,说着爱她,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哥哥,会是个怪物。 满口谎言。 她唯一的家人,是个和导致她家破人亡的天魔一样的怪物。 怪物哥哥伪装着,如同千暮雪的异常几乎无法被人修检测出来一样,他带着许舒君混入人群,一路吃掉邪修。 他并没有吃人,但并不是因为什么道德,毕竟这东西对天魔而言太可笑。 如同千年后,他救了许多个鼎炉之体做弟子,假惺惺地传授功法。 纵使功法是真的,合欢宗也彻底,为那些以为自己一辈子就只能被欺辱的人们提供了另一条路。 合欢宗直到万年后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但好歹不用被当成畜生用,不明不白地在所谓“快乐极道”中毫无重量的死去。 担负不好的名声,也分主动被动,纵使会有人依旧在意“靠/身/体”,可那时,许魏洲的确做了一件很好很好的事。 可他并不是想要让他们或者她们活下来,许魏洲只在意他的妹妹。 他只是想要和妹妹一样。 而操控人心则是他擅长的,他想要妹妹的更多恐惧,更多害怕。 其他人的情绪,对他而言太无聊。 奈何,许魏洲并未料到过。 他会因妹妹而彻底改变。 许魏洲从没吃过任何人,因为妹妹对人血敏感, 无论什么情况,她总是讨厌同类的血,她太敏锐了。 在尸山食,许魏洲那时对待她,已经开始上了一点不只是豢养宠物的心。 在意识到她觉得恶心后,他并没有潜移默化地让许舒君觉得闻见人血是对的。 【邪修的血肉更补。】 这是他给自己找补的理由。 找补就算了,他偷偷瞒着妹妹吃掉后,才回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明明是注定要毁天灭地,杀万人,令三界生灵涂炭,如同千暮雪一样。 许魏洲忘了,他劝自己忘了。 再后来,他带着舒君朝着桃夭山去,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邪恶计划,许魏洲想的简单极了,他真的只是想要妹妹过得好。 许魏洲说谎说得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哪一句真哪一句假。 只是在某次越境界杀掉邪修后,他被妹妹找到,小小的孩子背着他回到“家”,那个只有一块大石头的,“家”。 荒芜人间,百里之内的邪修都给他吃掉了,那个是莫名其妙找上门的。 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休息。 他没有吐血,只是还没有消化好,有点胀得痛罢了。 她哭着喊着哥哥不要死。 他头一次吃着名为“期望”的情绪,这是负面的,却又是吃下去让许魏洲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当然不会死了,笨蛋妹妹。 看,他已经把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了,不是吗?她离开自己,活不了了。 他想把她养好点。 了要怎么养好一个人类? 许魏洲苦思冥想了很久,久到他一动身,疲劳但强撑着精神的许舒君就倒下,嘴里还呢喃着。 “哥哥、别死……我只有……” 心情十分愉悦。 “哥哥带你去桃夭山。” 他决定,要养好妹妹。 那时,许魏洲还未曾想过,不单纯的恐惧害怕更可口美味的,是沾染上情爱两字的,恨、爱、仇。 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养好一个妹妹。 天魔说出来的话,总是谎言,唯有杀意和血腥,才真实。 而他,已经不同于千暮雪了。 只是一点点。 一点点,也是不同。 在他被许驰骋捡回去带舒君时,命运便已经开始偏离。 抛去食物这层,他的确算是个好哥哥,但抛不开啊,许魏洲不是个好哥哥,他是个坏人。 两个孤儿,依偎着走到了桃夭山外,太异常了,只是许魏洲杀了所有人察觉的人,直到那些眼线在他和妹妹的身上消失,于是他学聪明,和妹妹成为了无数个可怜的乞儿。 他也是第一次学做人,每日,舒君看不见的地方,他都在渴望邪修的血肉,天魔开了杀戒便无法再吃下正常人的饮食。 一面,他希望妹妹更痛苦。 他也完成了自己对自己的许诺,他的确让妹妹更幸福了,毕竟没有人会杀死他们,只需要关心吃的喝的。 对比之前在尸山食,难道还不够幸福吗? 几枚野果,几点麦子,吃不饱也饿不死,但可以让不甘心的人,害怕的人越发惶恐,妹妹的确如此。 可他也没料到过,她会给他留。 野果的汁液在口中酸涩而难吃,许魏洲头一次后悔,为什么要这样对妹妹。 在岁宁,哪里有什么故友世叔? 是他觉得亏欠,不想妹妹吃得那么差,十年,炼器吃香。 许魏洲那时便开始专攻炼器。 天道不偏爱,可天魔就是学什么都容易,他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世人眼中的天才,而安排的那个契机恰好让妹妹听见。 “许魏洲,你可愿成为我的弟子?” 他一直都准备着。 “哥哥带你去真正的桃夭山。” 许魏洲和许舒君是彼此的生死劫。 但那时,他是许舒君眼里,世界第一好的哥哥,而在许魏洲心里。 这个心全黑的天魔。 竟然真的开始忘记自己的身份,将他只当作舒君的哥哥,只想让她越来越好。 在桃夭山上匆匆过的那六七年,其实许魏洲后来很后悔,后悔没有多点时间陪着妹妹,后悔让妹妹认识了别人。 可,那也是他对许舒君,兄妹情最干净的一段时间,他几乎真的忘记自己是以痛苦为食的天魔。 一切都如此扭曲。 直至,他发现妹妹有了喜欢的人。 他的妹妹闻起来一点也不哭,甚至还能微笑了,可这种甜蜜的味道,却比吞下她的痛苦,苦涩如鸩酒。 她怎么,能,喜欢上别人? 妹妹,不是说好,哥哥只有你,你也只能和哥哥在一起吗? 许魏洲,自己尝到了自己的痛苦。 舒君:哥哥,你说我狠心,但你却比我更狠心 【仅改提要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9章 兄长·十一 第80章 兄长·十二 那夜,妹妹明明说了不会考虑方皎。 妹妹说,只有他是她唯一的家人,许魏洲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他才配留在妹妹身边,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又要接受那个方皎靠近? 妹妹没有信守承诺。 妹妹竟然也学会了骗他? 许魏洲不敢相信,妹妹竟然也要学他,做个骗子。 出关后,说自己又闭关的许魏洲,其实一直都在看着他的妹妹。 说许舒君在骗他,他何尝不是在骗她自己信了?许魏洲的神识附着在莲池附近的一只蜉蝣上,借朝生暮死的眼睛凝望。 为什么? 为什么啊? 许魏洲看着她让那个名叫方皎的人靠近,看着那个方皎故作被吓到,再故作不小心牵住她的衣角,看着她没有抗拒,看着她和他越来越近,差点亲到他的额头。 他的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 他好奇怪,心里面又冷又热。 为什么要他靠近?为什么要可怜他没站稳?为什么要离他那么近? 为什么要这样呢?妹妹。 明明,你说了只爱哥哥,哥哥才是你唯一的家人,那你为什么要离他那么近? 为什么,那些亲昵的动作散发出的甜腻气味,比他尝过的任何一次味道都要令人难以下咽,令许魏洲想要撕碎依靠在她身边的方皎呢?为什么啊? 到底是为什么? 许魏洲还不懂,他对许舒君,此刻的感情并不是兄妹之情。 这些陌生的,不应这么早就被催生的爱,在无法言明的身份中开始扭曲变质,直至一切都无法挽回。 蜉蝣死亡,许魏洲的神识回到身体后,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器室中妹妹为他炼制的回灵丹瓶子。 “妹妹,为什么你要爱他?” 妹妹不应该只爱我吗? 灵力让药瓶悬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许魏洲某一刻曾经很想看着脆弱的瓷瓶下落发出毁灭的声音。 如同妹妹的痛苦一般,一定很美味。 可许魏洲还是没有,他最终将药瓶紧紧握在手中,就像握住了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妹妹一样,她一定,不可以,抛弃他。 妹妹身边的人,只能是他。 药瓶被他放在唇上,虔诚想念。 “你不可以,抛弃哥哥,舒君。” 妹妹,你怎么可以抛弃我呢? 许魏洲一次又一次表达了自己对方皎的不喜,他每天每夜都制造各种麻烦分开妹妹和方皎。 可是,千防万防,某天。 那个可恶而狡猾,无论他怎么下手段都不离开桃夭山,都不会死亡,气运奇怪的方皎,还是近了妹妹的心。 他好生气,生气到妹妹说,她和方皎在一起后,许魏洲直接问。 “那我呢?舒君!” 妹妹还不知道。 她甚至很雀跃,毕竟她早知道哥哥不喜欢方皎,可她没当回事。 “哥哥就是哥哥啊,一辈子的家人,永远都不会改变,方皎也不一定一直会……但哥哥永远都是哥哥!” 哥哥就是哥哥,永远的家人。 他依旧,会为她妥协,对吧? 这个愚蠢的天魔,连自己喜欢她都没有看清楚,也没听懂舒君的意思。 他鲁莽地说。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不是你的亲哥哥,舒君,你要和方皎在一起的话,我怎么办?我又是谁?你是要我离开你吗?” 没有血缘也可以是家人啊。 舒君并不理解哥哥的话,只是他说了后,舒君一时间无法接受,为什么哥哥不是她的亲哥哥这件事。 “你爱他吗?你爱那个方皎吗?” 她下意识“嗯”了一声。 接着,许舒君听见了永生永世她都无法忘记的话。 “你爱他的话,那哥哥怎么办?” “妹妹,你能不能不爱他,只爱我?” 纵使,她知道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可这也太奇怪了吧? 许魏洲看见了她想要拒绝的沉默,毕竟空气里流动的情绪是灰黑色,是他曾经最喜欢的痛苦,其中夹杂着挣扎、反驳,还有迷茫。 “我爱你啊,哥哥,可你为什么要和他做比较?爱你和爱他不一样。” 许舒君是一时间无法接受。 许魏洲则是不懂装懂,他还以为这只是独占欲,浑然不知已经陷入泥沼。 此刻往后退还来得及。 可他偏要说。 “因为,我,忮忌他。” “为什么舒君,不爱我?” “为什么你爱他会亲他,会抱住他,会擦掉他的眼泪,会哄他,为什么,妹妹从来没有这样哄过我?” “告诉我啊,妹妹,你为什么不能那样爱我?” 妹妹身上的痛苦和挣扎更多了,许魏洲以她为食,纵使许久许久没有再品尝过,如今他又开始下意识地想要吸收。 可得到妹妹的答案更重要。 许魏洲硬生生忍住了。 “那不一样啊……哥哥……你今夜告诉我这么多,到底是怎么了?即使没有血缘,我也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家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受?只是因为方皎吗?” 他的妹妹很痛苦很痛苦。 许魏洲只是想要她的爱,为什么,她会这样痛苦?是不是哪里错误了? 许魏洲,是想要顺势品尝她的痛苦,可是,没想过会这样多,许舒君身上的痛苦多到今夜吃饱之后,他再饿一百年也没关系了。 那夜,他和妹妹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第二日昏黑的天幕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散着草木腥味。 许舒君问他。 “我和他分开,我们是不是就会恢复从前?哥哥,你真的……” 她欲言又止地吞回了后半句——想要做我的恋人吗? 太奇怪了。 太奇怪,怪到许舒君无法正常吐息。 即使哥哥回答了一句是,她便火速离开哥哥的洞府,去找才刚刚确立关系的方皎,说了分开,喜提对方落泪,她无法吐息。 便违反宗门戒律,回到桃夭山半山腰那间茅草房里,这里已经结了蛛丝网,层层叠叠,草床上也不干净。 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间模糊不清,最漂泊的一段岁月却令人不愿回想,只有这里,清晰得刚刚好,也不是很疼痛。 她的一切,都和哥哥相关。 哥哥像是一株高大的乔木,却又像是致命的寄生藤,缠绕着她的一呼一吸尚且无法发现,可当发现她的身边有了除他以外重要的人,便会紧紧地勒住她。 不让她走,不让她幸福。 可打扫房屋的舒君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自己一直让哥哥迁就自己太过分,看吧,现在哥哥说爱她都说出来了。 不是亲兄妹可能。 但哥哥爱她?怎么可能。 她不信。 方皎后来没怎么出现,许舒君除了开始会听听他的消息,一颗心便全部投入了修炼中,许魏洲并没有往后那般只执着妹妹爱不爱自己,如此,他也接受。 许舒君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许魏洲把方皎赶下了桃夭山。 因为她。 或者说是,因为她的哥哥,恨方皎。 赶方皎下山这件事情上,许魏洲毫无道理,可谁让他是宗门捧在手心里的炼器天才,他在的十年里,桃夭山实力大增。 那时,没有谁支持,没有谁砸资源,方皎的奇怪气运和画符的天赋都没有显现,看起来还是个小倒霉蛋。 和许魏洲对比,太差了。 竟然还奢想他的妹妹? 他怎么敢的? 许魏洲对他不好,各种冷嘲热讽,因为恨方皎占据了她身侧独属于自己的位置,恨他不长眼,敢来骗走舒君的目光。 被人追捧的好处,就是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只是一个冷漠态度。 如同许舒君选择了他一样,宗门也选择了许魏洲。 舒君和他大吵一架。 这是许魏洲没想到过的,自从方皎出现后,她便开始变了。 他不再是她唯一关心的人。 他为此感到十分担心。 而方皎都已经离开桃夭山这么久,甚至许魏洲还担心他不死,特意设法驱逐他出了桃夭山方圆百里,让他进了邪修洞。 必死无疑。 妹妹听见他被自己赶下山的反应为什么还要那么大?还说他根本不正常?为什么啊?他只是,想让所有阻拦他和妹妹幸福生活的人都死而已。 他难道不是一个好哥哥了吗? 最适合舒君修炼的,其实是鼎炉之法,不过,是许魏洲作为被她采补的鼎炉,送她一路青云直上。 他看着妹妹在二十七岁终于筑基成功,并为自己固颜于此,那时,他和妹妹的关系便已经不太和谐,可是他知道,妹妹还是爱他的。 不然又怎么会在每逢生辰为他送丹药来?还都是她能练出的,最好的。 妹妹在二百九十岁成功结金丹。 若是妹妹无法结婴呢? 金丹初期,可只有十年了啊。 他怎么能承受得住失去妹妹? 许魏洲还不懂爱,但他懂自己不想失去妹妹,他想要她修炼顺畅。 他不要妹妹离开自己。 多次明里暗里表示的许魏洲对着始终装聋作哑的妹妹,最终忍不住,下/药主动奉献了自己的元阳。 以下位者的姿态。 “求你,舒君,活下来吧。” 同样三百岁,他表面元婴,实则不借助吃情后,他真的修为境界,已经分神。 “哥哥!你在干什么!” 他心甘情愿的啊。 妹妹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许魏洲对她摇头摆尾,他很乖啊。 方皎不就是装乖卖俏,让她喜欢吗?为什么他不可以呢?为什么不喜欢? 纵使生气。 然而妹妹即将突破,桃夭山不能再作为安全的地方,他带着妹妹离开忻洲。 “我为你护法,舒君。” 我不会让你有事,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舒君要一辈子都和哥哥在一起。 我们说好了,要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你怎么可以先一步离开我呢? 舒君没有让他走,即使她生气,但她也清楚,她的确需要许魏洲。 许魏洲以为这是妥协。 可他的妹妹越级突破元婴后期后,在第一个百年,借着历练,实则提前分神,带着凡间好友叛逃桃夭山。 从此,是那两万年不堪的回忆。 他明明是最不舍她离开的,为什么会冷眼旁观看着妹妹被杀死,还为了进入她的梦,把更多的无辜之人牵连进来呢? 因为他本来就坏吗? 还是,正如妹妹讨厌的那般。 他就是想困住她。 许魏洲看着抱住他的妹妹。 他做了许许多多的错事,但并不觉得后悔,若是重来一次,他也依旧会那样做,只是遗憾。 遗憾,他还是不能永远陪伴她。 许魏洲也遗憾,妹妹比起恨,更爱自己,这样她会心痛吧? 他握住妹妹的手,熟悉的粗茧,是她在无数个千日里,挥舞剑练出来的,是她想要逃离自己的证明。 他还是无法理解人类。 他不懂人类。 可他终于为妹妹感到高兴,即使这是以他的生命为代价,他赎清自己的罪了吗?他们回到了现实吗? 原来妹妹,一直都没有离开他。 许魏洲不问,因为答案会让她说出来更难过吧?他已经嗅到了痛苦的味道。 比任何一次都要香甜可口。 你自由了,妹妹。 你不必再担心,我会丧失理智,会变成和千暮雪一样了,我不会再如同枷锁一样困住你,让你再痛苦窒息。 天道再也没有除了千暮雪之外的借口,困住你了。 你的道心,已经好了一半,对吗? “恨着我吧,这样,你会好受些的,妹妹,我真的…真的、好……” 她怀中的天魔变成漫天萤火。 【舒君喜欢萤火,若是有朝一日,我们安定下来,便去寻一处能见到漫天萤火的小镇,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吧,哥哥】 【你说好不好】 【好,哥哥都听舒君的】 舒君,你要一直向前走,即使作为代价是彻底忘记我,也没关系。 哥哥知道,你爱我。 所以,无论哪一次,你都会想起我。 我永远,都爱你。 对不起。 妹妹。 这次,不骗你了。 一直走下去吧,舒君。 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最后一刻,许魏洲终于放下了执念,将匣子塞到她怀里。 “爱,你。” 第81章 我执(一)【重要章】 “你这下开心了吗,舒君?” 我开心什么? 我杀掉了自己的哥哥。 “阿琮!” 我听见另一个熟悉女人怒嗬若拙。 这场梦碎掉了,缤纷色调褪去,白光全都聚到我身上,修补破碎的一半道心。 她们又入梦,想必是发现了。 是来找我算账的吗?我的确是故意骗她们出去的,因为她们在,就一定会阻止我这样做。 她们肯定会和我吵起来。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来反驳她们两个了,我也不想和她们吵架。 我谁都不想理。 而且,真的是她们两个人吗?真的不是千暮雪变的,靠近我想杀掉我的傀儡? “开心?” 我开心什么? 我还是忍不住反驳。 踏浪把我捂住眼睛的手抽开,婆娑的日光中,我看见她和阿琮,阿琮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她居然还问我开心吗? 没心没肺。 还好,她是我的朋友。 我意识到,只有她们才会做这样无关紧要的动作,带着无法预测断的下一步。 我手中,是漆黑的匣子。 我杀了他。 我终于杀了他,我居然杀了他。 我的哥哥,我相伴多年的亲人,带我踏上仙途,爱我恨我,骗我,杀我、复活我的,哥哥。 “踏浪、阿琮……” 他是我两万多年里,在破碎道心中一直徘徊不去的心魔。 许魏洲其实早该死了,早该在匣子变白时死去,早该魂飞魄散,早该彻底离开,他是没想活着,他觉得这样,我就可以继续修炼,他太蠢了。 怎么可以招惹了我,就用死来逃避? 我不允许。 他是我的执念,是我痛苦根源,也是我爱得最纠缠的哥哥啊。 我明明要他痛苦的活着。 我想要死去的,明明天魔暮天寒,为什么,死去的却是我的哥哥许魏洲? 为什么? 他死了。 我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舒君,我们知道你不开心,他、但是……”踏浪握住我的手,阿琮握住另一只,温暖,和深梦里的傀儡完全不同,“还好,你活着。” “我和阿琮都很害怕失去你。” 我有什么好失去的吗? 我不是一个四处留情的风流女人吗?我对修炼也懒散,完全不上进,这样的我有什么好值得她们两个怎么依依不舍? 失去我,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我又不是男人,又不是她们喜欢的人,肯定不会让她们破碎道心、提前结束历劫、或者永坠无间,再或者如同许魏洲一般魂飞魄散。 我不重要。 我只是一个做梦人而已。 我正要摇头,结果她们都抱住我,很默契,一人一只胳膊,不停摇头,说不对不对,没有没有,才不是才不是,舒君最好。 堵得我什么都说不出了。 可即使如此。 迟疑许久,我知道这些话会损害我们之间的感情,但仍旧开口。 她们爱惜我,因为我是她们的朋友。 我唯二的挚友的确是她们两个。 我们彼此认识也已经两万多年之久。 但我不是个好恋人的同时,我也不是个好友人,我很坏很坏,自私自利。 这样的我……真的值得她们两个,为我压制修为、下界历练吗? 我那么坏,那么可怕。 话总要说清楚。 她们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我还是不知悔改,一头扎进情的苦海。 这样的我,不值得。 “可我,真的很坏……对他是,对他们是,对你们也是,我没有把你们放在第一位……我永远,都更在意自己……” “我困住那些人,也困住我自己,我一日不死,他们就会源源不断地进入这个陷阱,千暮雪也无法出去,直到我醒。” “可我自私,我不想杀掉他。” 杀掉我的哥哥,杀掉我的心魔。 “我没想过要活着回来,其实深梦里,我摸着他的蛇尾,看着哥哥,总在想,要不然,我和他一起死了好了,这样,我和他都不会再痛苦,一切都会结束,我好自私,我只想爱他。” 可我一靠近,他就会白发,他的生命、力量、修为,就会被我汲取。 全部,全部,他怎么那么傻。 我明明是最恨他的人,他为什么还要让我一个人活着? “我总是在想,要是我没有被复活,要是我死了就好了,要是我不是许舒君,他不是许魏洲,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不是我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阿琮,我想死。” “踏浪,我想死,你们放我去死好不好?我不想活着了……我不想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 “我不想再做这场梦了,太久太久,久到我连他都没有留下来,我好痛。” 我活下来了。 可我活下来了。 那两杯合卺酒都有毒,我本来想喂他喝下后,我再喝的,我也是这样做的。 白发的许魏洲死了,为我变了一场漫天流萤,很美,看着流萤,我想喝下酒。 可那不是我下的毒。 我没死。 哥哥他把仙人殒换成了千年醉。 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我也是,面对爱我的人,我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火气,明明我知道,她们一直在找机会、来救我,把我带回现实。 为什么,看见她们,她们握住我的手,我却更伤心更痛苦? “我不想知道修仙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想管什么六界生灵涂炭,不想管千暮雪,也不想管那些异界来客!!!” “我只在乎他!” 我不要责任,一直以来,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场梦,如果不是因为他在。 我只在乎他。 我做了坏人。 我什么都不想管,我只在乎他。 “我那么自私,你们别关心我了,行吗?这样会让我觉得,好讨厌!” “我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我自己!!!我恨这样的自己!!!我恨我!!!为什么!!!我是许舒君?为什么我要管那么多事?为什么天道偏偏选了我………我好恨我自己,我真的想死……你们放开我,让我去死,好不好?” “为什么,我是许舒君,为什么,我连死都不能自己选择?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一切,都这样的快?” 为什么我是弥烁?为什么我要是许苒?为什么我不可以只是他的妹妹,为什么我不可以只和你们是朋友? 痛苦盈满了我的心,我听见那颗长了一半的假道心破碎,我知道我在骗他们玩,那些情是真的,可不足以修复。 为什么和哥哥在去桃夭山下,我无比憧憬的长大这么痛苦?为什么一切都这样快?谁能告诉我? 纵使他从小就骗我,纵使他害了我,杀死我,复活我,痛苦同样许许多多,可我真的没想他死去,我还怎么痛苦。 他怎么可以死去? 为什么我要这么痛苦地接受这一切? 我真的,真的,好想死去。 许魏洲,你一了百了,你没想过我,你这个自私鬼。 你怎么能死?怎么能留下我一个? 不是说了,要永远缠着我吗? “明明,只要他不靠近我,就不会死、为什么我要那么自私,看着他远远看着我,还去招惹他,为什么,我就是放不下他……我好恨我自己……” 你不是,永远都不允许别人成为我的家人吗?那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那么轻易就去死?你活过来告诉我。 阿琮不开心,她的眉毛皱到一起,踏浪看着她历练的身体,又长了修为。 在她们心急如焚好友独自和她已经成为心魔的哥哥,让她生死不能的哥哥一起进了梦境时,梦境之外真实世界的停滞状态好几次都无法维持。 她一定不好。 舒君千般不好万般不好,都不怪她,谁都可能为了许许多多的理由而怪她。 如天道,会怪她不信守承诺,忽然想死,死了她和另个位面的赌局就会输。 如千暮雪,她会怪她玩都玩不彻底。 如李文玉,长出的心会破碎,如徐纯,他重来的机会没有了,如方皎,他会冲进来怪她为什么不恨自己,明明他也是想她死。 以上源于利益。 以下也源于利益。 以上是合作和敌对,她劳心费神,以下是舒君指甲缝漏出的一点点,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怎么可能没有爱恨。 只是对比她们最讨厌的许魏洲,居然都显得可笑荒唐和虚伪。 至少,他是真的愿意为了舒君去死。 而这几个人,原本的爱,纯粹的因为忮忌变浑浊,另外两个本就带着不干不净的目的,多可笑啊。 这样,也就舒君可怜他们,骗骗他们,武淮和周若拙怎么可能。 她们怎么可能怪她? 怎么可能分不清这个时候,她到底需要的,是一个拥抱,还是一句附和的指责? 谁都可以不理解她,因为那些人都没看见舒君多努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梦境。 目光短浅吗? 不。 他们想扒下舒君的衣裳,利用情爱困住她的眼睛,再吸干她的血,抽出她的灵火,夺走她的神器,让这场梦彻底崩塌,再分配利益。 爱吗?恨吗? 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在武淮眼里,这些人竟然还比不上许魏洲,至少,他真的会用死来赎罪,来铺平舒君的路。 他们不是看不见,他们只是蠢。 唯独她们两个,怎么可以不知道? 舒君独自守着这场梦,等到她们两个来,已经等了太久。 她们怎么可以怪她自私?怪她想死?怪她为情所困?她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好友,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她们怎么可能没听出来有傀儡伪装成自己,只是舒君太孤独,所以默许了傀儡的伤害。 她们怎么可能不心疼她? 如果她们都骂她,都贬低她,那世界上唯二站在她这边的,全都倒戈,舒君真会去死的,武淮和周若拙都不想。 为什么要骂她?为什么要否定?要贬低她?她们只想要舒君好好活着啊! 如同舒君费心地把她们隔绝在这场梦外万年,只为了她们能够好好修炼。 她们也替她保管着身体。 她们是彼此的生死之交。 活着太难了,死亡,一了百了。 在持续不断地诱惑着舒君。 两万年前,她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想管,唯一烦恼就是哥哥太爱自己了怎么办的杂灵根普通丹修罢了。 一万年前,她变成此方世界唯四的大乘修士,作为复活许魏洲和修复道心的代价,和天道做交易,一场梦。 若是心在这场梦中修复,那她便活。 若是心彻底在这场梦里破碎,若是舒君被人在梦外找到身体杀死,若是舒君自愿放弃,提前苏醒。 都是死。 第一种,舒君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轮回,第二种,舒君轮回,第三种,舒君一醒来,武宗上的天雷就会劈到她死去。 她太辛苦了。 她太苦了。 一个人在这场只有自己和敌人清楚的梦里,看着异世来客、看着认识的人来来回回的死去,耗着。 独身,支撑了万年。 哪怕她说自己多情浪荡,她们也清楚,舒君是太怕,太怕自己赴死,她不敢太清醒,她已经够清醒了。 舒君需要沉沦,哪怕一时半刻的欢愉,她也能够短暂逃离获得喘息。 “舒君故意骗我们,就为了一个人见他,我们……” 她们又该如何评价她? 武淮难道应该骂她为许魏洲想死是自甘下贱吗? 在她明知道,许舒君万年前本来就不想活;在她知道,她和他之间,那种不能用血海深仇或者爱恨执念,几个词,几句话说得清楚的纠缠;在她知道,许魏洲是拖着许舒君向下坠,可是那双手,又最希望她能够早日登仙,她能骂吗? 她们不能评价。 哪怕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认真看待过许魏洲的周若拙,她也只是讨厌许魏洲,可同样清楚,舒君的选择,是多重压力挤压,她不想死,她只是想要喘息。 她等她们太久了。 她们最应该的,就是抓住她的手,不然,她和踏浪来,又有什么意义? 她们才是为她而来的,命定之人。 她们进不去梦境,只能看着好友自言自语,仿若癫狂,这一次,她们仿佛触碰到了舒君破碎的道心,以及未曾愈合的心伤,她们到底该怎么办? 我听见她们说。 “舒君,我们不会评判这件事情的对错,因为我们是天然的同盟,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在害自己?” 是啊,我当然知道。 我是在害自己。 只和心魔,没有其她能帮我的人,杀死了就是彻底死亡,我是在害我自己。 “你想没想过,他会带你一起死?舒君,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相信爱情?” 说着容易,做着难,周若拙本来不想说,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做讨人厌的事情,尤其是如今道心又要破碎的好友目前。 可她不得不做。 周若拙知道这会让她彻底道心破碎,可她就是要让她道心破碎。 那点藕断丝连的渣子,必须清理干净,作为多情道第一人,舒君已经不是走的多情道和无情道了。 可仍旧以情入道。 “够了!” 我听不下去了。 我真的不配踏浪为我压制修为,不配阿琮提前下届历练,我就是自私,就是想要他活着,就是想听他的声音,想触摸他的身体,即使,即使我知道。 这不是爱,这是执念。 哥哥只是活在我的心魔里。 他困住我,囚我,在他死后,我又用执念困了他万年之久。 “你们滚啊!我不需要你们来救我!!!你们滚啊!!!你们也是假的!!!是千暮雪变来杀我的人!!!” “我不要你们救我!” 我才不要她们。 知松抖着,真没出息,你也背叛我。 我索性丢了它。 丹火包围了我,我不信她们会进来。 我不信会有人一次又一次。 只为了我。 “听啊,舒君,你不愿意接受我们是真实的,你的道心就碎的越快,就像你不肯接受,你除了以上说的许舒君之外。” 她们同时靠近我。 丹火就很疼,我在拿到不灭前,体验过这种钻心的疼痛,刻苦铭心都不会忘记,她们两个也没有免俗。 我曾为徐纯免去了这种疼痛,因为他不值得,他的真心很虚假,但她们,又何必为我做到如此? 为什么,都疼得血肉迷糊,头发衣服都烤焦,她们还忍着,不哼一声,即使这是梦,可痛感也百分百,她们为什么还要靠近我? 我真的值得吗? 有人这样为我而来? 我是许舒君,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我害怕。 我害怕这场梦永远也无法醒过来,也害怕醒过来,更怕,谁都不记得我。 “许苒,你曾经可是答应过我,你要如同杂草一般,任凭野火再怎么烧,也不死亡,会永远生长。” 我记得,我和阿琮说过,在千暮雪的药人牢中,在我们都担忧生死时。 “我们不批评你,不想责怪你,武淮和周若拙,保证,无论是她们,还是武踏浪、周琮、天辰、浮艳,永远都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我们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我还等着,你梦醒后,同我一道登仙梯。” “我也等着你们俩,或许这次,我会比你们慢点,但无论如何,我们三个都会永远在一起。” “我们都深深爱着你啊,舒君。” “舒君,你一点也不坏,那些过往,那些错误,只是让你更真实,而疼痛,不是要你死亡,它痛,就是在提醒你。” “你还活着。” “所以,请这颗杂草,在野火中,继续生长吧。” 和她们拥抱的感觉好真实。 我听见那些由虚假的三道情劫而组成的多情道心破碎,听见哥哥死亡后的道心重筑彻底失败,可她们。 却让我的道心,再次长出来。 温暖的爱,持续不断地充盈着我。 原来,我也不适合修多情道。 但我已经找到最适合我的道了,原来它就在我身边,一直未曾离开。 是她们,留在我身边,一直都没有离开,永远都坚定地选择我的,她们。 “好。” 我敢把鼻涕摸到她们衣服上了,因为我的朋友真的找到我了,在无数个伪装的梦境嫌隙里,她们找到了我。 我也清楚,她们未曾入梦。 “我要活着。” 不是想死,我只是太痛苦,太孤独,所以误以为,只要有人陪,只要我和哥哥一起死,就可以彻底结束。 “我要活着!” “我要活着!!!” 我朝着天大喊。 千暮雪来了也没关系。 “我还活着!!!” 我已经找到我自己了。 再眨眼,对面只有一个逐玉峰上的二师姐许舒君正在看着我。 她们从未真正入梦,因为我不许,除了不希望她们受伤外,最自私自利小气的原因,便是,我不希望,除我以外的人,将我从深渊中拉出。 我看见对面的自己,对我笑了。 “对啊,我活着。” “这次,可以接受我是你了吗?亲爱的舒君?接受我的痛苦不堪,如同我接受你的一般? 一切不堪,一切痛苦,一切伤口,一切荣光,一切善恶,都是我。 真正的道心。 是我。 即使他不换那杯酒,我也不会死去,因为我还不想死,纵使哥哥对我再重要。 万年,已经够了。 纵使情深。 我还是,更想活着,做许舒君。 “哥哥。” 我张口欲言,最终,只是抱住了站在对面的自己,直到彻底融合。 谢谢你为我而死。 想写简单爱情故事,结果还没到一半就歪了。 但和这本书开始认真写的想法,没有偏离,算歪打正着。 解释一下女主名字和姓的来源。 女主,姓名许苒,字舒君。 由《诗经·月出》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中取“舒”字,意为“舒徐,舒缓,指从容娴雅。”,是希望她能够从容地面对生命中的一切,而取“君”这个字是因为,一:“君”在古代是位置和权力的代表,二:我希望她是一个有自己道德底线和坚守的人,是个君子。(虽然坏女人但不影响) 名苒,因为她的资质不好,所以我想到了杂草这个意象,我希望她能像杂草一样不断生长,持续不断地成长,哪怕再痛再缓慢,也会迎来春天,是杂草也没关系,因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而让她姓许,则是因为。 “我允许我的一切情绪发生,我允许我痛苦,我允许我软弱,我允许生命穿过我的身体,我允许一切发生,我允许我卑劣,我允许我想要权力,我允许我的野心,我允许我犯错,我允许我拥有重头再来的勇气,哪怕今日不如昨日,哪怕一日比一日更痛苦,更难以忍受,我都允许,我活下去的决心。” 所以,许苒,字舒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1章 我执(一)【重要章】 第82章 我执(二) “前辈,您来了。” 我很好奇,他不是瞎子吗? 怎的如此敏锐,在我收敛气息的情况下,没有走进屋子,只是站在踏浪上窗外看他一眼,厉昏陆就发现了我。 “怜真怜真,怜我真心,前辈替我取的字,您还记得吗?” “您愿意,垂怜怜真了吗?” 他像个完全精致的提线人偶,唇边的弧度完美温和,黑发静静地披撒在肩上,纯真而清纯。 坐在椅子上,还像不良于行。 既然被发现了,我索性凝视他。 柔弱、可怜、清纯。 看不见他的眼,却能见他的唇和鼻梁。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他拆我台。 发现我这件事情是不是太作弊了? 大乘期的我,合体前期的他。 此子不可小觑。 还是说,这是独属于劫数间的感应? 就算神树族李文玉例外,徐纯也有点,方皎更是闯进来,怜真也不太正常……楼阴和那个家伙,更别说。 天道捣鬼了,千暮雪肯定也作妖了,就是不知道,他又是站在哪一方,替谁做事,是不是也想我死,想要杀死我了。 我不太敢信他们任何人的真心,虽然我还会去爱,还会去恨,但是。 垂怜? 倒不如说是彼此不语的利益交换。 这个世界上,除了踏浪和阿琮外,我再也不会彻底信任任何人。 刀光剑影,胜者活,输家逐。 看着眼睛蒙着一层白布的盲眼美人,真清纯,他等半天我都没说话,感受到目光上下移动,他的耳朵红了又红,磕磕绊绊,最后憋出一句: “可以,怜我真心吗?” 怎么有点像狗?是错觉吗? 为什么那么开心,明明我要拿走他重要的东西,这么喜欢我啊。 感觉他要是有根尾巴,都要摇上天了……我默。 “是,我来看看你。” 字的确是我给他取的。 但我没想,会被他误解。 或者说,当初般若假死,我来他们玄机阁就是错误的……是前缘还是亏欠? 心不用试探,我知道。 厉昏陆算是为数不多,心中真情比**,更多的人,对我有奇怪的天真憧憬。 他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的爱,比欲更多更多,而这样的人,上一个是方皎。 方皎也希望得到我的爱,甚至可以不管千暮雪多次下的暗示带我一起死。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舒君,我求求你,你不要抛弃我……” “你敢向前走一步!!我死给你看,许舒君,你不是爱我吗?你为什么要走?!!呜呜呜……” 无数梦境里,他总是先装乖卖巧,我是真的爱过他,可是爱无法比较,尤其是和他恨得永世不忘的哥哥做比较。 太惨烈,惨烈得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我真的爱他,只是这份爱,和对哥哥的不太一样。 他有真情。 但是有真情又如何? 有真情也不妨碍,他入魔后,听信千暮雪的话,入梦诱骗我,千暮雪要我成为她的傀儡,而他,想要让我和他殉情。 自私啊,皎郎。 当然,我也自私。 我自私地决定全方面放弃他,不让他入梦,让他好好活着,因为我和他毫无关系的幸福,他就会很痛苦。 我切断一切联系,毕竟我是坏女人。 坏女人敢作敢当。 坏女人肆意妄为,不关心别人评价。 越是无所顾虑,不在乎他们的看法,只关心自己,我反而走得更远。 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他们所谓对我的爱,到底是因为他们真的爱我,还是想要困住我,将我变成他们的一个物件。 所以,将一切看作交易便好。 但我仍需确认。 毕竟般若可不是个好女人,谁知道她教出来的弟子会不会和玉清一样,是个黑心芝麻汤圆。 又怕,她教出一张白纸,我最怕这两种了,前者麻烦,后者也麻烦。 掺杂着利益交换的真心,才好践踏。 “你知道?” 我的灵力覆在他的胸膛上,可这并不是一个暧昧的动作,我只是需要…… “怜真,知道。” 厉昏陆的脸也红了。 他甚至主动挺胸。 明明都说了没那个意思。 太纯情,也太天真。 知松摇摇晃晃,它似乎在生气我踩了它居然这么久还不下去,我无奈。 知松这把混蛋剑,简直和我一个德行,过河拆桥,我来之前可才给它喂了不少木灵魄,真是混蛋。 “怜真,怜真,是个好字,陪你,很不错。” 我翻进了他的屋内,夜闯美人香闺,倒是道心修复后,第一次做。 道心修复前也有一次,不过,那人还没有再次出现,我便是在心里也不想呼喊,毕竟他总是一喊就来。 没礼貌的老情人。 再一看,坐在轮椅上的瞎眼美人。 他是真的漂亮。 厉昏陆似乎有点惊讶,我居然连装都不装了,如此快就进来,“您……” “我怎样?” 他不是很想吗? 我抚摸他的额头,刻意垂下头,扎着的马尾落到衣袖上,我靠在他耳畔轻语,厉昏陆的惊呼被我的手指堵住,“你应该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我点了点他清瘦身躯上,跃动的心脏,并不是要挖出来。 这个动作稍稍拖泥带水,若是再划划,勾到衣下的肉,便会显得暧昧,而他似乎还在怔愣。 随后,我看着他在原地脑袋冒烟。 好纯情,好好逗。 可我要,要什么? “嘘,别说出来。” “她们在听呢。” 我的手指堵住他的耳朵,头埋在他的头顶,轻声说了几个字。 他明白了。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 我笑着,他也跟着笑了,像是小狗。 真奇怪。 “我可以听你讲你的从前,可以听你讲你曾经多么不容易,也可以听你讲你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玄机阁阁主之位,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脆弱、心结,可以苦恼倾诉你的心魔,甚至,你可以直接开始对我说,你多爱我……” “没关系,因为我都听过。” “小怜真,你要用什么来打动我呢?用爱?用恨?还是用执念?又或者其他什么?” “你要怎样令我心动?” 他和其他人不同。 那些男人听见后,总会发疯,可他似乎只在意把一两句中最关键的“打动我”。 他应该知晓,我倾听,他需要支付的代价几何。 “小怜真,来,取悦我,打动我,让我对你心动。” “然后,我给你想要的一切,无论是,修为、地位、美色、财富,还是什么,除了我。” 我会送你一场最真实的美梦。 其实我的确是许愿机来的。 至少比白灵她们那些赛博世界的一物换一物的邪神信守承诺且好说话、办事快多多了。 我只说了给,又没说真给。 我轻轻用指尖划过他通红的耳朵,再将蒙在厉昏陆脸上的白布牵在手中,一点一点,直到他的脸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为什么脸要蹭我的手? 真是玉美人。 皮肤真嫩,都被剑茧弄红了。 我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坐在轮椅上,在被摸脸的过程中,一动不动,浑然忘记了自己可以制止,只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整个人都在害羞。 厉昏陆想牵我的衣角,手过一会又放下,想开口问,迟疑一下有没有说话。 饶是无情也动情。 天真是他最漂亮的一抹色彩。 奈何天不作美,白玉总有瑕。 他这瑕,却很独特。 “你的眼睛,很漂亮。” 我用眼睛,细细赏玩这块白玉的瑕。 “很漂亮的白色,和你一样纯洁。” “孤光自照,雪恨霜忌。” 我赞美他,那双盲眼,是纯白的瞳孔,厉昏陆紧张地问真的吗? “前辈当真觉得……” 当真觉得他很纯洁吗? 当真,认为,他是光明磊落,他比霜雪,还要高洁吗? “假的。” 我开玩笑骗他,但他真信了。 一时间懊恼地开始自卑,自卑的样子,让他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我看他很有意思,但因为不是很熟。 我的熟人,要么和我一样,活了两万岁,要么生死相依,要么是同路人,除此之外,睡过、喜欢过、恨过。 都不是熟人。 而他哪一个都不是。 自然不是我的熟人了。 不是熟人,我便不会走心安慰。 “厉昏陆,说说你吧,让我可怜你。” 我打断了这种欲盖弥彰的暧昧,他眼里像是闪了泪花,又像是我的错觉。 “前辈……我的一生没什么好值得说的,从降生于世,我便一直在等待着您,能够回来找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盲瞳竟然都有一点奇异的神采在燃烧着,仿佛是在印证,他没有说假话。 “我便是为您而存在的。” 这我可担待不起。 他的生命,不应该寄托在我的身上,如同我不该把许魏洲的命,缠绕在我的心魔上,不放他死去,任由他昏昏浊浊,忘记自己早已死去。 任何人,都不应该。 想起他,再也不是彻骨的心痛,约莫是因为我真的接受他离开了。 “比起我无聊的一生,怜真更想知道前辈的过去。” 他还真是贪心。 可我并不介意。 至少,有求于我,不是吗? “怜真是吧?你几千岁了?” “如果前辈的梦做了一万年,那么怜真今生就正好三千岁,我是您曾经救下的猫妖转世,您还记得吗?两万年前,那一只雨夜里在河里挣扎的小猫崽子,那就是怜真的第一世。” 我两万五千岁。 “您那夜和踏浪前辈一起,可惜那一世,我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猫,没有变成妖怪,只陪了前辈您十年。” 厉昏陆幸运地带着记忆转世。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别人的善意,只是她们都不是前辈,没有谁和她一样,让厉昏陆想要牢牢抓住。 “一万年前,您记得有只快死的老狗,跑到您的身边,被你摸了一下再断气吗?” “那也是我,怜真总是在您的身边,只是都可惜待不久,在地上,在四周,只能期待您的垂怜,渴望您有朝一日注意到我。” 而这一世他终于可以做人。 在进入这副身躯前,天道曾问过他会不会后悔,有得必有失,每一世保留记忆都会失去什么,这一世,则是半盲。 他不后悔,他只感慨。 这一世,他终于有机会再次靠近前辈,终于可以离她更近了。 说实话,这两万多年,我救过的人妖都太多,想不起了,我摇头,发现他看不见,所以我又说了一遍,“不记得。” 我想知道,他会有多伤心。 可他也并不是特别特别失望,像是早有预料,脸上的唇还是笑着。 “没关系,前辈,我记得您便好了。” 他是真的白莲花,还是又同那颗歪脖子树一般在假装呢? 我很是好奇。 抓取重点。 “所以,你算是三千岁,对吧?” “前辈嫌我老吗?” 我笑了,三千岁,老什么老。 “前辈我呀,两万五千岁,你才三千岁,我出生时你不知道在哪里,嫌弃你老?小怜真,你在点我吗?” 我将他蒙眼的白布绑在他的喉咙上,隔着布,用满是粗茧的手摩擦。 他着急地说没有没有,我咬住了他的唇瓣,厉昏陆什么都无法说了。 “你不是想了解我?好好听着。” “你会吗?小怜真。” “自然…前辈希望的,怜真都会做。” 好啊。 真是个乖小孩呢。 我喜欢。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出自张孝祥的《念奴娇·过洞庭》 “雪恨霜忌”这后半句是我乱编的。 老狗那段灵感来源于《着魔》,心理承受能力低的不要轻易看cult片,不要深究,这里并没有影片里那么深层次,只是化为了厉昏陆对舒君太纯净的感情。 也可以理解为最理想的,最无私奉献的爱。 【仅改标题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2章 我执(二) 第83章 我执(三) “入我梦来,耳听眼闻,皆为虚妄。” 我摇了一把折扇,看着他在对面给我下毒,是我许了的,他却还磕磕绊绊。 “手稳一点。” 我用灵气牵着他的手臂,他却更慌张,无奈,我便只能松开。 真是纯情,我都说了没关系,却还是这样害羞,这样不自然。 真好奇,他最深处的欲念,会是什么?会是怎样丑陋的模样。 会和这样洁白的纯真迥然吗? “前辈,请。” 我没有立刻饮下,而是看着他。 厉昏陆的额头在饮下第一口茶时,便冒出了蒙蒙细汗,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猩红色的毒,被搅拌又搅拌,倒进香茶里,氤氲出一阵甜腻到有些苦涩的滋味,我举杯,为再一次疼痛到来庆贺。 为他人的疼痛。 为自己的疼痛。 为道心再一次的破碎。 为浮生、为谎言。 为我的自由有望,为我的清醒将近。 “我想,其实我是个很无趣的女人。” 浮生两万载,却只顾着情爱。 太无聊了,说生是爱,说死是爱,我的一切怎么都和男人掰不开了呢? 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不、前辈一点也不……” 我听着他着急反驳,并没有说什么,我只是看着他,默默地笑。 他了解我吗?作为旁观者。 况且,我有时真觉得,我很无聊。 “嗯?” 我看着他抓住自己的衣角,又像是找不到母亲的小幼崽,抓住我的衣尾,仿佛这样才有了安全感。 可我不是他的母亲。 他像是很着急,说。 “不是、不是您的错……” 我自然没错,我只是觉得纠结于情爱两万年实在太过无聊。 这种否认本身,反而是种有趣。 不是吗?若不是时刻在想谁对谁错,又怎么会突然就冒出这样一句? 他似乎很在意这点,又或者一直都想告诉我,我没错。 “我自然没错,但是,谢谢你,小怜真。”我扯开他的手,衣角被他攥在手中都快扯破了,静静地,看着他。 “前辈……”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还想说着什么的声音逐渐微弱,逐渐缅口,我硬生生将他从轮椅上提起来,我坐在椅子上,让他的头靠在我肩上。 他似乎很能忍。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 在安抚下,他松开了牵着我衣服的手指,在空气隔断那一瞬间,却还依恋。 “厉昏陆,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了解的我,是什么时候的我呢?” 他刚刚才吞咽下去了他的那一杯茶。 我怜爱地看着他发病。 “是梦里的我吗?” 先不提从前,就说现在。 “前、前辈……” “你梦到过我吗?” 自然、很多次很多次、在不是人的生生世世,他每一世都梦见她抱着自己,还小的自己,是幼崽的自己,温柔地哼着摇篮曲,到后来,厉昏陆明白了“爱”。 他也还是梦见了她,那时候,温柔强大的前辈,会牵起他的手,温柔地教导他,宛若神明。 那双白色盲瞳中溢满了泪水,他的手指在空中挣扎,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最终还是只拿起了自己的衣襟,咬在口中。 我对他发出的异常响动充耳不闻。 “这梦,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这梦里的我,也是。” 没什么好信。 若是他喜欢这场梦里,一无所有的,逐玉峰上二弟子,被徐纯和李文玉骗得可怜兮兮的许舒君,我也可以演。 毕竟,扮作一个无辜受害者,不是很容易吗? 无辜受害者,只要让所有人觉得都对不起我,都在利用我,他们的死或者痛苦都会令我难受,便好了。 要让他们觉得,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要让他们觉得,我什么都没有发现,要让他们知道,其实我很爱很爱他们,爱到他们死去就会痛不欲生。 他们死了疯了,可我失去的,可是爱情啊,不是吗? 难道,我就没有付出代价吗? 自然,若是他喜欢那场梦中梦,我也可以为他造一个独一无二的幻梦。 只是,我不想再为人掀开盖头了。 哥哥,是梦里梦外,唯一真正死去的,我的,心魔。 越是和他交谈,我越能意识到这点。 我越是不思念哥哥。 将他的头从怀中推开,我看见厉昏陆的唇充血变得艳艳,竟然还能有几分糜色,听见他轻轻而痴痴,呢喃出几个字。 “我都想知道……” 可真是贪心。 “全部的前辈…” 纵使是千暮雪,我杀了一万年的敌人,都不敢这样对我说。 【我想了解全部的你】 无异于。 【我想杀死你】 我确信,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接受全部的我,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他已经死去,再也不会回来。 而他活着,我和他也不会在一起。 “不可以吗?” 我沉默太久,他颤着询问我,我没有应答,他便问了另一个问题,“前辈,这场梦里,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我用灵力勾着厉昏陆的手臂,让他被吊在半空,肆意打量几番。 他虽然看着清瘦,却还算强健,那双白色盲瞳“望”着我,玄机阁很冷很冷,穿着薄薄的衣裳,浑身却发着烫。 肌肉线条也算是流畅。 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他的胸口。 “心呐。” 仅作示范。 只是一个虚无的触碰,他便被吓得下意识挣扎,却反而被灵力束缚更紧更疼,像只扑腾的鱼,几瞬后,我才为他解开灵力、束缚、一切。 他急切地想要抓住我的衣角,被落在地上后,乱爬着希望被触碰。 我看着他,痛苦挣扎。 “这场梦中,什么都不可信。” “只有心,可以短暂信一信。” 在最难以掩饰的一刻。 我低下头,牵他的手。 真心假心,都是一颗跳动的心。 存在的心,不存在的心,都有茫然无处归放完整的情,爱恨仇怨,希冀决绝。 耳听眼闻,皆为虚妄,唯有入梦者们的心,还可以信一分真情。 虚情假意,真爱假爱。 “害怕吗?” 床榻前的琼玉纱放下前,我搂住他。 “全部的我,对你而言太陌生,我只给你讲,你这千年里,碰见过的我。” 这不是我第一次碰他。 早在以逐玉峰二弟子的第二十岁生辰,我便抚摸了他的头,取走了他遮目的白布,在这双白瞳上勾画一整夜。 “害怕吗?” 虽然不熟,但是他还是扯着我的衣角,他摇头,说他愿意,他一边痴心妄想,一边深陷苦海。 流泪。 却还是不肯告诉我,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喊着前辈前辈,求我垂怜,求我爱他,难道真的想要我的爱? 也不是很意外。 “梦里的许舒君,是不是很惨?” “毕竟,他们都把许舒君当成傻子,当成他们可以随意欺骗的对象,纵使后来两个都确定,许舒君就是弥烁。” “可他们,却还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我就看着他们,一点也不舍得掩饰地骗我。” 于是,作为不走心欺骗我的代价。 想长心的歪脖子树彻底长歪,想再入道的人差一点堕魔,若不是千暮雪来遮掩,在许多人面前演了一处好戏。 身死…… 甚至,在哥哥没有离开我之前,他们都以为自己装得好好的。 还觉得那点双方都不走心的感情,能令我觉得愧疚。 这难道,不是傻子吗? 明明,李文玉至少还要护着抱扑三千年,作为我替他隐瞒天道的交换代价,他却想提前利用我长心,好离开。 而徐纯,他背叛宗门,替着千暮雪种噬魂,竟然在梦中梦前,这两个人都要愚蠢地以为,那点演出来的情谊,足够一笔抵消? 没心的没心,有心的更是没心。 “果然,我还是觉得,他们很自大。” 厉昏陆只觉得她太苦了。 纵使是梦,纵使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以推翻的,包括他的,可谁说受到的伤和欺骗就能消失? 前辈说,这场梦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心是真的,那么前辈的心呢? 她会不会很伤心,很难过? 他们那样对待她,她为什么还能牵着他的手笑起来?还笑得停不下来? 厉昏陆不是不知道前辈多强大,可是即便如此,强大便是他们不害怕她受伤的理由吗?这样,怎么可以? 他不是人的时候,每一世都会被前辈救下,他总是看着那些男人,也看着前辈因为鬼王而无法修复道心。 她的世界重复着痛苦悲伤和谎言。 或许,鬼王都没有他清楚,前辈是从何时开始,满口谎言…… 从她死而复活的那一天,那一世是春蝉的厉昏陆,看见她对着他说了第一个谎。 如今,鬼王已死。 前辈她,终于能解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好笑?哎,你怎么不笑?是不好笑吗?我再讲别的给你听吧。” 笑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却莫名其妙拿着手帕,都不稳了,却还是莫名顽强地给我擦眼泪。 “呜、前辈……这,一点也不好笑。” 擦眼泪擦到我的眉毛上去了,这时候不用神识看我了?为什么他却哭了? 真是个奇怪的情劫对象。 “别哭。” 我怎么会哭?我只是觉得好笑,所以被冷幽默到了笑得哭出来了。 这句是真话,我只是觉得。 他们一点也不了解我。 方皎是,李文玉是,徐纯也是。 他们以为爱是我的全部,因为我这一生,几乎全部和许魏洲有关。 可他们都不是许魏洲。 而且,他们也忽略了,我不是他的许舒君,所以也不会是他们的许舒君。 “不好笑……呜………” 比起情毒翻涌而来后的热潮,厉昏陆看着她,自轮回中他有了意识,便不断遇见前辈又别离,只在这一世中有了机会靠近她,机会来之不易。 比起增进感情,他忍不住想问。 “但前辈,您真的一点也不心痛吗?” 若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心痛,可我什么都知道。 我又不是真的一片白纸。 心痛吗? 心又不是磐石,自然会疼。 我知道,方皎是刻意靠近。 他装作被附身,出卖夏霖给赵汝生,为爱痴狂,借此来迷惑我。 但赵汝生分明就是夏霖的分魂。 夏霖还是如同原来那样,最是自恋,只爱自己,偏偏要装出别人爱他,我还是和他学的分魂术。 这个老贼,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呢? 就是不知,他出梦没有,执念了否。 而方皎,他总是想骗我。 他正常了一阵,便会找许许多多的理由,是亲人,是别人,甚至连我身上的原因都会有,说自己不正常了。 然后从可爱变成阴暗。 可,这场梦,我也都在骗他,从始至终。我不是无辜的受害者,是我自己选择被他刺痛,踏入他的网,罢了。 我曾经真的很喜欢方皎。 他两万年前在桃夭山被哥哥赶到邪修的地盘后,直接入魔,我听见这个消息时,其实是愧疚的。 我为此孤身一人前往邪修城落寻找他,重伤,和他擦肩而过。 后来,方皎设计让我杀死了哥哥,重伤阿怜,差些让阿琮渡劫失败。 再后来,他找了本家的人,重新建族,我以为他放弃了。 亲、徒、友。 对他的情,是真的存在过。 方皎的确,是我第一个动情的人,我没有前世,也不会有来生,便不说前世来生,只说今生。 皎郎啊。 我真的喜欢过他,可怜过他,也因此,栽了个大跟头,因为怜悯,故而觉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怜,完全。 没意识到方皎变了。 我的小皎郎。 他早已入魔。 “呜……前辈……怜真好难受……” 厉昏陆的手指触碰到我的鼻梁,走神被发现了,他并不是完全那么呆。 我拉着他,倒在枕头上。 “你能看见我。”明知故问。 我问他,他迟疑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识有一点点可以看见您。” 我轻笑,“那你还要听吗?” “想…听前辈的从前。” 我知道,徐纯是想利用我破他的劫。 我也知道,李文玉是想借我的痛苦来长心。 “好啊。” “不要用神识看着我,听我说。” 【致审核老师】 1.我没写违规的!!! 2.不能写的一笔带过了,真的没写,是另一方太纯情太害羞,主角太熟练,所以搞得氛围怪怪的(因为一方毫无经验,一方经验值都要满了所以被几句话就弄得脸红心跳,但我真的没写违规剧情,请放过我) 3.我没写,纯粹就是女骗子耍小猫小狗(物理意义兼轮回意义),我真没写,我没写我没写我没写!!! 【致读者】 骗子视角不能把每一步都说清楚,我想直到正文完结,有些地方我也不会完全写清楚,那些大家疑惑的,可以后期讨论,主角的行为在我心里和在大家心里肯定不同,所以我觉得这点留白会很有意思。 重复出现,是缘分未尽,而不会再出现,也不一定就是缘分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我执(三) 第84章 我执(四) 在我停歇的瞬间,厉昏陆的呼吸忽然变得很脆弱,脆弱得仿佛他并没有活着。 “好了,没事了。” “已经全都结束了,怜真。” 我拎起他的头发,全是汗水,黏糊糊地沾着,头发都快打结了,而那张清纯的脸蛋还红着,但也只是红着,他似乎失去了意识,其实好像一半的时候就是了。 “从前,有个女骗子,她的哥哥是一个大骗子,后来,她谈了一个还没变成骗子的骗子,再后来,就是现在,”只是我还以为是他太喜欢了,抓着我的手也不说话,我就没管,“她正在骗一只小可爱。” 我摸上他的脸,白色盲瞳睁开也没用,毕竟他不用神识就是个纯瞎子。 哇,他真的没意识。 好像是力气太大了点。 一时间没控制住,某些瞬间,我还以为,是哥哥……那双眼睛,冰冷无神,和哥哥变成心魔后,无法控制的血瞳一样。 还好,他看不见。 我可能下手重了点。 “这么脆弱啊……” 反而叫我难得有些愧疚了,这和方皎的柔弱又不是一回事。 厉昏陆真是唯一一个一半就昏迷的。 那一次,似乎也是? 其他人知道我的喜好,他们再难受,也会坚持到最后,因为,我会说些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 并且,难得,我会回答一个问题。 他竟然不在意吗? “喂?还醒着吗,小厉?” 我喂了他一颗回灵丹,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玄机阁天山上的灵池,被般若骂了一句老牛吃嫩草后,我笑着对她说。 “呀,你的萧情似乎喜欢上别人了哦,你去看看,是不是千暮雪。” “再晚一步,恐怕你就没机会了。” “早知道你们这么好玩,当初我也让浮艳去骗骗那个小朋友了……” 真好笑,她们两人相爱相杀那么久,竟然对同一个女孩感兴趣。 “弥烁!你闭嘴!” 她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 碍事的人不见了。 灵池中,万籁俱寂,我边数着他的睫毛有多少根,边将他抱在怀里,真好玩,他比我高一个头,这个动作却毫无违和。 他甚至主动朝我的怀里再缩了缩。 毫无意识,却仿若小兽,将我视作什么?是母亲?还是爱人?又或者,神? 为什么,他的感情,是唯一一股乳白色的,我看了手掌心的线。 我的怀抱难道会比灵池水更温暖吗?他是真的喜欢我吗? 可他的喜欢是白色。 不管了。 上次没机会,毕竟他真是个傻子,关了灯的夜里,从推开门后,竟然真的以为一切都是我不知情,他认为自己很龌龊,竟然引诱我。 我闭着眼睛,问他是谁。 他不敢说话,却捧着一颗真心,连同自己,都交给了我。 但是,等到想要亲吻,想要牵着手时,在拂晓前一刻,他却又克制住。 很明显,他认为自己不配。 他到我问他难受吗,都以为,自己是夺了别人的机会,是他骗了我。 那么纯然的愚蠢,真是不多见。 他直到今夜说开,都当真以为,我想的是“师兄”李文玉。 难道,这不是个傻子吗? 这次乌云天,灵池一片也黑漆漆的,时间却不紧迫,我抱着他,哼唱起了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把我当成什么都好,我不在乎。 只要他乖就行。 我没那么想见03,也不想去看玉清,还有楼阴……他很乖,就够了。 直到半夜,他终于醒来。 “前辈,我睡了多久?” “也就一千年。” 我笑着骗他,然后,这个让人怜爱的小孩,被下了一大跳,身体差点滑倒在灵池中,“笨,这么明显的谎话都信。” 他的脸上一点被骗后的生气恼怒都没有,反而是一股奇怪的红晕。 “你真可爱。” 真是个可人儿。 我轻轻抓起他的湿发,在水中看着它们散开,轻轻拢起,又松开。 意识到被骗后,他轻轻抱着我。 我以为,是他想了。 正准备开玩笑问他吃不吃得消,厉昏陆却开口便问: “前辈……你真的不伤心吗?” “您真的不难受吗?和我说了那么多人,他们都伤害了您,前辈您真的不难受吗?” 伤害?难受? 一点点吧。 但比起道心,我认为,都是值得的———交易。 笨蛋,还参不透。 我可是个大骗子哎,怎么可能会把心随随便便交给别人伤害? 伤了我的心,要么死,要么一辈子都给我赎罪。 我可小气了。 但我没有这样对他说,万一他知道我心狠手辣,掌心的红线还没有切断前就变黑了怎么办? 我可不想再来一个心魔。 我只问他。 “为什么要把得失看得这样重?” 他说,因为他拥有得非常少,所以会像一个乞丐,握住手中仅有的,所有。 “怜真什么都没有。” 他说,这一世,他依旧没有亲人。 是我,还是我,将他带到了玄机阁,也是我,仍旧让他心绪不宁,在明白情为何物后,他小时候做的第一场梦,也是我抱住了他。 “那场梦里,您抱着我,还叫了我,说我是个乖小孩,为我,哼唱了温柔的摇篮曲,那时,我想,若是您是我的母亲,该多好啊。” 厉昏陆长大后的十六岁,般若准备假死,安排她的关门弟子做了代理掌门。 “我可以叫您一声母亲吗?” “不可以。” 我果断拒绝他。 在二十岁时,我隐藏了一切痕迹,可他还记得我,还知道我活着,也知道这是一场梦,现在还记得。 “怜真不在乎其他。” “因为我发现,我是如此忮忌您的哥哥,我期待取代方皎的位置,我期待玉清剑尊暴毙身亡,希翼您的目光可以看向我,可以真的说我乖……” “请允许我,爱您。” “我只有一点点属于我的。” 是什么呢?好难猜啊。 “我?” “前辈,您属于您自己,而我手中,能握住的,只有您允许我靠近您的这段时间,可以算作属于我。” “若是,我是您的小孩,便好了。” “您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 他真的,又纯,又和哥哥相似。 却又完全不同。 若是哥哥,他会说,我属于你。 哥哥也想,他若是我的亲哥哥便好了,他想的则是,若是他是我的亲小孩便好了,他就可以被我养着长大,可以被我带在身边,可以被我说乖乖。 “若是,你是我的孩子,我也依旧会离开你,而且……” “我讨厌小孩。” 他愣住了。 “我不会有小孩,无论过去、现在、将来,这是我的选择,和任何人都无关,无论我多爱谁,我也不会为他而改变。” 我不伤心,也不为他所动。 “我有很多很多东西啊,小厉,离开我,你也要活下来,不要一千年只爱一个人,不要一生只许一个愿,做人自私点。” 他问为什么。 他问为什么自己要自私。 我知道,他或许更想问的,是为什么我要离开他,真是个坏小孩。 “你不想要我夸你乖吗?乖孩子是不会这样贪心的哦,怜真。” “乖。” 明明,一开始便说好了,这就是一场交易,我给他想要的,他给我我想要的。 为什么要自私? 因为做好人总是很难,而做个坏人,自私不用学,轻而易举。 “自私是好事。” “自私的人,不会难受。” “只要想着自己开不开心就好了。” 他说,没法做到怎么办? 我说,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只能做一个不成功的乖小孩。 “即使是乖小孩也会自私,就如同,你知道楼明吧?他也想做我的小孩。” 怀中的小孩露出了呆呆的表情,我戳了他的脸,怜真像是怕冷般地抱住我。 “你和他简直就是两个反差,他太极端,比我还自私,想利用别人,将自己困在我身上,做实我们有私情,可惜万年前,他失败了。” “因为我不在乎,不在乎他,不在乎别人,向来,都只有别人讨好我的份,他太自私,也太笨了。” 怜真,你也是。 “你也笨,但是好事。” 毕竟,我会怜爱有点笨的乖小孩,但我不会怜爱坏小孩。 “无法自私便算了罢。” 我继续和他讲述那些曾经,那些过去,为什么我不在乎。 “不要对自己不断地说,自己很脆弱很无辜,一切的发生你都没有预料到。” 我知道哥哥爱我,可我不想要他爱我,我只想和他做家人,纵使他彻底死去,我也仍旧如此想。 我从生下来就很自私了。 三岁前后,母亲只爱我,父亲爱母亲,哥哥也爱我,许族的姊妹们也很爱我,叔伯婶姨也对我和颜悦色。 我那时是不懂,自私是什么含义的。 只是,我理所应当地认为,什么都应该属于我,谁都该爱我,无论是谁,都应该臣服于我,为我献上一切。 毕竟,我是许舒君。 我自然配得一切。 自私在我这里,并不是坏词。 “我生来便自私。” “其实我知道,哥哥总有一天会因为忮忌而杀死我,因为他说自己是我的,实际上,他将我视作所有物,而我,不会愿意属于谁,所以,我和他,必有一死。” 因为哥哥是个极端的人。 要么只属于他,要么,和他一起死。 “而我更贪心,更自私些,我不是那么爱他,我爱他,但我最爱自己。” “你会害怕吗?我是一个把他做成了心魔的坏女人,还骗了所有人万年。” 我和他纠缠不清。 若是哥哥在,那么我就无法继续生长,无法真正地操纵这场梦,于是。 我在他的许可下,杀了他。 我终于还是杀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最爱我又最恨我,只爱我,只关心我,只有我的,许魏洲。 “你怕我吗?” 他的手抱住我,更紧了些。 “怜真不怕。” 小瞎子眼睛看不见,回答的语气却无比虔诚,我将蒙住他眼睛的白布浸水,透明的料子再次覆在他的脸上。 都是他们的错。 不然前辈又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闭眼。” 即使看不见,即使做摆设,眼睛睁着,进水也还是会痛。 他闭上眼睛,我隔着这层浸水的白布,轻轻临摹他的脸庞。 白玉有瑕。 我最终亲吻了他的鼻梁。 作为乖孩子听话的奖励。 亲吻中,他抓紧了同样浮在灵池中的我,仿佛我就是他在尘世中唯一的浮木。 “前辈……” “怜真,好喜欢前辈………” 若是,他能做前辈的,小孩,是不是,前辈会永远会叫他乖小孩?是不是,就永远都会抚摸他的脸? 他真的,真的,希望。 前辈是他的母亲。 若是,便好了。 “乖。” 我牵住他的手,让他搭在我的肩上。 乖小孩,我温柔些。 “乖一点,好吗?” “好。” 他仰起头,恰好明月终于从重重乌云中逃出,我看见他虔诚的模样。 原来天上繁星凛冽。 不知,他是怎么看见星星的?也是用灵识吗?又或者,有感而观?我第一次对他充满兴趣。 “真是个好孩子。” 我掌心的红线,相连他的盲瞳。 他似乎,总是因为一两句夸奖就很高兴,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 灵池的水,比起他,都有些冷。 “好孩子。” 要一直,都这样乖下去。 只是亲亲就这样激动吗?还是因为什么?真可爱啊,这个厉昏陆。 【致审核老师们】 1.仅写了灵池亲吻摸头发 2.无血缘关系,只是一方忮忌为什么自己和主角产生不了永远的联系而生出的病态心理(主角并不支持) 3.我真没写,真的没有写真的没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4章 我执(四) 第85章 我执(五) “厉昏陆,你认为,李瑞和徐纯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他们坏不坏?” 我明知,厉昏陆和徐纯是好友。 能走到一起,能做朋友的,总是相似的,如同方皎其实是个小变态,才能和夏霖那自攻自受的货走到一起。 徐纯,他不是,但不是很聪明。 不然,这么会蠢到,信了千暮雪说的,只要他骗我随着他死了,这场梦结束后,我就只属于他的疯话呢? “小怜真,你还醒着吗?” 他还眩晕着,闻言似乎脑子转了很久,才思考出我刚才说了什么,我看着他,笑了笑。 玄机风光好,这里稍稍起身,便能听见下面两女人打架打得梦境都快碎掉的刀戈声,还真是有意思。 般若灵吉是真的在意她啊。 真想喊出那句03时常拉偏架越来越猛的台词,好像是什么?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想到他,我不禁笑了出来。 她在意到竟然舍得真对昔日老情人下手,曾经那么情真意切相爱相杀。 真好笑,我不懂她们。 或许,真心本就是需要在一瞬间冰封住,才可以不变的东西吧。 灵池飘忽下了一片雪花,我伸手在它融化前接住,掌心融成水,我边看着遥遥的玄机阁,琼华城,云绮林。 他忽然好像有点迷茫,想要抓着我,又怕我不高兴,我主动将那滴水送给了他,手指相握。 更远处,沧州,合欢宗。 边哼着小调。 “五月…异…枫华……三景皆……迥同……情娘奔……江湖……唯有东流……” “千古烬灭……” “唯有涧流……细细敛……” 他沉默了许久,我没有执着让他立刻说出,只是静静地等着。 在水中,他却悄然靠近。 “你会乖吗?” 还是和他们一样,只是在我面前装乖?实际是个坏小孩呢? “会乖吗?” “怜真,告诉我。” 水面之上的身体也依恋地靠近我,我替他擦了擦眼尾还残存的泪。 温柔总是最磨人的刀,我的手很粗糙,他仰着头,可怜兮兮。 你和徐纯很好,也很了解他,所以,你是不是,知道徐纯,会叛出抱扑? 这句话被隐没于心,他的眼睛看不见,感受到视线,也只能茫然地望着我。 我做不到的事情便不做声,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待着。 没想到,这点他倒同我很像。 也和徐纯很像。 “哈~”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我知道,徐纯收李文玉是因为厉昏陆替他算了一卦,同样,他也算出徐纯注定会死在我手下。 这句并没有错,梦中梦中梦,他和千暮雪装作打架,提前身死,从而逃避。 但我,一定会杀死他。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着毁了抱扑,也千不该万不该,丝毫宗门情分都没有,这样的孩子。 是坏孩子啊。 杀了他?不,我不一定真的会杀了他,只是,他不该。 我不会有小孩,抱扑就是我的孩子,即使梦中,我也不允许有人要毁了它。 徐纯若不是入梦深,现实里,也马上就要毁了它吧?为了什么? 千暮雪最擅长给人一颗假道心了。 他要毁了抱扑。 我不允许。 同样,玉清,也该罚。 “你不后悔吗?绝不后悔吗?” 他这双本来半盲的眼睛,是因为算出我的计划,杀掉那些人的计划,所以,天道降下惩罚,让他提前彻底瞎掉。 他帮着徐纯逃了。 他是来赎罪的。 我怜他。 怜他愚蠢天真。 怜他捧着真心送我践踏。 “前辈……” 他攥紧我的衣袖。 我知道他也不是个乖小孩,纵使感情最真最浓烈,但仍有自己的私心。 毕竟,他是个人,轮回转世这么久,我是他的执念,但他一定也有其他执念。 除了哥哥以外,我不信,我会成为任何人活下来的唯一动力。 但我还是要问他。 “他们坏吗?” 我用指甲划着他的脸,我想问的,其实是:你觉得,你自己坏不坏? 我坏,我要他选择。 到底是要我的注视,还是要坚持无聊的底线帮他们,若是前者,我会满足他。 若是后者,那你也别想在梦境结束前,逃出去,把外面搅得天翻地覆。 我不允许。 既然是赎罪,那便好拿出赎罪的态度,不是吗?我手痒痒地召来丹火。 “我不会对自己有任何责备,因为,这两万年里,我深深地知道一个道理。” 我将他的脸揪住,他几乎被我举在空中,我可怜的怜真,呼吸都不顺畅,却还是下意识向我求助。 “前辈、怜真………好难受……” 真可怜呐。 可我最不可怜的,便是可怜的美人。 因为见得太多。 少见,是美人彻底的交付,或者,无法再起身的甘愿臣服,最后。 死亡。 心甘情愿的为我赴死。 不然,算是什么爱? 连哥哥做的,都做不到,难道真的,能算是爱吗? “咳咳咳咳咳咳———前辈!呃!” 我松开了揪着他的手,慢条斯理等他咳嗽一半,再掐住了他的脖子,欣赏着这张纯白纸张几瞬之间,无法呼吸。 又不会死。 都修仙者了,露出这些弱态、无非要讨我欢心,干嘛又要一股委屈? “哎。” 算了罢,就当给他吃颗糖。 我最终,小力将他拉进怀中,捧住他的脸,笑着,一字一顿。 我要,做我最擅长的事情。 “贱人。” 我要撕碎一切,不对劲的,虚假的情意,我要看着他血淋淋的真心。 他似乎很疑惑为什么我骂他。 但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 “贱人就是贱人,他们该做的事情只是因为他们贱,和你是谁没关系,唯一硬要说,可能就是你太倒霉,会被他们拉进去,但这为什么又要怪被强行牵扯进去的人呢?什么时候开始,被贱人拖累,人生沾上泥点,都要怪好人?” 当然,我是坏女人,但坏人偶尔也会做好事,好人不该被贱人缠上,偶尔做好事的坏人,也不该。 所以,我得出结论,我也可以拥有不被贱人们缠上的权利。 那群坏男人,全都是些唯利是图,利用爱不爱恨不恨矫饰伪装的,贱、男、人们,那些蠢货们。 但真以为我许舒君是个傻子。 当了贱男人却还要立个贞洁烈男的牌坊,全都不得已,全都是我强迫他们的,真是好笑。 光是立牌坊,说自己是无辜的,说自己是贞洁烈男有什么意思? 死亡,臣服,赎罪。 “你说可笑吗?” 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他却毫不关心这些问题好不好笑。 “那您爱过他们吗?” 他天真地仿佛那些融化在灵池氤氲雾气上的冰雪一般,那红线也终于有些除白以外的其他色彩。 真美。 也是真没心没肺。 “哼哼。” 我轻轻笑了一下,将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用粗茧摩挲他的嫩脸蛋。 “爱过自然是爱过的,但没有他们多,他们利用我,我便给他们虚情假意,但他们所奢望的,我也不会给,因为,我的命,我的未来,比任何人都值得。” 努力让我多喜欢你一点吧,厉昏陆。 这样,我会温柔一些,降下对你的惩罚。 “梦里镜花水月一场空。” “算算,其实我才是心最黑的那一个,不是吗?” 但我做的,都是他们想对我做的事情,这些男人以爱为谎言,想要夺走我的一切,我又为什么不能反其道而为之? 我对自己很自豪。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需要改的。 我会一直这样自私下去。 “您真的不曾难受过吗?” 我是个人嘛,当然会难受。 但大家都是虚情假意,比谁的情装出来更真,我流泪多些,装得多些。 他们便信了。 “我允许我会在确定他们伤害我时难过,我也仍旧会无法忘记哥哥眼睁睁看着我死去那一瞬的窒息,毕竟,你无法抹去生命留下的痕迹,可是。” 我顿了顿,问他。 “纵使这些伤害是存在过,是真实的,是难以愈合的,但难道?” “难道,我的人生就会因此而停止吗?不,厉怜真,你记着,那些打击只会让人生慢下来,要允许自己软弱。” 我自然不是一开始就很坚强。 只是,哥哥想着如何将我牢牢困在他身边时,我从被迫将他作为鼎炉后,便不断希望,能够掌控我的一切。 后来,再后来,一切都那么快。 可是万年时光,足够我愈合心中的伤,足够我再度起航。 “我活了两万五千年,很漫长,尽管无趣,但也总是有些不同,每一日的花草,都不会重复,我同哥哥跋山涉水走过的河流,在见你之前,我去看过,它已经变成平坦的官道,这场梦里,承载着年少时记忆的桃夭山,已经不复存在。” 梦外,一切停滞一瞬间。 可我是那么清晰地记得活着的快乐。 我想要活着,我想要飞升,我想要看见更多人生的可能性。 “除去修炼的每一日,我喜欢去人间,随便租一间柴房,或者借宿好心农家的屋檐下。” 幼时,那些和哥哥不得已住在别人家门外,如今,却成了我放松的方式之一。 我怀念他,但接受他死去。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还记得他,哥哥就不算是彻底死去。 我想。 在这个世界走到尽头,在我登上仙梯,我们总会见一面,见此生最后一面。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 “听见草虫鸟鸣,看见窗外桃花开、李花谢,闻见雨水垂落到种满稻谷的水田,散发出的香气,感受到一年又一年不同的秋雨拍打身体带来的奇异感。” “那一次,我看见蜉蝣朝生暮死,哥哥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活着,只是我们如同参商,无法相见,相见必死。” “可我还是觉得,活着真的好好。” 他似乎不懂,我也不催他懂,我只是慢慢地,在灵池中,为他斟了一壶琥珀色的蜜酒,含着香醇的酒液,夜快尽了。 我点了点他的鼻尖。 “你是第一次做人,什么都不懂,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还小,那些轮回的年龄相加没有意义,我想要,你在轮回前,体验过一会我做过的所有事情。” 他七情六欲尚且没有体会完整。 太早死去,我可惜。 我不是可惜他对我的情,因为我不信万年不变的情,我信的,是不断生长的命,情会变,而生灵,是这世上最美好。 活下去,继续生长,无论如何。 都会遇见更多更多的,无论是情物人,还是美好的风景。 我值得活下去。 我也轻易不剥夺别人的生存权。 我只想对他说: 讨我欢心,活下去。 “人会有七情六欲、即便成了神,也不会全然,就没有’情’,只是诸神毕竟不同,等成神时,或许你会怀念现在的自己,也不一定。所以,人为什么要苛责自己有七情六欲?” 厉昏陆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于是沉默,沉默地看着前辈俯身,在昏沉沉的亲吻中,甜蜜的酒液在唇齿中缠绵。 他听着前辈的故事,本应该为好友觉得不值?本应该为自己觉得不值? 可他为什么,就是好心疼前辈? 轻飘飘的说她在万年里享受天地日月光泽,已经伤好了。 前辈总说她坏,可是厉昏陆只觉得,她一定有苦衷,一定是别人把前辈逼成现在的样子,所以前辈才会这样迫不得已。 这千年就如此多的坏男人骗她,利用她,就连自己……也不是那么纯粹,前辈该有多难过,那她的两万年里面,是不是也很难受? 都怪他们…前辈才变成这样…… 他好后悔自己要帮助徐纯逃走? 明明,他都已经做好前辈罚他,自己会付出的任何代价。 他后悔自己帮错了人,信错了人,差一点点还要万劫不复。 但前辈为什么不罚他? 无相说前辈很爱扇他巴掌,难道到他这里,他连被前辈扇巴掌的分都没有了吗?前辈,真的对他很失望吧。 厉昏陆已经完全遗忘了,他刚才被心爱的前辈才揪着脸和脖子,无法呼吸,现在脸上和脖子都还有狠狠揪出的印子…… 他只觉得前辈对他失望了。 毕竟,厉昏陆就是这样一个懦弱而胆小的人……他说着爱,却连最基本的不会欺骗,不会做个坏人,都不敢承诺。 即使前辈说了没必要,她也没有多难过…… 可是,真的有人能够这样吗? 真的有人能够不爱上她吗? 他真的真的,是真的,爱她啊。 既爱她,强大,又爱她伤痕累累却依旧谈笑风生,骗得所有人团团转,又毫不愧疚的坏心眼。 她像神明一样。 厉昏陆,很是后悔,为什么他要帮徐纯,为什么,他不能让自己单纯的,就一直期盼着前辈,看向自己。 轮回多少次,他已经记不清,只是,厉昏陆终于品出了蜜酒中的苦涩。 “与我同赏,这一轮日出。” 前辈牵住他的手,厉昏陆竟然感受到了太阳温暖的温度,从层云中穿梭而来,他的神识被前辈抓住,她轻轻说。 “不要作弊。” 好温暖的温度。 即使看不见,但她绘声绘色地描绘,让厉昏陆“看见”了。 前辈…为什么,不能是他的母亲呢。 “我心,你心,都不是靠作弊得来的,靠抄小道得来的爱,也注定失去。” “所以,现在可以答应我,不要接受千暮雪送你的假道心了吗?” “坏孩子,还是,乖孩子?” 他难以抑制地,尽管什么都没有,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唯一能够视物的东西也被她拿走,可是厉昏陆却奇迹地,幻想中,看见了她的神采飞扬。 “好。” 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谁会不爱上许舒君。 厉昏陆怎么可能拒绝她? 她是,他轮回千万载,唯一无法忘却的,是什么? 是母亲吗? 不是母亲。 她没有生下厉昏陆,她也没有任何小孩,却在精神上,被这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人,看作了。 他的一切起源,他的所有。 他的神母,非母。 他怎么可能,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他要做,她的乖孩子,在她还看向自己的每一刻,纵使她谈到的,过去、现在、将来,很少有自己。 他也要,成为前辈心中,最乖的孩子。 厉昏陆,似乎真的不再需要那颗假道心来骗过天道…… 他终于触碰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的,前辈。 许舒君就是他的道。 “乖。” 厉昏陆,八个男配中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矢志不渝,带着依赖和精神寄托的,纯,爱。 (双重肯定表否定,双重否定表肯定,双重不肯不否是骗子说的) 关于舒君总是力气很大这件事情,动不动就提溜起来男配们,甩他们巴掌,打他们快吐血这件事情。 【都双手常年磨出厚厚的剑茧了,舒君是个魁梧女子】 【大乘后期剑丹双修,武能抗知松(知松很沉,设定上破铜烂铁但赛博材料超级重),文能抗神龟炉,能文能武,爱看人间,夸张一下,这两重量不亚于一座小山,而她每天就算在梦里,也要挥剑三百下,抗丹炉百下】 【俺不写是因为梦里能模糊体型,体型会带来压迫感,不适合在前卷实行骗人计划,所以没写,二就是我偷懒了,但是power永存(忽然热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5章 我执(五) 第86章 我执(六) “真是个好孩子。” 我抱着穿好衣服的他,长发还时不时滴落水珠,滑进我的袖子里。 清瘦的孩子抱起来也不重。 他在我的怀里,依赖地抓住我的腰带,什么也没干,只是静静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瞎子无法看见眼神,他还不爱说话,但似乎,他很喜欢我夸他。 无论是好孩子、乖孩子,还是乖怜真,乖乖、都喜欢。 他很喜欢。 “好孩子。” 但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会成为他口中那么重要的,唯一能抓住的? 他在最虚弱的时候,最容易袒露心扉的时候,我曾破例主动让他问一个问题。 他只是什么都不说。 盲瞳直勾勾的盯着我,他很乖,很听话,此言不虚,让他不要用神识,他便真的,直到现在,我抱着他,从灵池下山,他都没有再用神识来偷偷观察我。 他只是静静地,将自己变成了不会说话的,乖巧的一颗小石头。 我信了一分,他说他千万次的人轮回,都是在我的身边,但全都只是陪伴。 般若把萧情带走,气得千暮雪什么也不管,追上去了,谁能想到两个万岁老人竟然还这样幼稚。 不是不动情,只是情不到位。 我帮玄机阁消了个毒,接着大摇大摆走进他敞开的卧室。 有一个老不死的玄机长老,活了大概有一万岁?可惜还在大乘前期,恐怕是和飞升无望,寿元将尽。 应该是认出我了,举着手指半天,我把门啪一下关了,他都没敢骂出来。 我又打开门,对老头子笑了一下。 “是您回来了。” 他为什么要那么激动啊? 怀中的厉昏陆忽然抓了我的腰带,将头完全埋进我的身体,那个老头子忽然噎住,激动的表情犹如被泼了一滩冷水。 切,胆小鬼。 肯定心里都已经骂得酣畅淋漓了,但是因为骂出来就死,又因为他们阁主在我这里,所以才不敢骂。 “嗯。” 算是回应。 我关上门,门外的人慢慢散了。 我把他放在榻上,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他怎么还没清醒。 我打量起这间干净整洁的屋子。 最中间放着一卷半开的星图,有凹起,毕竟他是个瞎子嘛,这样方便,而四周全是玄玄道道的仪器,很是无趣。 我看都懒得再看上一眼。 屋内点着和他气质并不相符的清甜果香,却又不是很腻,我的确,对厉昏陆产生了一点点好奇,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甜香?难道他想做个甜美的男人? 我并没有说出来,如同他不爱说话一般,我正在和他玩,谁先说话谁输的游戏,单方面。 让他猜。 他缓过神了,就一点一点用布巾擦拭着自己的长发。 “给我吧。” 我想我应该是个非常负责的女人,在事后,都是我为他们清理的,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清洁咒…… 但至少我有行动,不是吗? “真的吗?”难道还能是假的吗? 我接过那片布,甚至可以说是抢过,一点也没有用心地替他擦着,直到水流进他衣服,将他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我伸手,不灭丹火替他烘干。 是真的脆弱,还是装出来的? 凝聚着丹火的手时不时揪他一下,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手欠。 他是个实心的白色糯米团子,就算不是也没关系,我不怕他,况且,为他们几个撑腰,想着彻底困住我的玉清,沉睡了。 而且,就算,他想要反悔。 我还搞不定他吗? 笑话。 我都大乘后期,干嘛要让自己憋屈。 我不信什么永恒的爱,我只知道,我很强大,不只是这一身修为,还有永远都不会甘心的念头,所以。 即使失败,我也会无数次地不屈服。 他若是长出狼的獠牙。 那我便逗一逗他,骗他,若是他张口想要咬我,那我便将他的獠牙一颗一颗拔下来,做成项链挂在他的脖子上。 我不信我会成为谁完全的牵挂,我也不想,我不信他的真心。 “作为乖孩子的奖励,你想要什么?” 他抱住我的手。 “怜真还想要多了解一点前辈,不只是,这一千年……怜真还想听更多……” “你要听两万年前的我吗?可以。” 我知道,他或许对我有一堆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 我也知道,爱若是建立在雾里看花,美好破碎的那一刻便会十分残酷,有人,曾经瞬间变成恼羞成怒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样一个坏女人的恨。 03曾经说: “爱在半明半昧时最美。” 我举杯,对这个老情人,老对手,老麻烦说:“我赞同。” “或许,我将一切讲完,你就会后悔,也可能,我还没有讲完,这场梦就坍塌……” 他突然很不礼貌。 “怜真,绝不后悔。” 打断了我的话,我却并不生气。 “你酒醒了吗?让我摸摸你的脸,看看还烫不烫。” 尽说些胡话。 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我揉了揉他的眼睛,将他抱在怀里,讲述两万年前的故事。 “我两万年里,五千岁时,已经被哥哥复活,我的一身血肉被他保存好,再复活,也仍旧是母亲的孩子。” 那时,哥哥以为我忘了,是他眼睁睁看着千暮雪杀死我,我也想忘记。 可我怎么忘记? 我爱他,他也爱我,可是爱怎么可能抹去那种死亡在心中带来的恐惧、孤寂?爱怎么可能能够弥补我受到的伤害? 为什么爱会让我如此痛苦? 他握住了我的手,手好凉,外边有飘洒起了大雪,玄机阁一片莹白,刺得我眼睛疼,在看见太阳时落泪。 “我恨他,我恨他说爱我,却看着我被杀死,我恨他,恨他将我复活,可是啊,我最恨的,就是为什么。” 雪花飘进了窗内,凛冽的风雪将果香掩盖,怀中的厉昏陆没有关上窗户,他只是拖来了棉被,将我和他包裹在榻上。 “为什么他爱我,却要让我死去作为对我不独属于他,作为我不爱他的惩罚?我不该被这样对待,我只是不爱他而已,我为什么要死?” “后来,我爱他,却更恨他,也放不下他,他死去的那一刻,我想过黄泉碧落,天涯海角,此生不见。” 他真的,好恨好恨,鬼王。 为什么他爱她,却要这样作践她?就因为前辈不爱他吗?厉昏陆他也不被前辈爱着啊,可他什么都不想了。 他在前辈说这些话,靠在他肩旁,温柔而倦怠、疲惫,他只是紧紧抱住了前辈,抱住了这一刻愿意让他作为听众知晓他过去的许舒君。 是真实触碰,是他终于能用人形,能和前辈成为一个种族而被看见的。 若是,他在两万五千年前,陪伴在前辈身边便好了……是否,前辈的心不会像现在这样千疮百孔? 但他又知道,前辈一直都是强大的。 轮回中无数次,都是他被前辈拯救。 “我无法割舍哥哥,但我更无法完全不管的,是抱扑,是想要杀死千暮雪的仇恨,还有,我那两位在梦外等着我回家的好友。” 他知道,这就是天道作为代价,要他做的事情,厉昏陆背叛了。 他背叛了天道,背叛了故友,背叛了道心发下的誓,他不要伤害前辈。 他不要让前辈碰见的爱,再次充满利用,即使他死去。 厉昏陆不要前辈再伤心。 他再次紧紧抱住许舒君,他和前辈像两只兽类,一只幼崽,一只强大而温柔的母兽,紧紧地依靠在风雪将尽的昏暮下。 昏暮,将来。 “我的母父被千暮雪杀死,最原始的血亲断了,后来许魏洲看着千暮雪杀死我,后来的血亲也断了,但我遇见了许许多多的人,或好或坏,只有她们俩,从来没有任何人,而离开过我。” “她们,是我选择的家人。” “我也是。” 她们,是前辈的家人啊。 他不忮忌,只是为她而高兴,至少。这场梦结束后,前辈还有人等着她。 那么…… 天道要走了他半盲的眼睛和剩下的轮回,作为能够见到我,和我命线触碰的代价,我问依靠在身旁的他。 纵使这颗心不会完全纯真。 “为我这样做,真的值得吗?纵使你知道,我不会再真正喜欢上任何人,包括你?” 没关系。 他可以接受。 “那前辈为那位前辈做那些,可曾后悔过?前辈,这世上恐怕没有完全不后悔的事,我也一样,但每每后悔过了,我的心却更期盼能够早点见到你。” “这便是怜真所求。” “怜真爱慕您,想要靠近您,想要进入您的生命,都是我一意孤行,和您没有关系,也不需要您付出代价。”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关上了窗户,屋内昏昏沉沉的浮着清甜果香。 “我想了又想,或许我的爱也不纯粹,抱有盲目的期待,抱有纯粹的幻想,见到前辈后,前辈的确不是我所幻想的那般光彩夺目,不是全然纯白,您不无辜,您也将计就计,可这不才是真正的前辈吗?” 他爱幻想中的前辈。 但更爱如今将他抱着的前辈。 前辈是他的神明,是他的所有幻想,也是他梦里梦外唯一的现实。 “前辈,您有什么错呢?错的难道不是那些怀有异心,时时刻刻想要利用您的男人吗?您想让我看见的,怜真其实一直都看见了。” “我不可怜他们,我不会和他们成为同盟了,若是有一天我做出伤害前辈的话,那怜真天雷轰……” 我阻止了他的最后一个字。 傻孩子。 “你这傻孩子,发誓做什么,我不害怕你伤害我,在我心中,许诺没那么值得信赖,即使是天道,她还不是有私心,我不信,但你说的,我暂且信了吧。” “可我……” “嘘,别说了,留着力气哭吧。” 我抓住他再次想要发誓的手。 “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伤害我也没关系,因为我不会爱上你,像你希望的那般,我只会不断地欺骗。” 【厉昏陆,我不是你的宿命】 我不是你的宿命,不值得你为我做那么多事,不值得你为我放弃一切。 我的心并非一无所觉。 我并不是看不见他的爱。 “您开始有一点喜欢怜真了吗?就算是可怜也没关系,我也要。” 他只在意,前辈愿意握住他的手吗? “三分。” 厉昏陆,愿意为前辈而死。 他感受到前辈的痛苦,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要为前辈做些事情。 前辈或许不会记住他,或许也不会真的爱上他,但三分真情,就够了。 小厉是个好孩子,可惜生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6章 我执(六) 第87章 我执(七) 他问我,我恨不恨天道。 “恨不恨她?” 这是个需要支付巨大代价才能回答的问题呢。 窗外的风雪越发大了,我搂住吐血不止的厉昏陆,我看着他盲瞳发出一阵阵金色光芒,他正在被天道惩罚。 作为背主。 还投身于我的代价。 身体的亲密接触,并不能让我的心顺理成章地接纳他,我可以帮他分担痛苦,他的痛苦于大乘后期的我不过磨掉指甲尖刺的疼痛。 但我没有这样做,我假惺惺地问他。 “厉昏陆,你不痛吗?” 我冷漠地看着他痛苦。 只觉得他傻透了。 如果不是傻的话。 那还真是胆子大,这种话都问得出口,没见自己都吐血了吗? 我没有承担他的疼痛。 我不会对人一见钟情,尤其是一个同样身为棋子的小可怜,我最多哄一下。 我不信他的真心,只觉得他在演, “所以……咳咳……抱歉,弄脏了……前辈的衣服……您恨天道吗?” 固执天真而愚蠢的人说完这番彻头彻尾诽谤背主的话,直接肝脏破碎。 我听见了他经络裂开的细微响动。 若冰花绽放在陡壁。 “吃下这颗药。” 不等厉昏陆回答,我便强行打开他的下巴,确认嘎巴一下吃了药后,我扶着他运功,我的回答吗? 我怎么可能不恨天道? 我当然恨她。 我恨天道为什么要在我一百岁时,就告诉我,我们的世界不过是一场游戏。 真好笑。 一场游戏,所有人都只是游戏中的普通角色,包括我,包括武淮,包括阿琮,也包括千暮雪,也包括他。 天道问我要不要和她合作。 我不懂什么叫做高维低维世界位面,也不懂为什么她要把我们都叫成NPC,只是在她说完后平静地拒绝。 我看着那个面容冷漠到了极致的女人,她似乎很不解为什么我不想做她口中的凤傲天,日天日地。 因为可那时的我,很幸福。 虽然哥哥总是很看不惯方皎,方皎也暗戳戳说我哥坏,但他们谁都不见对方,就会无事发生。 “哈?你要我拯救世界?升级流是什么意思?你说我还有一门婚约?明天就退婚我?怎么越听越奇怪?” 她问我不想拯救世界吗。 “为什么?我有哥哥就好了,至于拯救这个世界?我?你开玩笑的吧?” “我才不管世界会不会毁灭,有哥哥,他什么都能管好。” 拯救世界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搞不懂。 “是吗?” 她轻轻地反问了一句后便消失了。 天道轻飘飘冷眼旁观,冷眼旁观。 我恨她,为什么要选中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我,作为这场梦的织者。 我并不想做什么救世主。 这份责任,怎么看,都更适合一心向大道的武淮或者通透如冰的阿琮,偏偏她选了愚钝不堪的我。 干嘛要那么信任我,我无数次也想,若我堕落成魔,天道还怎么办,她最好使的一枚棋子就这样反水了。 “你会吗?” 我做不出来,我不想成为千暮雪,我不想肆意杀戮,随意决定任何人的命运,糟践比我弱者的灵魂和品格。 我讨厌她了解我。 “你不会的,许苒。” 天道她连语气都是那么的笃定。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我恨她,为什么要逼着我杀死哥哥,要逼着我从一重梦中清醒过来。 但我没必要恨她,更没必要和厉昏陆说我恨过她。 她只不过是一面我最讨厌的镜子,毫不留情地映照出了我的缺点罢了。 比起恨她。 我好像更应该感激这个冷血的利益动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觉得我不错,才给我这么多的机会。 她让我有机会成为世界的主宰者之一,我讨厌她选中我,但比起讨厌,更感激天道。 我是杂灵根,并没有觉得杂灵根不好,至少我有灵根,能修仙,所以,这是属于修仙者最底层的烦恼。 至少,比起凡人,杂灵根也能修仙。 当然,我也确实动过吃下洗髓丹,洗掉杂灵根的念头,可一千年后,我便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是杂灵根。 天然的,我修为自然不比哥哥,和在桃夭山的双三灵根弟子们比,也纯属于自取其辱。 在二百九十年,我终于摸索到一缕属于我的道意,我的剑法终于有了自己的特点,我的丹道也正式入门。 我终于可以有底气不接受天道抛来的橄榄枝,可以继续前行,即使那时,我离寿元将尽只有十年,说不定扛不下天雷。 可那一年,我真的无比相信。 只要我肯努力,那么命运一定会眷顾我,我一定能只靠自己走上巅峰。 第一感恩,一百年前提前吃下了雪灵芝,可以增长百年寿命丹药的我。 一切欣欣向荣。 本该一切都很美好。 然后,我猝不及防地被,哥哥,在某个夜里,用他自己,自愿被我采补了。 一跃,跨了好几个境界。 太屈辱了,我当然已经知道他不是我亲哥,我们这样做也可以,但是我并不愿意,我不愿意啊。 因为我哥,我失去我所坚持的自我。 我那夜之后,接受了天道的合作,一合作,便从三百岁一直到如今。 也是那夜,我才知道,方皎原来是被哥哥赶走,深切知道哥哥爱我。 “这个交易不会很难。” “我给你,你可以努力得到的资源,给你更多的机会,你要强大,在某一日,我会来收取你能支付的代价。” 我和她不是好友,也不是敌人。 充其量可能算是不熟的陌生人吧。 理念相似,并肩走过最长的一段路。 我不愿意接受,我们是故友的言论。 冰冷的天道怎么可能和被看作是消耗品的修士成为朋友呢? 只是利用而已。 若是朋友走在前方,落后的会逐渐仰望,追赶不上,那道路就会出现分叉口,而若是朋友走在后方,她们在前不断回望会拖累自己,这道路仍旧会分叉。 此后,我有了主动权。 “他会看着你死去。” 我不信,所以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期盼着哥哥戳穿天道的谎言。 但我没有等来哥哥。 我看着,自己真的被哥哥抛弃,他真的眼睁睁看着我被千暮雪杀死。 他可能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在被复活后,要装作失忆。 那只是因为,我期盼。 我一心一意认为,哥哥是一时糊涂。 那若只是哥哥一时走错路便好了,可他就是那样的人,他就是恨不得我只属于他,我恨,恨他为什么脑子不清醒。 也恨自己,那时没学会骗人。 “你又昏倒了。” 他苏醒了,依旧拽着我的腰带,紧紧不放手,我宽容他这个小辈,只是摸摸他的头,厉昏陆努力睁了几回眼睛。 又倒下了……太脆弱了吧。 或者是天道的惩罚太过…… 他和方皎截然不同,他是真的脆弱,若不是,那便是美人苦肉计了,我摸了摸他闭着的盲瞳,替他将布料绑上。 “你啊…” 可能遇上个真傻子了。 果然,将布条系好后,厉昏陆身上终于有了充沛的灵力运转,人也不再是那副垂垂将死的模样。 这便是天道和他的交易吧。 我收回目光,继续和他讲话。 “你知道骗子最喜欢哪一种谎言吗?” 厉昏陆摇头。 “所有谎言,骗子都喜欢。” “那前辈最喜欢?” 我拉着他的手,摩挲只剩一半的双鱼佩花纹,我喜欢。 “人向上爬,只靠自己,只能靠自己其实是一个天大的谎言,要抓住能攀爬的一切,将想要吞没你的一切变成养料。”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谎言,因为当时,竟然不只和我这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女子说了,它针对所有女修、所有凡间女子、所有没有站在权力之上的雌性。 谎言。 让我牢记于心。 “我喜欢这个谎言,因为它曾经将我骗得团团转,让我最初的三百年,都不肯思考除了修行以外的道路。” “你应当知道许魏洲在成鬼前是谁,我不排斥合欢宗的弟子,但我仍旧做不到采补别人,哪怕那人心甘情愿。” “我也最讨厌这段谎言。” 我讨厌极了女子不能利用一切,只能靠自己,什么都靠自己,我讨厌那时候修真界和凡间所谓的,女子不能牵住亲族伸出的援手,因为要自立。 女子间的交好视作毒药,因为她可能是因为忮忌你而伪装亲近,会对你下最狠的手,是因为你抢走男人的视线。 而你,要不断和同性相争夺。 最后将好不容易得到的胜利果实交付给一个可靠的异性,而他给你的报酬,则是同你结为道侣,分享你的一切。 我讨厌这样的“无私”。 我讨厌万年前世人的告诫。 说一介女子。 因为你是女子,所以资源不能抢夺,哪怕灵宝无主,哪怕灵药无印,只是因为对方是男子,和你站在一起,你就应该拱手让给更适合得到这个机缘的男子。 两万年前。 因为你是女子,所以天然机会不平等,不公平?这个字都带着另一种可以解读的权力,你只能隐没声音。 你只能咽下不服气,你必须要付出多倍努力,成为强者,才可能让曾经欺辱你的人道歉。 然后对方轻飘飘一句“对不起”,马上就要有一堆像是多了解你这一路上走来多容易,而做错事情的对方多可怜多有内情一般,劝你放下。 “你觉得他们是不是贱人。” 我不管他听了会怎么想。 反正我一直都觉得这些人是些彻头彻底的贱人,是他们一直说着什么为我好,女子不应该太过强势,女子应该谦和忍让,万年前我还真的信了。 厉昏陆听了都没说话。 我接着说。 当然,因为是女子,所以被质疑,被也只能多加努力有朝一日自证清白。 我讨厌两万年前的世道。 天道讨厌,武淮讨厌,阿琮也讨厌。 虽然,我们三个一致认为天道肯定不是个纯好人,但不得不说,梦境之外,她也偷偷做了许多事情。 我们四个一起,从两万四千年起,为止努力了一万年,为了女子不再听见这些讨人厌的话,为了机会平等。 说起来多高大上,免不了私心。 就算不为了女子,我也是为了曾经的自己,因为我咽不下那口气,也不想看见无数个曾经、现在、未来的自己,被欺骗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口舌将她们争来的机缘、果实夺去。 “骗你的。” 我喜欢这个谎言。 第88章 我执(八) 我喜欢我和他说的,那个谎言。 这和我讨厌这个谎言,并不矛盾。 因为我曾那么真挚地信过,虔诚地、认真地将属于我的机缘拱手相让他人。 直到我再也忍不了,我忍不了为什么这个谎言,要将明明属于我的东西,拱手送给别人?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让?就因为我是女子吗?凭什么一句两句我不需要,他们更需要,可为什么我什么都要拱手让人? 只因为他们是男的? 天然可怜吗? 他们配吗? 当时身为杂灵根的我,没有接受哥哥的资源,一路靠着自己走到结丹,就不艰难?就不可怜?这也太好笑了吧。 他们接过机缘的时候,除了似是而非的几句问候,几句赞美,几句暗示,说我是个“好女人”,什么也没了。 我就是为了这个而修仙的吗? 太可笑了吧? 于是,在天道的推波助澜兼之默许下,我同武淮、阿琮一起,在被规劝的第五千年,彻底掀翻了桌子。 我可以什么都忘记,什么男人都不管,情爱之外,这种没有任何枷锁的约束,是缓慢的、冰冷的彻骨疼痛。 我忘不了,所以我也无法接受,方皎后来也变得那么的愚蠢,认为我应该将抱扑拱手相让给他,因为我爱他啊。 不是吗? 玉清也是。 我站在权力巅峰,其实明了,此事无关男女,只要心中有对自我的追求,有想要更强大,竞争就无可避免。 而他们一向更擅长情感操控。 说起来很好笑,不是吗? 我只喜欢这个恶毒谎言中的一点。 它在规劝无数个我们不要同男子争夺资源的同时,也带着一点好心,不要向下坠,隐晦的,稍微没那么贱的,善意。 “不要依附于人。” 我不想要,不想要哥哥为我逆修秘法,不想他被我采补修为,也不想要他或者我,依附于任何人。 我也不要别人依附我。 厉昏陆似乎没听懂,又或许并不想听懂,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讲讲。 “前辈……那现在,如果有人心甘情愿,您也不愿意接受他吗?” 我问他,我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曾经和轮回中的猫猫狗狗说过吗? 在猫咪的那一世,她是元婴,在老狗找到她的那一世,她是合体。 他从没有像如今这样,因为她的允许,而靠近她的心深处。 厉昏陆是一个男人,但他对男性、雄性这个群体并没有认同感,也不会有归属感,他也并不觉得,前辈她们做的事情多离经叛道。 顶多算夺回本就属于她们的荣耀。 他想知道前辈在痛吗? 在夺回属于她们的权力路上,舒君前辈累不累。 应该是累的吧。 他听见自己的故友居心险恶,听见故友的大弟子利用她长心,听见微生仙尊打定主意要将她困在镜湖下,只是比她慢一步。 厉昏陆已经完全没脑子了。 他心疼前辈,为了走到高位肯定吃了不少苦,可他是个男的,即使他不认同这个群体的很多想法,那么前辈就不会百分百信任他。 想到这点,厉昏陆恨自己没有托生成女儿身,可是,当前辈拍他肩膀时,他又无比庆幸,还好他是个男的。 前辈不喜欢女孩。 即使他无法成为和前辈并肩而行的人,但至少,他可以依靠在前辈身边。 有得必有失,厉昏陆安慰自己。 或许某些时刻,他更想要成为和前辈一起走到生命尽头,或者超越生命的同路人……可他也割舍不下,前辈抚摸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时,多么温柔。 她不会那样对待朋友的啊。 做情人,可以被她触碰,被她喊乖孩子,被她亲吻,被她掌控。 做友人,可以得到她最深的信任,成为生死之交,却无法,无法,被触碰。 他不说话,只是因为他不懂,他该怎么融入人类的语言,才能显得更自然地夸奖前辈很厉害了,他怕自己一开口就错。 厉昏陆原本以为,他已经做好了见到她的准备,可到如今的梦里四千年。 他和她见面不过一天一夜。 他就方寸尽失,无地自容。 我看着思索了半天的他说: “您很少把心事讲出来。” “或许,是因为您还不够信任我,但没关系,前辈所愿,也是怜真所求,您不用担心,我并不打算,伤害您、利用前辈、攀附前辈。” “我爱您。” 他爱着前辈,纵使知晓前辈不缺爱,前辈也不渴望爱,但是他爱,是无论哪个时期的前辈都爱。 而他只希望。 自己的爱不会给她带来麻烦,不会令前辈感到不快。 真的吗? 我挑了挑眉。 “哦。” 厉昏陆望着女人,她平淡地回应,便足够他高兴,至少,这一刻,抛弃床上的甜言蜜语,是真实的,他的爱被她听见,他的神明说,她听见了。 厉昏陆,备感荣幸。 他脆弱的那颗乳白色心在胸腔中不停跳动,他的身体可能又在羞耻地发红,为了这刻被她看见,他等了好久。 他太高兴了。 “你啊。” 我揪着他发红的耳朵,轻轻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又害羞了?” 他用神识偷看,他想看见前辈此刻的眼神,想看前辈是否也开心。 于是,他看见。 他被允许直视她的眼睛,因为他无法安放的爱意顷刻流出,让她感到些许愉悦。 那是一双总被形容慈悲悯人的眸子。 无论是徐纯还是几次三番不甘心来重算自己结局的微生怜,都说。 “她长什么样子吗?” 故友饮酒,他在水镜里,像是苦恼了一阵后,说:“她很漂亮……” 厉昏陆知道前辈很漂亮。 微生仙尊则说:“师尊很强大。” 厉昏陆也知道前辈很强。 这些他都知道,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更清楚。 他见过每个年龄阶段的前辈。 二十岁的舒君前辈,牵着方皎,三十岁的舒君前辈,日夜不辍练着剑,领悟丹道,一百岁的前辈,在寿元将尽前延寿。 他是蜉蝣,是桃夭山上曾落到她眉间的那一枚雪花,也是她折下随风舞动的桃枝,她多美丽,厉昏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在她取得不灭丹火差点死亡的秘境里,他是岩浆壁上的一颗石头。在她浑身都被烧灼,拼着一口气,成功让不灭丹火认主后,被周前辈带走,厉昏陆才敢掉进滚烫的幽蓝火焰中死亡。 她多倔强,才走到这一步的强,厉昏陆怎么能不知道呢? 但他们都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她生了一双慈悲目。” “当她看向你,你会觉得,你做什么都会被她原谅,那双眼睛里面,似乎你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可他经历在她身边的轮回千万次里,他们不知道便算了,厉昏陆记得。 二十岁的许舒君眼睛是亮晶晶的。 她那时什么都不怕,少年意气风发,跟着下山,就敢斩比自己还高半个境界的妖兽,就算杀了它后自己也差点死去。 纵使豪气,白玉金不换。 在她三十岁前,蜉蝣变成了野猫,山间寂静,它便爬到她的房宇附近,前辈时常喂它吃食,它配了前辈十年。 三十岁的许舒君,开始琢磨剑道丹道,他则在她终于入门的那一刻,拖着老狗垂死的身躯,看着她飞舞的身姿。 豪气万丈。 “乖孩子。” 他被她夸奖着,厉昏陆的神识一直都依附在她的发丝间。 所以,他们可以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双慈悲目的由来,是因为她的眼睛在一点点变得疲惫。 正如她的心,这颗他听见跳动的心。 这让厉昏陆更加难过、心疼。 都怪那些坏男人。 他甚至第一次责怪起了徐纯,但他从始至终最怪的,还是他自己。 若是他早点来到前辈身边,对她说,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想伤害你,有人捧着一颗心,不为任何,只为爱你。 前辈这双眼睛,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悲伤?前辈会不会就会更快乐些? “还没讲完呢。” 我点了点他的眉梢,不知道他用神识看着我想了些什么,他居然像是快哭了? 我对男人的眼泪,除了在床榻,一律免疫了……男人三分泪,演到我沉默。 “他们甘愿,那是那些人的想法,好孩子,你可能忽略了一件事情,”他屏气凝神,我默许他观察我的表情。 “任何事情,他们的意愿都不重要,重要的应该是,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所以,我不愿意,便没人可以逼迫我,不需要任何理由,因为我就是不愿意。” 正如,我虽然爱着谁,但如果他让我难过伤心,让我受伤,那我也可以不爱。 比起爱别人,我更爱自己。 “李瑞要替我守着抱扑,本来说是千年就好,可他听信邪道利用我提前长心,我给了他一颗心,将他的根绑在抱扑,他一日不悟,一日便要替我看守宗门。” 我停顿了下,接下来要说他的故友。 “而徐纯和千暮雪联手,犯下大错,妄图杀死我,所以一重梦结束后,我就将他的神魂关入修心室,等梦彻底消散,他会被废去修为,去凡间,过他向往的百年生活。” “怜真,你觉得这样的惩罚,重吗?” 我盯着他,厉昏陆却笑了。 他笑得像是仓促开放即将死亡的花。 厉昏陆想。 他们该的。 包括他的旧友徐纯,同样也活该,他在答应他后,才知道他做了什么,厉昏陆曾经想过给她一封信,可是。 ……… 他也活该,活该。 他也应该受罚,作为没有早点来到前辈的身边的惩罚。 她怎么那么心软,对待伤害自己的人,厉昏陆越是听,越是无法控制,无法控制心中那种为她而疼的痛。 他想为前辈,杀了所有辜负过她的人,杀了所有利用过她的人。 哪怕是故友。 厉昏陆并不是绿茶,他甚至不是为了diss任何一个情敌而说的这些话,他纯粹就是真的心疼舒君,当然,如果你问我他对徐纯、李文玉做的错事怎么看? 厉昏陆:他们怎么能这样啊……前辈,他们做错了事情,您要罚的话,就罚在我身上吧【真心甘情愿】 厉昏陆纯粹圣父而已,他只有一点点自私心,不愿意让她再见到伤害过她的人,即使那个人是自己曾经的好友(这次是作者和主角双重认证,无反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8章 我执(八) 第89章 我执(九) “我推开了许魏洲,推开了楼明,拒绝了李瑞,包括你的故友,我的‘师尊’。” “你会觉得,我辜负了他们吗?” “你会觉得,我就是应该接受他们给我的一切,哪怕这些真心不是真心,全是毒药,我也应该收下吗?” 从和天道合作后,我很少再做自己并不乐意的任何事情,即使,我说很多事情是我不愿意的,但实际上,没有天道推波助澜。 我就是骗了他们。 难道就许他们骗我? 没有天道推动。 我依旧会杀死哥哥。 我也依旧会来找厉昏陆。 “不。” 他摇头,我的心无所触动。 我在变得和天道一样冷漠。 “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了。” “我想我不爱他们。” “但是如果你问许魏洲,我很难说清,但可能我对他恨和执念要更多,或许他是我曾经最爱的人吧。” 他明白,他明白鬼王之于前辈,如同前辈之于他,鬼王恨极了她不属于自己,而他,则可惜自己不能属于她。 “毕竟,他曾是唯一一个我的家人。” “其他……我只是可怜他们,有些都两万年了,还在玩情情爱爱惑人心智那一套,还以为我和万年前一样心软。” 他知道,自己也是被可怜的,被垂怜中的一员,厉昏陆想,至少他是幸运的,不是吗? 那位长老,在门外,没有被前辈认出来,厉昏陆知道前辈是什么样的人。 她慈悲,她强大,她耀眼。 所以,她不可能只看着谁一辈子。 太阳最应该照耀的,是自己。 “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只长岁数不长脑子,从前被骗了就算了,啧。” “而年纪小的,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偏偏还要搏一把,赌我会信了那么拙劣的陷阱,他们太自大了。” 毕竟,他们太傲慢了。 “自大到以为,这世上只要以爱为名,便可以万事如意,不管是谎言还是真话,从没考虑过,女人也有脑子。” “他们盼着仙途顺利,盼着能从我身上得到好处,盼着反正我强大也不会受伤,盼着我真的爱上他们,盼着将我抽皮拨筋吃干抹净,告诉我,厉昏陆。” 我盯着他,打散了盘桓在半空的灵识,怀中的美人抖了一下。 “你是不是也想过,因为我不会受伤,因为我强大,所以你也可以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盼着随意伤害我?” 他听后沉默了许久许久。 怀中人的呼吸很是平稳,他的盲瞳本就在布条下闭着,室外已经进入黑夜,风雪正浓,静得安静。 正当我以为他睡着了。 我没有失望,大不了就是同样对我有所企图,我为什么要失望?至少,他是要利用我,不是真的纯粹喜欢。 我应该放心,不是吗? “不。” 你在不什么? 他将手试探性放进我的手里,然后,缓缓开口向我述说。 “李文玉曾经说他很爱前辈,让我不要出现在您的面前,怕前辈想起一切,然后就不爱他了,他怕您喜欢我。” 他的手指蜷缩着,说话时,十分自然地流露出几分愚蠢,我知道,他真的陷入了黑暗,而我,是他能抓住的。 唯一光源吗? 他不知道,每次我用不再是伤痕的话来套他,他便会像一条沉默的河流开始为我流淌,也像是,一片飘忽的雪花甘愿为我而融化。 “喜欢我?我说不会。”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前辈怎么可能喜欢上我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呢?我说,可他还是要我走,说自己很可怜,所以我便走了。” 但其实也不是一点也没有。 至少,我很喜欢他的极致坦诚。 厉昏陆的手很冷,就像寿命将尽的凡人一般冰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今日下午,黄昏时刻,风雪未起。 “那徐纯?” 他摇摇头,似是自责,又像懊恼。 “我以为无相他只是一片痴心,对你是真的喜欢,所以我没有拦着他,那夜,他领着我进屋,我本以为您知道,结束才知道,原来他也伤害你了,对吗?” “他也……伤害您的心了吗?” 他的手抚摸上我的脸颊,我静静地看着厉昏陆不加掩饰的心疼,看着他愧疚。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呢? “一切都是假的,谈什么伤不伤害?要说真伤害,也是我骗得他们几个团团转吧?毕竟,我比他们都要强啊。” 我这样说后,他反而像是更心疼了。 男人真难懂。 “可您再强大,也会受伤啊。” 什么话,我搞不懂他,但不可否认,他确实很会说话,所以我勉强可以承认,他的确很得我心。 “您恨我吗?” 我摇头,然后想起他看不见,牵起他的手,轻轻摇晃着衣袖。 “那您可怜我吗?” 当然可怜了。 不然怎么可能和他讲这么多。 也可能是因为他是一朵真正的白莲,如此天真愚蠢容易被骗,我也能承担被他欺骗的代价,才会一说说这么多。 “嗯。” 我实话实说。 “如果您觉得可怜我,那前辈可以为我留下些什么痕迹吗?” “在前辈离开我之前。” 在他瞒着前辈离开之前。 其实,万年前鬼王夜中河池附身的那只蜉蝣,便是他的第一世。 朝生暮死,他本该一直都浑浊无味地度过无数次轮回,可就是那一回。 在许魏洲神识离开蜉蝣身体那一刻。 【她叫,许舒君吗?】 厉昏陆记住了许苒。 所以,他才会也叫许魏洲前辈。 虽然他恨鬼王那样对待舒君前辈,可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他那种忮忌成疯魔的感情,或许轮回的千万次,他是记不住前辈的。 他既忮忌而恨毒了许魏洲害她那么久,又无法不承认,他能记住前辈,便是因为许魏洲对她的爱恨交织。 轮回千万回,他每次都能陪伴在前辈身边,何尝不是大幸运。 前辈不知道也没关系,因为他本来就别无所求。 “痕迹?你又不是小狗。” 我说完才想起。 坏了,他是过哎。 “怜真可以是。” 那行吧。 厉昏陆不要和鬼王一样的痕迹,他只想要一些独特的,只属于他的,由她留下的痕迹,他拉开衣服。 露出洁白如玉的胸膛,上面还刻意留着他不愿意用法术消去的痕迹。 红艳艳的。 这有点难搞…… 03有两个钉子,哥哥有一片纹身,而且胸膛不适合他,他这么纯情。 我想到了办法。 “舌头伸出来。” 厉昏陆张开了嘴巴,伸出舌头。 “乖,马上就结束了。” 我扯住。 “!” 好疼。 好像,她给他的舌头打了一枚纯白色冷冰冰的钉子进去,后知后觉的人,疼痛伴随着心满意足。 他的舌头很疼,但却不由自主地舔了那颗钉子,于是有些流血,前辈无奈地给他疗伤,厉昏陆难得有些任性。 他又舔了舔,这次前辈没有用灵力,而是直接拉着他,亲吻那颗新打的舌钉。 “下一次,来找我,可要早点。” 厉昏陆笑了,他是真的很漂亮,我看着他笑,为什么会莫名感到一种悲伤? 真奇怪。 “好。”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多美的诗,他曾经看着那个名叫萧情的异世来客对着空无一人之处吟诵,藏着深深的,对着师尊般若的思念。 可是一切都是假的。 不只是萧情所看见的。 而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少年时期,从变成人这一世开始,他的所有,本就是因为前辈才有意义的。 他是天道派来,让前辈杀死的。 天道想让前辈的心被冰封,再一次被伤害,再一次绝望,然后重筑。 天道有她自己的私心。 厉昏陆知道自己这一副躯壳很符合她的喜好。 纤腰、细骨、柔弱、纯洁、天真。 还很缠人。 可前辈不会杀死他,前辈不忍心,不然,那夜他饮下的毒,应当是鸩。 她只是下了会让人说真话的药而已。 她还是那个许苒,许舒君。 纵使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是善良的,只是温柔带了锐利,明媚褪色成疲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而他的地狱,同时,也是他的上天。 前辈不杀他,他也可以让前辈没有疼痛地,重新筑一次道心。 只是他会痛而已,但是没关系。 他都已经见到前辈了,甚至前辈还和他说了这么多话,拥抱了他,亲吻了他,抚、慰他。 他没有什么多余的遗憾。 “前辈……我心悦前辈……” 他痴痴地,那双盲眼一直望着我,我挠了挠他的下巴,看着他舌头那颗发亮的钉子,难道说,这个人一点也不觉得疼或者羞辱吗? 怎么这么多话啊? “现在,和我说说你吧。” “我没有忘记那一夜。” 我没有忘记前辈。 我知道。 “嗯。” 我以为他要开始讲了,厉昏陆却抱住我的衣角,故技重施地示弱,钻进我的怀里,那双看不见的盲眼盯着我,说。 “在这之前,不知道前辈可不可以让我看看真正的您,是什么样子。” 我迟疑片刻,而他居然对我告白。 “我见过二十岁的前辈,也曾看见过您日日夜夜扛着知松练剑,我知道前辈您有一身肌肉,知道您可以一手将我甩到罗寻海,我知道前辈您多厉害。” “可那些都不是现在变成人看见,我想重新认识前辈,以厉昏陆的身份,以一个人,可以待在你身边,崇拜望向您的,人的身份,来看看前辈真正的模样。” 可他们都很害怕我哎? 因为我比他们看着还孔武有力,感觉自己掌控不了我,所以在一重梦开始前,我好不容易捏了个不那么壮的身材蒙混过关,才糊弄过去了。 他居然主动要求? “既然知道我可以随意弄伤你,弄坏你,你不怕我吗?居然还想着看我真正的样子。” “可爱一个人,不就是要接受她全部的样子吗?” 我真的不懂了,所以他下一句说出口时,我才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 “前辈,怜真知道您不想依附别人,也不想被人依附,您练剑,练体,都是为了您自己,您拥有了权力是理所当然,因为千万次,怜真每一次看见您,您虽然不曾告诉我,您在想什么,可您靠近、握住权力的每一步,都是艰辛万分。” “我觉得前辈很好。”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你再说我真的要脸红了。 我鼓着脸,尽力想不笑出来,但还是失败了,于是他一脸茫然地听着我笑。 “只是用神识看怎么能清楚。” 我拉着他的手。 “感受一下?” 他流鼻血了。 “你想哪去了。” “我是让你摸我的手臂,乖孩子,你脑子里面装得都是些什么啊?” 厉昏陆如愿以偿。 他最后一点遗憾也没有了。 “我要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不用留住我,前辈。” “怜真的心,怜真的爱,怜真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前辈才生出的,除了恨,您不用做什么,怜真本来就会爱您。” “怜真一直都会在您身边。” “这双眼睛,可以不要再流泪吗?前辈,我记得您的二十岁,所以。” “下一次哭,可以是因为高兴吗?” 他心疼她。 他居然敢心疼我? 我真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小白莲。 “不想看我哭的话,那你要取悦我吗,厉昏陆?” 我问他,抹去他脸上动不动就哭的泪水,他似乎想说话,但是那一句话就够让他舌头痛了。 于是,他只是点头。 是的,厉昏陆想要取悦前辈。 如果可以,他想要一直让前辈开心。 第90章 我执(十) “那您会怜惜我吗?” “会。” 他这么乖巧,还是难得真、单、纯、的一个男人,我是会多怜惜几分。 他从打了舌钉后,身上便湿漉漉。 换的里衣是海棠红色,而我的手没事就喜欢乱扣,厉昏陆本就肤若凝脂,一脸红,这身衣服,衬得他人比花娇。 不是不适合。 是太合适了, 我竟不知,他也可以这样艳丽。 只是太艳了,这般干净的人,被海棠红和我包裹,像是在心甘情愿地献祭。 说来,我只见过他几面罢了。 不值得他为我去死。 他仍旧乖巧,仍旧不声不响。 他似乎仍旧心满意足。 厉昏礼总给我一种感觉,他随时准备好了,献祭他的一切,性命灵魂。 “您一直都在怜惜怜真。” 他小声问我,想看他跳舞吗? 我点点头,可他不是要说自己吗? 但当他从我怀中离开,我也并未阻拦厉昏陆,他是个乖孩子,如此顾左右而言其他,倒是见面后第一次。 见面前第一次,则是我明知他是谁,作弄问他,在他想哭的时候,用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让泪滴下,问他。 “说啊,你到底是谁?” “是我的师尊?还是我的好师兄?你说啊?总不会,谁都不是吧?” “哭什么?嗯?” 我都已经抱着他了,他却双手还固执地留在褪下的衣服上,恨不得今夜死去。 他很幸福。 幸福到胡言乱语地说,死了也好。 一重梦中,信了我什么都不记得的。 也就只有这个傻子。 “怜惜你。” 我对他的新衣服倍感新奇,管他干嘛,肯为我花心思,那都是小事,不是吗? “你这样,很美。” 我静静看着他从屏风后出来,不由得赞叹,这句是实话,他真的很美。 我遇见过很多男人,妖娆的、天真的、健硕的、柔弱的、成熟的、残缺的、艳丽的、高傲的、斯文的、禁欲的…… 我将征服他们作为游戏。 我的垂怜,则是他们的奖励。 他们说我,很慈悲。 我不知道,这是他们在讨好我,还是故意说的,对我这样一个心黑的女人而言,慈悲?哼。 可没有一个人,是像他此刻这般,又纯又欲,感情纯粹到,同心契中,那股属于他的红线,从我的手掌心蔓延到他身上时,已经完全看不见红,全是白色。 他似乎,是从心底认为,我慈悲。 厉昏陆披着白纱,欲到自己都未曾发觉,我落尽眼底,生不出一丝亵渎之意,直到他跪在我的面前。 他近乎快要亲吻我的脚。 我低头,拦着他。 “前辈。” 他一声声低唤。 装扮成神侍,却奉我若神明。 若是召我,我已然降临在他身旁,馈赠他希望的垂怜目光了,不是吗? “很美很美。” 美到我拉着他,细细看。 隔着一层轻薄的白纱,他仍旧蒙着眼睛,白布却丝毫不损伤他纯然的貌美,透过白纱,我才看见,原来他的左眼下一点,竟然有颗小小的红痣。 才看见呢。 “那前辈喜欢吗?” 他歪头问我。 我喜欢啊。 厉昏陆换上了一身由层层白纱制成的神舞服,颗颗饱满的珍珠大小不一,连串,从他的额头的白纱落到脚踝处白纱,衬得这套衣服既有几分隐晦的月色皎洁,又圣洁得让人忽略欲中春色。 “很喜欢。” 他捧着一柄剑,上面也嵌了珍珠,看起来很是钝,无害,但却漂亮。 窗外没有风雪声了,下着微微细雨。 又是一场雨。 “前辈,喜欢,怜真,也很开心。” 又是一场雨。 他翩然地落入我的怀中,说,他说完便为我而舞,白纱似雪,他摘下脸上遮眼的布条,那双白盲瞳仍旧什么都看不见,但厉昏陆却笑得很开心。 他的生命却像是绚烂地燃烧。 我这么冷漠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点觉得可惜,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然后,我听了一个,他视角下,一万年前,断断续续,完全和我相关的,今生难忘的故事。 他白盲瞳下的红痣越来越叫人无法忽视,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我不由得,想叫他别说了。 可每每看见他主动递给我的白布,我在手中抚摸,看着白布穿过同心契。 我已经确认,那是他不死源泉。 曾经也有人将真心递给我,要我杀了他,而今,他也是吗? 我难以开口。 “前辈,不要给我,怜真想好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也知道,天道她想做什么,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她就说了。 真的会有人为我而生,也心甘情愿,不需要我付出任何代价,为我而死。 只因为我是我。 太傻了吧? 你问过我愿意了吗? 我几次想说,你别那么傻,可他总是能预料到我想说什么,无所谓,他说没关系,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于是,他向着死亡,端庄而天真地,带着憧憬的孩子气,继续说下去。 我该说什么好呢。 我此刻倒是希望,他穿的神舞裙,是海棠红那般艳丽了,至少,他的苍白会在一开始就更加明显。 厉昏陆的第一世是桃夭山池中蜉蝣。 朝生暮死,本该毫无念想。 可他遇见了二十岁的许舒君,或许不应该说是遇见,看见,以别人的视角旁观她的人生,更为恰当。 而那个别人,是许魏洲。 是她无法割舍,纵使对方已死,也在她心中占据不可磨灭部分的许魏洲。 厉昏陆和其他男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也会忮忌,但深知忮忌无用,尤其和他比较,所以,他只是藏起来,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自不量力的忮忌。 他很聪明,也不是毫无私心。 他希望,在蜉蝣此生消逝前,前辈能稍稍喜欢他一点就好,厉昏陆能知道的。 他本该在池子下面的那一世便死去。 然后无知无觉地陷入无数个轮回。 妹妹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许魏洲心中阴暗的念头占了上风。 舒君,你不爱哥哥了吗? 舒君,你怎么可以不爱哥哥? 明明是哥哥忍住食欲,没有在你三岁时吃掉你,后来尸山食道,哥哥的确骗了你,骗你愧疚,可哥哥也的确受伤,前往桃夭山附近,哥哥没那么弱小无辜,每一次避开你的战斗,哥哥也很害怕。 害怕,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你。 要是哥哥死了,你怎么办啊? 你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怎么办啊,妹妹,哥哥这次真的要死了,你该怎么办?他一定也会杀死你吧? 比起他杀了你,妹妹,我杀了你,你会不会更不害怕一些?还是会痛苦? 许魏洲想要吃掉许舒君,然后自己死去,那次,他实在打不过那个邪修,受了重伤,带着她艰难藏身。 他看着怀中幼小的妹妹。 她一无所知,只问哥哥又要走了吗? 他该怎么回答,他心中嗜血的**。 【吃了她……吃了她……吃了她……吃了她啊,许魏洲…暮天寒……吃了她……你们都不会再痛苦了……】 他做不到。 那时,他对妹妹的爱便高过了本能,他无法吃掉妹妹,他不会吃掉妹妹,哪怕妹妹的一滴血,他都不会吞下,哪怕那比妹妹心中的害怕难过还要美味千倍万倍。 正如,他甘愿为了妹妹,藏住自己天魔的身份,一辈子。 到死后,妹妹都不知道。 她竟真的被这个谎言欺骗至今。 厉昏陆想,他自然是恨这个伤害了前辈的男人,可是,比起恨他,蜉蝣,一生只愿前辈仙途顺畅。 他其实自相矛盾,他知道,说出这些话,前辈就更不会爱他了。 毕竟,她是那么爱着许魏洲,纵使被他那样伤过,却还是将他复活,哪怕是心魔,也万年不肯杀死他。 可他,比起得到她的爱,他更想要让舒君前辈此生无患,她所不知道的,便是可能引爆的后患。 他不想做自私的人。 所以,说出来,会失去她在自己身上的一点点喜欢,但是她的仙途却可以更顺畅,哪怕她说自己,想着自己是个傻子,愚蠢至极,厉昏陆也认,他不害怕。 他唯一害怕的,不过是,前辈无法继续前行,无法做她自己。 其余的,没关系。 厉昏陆说: “在鬼王的记忆中,我看见,您的哥哥可以回到魔域,那边的生活会很顺利,他想过,但他知道,您不会被接纳,而且,您讨厌天魔,讨厌千暮雪,所以,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不敢回去。” 我一时沉默了。 他一直骗我,但从未和我说过,哥哥,他竟然也是天魔吗? 室内的果香飘着,厉昏陆的声音在继续讲述我所不知道的哥哥。 “他想您过得好些,不必再为生活奔波,所以,他带着您,去了桃夭山,而我则是他俯身的一只蜉蝣。” “那时,他很爱您。” “不过,他应该没有告诉您,那夜您接受那个人,他听完了全部。” 厉昏陆也是。 鬼王在听许舒君接受他后,心中浓重的爱而不得爆发,并凝结成了恨意,他恨为什么妹妹不爱自己,不爱他的话。 那他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他在怀疑自己,吃掉妹妹,恢复天魔的身份中,选择了以哥哥的身份,让她和他分手,因为他不舍得妹妹死去。 纵使可以血肉相融,那也不是他想要的相融,他要的,更多,正如他这个人。 贪心。 “后来,我是一只山间野猫。” “您时常喂我吃食,那十年间,那人被赶走,但鬼王瞒着您,所以您不知道,但您可能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赶走方皎,你知道,对吗?”我打断他,厉昏陆知道。 他不想他的妹妹困在宅院里,即便那个方皎装得再好再天真,天魔也看得出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他就是个坏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另一个坏的,心中怀有什么? 至少,对比方皎。 许魏洲的爱意比其他更浓。 他不想他的妹妹被利用。 许舒君不懂为什么哥哥在她的二十五岁生辰要拉着她练了好久好久的剑法。 并且持续不断,直到,她已经不需要他催促,自己每日都会练习。 她还记得,他对她说。 “舒君,拿起剑。” “再来。” “再来。” “再来。” “鬼王的确想要您不离开他,但他也不想折断您的羽翼,他只是想永远都保护您,所以。” 他想她强大,但强大到比自己差一点点就好,这样他就可以庇护妹妹一辈子。 那时,许魏洲还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去。 厉昏陆在她选择了无情道的那日,他那一世是萤火虫,在想起一切,拖着虫身在冰河间时,他看见前辈入道。 漫天缤纷的萤火虫聚集在知松上,围绕着她,璀璨夺目。 其中最不引人注意的一只沉沉落地。 同一时间,许魏洲崩溃了。 或许是因为被附身,厉昏陆没有立刻死去进入轮回,他听见了对方的心声。 许魏洲太过忌惮,妹妹竟然修了无情道,她修了无情道,那自己算什么? 她的道心坚韧,超过了自己。 那怎么可以。 人不是一下就烂掉的。 最初的美好,也带着私心。 后来私心逐渐超过美好的外皮,碰一下,琉璃便破碎了。 忽然想到怜真穿得很像婚纱 换个比方,其实舒君就是他的偶像,但是他的心境是,愿意接受舒君的一切,因为他本就是见证者,比起要她的爱,他心疼她,他只想她不要那么痛苦 和哥哥对照起来,其实算是红白玫瑰。 红玫瑰需要用血和疼痛来浇灌才能更美丽。 而白玫瑰只想要温柔地抚慰她的伤痛,减轻她的难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0章 我执(十) 第91章 我执(十一) “鬼王的确是个坏人,但是他也的确,真的,想过,若是这辈子,都能和前辈在一起,他便别无所求。” 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替我哥说情? “闭嘴!” 我踹翻了他。 他懂个屁,他懂什么。 厉昏陆没有吐血,他也没有难过生气,像是根本不在乎,他只是继续说。 “前辈,他不该奢望,毕竟,您有自己的路要走,可鬼王容忍不了,您离开他,您的身边那些男男女女,哪怕他知道,你只喜欢男子,可他还是忮忌。” 真烦人,都让他不要说了。 许魏洲忮忌心很重很重。 既忮忌那些讨她欢心的男子。 又忌惮那些她托付生死的女子朋友。 千千个人出现又离开前辈身边,鬼王每一次,都曾在心中想过怎么杀死,只是他没有下手。 许魏洲了解她。 妹妹肯定会恨他吧。 后来,许魏洲也未曾下手,但厉昏陆不知道那时哥哥在想什么,只说,某次,他的心里除了喊着我的名字外,就什么念头都不剩了。 他说了许多许多。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情敌生平滔滔不绝?为什么,他偏偏要在哥哥离开后,告诉我,哥哥很爱我,很爱我,爱到他死后,这份爱仍旧令我痛苦万分。 “你有病吗,厉昏陆?” “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听。 “……” 他的手摸到我的心口。 “可是,前辈,您想听啊。” 我凝望着他,那张在白纱下的漂亮脸蛋落下一滴动魄惊心的泪,滴滴答答,隐没在莹润珍珠中。 我想揍他。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蠢货。 我的心结痛苦地拧在一起,那道万年前被捅开的血痂莫名,因为他隐约的一滴泪而开始愈合。 我听见自己心碎又粘好的声响。 “那夜,在镜湖下,那场萤火里,我听见鬼王在想。” 我记得那夜的漫天流萤。 那曾是我和哥哥在一无所有时,在上桃夭山前后,曾经的两人梦想。 美好可能崩塌,梦想变成梦魇。 “他想死。” 没等他说出口。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他那夜不对劲,他将头埋在我的肩膀上,蒙着我的眼睛,默默的哭,这是蠢货一个,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哭啊。 喊着妹妹妹妹妹妹,但我还能说什么?他已经将我变成了敌人。 妹妹不能回应家人的感情。 而舒君不能逃避敌人的伤害。 他将我,变成了敌人。 我恨他啊,我恨他为什么偏偏要这样对我,我恨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他恨爱我,不恨我,我恨他为什么胆小鬼,不会找我原谅他。 我恨他,恨他爱得这样害怕,这样伤我,我恨,最恨的,还是我居然爱他。 是啊,我居然爱他。 我竟然,深深地爱着这样一个懦弱的胆小鬼,竟然万年之久。 那世的厉昏陆是一只萤火虫。 其实,许魏洲早就后悔了。 厉昏陆不知道,他在前辈和武淮结伴下了桃夭山,许魏洲就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强迫妹妹采补自己。 那夜妹妹就突破了,跨了好几个境界,可她并不开心,也是从那夜开始,一切都变了。 妹妹不再亲近他了。 他做了非常错误的选择。 许舒君是被许魏洲推远的。 他不该那样。 可是这世上最缺的,便是后悔药。 后来的后来。 镜湖之下,他拥抱着妹妹。 漫天流萤飞舞,他问她喜不喜欢时,心中想的却是另一番,和他表面不失落、游刃有余完全相反的,痛苦、悔恨。 他说恨我也好时,心中却在痛苦地流泪,软弱地期望,妹妹要是还能再爱他,就好了啊。 【妹妹肯定很恨我吧,但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也不想回头,因为,我才知道,原来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妹妹在意我,只看着我一人。】 【就算回头,她也不会再爱我。】 【她还爱我,所以痛苦,那等到妹妹恨死我,哥哥再死去吧。】 “那时,其实我可以逃走的。” 厉昏陆知道,他知道前辈放弃了逃走的机会,如同鬼王一般,她也痛苦,但无法舍弃这份感情。 【这样,舒君便不会一直怪自己了,怪哥哥吧,哥哥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哥哥该死,但只想死在妹妹手里】 “他竟然那么懦弱,在那时就想死了,真好笑,最不想长生的,竟然两万多岁,一路领着我踏上仙途的,反而在几千岁就死掉,再也无法复生。” 那么,我只有一个问题。 哥哥在被我杀死的时候,他是开心的吗?我已经忘记了,那段混乱痛苦到被迫遗忘的记忆中,他到底笑没笑。 只是,饮下酒,他穿着喜服时。 他笑了。 “哥哥。” 我唤着他的名字,心中却一片茫然,因为我清楚,他不会再回来,一重梦真正破碎,便是因为我杀了我的心魔。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一条蛇缠着我,我不会再踩住阴暗处的尾巴,不会有人无耻而殷勤地喂我,再可怜巴巴地说还有一边。 他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他那么爱我,我也爱他。 他为什么偏偏要那么伤我? 伤到我回忆起从前,那些原来是饴糖甜蜜的瞬间,却觉得窒息到想要呕吐。 我听完他说的话后,忽然感到头昏目眩,许舒君也会感到孤独和后悔吗? “我不要。” 我不要他的。 “我不要他的宠爱。” 哥哥爱我,但是,他是想要我一辈子都在他的庇护下,或者,我只爱他一人。 他不允许我的心属于自己。 哥哥只想我的意愿都由他来决定。 “我恨过他。” 厉昏陆埋头在她的鞋上,轻纱珍珠垂落耳畔身体,他感受到她在难过,泪水点点滴滴落下,浸湿这一块。 他知道。 “我仍爱他。” 我仍旧爱哥哥。 可是,我仍旧无法接受,他因为爱我而伤害我,纵使他在私底下竟然也为我牺牲,但难道,他就没有受益? 难道,他旁观我被杀,这就用一句爱能解决吗?不可以。 我不可以。 “我还爱着他,但我不会再爱他。” “我执我念,我从我心。” 我的执念,千千万万。 我执我心,我执我道。 只是,哥哥是我道心之外,最大的一个结。 厉昏陆扬起头,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听见,前辈的道心在方才破碎。 “前辈,怜真知道,怜真一直都知道,前辈从未变过。” 许魏洲每一次恨意爱意的交织,厉昏陆都看见,他看见她少年时期的无忧无虑,却也见到,一千岁、两千岁、三千岁、一万岁的她,无数次的她,都在痛苦挣扎中,总是痛苦,却也不放弃。 她长成如今的模样是多么艰难努力。 她跨过了那些痛苦。 “怜真是想前辈不再遗憾。” “前辈您一直都在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不知道的,但怜真知道,怜真也只有这点用。” 他说得对。 我一直都在遗憾。 骨头打碎了,还可以再长出来,我爱谁,恨谁,也并不影响我是我。 “我执,我念。” 他的执念,就是前辈,只是前辈。 厉昏陆希望,前辈从此以后,不用再那样累,可以不用假装高兴,开开心心地笑一次,不要再那么累。 “怜真知道,您爱着他。” 他知道,前辈最爱的男人,除了许魏洲外,也没谁了,他忮忌,当然忮忌。 可没有谁,能那么疯魔,他不会像他一样伤害前辈,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为。 “我心疼前辈。” 你心疼我?厉昏陆,你怎么敢心疼我?你这个瞎子甚至看不见我的样子。 我想开口,却看见他那双盲瞳,真是坏了,瞎子为什么也会看起来,这么虔诚?厉昏陆重复了一遍。 “我心疼前辈。” 他好像是认真的。 厉昏陆当然是认真的。 越往后面的轮回,他看见的前辈越疲惫,他埋在她的脚踝处,厉昏陆的泪水将白纱和她的裙裤都打湿了,她在哭,他同样也在哭,为她的痛苦而痛苦。 前辈,怜真只希望您能好好的。 厉昏陆的执念,只是前辈,但前辈,不需要为我而改变。 怜真,心甘情愿。 “哥哥他是个蠢货。” “厉昏陆,你也是个蠢货。” 他是蠢货啊,厉昏陆知道。 但他其实那时候很想对哭泣的前辈说:我代替你哭。 但又觉得,或许这句话太高高在上,毕竟,他没有经历她的痛苦,何尝分担?不过痴心妄想。 这次也相同,他看见她的痛苦,看见她的坚韧,也看见她的脆弱。 但这次他终于可以靠近她了。 于是,他抱住前辈的双腿,将头埋在她的膝下,看起来像一个幼子安慰他强大的母亲。 神母面容悲悯而纵容。 她的泪水并不从眼角落下,而是从她的身躯血肉之中,撕裂着,宣告痛苦。 没关系,前辈,哭吧,我也在哭呢。 “前辈,我爱您。” “怜真盼着,有朝一日,您可以飞升,您便是怜真的心之所向。” 她是他唯一的执念。 厉昏陆知道他是天道刻意安排在她身边的一颗子,他其实没多恨天道不给他自由的万次轮回,相反,他感激她。 他感激天道。 再也没有人,有机会,看见所有时间段的前辈了,天道问过,他会不会厌倦。 他不厌倦,厉昏陆只恨相会太短。 前辈或许都不会怎么记得自己吧? 可如果要厉昏陆多待。 他会拒绝。 因为前辈需要的,不是他。 他就算能留下,又有什么身份呢? 短暂的一天,便够了。 蜉蝣朝生暮死,不就盼着这一天吗? 他只是前辈最后一段在此间路程的过客罢了,厉昏陆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 但他的遗憾,太少了。 因为只要想到,他能和前辈相遇,前辈的生命中有过他,这只小小的蜉蝣,便已心满意足。 “怜真,渴慕您的目光。” “求您垂怜于我。”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真挚纯洁的爱,在过往,太多人说爱我,可没有有人真的像他这样。 他很特别,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让我为您跳一支舞吧。” 他拉起我的手,推开门窗。 凛冽的山雪代替了蒙蒙微雨。 “好。” 这支舞,他已经准备了万年。 献给,他唯一的执念,唯一的,无望的爱人,献给他的神明。 “谢谢您,垂怜怜真。” 一片冰天雪地中,他没有在用神识去看她的表情,怜真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前辈正在看着他呢。 至少,他得到了前辈真正的垂怜。 我爱您,前辈。 第92章 我执(十二) 主动被层层白纱包裹,落着莹润珍珠装饰的盲眼美人,嘴里衔着那柄镶嵌满珍珠的钝剑,轻盈而沉重,厉昏陆赤着脚。 走到雪中平地,披光泽。 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胜似完美。 有眼睛的人,会忽略不正常的事物,他们自傲,而他目盲,却,全都明了。 说起来,那双眼睛,便是因为我而失去,因为他看见了我,他活该。 他怎么那么蠢呢? 竟然一点也不埋怨。 山与月雪飘洒,衬得他身如薄纸。 我和他,算下来,也不过仅一日相处,三次亲密,他就说了那么多关于哥哥的话,只因为,他知道我需要。 我听得出来,厉昏陆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坏女人,我很自豪自己是个坏女人,我喜欢这样称呼自己。 坏女人欺负他的故友,诱骗神树此间最后一个小孩,还将方皎彻底赶出去。 她还是个骗子。 他虽然很少提及,但我隐约记起了,厉昏陆到底是谁呢。 他是谁。 看着他虔诚地朝着我献舞。 圣洁、青春、纤弱而翩翩。 厉昏陆的脸色愈发苍白,竟然透过了遮住脸的白纱,下一刻便要消失。 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不是苦肉计。 脑子里装着**,心里想着算计,恨不得将我分食夺取权力的男人,总会在某个细微时刻不慎露出狰狞一面。 而厉昏陆不是实心眼,他是没心眼,满脑子都是我。 为了我,性命都不要,真的值得吗? 小妖怪,你明明看见了,他们都是些黑心芝麻馅。 因为他们心有杂质,那些爱混杂了**、执念、痛苦、悔恨,不那么洁白如雪,红也不够艳丽,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爱我,却不完全爱我。 所以我利用他们,他们也不会死去,而你,彻头彻底地为我,到底有什么意思?我不值得你死去。 你是真的爱到自愿为我而死吗? 你为什么不学他们? 我记得他。 我记起你了。 但你都明知道他们会骗人,为什么不学他们?你骗我,也好过你将一整颗雪白的心献祭给我,只为了我的道途顺畅。 你要知道,我也会骗人啊,为什么你要什么都不装,什么都不骗,就做一片落在我手心的雪花呢? 那么干净,可是却那么转瞬即逝。 雪花会化掉的啊。 你会死,你知道吗? 你不怕我忘记你,不怕我彻底不记得你吗?小妖怪。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我心中惋惜。 山月雪中,盲眼美人抬头,露出微笑,然后我看见小妖怪嘴里衔着的剑落到手中,幻化作一支盛放的白荼蘼。 绿叶衬得细碎如雪的白荼蘼愈发冷艳,他捧着花轻舞,越来越近。 我嗅到那股清冷悠远的苦香。 末路美,殊途归。 “……” 他只是笑着,他什么也看不见,厉昏陆就是朝着我的方向笑着,笑容无怨无悔,纯然的只剩下喜悦。 原来他的声音是温和而缓慢的,犹如珍珠一般莹润明亮,我还是此刻才心无杂念,纯粹地看着他。 “怜真祈求——————” “我的神明,永不坠落。” 我的前辈,我的神明。 我的神明,我的神母,我的一切,我的所有,舒君前辈,我祈求您不再坠落,祝愿您仙途坦荡。 蜉蝣会分担您的痛苦。 蜉蝣愿意,蜉蝣愿意为您而死。 蜉蝣知晓您的心。 “母亲。” 他在乱喊什么?我不是他的母亲,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联系,可是看着雪中舞者那张扬满了期待的脸,好苍白。 “母亲。” “母亲。” 他衔着花枝,那双盲眼空荡荡地离白,可那张脸上的却乖巧而带着一点点放纵的隐晦希冀,一直以来,我唤他乖孩子,他竟然是真的想做我的孩子吗? 又或许只是想要一个拥抱,或者一句夸赞?我知道他要死了。 “怜真,乖。” 算是回应,回应他的乖巧。 但我不爱他啊,我不信他真的会为我而死,怎么会有人这么傻。 “我的神明。” 不要为我而死,不要奉我为神明。 我担待不起。 他飘然起舞间,赤着的脚已经满是雪,再一下,一朵白荼蘼飘到我的发间。 在无数个谎言中,我不擅长梳发是真的。 他也不擅长梳发,从见面到现在,厉昏陆便一直散着发,只在腰部打了个结。 但昨夜他替我散下扎着的长发,又替我虚虚用簪子挽了一下,我抚摸那朵枯荣之花,便是这个也摸到了那根墨玉簪子,原来,同是茶蘼。 只是我未曾注意,正如他的心意。 我此刻才真正平等看向他。 不是看小辈,不是看可以随意欺骗的故人、敌人、仇人,也不是看向同类,而只是同样作为一个有灵魂的“人”。 我正视他对我的爱意。 在跳舞的人没有吟诵乐曲,珍珠也不会发出环佩清鸣,但这舞步却是我熟悉的那支祈神,我曾为抱扑而编。 我祈求的神明 …不是神明。 但他所祈,的的确确是我。 我抽出一支笛子,他曾经听见过的摇篮曲,是我曾经吹给十几岁的徐纯听的,也是还未化形、还未换灵根的李瑞曾学过的,只是他们都忘记了,只有他记得。 从前他不是我的听众。 风吹过我和他,白茶蘼绽放的香气愈发浓烈,苦味亦然明显。 他张开嘴,将茶蘼含进牙齿。 缓慢的,什么裂开了,像是丝帛。 小妖怪的步子慢了下来。 他慢慢靠近我。 我朝着他走去。 他伸出手,含着茶蘼的嘴唇似乎在呼唤我的名字,他慢慢向后倒去。 山雪逐渐大了起来,玄机阁寒冷,此刻应该是我昨夜找到他的时刻,相差须臾不到,当我搂住他时。 我才看见不远处有个昨天才见到的长老佝偻着腰,努力地看过来,真奇怪。 但不必在意吧? 此地,此景,他的神明应许,自己能在大雪中,只为她而跳一曲。 此曲已尽,茶蘼已开。 他要走了。 厉昏陆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爱上许舒君的呢?轮回万世中,他总是看见许魏洲的情,以旁观者身份看着她,在那夜,在今日相见前,他一直都在幻想中虚无地爱着神母。 正如他希望叫她母亲。 可那只是许苒和弥烁,不是许舒君。 说起来,他的线是在他抬脚,轻轻越过山雪之下的清风时,跳这场短短的祈神舞,才开始变红。 红到豪无杂质那一刻。 厉昏陆死去了。 他曾经虚无地爱着神母。 他死前的一刻全心全意地爱着她。 只要她幸福,他死亡也没关系,只要她幸福,一起都杳无音讯,和他毫无关系,也没关系,他只要她快乐。 但真正的爱就是要掺杂一些极端的恨和占有欲,以及恨不得对方也同样爱自己,不然就一起死的偏激想法。 不然。 那便只是对神明的期盼,无尽幻想。 他舍不得,即使意识到自己似乎更期盼着她好,这份爱或许并非完完全全的真的爱,厉昏陆想要她好,仍旧死死压过了那阵心中低语着,劝他拉着毫无防备的前辈一起死的声音。 鬼王暮天寒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做到,因为前辈对他没有任何忌惮。 可正如这份将她捧做神明的爱,她是厉昏陆视若一切起源的母亲,哪怕没有真正诞生于她。 他不要。 他要前辈好好的。 厉昏陆永远都不要伤害她。 他的前辈,本来就很累了。 “我爱您,前辈。” 他倒在了我的怀里。 厉昏陆碎掉了,风雪融掉了他。 在最后一刻,他还笑着,从头到脚,他留下的最后一句是。 “见到您,怜真好开心。” 我来不及说话,因为他太安静了,安静到这不像是告别,只像是轻声密语。 直到他消失。 我空空地搂着白纱和珍珠。 “是你吗,厉昏陆?” 我看着雪地不知何时簇拥着一群不怕冷的萤火虫,黄色光亮照着我。 【一场流萤】 白纱和珍珠被我捧着,接着被降落的雪一点一点覆盖,那条被我收着的布条也消失了。 他死了。 死得太安静了,也死得太平淡了。 我摸了摸头上的茶蘼,却恍然发现,哦,原来,只有这个是真的吗? 但我不痛了。 这场耗时万年的梦里,我的道心总是疼痛地碎掉,再重筑,哥哥那次最痛,而方皎、李瑞、徐纯,都是假的重筑。 这一次,是无声的碎了,道心第一次不痛苦地重筑。 厉昏陆并不后悔,自己死去。 他知道,前辈不想再久久地沉浸在这场梦境中了,鬼王主动被她采补后。 那一世的蜉蝣是风。 她站在桃夭山的悬壁上,却并不是想死,许舒君不想死,她只是想。 她想飞。 她想跳下去。 她想活。 她想要自己的自由,想要不再被许魏洲控制,她要尊严。 修仙本就逆天而行,她想留住的人一个也没留下。 他问过前辈后悔吗? “我痛。” 是个人就会痛,而骗子的心也会。 “可我并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仍旧会这样选择,我会无数次,选择成为我自己,而不只是,他的妹妹,弥烁,或者,被人供起来的许苒。” 鬼王的确不是一个完全的骗子。 前辈也不是。 只是前辈说的真话,他们都不信罢。 厉昏陆怎么可能不贪心,他只是将自己的私心藏得很好,好到前辈以为他的目的便是让她听见自己的喜欢。 没有哦。 怜真的私心,便是前辈好好的。 他已经被前辈夸好孩子、乖孩子了,前辈甚至默许他的呼唤,拥抱自己,他死在了前辈温暖的怀中,不是飘入风雪隐没的蜉蝣,他好满足的。 前辈这次不会痛了。 怜真替您承受。 在最后一秒,他也是开心的。 他真的,真的,好开心啊。 怜真,无怨无悔。 “你痴迷的,到底是我,还是命运的玄虚?” 无人回答。 “怜真,我怜惜你的真心。” “谢谢你,怜真。” 千暮雪牵着一只羊来,“打?” 打你爹。 “滚啊,千暮雪。” 然后我们又打了一架,把这场梦彻底震碎,看着一边吐血的天魔,真有病。 第93章 来客(一) “你爱上他了?” 万年前,有个人曾问我,是不是真的爱上为我而死的某个男子了。 哎。哪里那么多爱不爱的。 为什么要指望一个坏女人有爱? 时间太长,不记得他的姓名,或许我也是喊他小郎君吧? 除了那几个我记得住的男人之外,我一般都管身边来来去去的男子们叫小郎。 他没什么特殊,除了死。 “小郎?” 不过,那个男子挺漂亮的,我还记得,血溅到桃花眼上,他含着泪,仍旧含情脉脉。 到死,他都睁着眼睛,望着我,似乎期盼我会为他而停留。 他是怎么死的来着? 哦,是替我挡了一剑,死在了千暮雪手下,彼时是我和她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其实大可不必。 因为我当时已经合体中期。 而千暮雪在般若这个坏女人的设计下,在床榻间没有防备,因而反应过来后,便连续跌落两个小境界。 般若以为自己能回家了,结果也被她反将一军,彻底留在我们的世界中了。 其实如果她们一直相爱相杀或许就没有后来我的事了,可惜般若也是个不为所动的人,她装出来的情意反而真迷惑了千暮雪,和我一样,自己没有被迷惑。 演技这一块,我们不相上下。 本来千暮雪也一直因为人族开始反击,无法操控更多的傀儡,而跌落境界。 交手时,千暮雪跌到了合体前期。 虽然她比我对战经验更多,活的时间更长,但是不代表我就一定会输,而且输到会死的程度。 我对自己的剑术有信心,纵使杀不了她,也可以和她打百次来回。 更何况,般若灵吉离开前,假意知错,实则用绞杀阵还刺了她的心脏。 然后…继坑了前道侣一把后,她又坑了我。 在般若靠过来时,我的心里又有种不详的预感了,果然,我还没有看她。 “你找死!” 千暮雪那幅愤怒的样子,实在是太难见到了。 惯常用傀儡丝的家伙,已经杀昏头了,敌我不分,鸩狐这家伙在离开前还要坑我一把,故意亲昵地靠在我身上。 说,靠你了,亲爱的~ 我不懂,为什么千暮雪那么恨她,却全砸我,傀儡丝和蛊虫硬是没朝般若去? 她的傀儡丝和蛊虫眼见着对我没用, 千暮雪拿起了剑。 她一边嘶吼着,一边朝我砍来。 “你找死!灵吉!你没有心!” 这话其实不管怎么听都挺好笑的。 第一,我的确是在找死。 第二,般若灵吉她没心这件事情难道千暮雪第一天知道吗? 第三,她真的不考虑砍鸩狐吗? 【干活了,知松,支棱起来。】 我站在原地,知松悄悄移到手中, 比刀剑更快一步的,是锐剑划破上好衣料后,再刺穿血肉肌肤的钝声。 “舒君、我……” 他想说什么呢?其实我现在也没有想清楚。 “噗嗤——————” 但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呢? 那个漂亮小郎不来挡剑,我也完全可以避开,我也没有那么无助。 我不需要他来保护我,不需要他替我挡剑。 我只是在等千暮雪露出破绽。 毕竟,像她那样狡猾又难杀的天魔,气成这样,跌落到比我还低一层境界,纵使我用知松把她捅了对穿,千暮雪也不一定会死,狡兔三窟。 她千窟都算少了。 在彻底杀死她前,我得确定她的弱点,是否是在那里…… 我不可能只杀她一次。 毕竟,杀母杀父之仇,杀我之仇,还有,总不能让鸩狐那该死的女人白污蔑我的喜好吧? 我都不敢想…… 千暮雪,你可千万记住,我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啊。 我一想到以后会被她视作情敌,顿时有点恶心,该说不说,般若灵吉是真的很会恶心人,不仅恶心了我,还恶心了千暮雪。 而彼时,自愿赴死的小郎君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认为他是个祸害。 长着一双桃花眼的漂亮郎君死得非常无用,而且因为他有遗言要说,彼时我还想着装装样子吧。 死而复生的第二个千年里,我还没后来那么不耐烦,虽然他很烦人,但死者为大。 他都要死了,我让让他得了。 “许舒君,来日我必杀你!” 然后,被般若激怒的千暮雪回过神,揣着她的傀儡丝,逃走了。 我错失了一次杀她的绝好机会。 好消息是,以后不用去蹲她复活点。 坏消息是,因为我上了她的必杀榜。 “舒君,舒君、我……” 他死去了,失去了珍贵的生命。 可我也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我的良心…… 在我听清楚他是想着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永远都会爱着他这个替我挡刀,替我死去的男人后。 所以才奋不顾身冲上来替我挡刀后。 我的良心死了。 谁说,女人就一定会爱上为她而死的人?他就像是要用死亡来让我记住他。 是,我记住他了。 永生难忘。 他为我而死倒是大义凛然,有没有在死之前问过我需不需要,愿不愿意吗? 所以,当那家伙讨嫌地故意凑过来问我,我拎着知松,冷冷地回答。 “爱个屁,我真恨不得给他补一刀。” “他为我而死,难道是我逼他的吗?” “他死得,毫无价值。” “我怎么可能会爱上这种纯粹自我满足的男人?他太蠢了,蠢到给自己编了一场梦,还以为所有人都会被骗。” 还要我永远都记着他,永远都不能忘记他,哈哈,我是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了。 这位小郎君以一种讨嫌的形象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里,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是。 “我死后,您是不是……会只爱我一人?您不会再爱上别人吧?” 占有欲可真强。 我微笑着,蒙住他的眼睛,凑到他耳边,轻声回答他。 “不,我不会。” 我最爱的人,已经不是我最爱的人,从那时开始,我便最爱我自己。 所以,我的确不会再爱上别人。 “我不爱你,小郎君。” 我不爱他,他用自己的生命,就为了爱不爱这个虚无的问题,义无反顾去死的所有人。 不光是他,许魏洲、包括后来。 我讨厌这些人。 活着才有无限可能,纵使痛苦、纵使难捱,但一死了之,算什么勇气? 死亡很轻易。 凡人用悬梁的绳子勒死自己,去跳崖,喝下毒药,或者被别人杀死,而修仙者身体更强健,死亡风险大多是渡劫、争夺灵宝资源。 自己想死亡,可以得到什么嘉奖? 死亡很简单,一了百了,可是不在乎却很难,活着也很难。 我那么痛苦地从死亡深渊中爬出来,为此还直接和天道欠了不平等对赌,而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黄土青天。 前仆后继,一个接一个,朝着无间坠落,那么不惜命。 只为了爱。 或者是恨。 可笑,太可笑了。 我不能理解他的脑子,但我可以像他恶心我一样,在他彻底死亡前恶心他一把。 “你要我爱你?” “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我讨厌你。 然后,那位小郎君没能含笑上九泉,而是目眦尽裂,神情扭曲而不甘地死去。 我不关心他在地下,在轮回之前怎么想,反正,我的气还出了一些。 “你爱上了他?” “舒君,这可不像你。” 万年后,这个人依旧来问我。 我是不是爱上了为我而死的厉昏陆。 他总是那么害怕,害怕我爱上除了许魏洲之外的任何人。 厉昏陆稍稍好一点,虽然我讨厌别人为我而死,但这只小妖,的确好一点。 他自然不可能比上哥哥。 但他确实好一点点。 至少,我并不讨厌他,相对于那位姓名都不记得,彻底死去前我都要恶心一把的男人,我更可怜他。 他和上面那个男子的共同之处,或许就是他也很漂亮,而且同样为我而死。 “我不爱他,但也不讨厌他。” 他其实也可以不去死,或者,留下一半残魂,千年后仍旧可以成精,做个逍遥快活、无忧无虑的小妖怪。 我杀他,是会更痛,但是,他是无辜的,杀他只是为了我的道心再重筑一次。 何必如此?用生命为我铺路。 他甚至别无所求,逝去的最后一刻,都在替我承受痛苦。 杀人证道,我向来不屑于此。 我的道,或许是会路过许多人,和一些人并肩而行,和大多数分道扬镳,可我的道,是我的道。 若是要杀谁,来证道。 一,我无法接受。 我的道,代价我付。 二,除了心魔,我的哥哥外。 杀他,是因为,他再也无法活下去,我和哥哥已经无法再靠着同生共死契瞒过谁了,他再留下来,不过是我的强求罢了,他会彻底堕魔。 哥哥不愿意变成和千暮雪一样,我也不愿意,将知松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站在对立方厮杀。 他怕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我也怕,我怕他变成我最讨厌的模样。 哥哥其实是个胆小鬼,除了爱我,他总是很沉默,直到纸包不住火。 我为他保留尊严。 犹如,他为了幼时的我,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身份地位,放弃了人族的血肉,放弃了修魔。 他要我杀他,我杀了他。 天道和我亦敌亦友,她赌我无法飞升,我赌我可以。 我们都忌惮彼此。 在这场梦前,我已经大乘后期,却如何都不得重筑道心,无法飞升。 “我不爱他,我只可怜他,” 杀他是昧良心的事情。 如果厉昏陆他能活下来,可以两全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么在意良心这种东西。 我的原则可以变化。 因为我重视自己,重视自己的道义,大过了情爱恨怼。 在爱一个人前,恨一个人前。 我首先得是我自己。 我不爱他们。 或者说,没有他疑惑的爱那么多、那么猛烈、值得我而他们寝食难安,甚至殉情,不悟大道。 “可怜他?” 他嗤笑了一身,我问故人。 “好久不见,我是该叫你,03?还是顾怀谦,三哥哥呢?” “你又耍我。” “彼此彼此。” 我们相视一笑。 “我知道你会回来,03。” “当真是,好久不见。” 万年了,这个小气鬼讨债来了。 “终于不想装了?03,这些年里,你又暴力拆解了多少个小世界呢?” “比起这个问题,你哥死了?” 我不想回答。 第94章 来客(二) “其实我一点也不关心许魏洲死没死。” 03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牵起他隐没在衣裳中的金链,我瞟了他一眼。 赛博生灵的衣服轻逸而优雅,闪着危险而漂亮的蓝光,他一边自顾自地说话。 一边衣服一件一件落下,脸上表情大义凛然,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 谁能想到他从前还是个贞洁烈男呢。 “毕竟,你哥哥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我只关心你,舒君。” 他的谎话半真半假。 而最好的谎话则是真中带假,假中带真,许舒君就是个中高手。 03知道许舒君不会被他骗,他的目的也不是骗她,更不是只为了确认许魏洲死彻底没有才来这里。 他不关心死去的许魏洲吗? 不,他关心,他关心死了。 但并不是因为03喜欢许魏洲,他怎么可能喜欢情敌呢?他只喜欢眼前这个波澜不惊的女骗子。 喜欢她哥哥?喜欢自己的情敌? 03只是想想这件事情,就觉得恶心。 舒君万年前杀死他时,03也推波助澜了,只是她还不知道。 她知道了,那03也会和方皎一样,永生永世都无法再靠近她。 他是因为在意许舒君,才不得不在意这个心腹大患。 可笑的是。 他拎起贴在胸前的金链,眼看着许舒君眯了眯眼睛,他可是专门换了的,纵使许魏洲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他啊。 许魏洲啊许魏洲。 没有这些,她也爱你。 你还真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从他第一次踏入这个世界开始,附身在石头上的03,第一眼,就看见舒君望着另一边的许魏洲。 女修握着剑,眼里浓重的恨和爱交织在一起,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没有将剑再向深处插一寸。 就一寸,许魏洲就能死去。 彼时,许舒君已经七千岁。 死而复生,生而赴死在这对兄妹间来了个轮回,03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百年才得知。 明明那么恨、那么痛,那么喜欢和爱,却还要强行掩饰装作成的不在意。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对兄妹势同水火,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都无法插进她和他之中。 后来果然如此,但看和做还是两码事,如果不爱,自然可以当作笑谈。 可是他爱、不,或许是喜欢,总之03想插入她和他之间,但不仅是03,就连方皎也没做到、包括微生怜、楼阴的先祖楼明。 最后一个疯了。 这个老疯子想夺舍小疯子失败了。 小疯子也延续了他的阴暗,十分让人讨厌,又茶又阴阳怪气,03特别讨厌楼阴,只是他不说。 只要他不说,那个疯子就很难找过来。03很少在意别的男人,在意的,无非都是和她相关的。 03本来不是攻略者。 如同师音是姝一般,他的主线任务并不是拿下她的心,让她对自己满好感。 03并不是个傻子,在没有想着攻略许舒君前,他便知道,许魏洲一日不死,许舒君便一日不会看向别人。 他看着那些来自自己的世界、别的世界、数不清的位面攻略者飞蛾扑火,被她戏耍一顿后,气急败坏地离开。 他只是远远看着,不靠近,不说话,只将自己看作过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直到他被坑入了局。 是的,03不一点也不想入局。 他甚至之前对许舒君的标签是:强大、坏女人、骗子、要离远点、太会骗男人。 他敬谢不敏,甚至有点不喜欢她。 是的。 03其实有些不喜欢许舒君,在他还没有接触她,仅仅因为她对许魏洲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又没有下手。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下手。 但和自己无关,所以,也没管。 03的任务,只是为了找出这个世界不对劲的地方,他们的种族需要繁衍,而这个世界似乎隔断了不属于它们的血脉。 谁知道这方天道那么阴险。 为了不让他找。 在计划刚刚推进了几步时,03收集了这个世界的土壤、观测了人族修士的孕育数据。 一夜。 天道居然就给他下/药,把他打包送到了许舒君床上,甚至还贴心地告诉她。 “像他们这种赛博生灵,和那些攻略者不同,他们完全不会有精血,所以不用担心。” 言外之意就是不管怎么玩。 他都不可能有后代。 “随便你。” 03感受到了天道深深的恶意。 他根本没法正常离开这里。 那时,许舒君在逐玉峰推测星象,推测下一次鸩狐出现的位置,她准备去打她一顿,天道其余也不解释,在院子里留下03就忙她的去了。 “不!” 03心中又气又恨。 气自己中药,恨自己在不喜欢的女人面前这番姿态。 妙骄那时还小,榕树还未参天,也不懂,觉得以前的男人很无聊,钻地里下峰玩去了。 “……?” 许舒君迷惑地看着他,那是她第一次见到03,也是03第一次真正出现在她面前,那时的他一边蜷缩身体,一边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 至于注意?他那么多次从她身边路过,带着隐晦的讨厌气息,许舒君自然对他是有印象的。 如同他讨厌她。 她对03也并无兴趣。 “不要……” 他讨厌这样的女人,又是被迫,自然心不甘情不愿,许舒君推开了他拽住衣角的手,精神上抗拒,身体上却渴求。 他那类赛博生灵,除了这种情况外,根本看不出异常。 赛博的异世来客也会中药吗?彼时,相较起性趣,对他的身体,她的兴趣更浓。 她甚至想要一点03的血液。 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不对劲,她只是蹲下身,他一下就抖着身体爬出了她的脚下。 03是个贞洁烈男来着。 “不愿意?” 03他自然是不愿意啊。 他做任务好好的,一心想着挖出这方世界可以生女生子的隐秘,带回他的世界,好让赛博生灵可以在宇宙中继续繁衍。 如果可以,或许这里能成为赛博世界的第一个殖民位面。 可他还没见过哪个世界像这里的天道一样蛮不讲理,还这么阴险! 把他打一顿赶出这方世界就好了,再不济他被杀部分灵魂,失去这副躯壳也好。 但给他下药算什么? 这是什么羞辱? 还把他送到许舒君的床榻上? 03讨厌天道,也讨厌眼前平静到冷漠,只是像看着一个有趣物件的许舒君。 凭什么? “不、唔!不愿意!我不愿意!” 凭什么他这样了,她却还那么冷静,凭什么,她一点波澜都不起? 莫名的忮忌充满了03的心。 他不肯,许舒君也没有勉强他,仍由着他出了峰。 她也不是谁都要。 床也不是谁都能上的。 强取豪夺固然有趣,但又甜又软的瓜更可口清甜,不是吗? 再说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哥哥。 而且,她很疑惑,天道给她送得人好奇怪,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放我、放我走……” 然后,03又被天道送回来了,同时,他又被迫吸入了十倍的药。 03都神智不清了,却还是尽量不想触碰到她,忍住念头,她什么也没干,只是装作没看见他。 冷漠。 冷漠。 无比冷漠。 直到,03再也忍不住。 “求你!” 他看着许舒君平淡无波的眼睛,他还能跪在地上,可不过须臾,他就再也忍不住自己扭成一团。 逐玉峰的室外一时充斥着股冰冷的暧昧,她仍旧摆弄着自己的观星仪器,不看03一眼。 “我是…第一……不!” 许舒君只听见了关键的字眼。 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舍得放开手中的东西,“你没有经验啊?好吧,我帮帮你,” 短暂的安抚过后。 她那时已经很熟练了,把这条鱼放在案板上,用有力的双手,适当的火候,从小到大,翻来覆去煎了又煎。 直到这条鱼昏过去。 哦,天道纯粹就是变态了,没什么阴谋,但这个异世来客比其他的更麻烦。 在03醒来后。 许舒君被小气鬼缠上了。 很久很久以后,03才明白,原来他不是讨厌许舒君,其实他对她一见钟情。 只是她眼里只有许魏洲,无论他多少次路过她身边,她都看不见自己,他恨的是凭什么她不爱自己,包括中药时。 自己困在欲海中沉浮。 她却很少沉浸。 后来,他更是清楚了。 原来有人可以把情、爱、情爱这三个分得那么开,一点也不符合印象中他对女子的印象。 她恶劣地丢下他就走人。 其实也不算恶劣,但绝对没有对待其他人那么贴心,她把03塞进他住的山洞,甚至不愿意留他在逐玉峰上。 他果然最讨厌这个女人了。 他不甘心,说不清的胜负欲让他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总是找机会出现在她面前,这一次,不再只是路过。 “哦,是你啊。” 许舒君记得他了。 可是,在下一次他找来时,丝毫不内疚,还能装出愧疚,领着人。 在床榻上,压了个爽。 第一次明白她将情爱、情、爱分得清清楚楚,是在某次白日宣淫,微生怜站在门外,他想让她吻他,许舒君拒绝了。 “我不爱你,03。” “那你还找我?” 03眼睛都气红了,她不爱自己,那找他干什么?然后,许舒君意味深长地指了指他的身体,又笑着,用指甲勾了勾他的脸颊。 滋味鲜美。 可纵使他花样再多,再会,又怎样? 她的心不在他这里。 第一次心动。 万年前的03怎么都无法打动她,无法接近她,反而被她骗走了身子。 他从前是做的拆解小世界,他从没有喜欢过别人,来到这个世界,看着倒是头一回深深陷在了一个连心都不走的谎言中。 “我关心你。” 她甚至不愿意说她爱03。 但03还是沦陷得义无反顾,他是个彻头彻底的恋爱脑。 这次回来,他想问她。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03想带她走,离开这里。 “我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假扮沦落风尘,还是第三回,03,你不怕我嫌你脏吗?” 我勾勾他的脸颊,一如万年前。 他留着一头短发到肩,扎着一条发带,仔细一瞧,哦,白玉兰。 “舒君还真是一刻都不曾被我骗过。” 他看见我在盯,大大方方地拿下来,塞进我手中,问。 “那你会嫌弃我脏吗?即使,你知道,这副身体,只有你碰过,上上下下的锁,也还为你留着,你也嫌我,”03一如既往地会勾人,他调笑着,声音低沉地问我,“脏?” “03不脏,舒君最清楚了,不是吗?” “这里过了万年,我也被锁着万年,只是想等着你为我解开。” “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我想,带你走。” “你不是痛苦吗……” 我痛苦,是啊,我痛。 但我还活着,我不会和他一起走,不是因为我还念着谁。 “03,抱扑是我的孩子,即使它走到最后一程,也合该是我送它走,此间事了,我也不会跟着你走,我有我的人生要过,我不会给你承诺,也不会和你拉勾。” 他忽然笑了。 “其实,我怀念从前的你。” 我也怀念那个青涩的03。 那时他眼里的倔强、挑衅还能一览无余,而如何却全装满了我最熟悉不过的爱意,他怀念从前,我也怀念。 “我也怀念万年前的03。” 更怀念曾经的自己。 “那时候,你像颗绿林檎。” “也就是,你们那边常常说的青苹果。” “你看,我现在也不文绉绉的,还得感谢你呢,03。” 这个骗子,明明当时她爱的还是许魏洲,她偏偏要说自己怀念曾经的03。 还是说。 “你真的……” “是,我爱过你,03。” “这次,不骗你。” 第95章 来客(三) 首先。 03是我的老情人。 我早已认出他。 比他装作邻家哥哥,在下山后,看他演了一场拙劣的良家夫男沦落风尘、为我而死的戏码的一重梦更早。 我更喜欢叫03。 春莹。 在心里悄悄叫。 在情意正浓,他紧紧地抱住我的手,满身淋漓落着泪,也不肯说一句好话时。 我从未将这个名字叫给他听过,正如我今日之前没有告诉过03,我爱他。 这是其次。 尽管他总是不自量力地捣乱,总是一副看不顺眼我的要生气,总是装作讨厌的别扭模样。 赛博生灵的呼吸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晰,清晰到我可以记住他第一次来到我身边。 在那个融了满树玉兰香气的春夜。 他脸红,耳朵也红,露出带着异样的皮肤,偏过头,色厉内荏地说,让我不要靠近他,他讨厌我。 那时,我想想,他应该是看见了我没有下手杀死哥哥的那一剑。 最后。 他那么聪明的人,却察觉不到爱。 种族特性,我翻来覆去弄了03后,以为两情相悦,结果临门一脚准备和他说我还蛮喜欢他的,结果发现。 他的脑子里就只装着繁衍。 他执着给我一个孩子。 各种形式。 我不想。 他非要。 我平生最讨厌的事情,其一是有谁说为我而死,其二是被人威胁,其三则是谁装聋作哑、阳奉阴违。 他做到了其中两件。 所以我坑了他一把。 03气性大,忘性小,走了整整五千年,然后,隔个五百年一千年就闯入我的梦捣乱。 为什么我在心里叫他春莹? 妙骄唯一的玩伴那时尚未化形,玉兰妖雪白的花苞已经一千年未开过了,她每日都盼着这颗玉兰开花。 她盼着自己的朋友回来。 唯独03来的那日,玉兰妖开花了。 所以,妙骄才那么高兴,那么快就带着玉兰妖一起跑出抱扑,而03从未注意这些异常,因为不重要。 他一开始只将自己当作过客。 赛博生灵只有代号,越少的数字,越小,地位越高,并没有姓名,他曾经请求我给他一个名字,我早想好了,可是。 在我发现他的代码尽头是繁衍后,便将从见面就为他想好的字,藏在了心中,一万七千年,未曾忘记过一日。 不见他时,犹如水波之下。 可是见他,我的眼前就会浮现。 高高的玉兰树开花,四散春风将洁白花瓣连同他一起,送入我的院子里,莹莹月色澄澄倒水中,这人傲气地丢下那些话,说不要我碰他。 那幕景色,至今难忘。 这些,03并不知道,我也没有打算讲给他听。 毕竟,他总是,蒙住自己的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肯听我说爱他。 他的源代码只有一个任务: 繁衍。 繁衍、繁衍、繁衍。 不惜一切代价繁衍。 哈啊。 繁衍,繁衍,繁衍。 爱会让人生出忮忌,也可以让人更自由,而我给他的爱,让他感到空旷。 因为那不是他需要的。 他需要的,是满足繁衍的本性。 无论是什么方式,03那时,求的都不是爱,而是繁衍,如何从我们的世界,夺走生死的权杖,孕育他的种族。 繁衍,是他唯一目的。 我该怎么对你,春莹。 不,03。 这次回来,03或许已经改变了。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他又瞪着猫眼,他仍旧对爱这件事情,装聋作哑。 “你爱我?你居然爱过我?” “许舒君……你真的爱过我?” 春莹啊,你这个糊涂蛋。 一万多年前捧着他的心,他也不信。 现在更不信了。 “你怎么可能爱我,你又骗我,你又骗我……你又骗我…你怎么可能爱我…” 或许,某日我不再在这里,他再也找不见我,心中对他的爱再也不会起波澜增减,他会知道吧。 我骗了他很多次,他也是。 但惟独喜欢他,爱过他这件事情上。 我没骗他。 我记得那一百年里,我们相处过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他给我展示的所有无聊玩意儿,装腔作势吓唬我的玩笑,故作深沉拖着我,偷听他们族人的冷笑话。 我记得他想讨吻时的紧张。 我记得他吃到云片糕时的愉悦。 我记得他身体的每一条纹路,记得他最可怜时的眼泪,记得他讨厌玉兰。 因为那时,他窃读我的心声,误以为我将他当作“春莹”的替身。 他问我,我不曾告诉他。 看吧,这就是做骗子唯一的坏处: 难得说真话,也不信。 “你又在想他了吗?春莹到底是谁?你告诉我啊,许舒君——”他低吼。 你为什么,万年前,要在问我的时候,那么温柔地,在心里喊着春莹?他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又要骗我? “你又骗我……” “我不信你……我不信你,许舒君……你甚至连痛苦都不肯告诉我……我不信你,你这个骗子……” “我不信你爱我……许苒,你又在骗我是不是?只是因为你害怕我捣乱……” “你不爱我,你爱方皎、你爱许魏洲、你爱厉昏陆,你爱甚至从未出现过的春莹,你唯独,这两万五千年里,一次都没有在心里说过你爱我!!!” 他还在一直否认地说自己不信,一边摇头,一边拽着金链,太吵了。 笨蛋。 笨。 喋喋不休,显得我不是个东西。 哎。 我的手指勾住链子,狠狠朝上一提,差一点点,就可以把他的肉扯掉。 很疼吧。 “清醒点,03,你是不是脑子有点糊掉了?” “春莹到底是谁,你真的一点也没想过吗?我爱他们,可是,我说过我爱你,是你先放开手的,凭什么要求我为你停留一辈子?” 他没有叫喊出来,只是眼睛直愣愣地发呆,眼尾登时出了泪。 “你太自私了。” 我不可能为谁停留一辈子。 还是发呆。 一滴一滴眼泪含着,猫眼委屈。 “03啊。” 这个受虐狂。 可惜我不是个东西。 我知道他不会轻易坏掉,所以,我抚摸着颤抖的金链线条。 他的眼睛里缀着泪水。 我讨厌很多人哭,唯独不讨厌他哭。 因为03太傲了,他太愚笨了,他哭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凹陷一块,忍不住想要替他擦去泪水,忍不住想要安慰他。 忍不住爱他。 即便我清楚,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懂爱是什么东西,犹如他们这个种族的特性,我还是忍不住的,产生了对他的喜欢。 春莹生得一双圆尖猫眼明亮,每次哭起来,都犹如一块轻盈的琥珀宝石正在流蜜,只是那里面充斥的,不是他自认为装得很好的恨,而是他不认为是爱的爱。 都这么久了。 他没忘记我,一刻都没忘记要找回场子,要回来让我付出代价。 实际上,只是恨我,“不爱他”而已。 我哪里不爱他了,是他自己不承认。 故作聪明和勇敢的胆小鬼。 03还是这样口是心非,还是这样笨,还说自己永远都不会爱上我,但只是一句,他就变成这样。 我最喜欢他的,便是他的眼睛,我透过徐纯那双狐狸眼,偶尔就会想到03。 他们什么都不像。 唯独那双眼睛,在被俯视时有几分相似。 我轻轻地,隔着万年时光的灰尘,抚摸着03的脸,03啊。 我当然是真的爱过你了。 只是爱并不能解决所有。 我爱他,爱过他,可我无法停留。 无论是为他,还是谁,哥哥很特殊,但我也仍然不会为他停留一生。 纵使痛苦。 我也会一直向前走。 只是没想到,他会为我而回来。 我听见天道说。 【他放弃了。】 放弃了繁衍的目的,放弃了那个种族的地位,放弃了一切,稀里糊涂地给别的空间位面打工,就为了能回来见我。 “真的吗?” 我并没有回答他。 那声呼唤,便是我最后对这个问题的肯定,和对他的回应。 那声“爱过”他。 让03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他的脑子里充斥了一个念头,她爱过自己,爱自己,她居然爱过自己。 而春莹是谁。 是谁都可能,总不能是他吧。 真话说一遍就够,谎话则需要不断缝缝补补,一个接着一个圆谎,直到最后那个谎言成为真实,自讨苦吃,咽下苦果。 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是真的吗? 她真的爱过自己吗? 春莹,真的不可能是他吗? 03也会骗人。 03并不喜欢骗人。 在遇见许舒君前,他最擅长的事情,是将一个又一个的阳谋阴谋戳破,再用武力值碾压不服气的敌人,赛博生灵除了繁衍艰难外,没有多余弱点。 这方天道她的判断是对的。 那些位面,的确是因为繁衍,而来。 他本来该一辈子如此。 横行霸道。 不沾情爱。 可偏偏遇上她。 03不是那么多话的人,对着许舒君却滔滔不绝,万年前,是,万年后,亦是。 彼时,万年前的骗子在抱扑,站在镜湖之上,对他的事迹做出了这四个字的评价。 “你真霸道。” 本该如此。 03就是个彻头彻底霸道的家伙。 可他来到这个世界,遇见了许舒君。 她更霸道,霸道地夺走他的心。 许舒君很会骗人。 而03不想听她说假话。 在第一次被天道坑了,送到逐玉峰时,03真的很愤怒,出奇的愤怒。 他那是不知道自己其实对她一见钟情,也不知道自己的愤怒其实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更不明白,他其实忽略了。 如果许舒君不喜欢他,又怎么可能留下他,可他不明白啊。 03只记着了,初见时,许舒君看着她哥眼中浓重的爱恨交织。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当局者迷。 03会读心,但是即使说给自己听的话里,许舒君也往往真话少,谎言多。 在她身边,学会分析哪句真哪句假的最好办法,就是也成为一个骗子。 他听出来,这句并非谎言。 那,她如果真的爱过自己,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感受到? 03,他到底在干什么,他所求的,原来曾经得到过,只是他没发现。 是在他第一次离开时吗? 春莹,那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被她拥抱,覆着粗茧的手指怜惜地擦去他的泪水时,呼唤着,说喜欢、说爱的。 真的不可能是他吗? 如果是他的话,那他怎么办? 03先逃避的,03先后悔的。 我不知道他在沉思些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好似还放不下曾经。 这么多入梦者中。 我最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的,就是他。 他不来,我便不记得他好了,可他来了,我便无法装作我不记得03。 明明可以完全离开,为什么非要三番五次回来,还付出代价入梦,只是为了我?或者爱? 他嘲讽别人恋爱脑,嘲讽我恋爱脑,但我总觉得,恋爱脑的,另有其人。 白玉兰发带和人物03出场自,上卷·问情——盲刺(二、三)章。 纵使相爱,也不可能解决万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5章 来客(三) 第96章 来客(四) 我打断他的沉思,手拉紧了金链。 “好了。” “03,你又在气什么?” 03的眼泪一滴一滴被我擦拭掉,我们仿佛回到了万年之前,那时候雪垣峰上,玉清还没有开始暴露他的野心。 方皎被打回月灵界河之下,而哥哥修复着他的灵智,空了千年,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楼阴的老祖,我彼时看作小辈的楼明狼狈回宗。 厉昏陆还未生出完整意识。 更没有后来的李瑞、徐纯两人。 千年万年。 我的,他的,他们的,她们的。 执念不休。 唯情而已。 可是,03。 “既然,你知道我道心破碎,一次又一次梦中地重修,你一直在看,看着我利用他们,骗他们,你如今还来干什么?你不怕我也利用你吗?” 他最讨厌被我利用,却是万年里,唯一一个献出全部做交换的家伙。 “还是说,你做好了被我欺骗利用?” 我骗过他。 我也利用过他。 我的确也喜欢过他,曾经想哄着03,然后他就跑了。 因为他发现我并不愿意让他繁衍。 这便是为什么我不喜欢他的原因。 我当然利用过他,比利用任何人都要更过,利用这个瞎捣乱,甚至参与了杀死哥哥计划中的旧情人。 我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 他那么笨,除了骗骗比他还笨的妙骄、莫离,还有方皎外,还能骗谁。 学艺不精,该罚。 他抬起眼看着我。 “我……” 他支支吾吾好久没有说出来。 我却想起,他离开前,对我大骂特骂的那一番话。 他说方皎是我的初恋,哥哥是我的朱砂痣,说微生怜是小崽子、狼子野心,说楼明的每一代孩子都往我怀里钻,太放浪,太不守夫德。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许舒君,哪怕一分,你都没有爱过我吗?” 可我在发觉自己心中的确爱着哥哥前,在我发现他也参与了杀死哥哥后。 我爱过03。 他是一轮,由钢筋水泥铸成的冷淡月光,是我心上玉兰来临的春夜盈盈。 我们永远错过。 我如今说给自己的好多词,都是他说给我听,我记下来的。 可他只以为,那是曾经我遇见过的攻略者,教给我的。 他把自己看得太轻,把我看得太深不可测,03装聋作哑很久很久。 我怀念他,怀念记忆中的美好。 “我记得从前你很生气,一下就跑了,一走就是千年,那为什么,你还要回来?” 为了许舒君。 03真的有过这样的念头。 “还是说,你也想为我死,让我永远都忘不了你?” “是来看我笑话?” “或者,怕我死?” 他的脑子还混沌在那句爱过里,猝不及防听见“死”这个字眼,03握着自己金链的手一紧。 好疼。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疼痛。 可是许舒君喜欢,她每次笑,即使痛,03心中也会开心,这阵开心,足够盖过身体上的疼痛。 舍不得? 他舍不得,但嘴上却不饶人。 “你这么恶劣的坏女人,死了多好,我为什么要舍不得?” 他为什么要舍不得她这样一个骗子,当年,骗走他的情不够,还骗他,说可以养小孩,结果,03是养了她的小孩。 03满心都想的是,难道他可以生一个她的小孩吗? 是的,03想的是,他生。 他真的可以生。 然后,他给了许舒君好多好多材料,还专门花了好大代价,回了一趟他们的位面世界,瞒着皇室其他人,把自己的核心都拿出来,给了她。 03等着许舒君,等着她让他生孩子。 等到她要和他分手,许舒君把他给的东西都拿去,养了抱扑,养了她的宗门。 “我的小孩是宗门难道很奇怪吗?” 核心则给她塞回了03肚子里。 “别闹了,03,你不是我们的人,生不了,你那么生气干什么?” 他被她骗财就算了。 她真的在分别时,都未曾承认过自己喜欢他,而03自然也不信此刻她说爱自己,他还记得那个总在他靠着她心口,听见的那个名字。 “春莹、春莹、春莹……” “我好喜欢你。” “我爱你。” 她把自己当成替身。 03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难过。 他知道许舒君不想要后代,也知道自己生不了,即使…他有。 可是她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还说他笨,即使后来,许舒君还了他拿过来的所有东西,没让皇室那里的其他人对这个恋爱脑的皇子问责。 他念念不忘的,是她不爱自己,是许舒君将自己当作谁的替身。 春莹春莹!你还说爱我,你根本就不爱我!你还是在把我当他的替身! “许舒君!” “你死了最好!” 逗一下居然就炸毛了,我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脸,死了最好的话,那你能不能不要拉着我? 死了一了百了,一点也没趣。 我要活着,即使痛苦难堪。 而他,变了,在这点却还是愚钝地看待我,是因为,他不想思考。 换而言之,我的老情人,长了脑子涨了战力,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愿意接受。 不愿意接受,我曾经真的,真的,真心地希望能够改变他。 如同他想改变我。 他将他们的繁衍念头,强加给我,我将我的自由共享给他。 最后悲哀的,两败俱伤。 “你能不能放开手。” “好丢人,03。” 放开手? 丢人? 03才注意到,原来,逐玉峰的院子里,他的双腿双脚连同双手都缠在了她的身上,紧紧地,不允许她离开。 双方衣服都还整齐,除去刚开始,03嘴里说着她死了最好。 他一点也不舍得许舒君死。 “就不。” 我只好抱着他了。 他又高了点吗? 为什么要在身高这方面胜负欲这么强……对着哥哥,因为他缅怀从前,我便维持一重梦中的二三十岁身形,纤细文弱,面对他。 他应该是这世上,除了阿琮、踏浪,利用我的天道之外,最不想我死的人。 这场梦中,漫天白玉兰。 “喂!” “玉兰,不好看吗?” “放开我吧,03,抱着你有点沉。” 他想到为什么她种了这些讨厌的花时,心中更是一阵起伏的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你一点也不爱我,却大言不惭,将爱说得那么轻易随便! 他听见她的心里,果然又在叫春莹。 凭什么又骗他,凭什么不爱他。 她果然又在骗他。 凭什么留我一个人挣扎在没有你的世界?03听见他手动关掉的宿主空间系统正在苏醒,可他完全没有脑子了。 为什么不能继续抱着他,他也不是很重啊,许舒君为什么不可以抱他嘛。 他听不进任何声音,也不想分析任何信息,他的心里眼里只有许舒君,她又把自己当成替身这件事情,她又喊了别的男人名字。 “你想都别想!许舒君!你欠我!” “我才不要下来!” 不欠的。 仔细算下来,其实什么都不欠,包括那个人,所以,他迫切地想要设计圈套,让许舒君无法清偿…… 他不允许许舒君,对他没有愧疚。 他不允许许舒君,把他像其他男人那样随便甩开。 他不想走。 他不想离开这场梦。 “我才不要放开!” 这个姿势不含暧昧,却有着他本人都没有察觉的害怕。 他在害怕她离开。 的确丢人。 万年前,他一开始并不喜欢说话,即使被逼到快崩溃,03也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直到鲜血淋漓,流出不同于我们世界任何一种族的,蓝色液体。 他是被天道送来,我知道他不情愿。 可彼时,我尚且没有像如今一般,可以反制天道,即使知道他不情愿。 我也还是需要利用他。 我需要捕捉这只带毒艳丽的蓝色蝴蝶。 那几天,稍微清醒,03就像个小枪炮似的,嘴里面翻来覆去,骂来骂去都是说我怎么可以这样那样他。 骂来骂去的,还有男子失了贞洁以后可怎么办?还怪我拈花惹草。 但我看得出来,他喜欢我。 尽管他不承认,还装作十分讨厌,色厉内荏,急切地找些什么来伪装。 一说话就呛人,呛不过就生气。 那几天后,我便没想着要再见他,虽然他很有意思,身体还有奇异之处,但也就那样。 我也只是对他起了点兴趣。 兴趣是可以消散的。 再后来,便是他主动招惹了。 我带着阿怜出去招人,他装作无意间碰见我,招摇过市地在我面前晃了又晃。 再后来……他想给我下药。 结果自己反而真的中了药,在那间万年后软红阁的前身——装满了他那个世界傀儡的屋子里难受地浑身打滚。 “哟,这不是03吗?这么拉了?” 我将他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直到他勾着我的衣袖,说。 “求求你,许舒君……救救我……” 我大发善心。 “你叫什么?” “不说话啊……” 在榻上,他什么也不说,被折腾惨了就窝在被子不动,委委屈屈,我摸摸他的头吧,他也不抗拒。 但每当我看着他,想问他痛不痛。 他就凶我。 “都是你害的,假惺惺。” “我讨厌你!” 这句话贯穿了一百年。 这是我此生听过最拙劣的谎言之一。 可我不生气,因为我知道他其实不是讨厌我,是喜欢我。 只是他不懂,他不明白。 我不生气,继续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回答。 我也不尴尬,给自己泡了壶茶,悠哉悠哉轻呷一口后,丢给他水囊。 即使是赛博生灵,来到我们世界,身体入乡随俗,该缺水还是会缺水,何况,他又不屑于修炼。 他能打,但细算起来,又像个凡人。 “那叫你什么好?” 他仍旧不回答。 警惕地抓着那个水囊。 “哼,不告诉你。” 03的手抓着被子和水囊,将自己包在蚕丝中,左右滚一下,接着用脚用手将自己牢牢束缚在里面。 我的手逗逗他露在被子外的小辫子。 “喂,真的不告诉我吗?” 那时候,他还没有留长发,只喜欢发后留两缕长的编成辫子。 逗猫一样。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赖在我家呢? 万年前,那间傀儡阁本就是我的屋子,所以,他给我下药,结果自己中,跑来我的屋子里,赖在我的床上。 还这样理直气壮地把自己放进被子里。 十分非常之山匪。 我抓着他的辫子,没有把他扔出去,直到把这个自己包成虫茧的人呼吸平稳,睡着。 “真笨啊。” 不知道他梦里是否听见了我的话,露出鼻子眼睛的脸上,嘴巴嘟囔了句什么混蛋,可能睡觉也在骂我吧。 没办法,他太笨了。 笨到看不清任何人的心。 暮到日落,我收了院子里的草药,妙骄还带着玉兰精,莫离在外玩耍,回抱扑也无趣,偶尔给自己休休沐。 举着灯,推开门。 屋内昏黑,他一动不动地披散着衣服,辫子也乱了,怔怔地望着我。 “小郎君?” 这次回答了。 “不要叫我小郎君,许舒君。” “那,好冤家?” “谁是你冤家了。” 他咬开水囊的塞子,咕噜咕噜喝下水,然后猛得被呛到。 冤家。 我们的确是冤家,冤家路窄,他走的时候很狼狈,被我捅了快碎掉,不是想杀我,而是不可置信,放下一切武器,站在原地,忘记捂住伤口,只为问我: “你就为了方皎?你要杀我?许舒君,你看着我,你真的是为了他要杀我吗?许舒君!!!”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不是为了方皎,只是为了你而已。 03,若你不走,你也活不成。 可他不知道,现在,他似乎明白了。 “许舒君,你真的爱我。” “真的爱过我。” 可他错过了,错过我有良心的时候。 第97章 来客(五) 我只是看着他笑笑,并不多说,直到他从那种极度高温中冷却下来。 “我是不是做错了?” “春莹,到底是谁?” “从来没有其他人对不对,是我认错了吗,许舒君,你看看我啊,是我认错了,你便告诉我,我认错啊……” 如今再见,他终于认清自己的心。 这眼泪,像是偿恨偿情。 我装给他们看,哭得声嘶力竭,他们也有好演员,在梦中哭得哽咽窒息。 而他从来都不是个好演员。 “你真的,爱过我啊……舒君……” 他对我坦诚,可他说还是不信我爱他,我没有阻止他将自己放进我的胸膛,我揉揉他的耳朵,感受他的泪水。 感受他的悲喜。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因为你哥哥?还是谁……” “你恨我吗,我杀了许魏洲。” 许魏洲的死,是我下的最后一击,而促成他死的人们,我对他们。 说恨太重,说不恨太轻,无法遗忘。 我不爱他了。 “我不记得了,但我的确做错了,03,我只是后悔。” 我骗他的,我一直记得。 我后悔,为什么再要招惹一个他。 哥哥不是爱人,不是仇人,我们隔着恨海各自盲目的爱着,随着他死去,没有血缘的许魏洲同我只是家人。 那些不甘和血泪融合成的恨海逐渐溶解,离我而去,犹如他终于得到解脱,我终于不恨他。 我放他自由,也放自己自由。 我无法对着他说,我不恨你,即使你杀了我的哥哥。 可他还是个小孩,我为他辩词。 他太笨,太执着,情太真。 我不忍伤他,哪怕他伤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世上最无用的。 这场梦,是我特意编给他的。 在他出现在软红阁那日起,我便一直等着他再次出现,陪他演戏,陪他落幕。 “许舒君……” “你别恨我,别这样看着我。” 倒映在她眼中的03,悲哀地不断落泪,而她则怜惜地抱着他,注视着他。 万年前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恨我好不好,你既然爱过我,许舒君,你能不能再爱我一次,这一次我们都好好的,不去想别人……” “我爱你啊,我恨你不告诉我。” 他终于像个真正的人。 纵使口是心非。 他怎么可能不恨? 03还是恨方皎,恨微生怜,也恨死去的许魏洲,至于徐纯、李瑞,不足挂齿。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里已经相信了许舒君说爱他,可等到他终于可以靠近她,再次被拥入她的怀抱中。 为什么要是万年之后。 是恋爱脑又怎么样。 “冤家。” 我轻轻拍拍他的头,何必左思效潘,学着方皎打扮自己。 他留长发,他也留。 我更喜欢他万年前的模样。 现在,其实也喜欢。 “你知道我恨你吧,许舒君。”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想错了,我最恨的,不是他也不是你,是爱着你的我自己。” “许舒君,你还是很痛苦,我能感受到,我带你吧,我们离开这里,去我的世界,见我的母亲,我和她说过了。” “你做我的伴侣,我的权杖都送给你的,但我们在那里什么都可以不用管,也不会再有这么多人来缠着你了,那里什么都不用担心。” “你知道的,我们可以带人走,我想带你走,我想带你离开。” “这万年里,你已经很辛苦了,跟我走吧,许苒。” 我把一切都给你。 只要你跟我走。 03望着我。 他还是一紧张就揪自己的手。 这颗心是真的,这份情也是真的。 可。 “你误会了什么。” 我爱他,但。 “我不会跟你走的,03。” 他说他恨我,他说恨我不告诉他,我爱他,可我无数次,在和他相恋的百年里,告诉他,可他不听。 恋爱脑,又聋又哑。 我捧着他的脸,笑着问他。 “你说你恨我,恨我不告诉你,我爱你,那么,03。” “春莹。” “每一次我叫这个名字,你当真不知道是在唤你?” 03只是不敢信,她真的爱自己。 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眼泪直直地落入彼此的衣服里,浸湿变深。 他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自己的,是他此生撒过最真的谎言。 他忽然想起,许魏洲曾经的话。 “有时候挺羡慕你,虽然你很讨厌。” “但妹妹喜欢的,或许就是这点。” “你比我们都要天真,天真到了愚蠢的地步,让什么都藏不住,不管是喜欢还是恨她。” “她也羡慕你,你的身上有我们无法得到的东西,偏偏对你又轻而易举。” 许魏洲在死之前,03曾经偷偷去看过他,可惜被发现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引以为傲的藏匿却在这两兄妹身上毫无作用。 羡慕他? 03不禁问他,羡慕自己什么。 许魏洲看着即将回家的妹妹,他今夜将成为妹妹的伴侣。 他今日终于将迎来解脱。 妹妹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羡慕你这样蠢。” 许魏洲羡慕他。 羡慕他那么蠢,妹妹却还是喜欢他。 羡慕他蠢到,看不出来妹妹爱他。 许舒君羡慕他。 羡慕,他有随时放弃一切的权利,羡慕03可以不负责任的将所有东西抛弃,羡慕他的脑子里,装的东西很少,羡慕他的自由,羡慕他可以随心所欲地爱。 【对不…】 被哽在喉咙,03的脸被她用手指抬起,其实他一直都很心虚。 所以,胆小的家伙,除了自以为是的骗了她,意识到才会在一重梦结束前,只敢变作白蝶落在剑上,只敢远远看着她耍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 心中忮忌,却又没有身份。 他不肯承认自己是春莹,不肯承认自己被爱过,这样就可以永远装作被辜负的一方在她这里装疯卖傻。 永远都无法被忽视。 他和许魏洲一样,但鬼王早在万年前就放弃了,她不舍得,于是将许魏洲最后一点残魂融进心魔里。 而他呢? 她不曾挽留他,仍由他离开。 一直以来,都是03不甘心。 我想,他终于肯抬头了。 “你知道的,03,春莹就是你。” “我不能走,不是因为你不走。” 天道利用我,却也给我好处,天道送给的机缘要靠鲜血汗水来换,而我能被天道利用的,则是周身溢出的灵气。 因为我飞升不了。 武淮……她则是为我而留下的, 可谁愿意成为天地养料,愿意一直止步于此。 至少,我不肯。 我不肯。 只是我有责任未尽。 我不像他,如今还可以像个小孩一样,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触手可及。 我的自由和权利,都是自己抢来,不是别人送我的,因为送来的,迟早也能收回,还能困住我。 都是有保留的爱,除了那只蜉蝣。 所以我羡慕03。 我羡慕他万年后仍旧如此天真。 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毫无保留的。 “我讨厌你,许舒君。”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笑着,问他。 “难道第一眼,你真的当我没有发现你?03,你讨厌我吧,至少,比你喜欢我,好太多了。” 可是为什么03讨厌她。 为什么他一见面就讨厌她呢? 第一眼,是一见钟情。 他望着那个恨着别人的许舒君,望着她拿着的剑,望着她不肯后退的倔强,她好不一样,让03怦然心动。 他至今都不肯承认,非说是讨厌。 要说讨厌,也的确讨厌。 03讨厌许舒君,这个在他任务里面唯一一个失败世界的人物。 也是他无论从开始给系统空间打工后,还是打工前,唯一一个动心的对象。 03曾经身份高贵,世上所有都不需要伸手,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点头,自然会有人送过来。 她改变了他太多,尽管春风不动,是幡自动,可是怎么会有人这样呢? 那百年里,他的确一开始抱着的是将这个世界的秘密找出来,改进赛博一族的繁衍难题,但后来…… 03不需要再完成母皇交给他的关于繁衍的任务了。 他为了她叛逃了。 03更改了自己的底层代码。 所以他才只能时不时,短暂的出现在这个世界,入侵她的梦。 他不知道许舒君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心思,但是当他想说出那句,那你可不可以再爱我一次。 这次我不带着任何目的。 “我真的好羡慕你。” 我羡慕03,羡慕他到如今也还是不懂,我们为什么无法回到从前。 “03,你要一个名字。” “而我在见你的第一面,就在心里唤你春莹了。” “你是莹莹春色的玉兰入梦。” 我拿开了那堆化为灰烬的“尸骨”,他留了长发,我便替他揽住长发,用发带束住他的发,从耳朵,勾到另一只耳朵。 “春莹。” 那条白玉兰发带根本不是她买来的。 “你还是那么迟钝。” “那条发带是我给你炼制的法器,是我送你的护身符。” 我在万年前,就准备好了。 “你只以为,那是我在折辱你。” “你要我的真心,可我早就已经给你了,是你不想看、不想听。” 哥哥善炼器,两个万年,也足够资质不堪的我,除了梳发外,各种技艺精通。 我知道他当时没有失忆,也知道他不可能忘记一切,更不可能在此间转世。 因为他不属于这里。 而天道乐得看他被我耍,也不会管03,作为能源,她乐得看我被困住。 “我不会和你走,并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因为我不想走。” “我爱你,这颗心,现在也还是不会割舍对你曾经的爱,我的心还有对你的关心,怜惜,可是在允许我爱你——之前之后,我更重要的,是做我自己。” 他怔住,好似不明白我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和你相处百年,你还是不懂,其实,我真的。” 真的真的。 真的想过,如果他要带我走,我便也不负责任一次,陪他彻头彻底地爱一回。 如果那时,他多爱我一点,胜过他的繁衍念头,爱过喋喋不休的催促。 或许我会爱他胜过哥哥。 我要完全属于我的东西。 我霸道,我为此自豪。 我只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圣男,又如何? 厉昏陆做到了。 可我也仅仅只是怜惜他的情意,犹如他对我镜花水月般,隔着一层别人注视下的崇拜生出的依赖。 但即便是他,我也不会跟他走。 想逃,想避开世界的不堪,只是瞬间的冲动,我还是留在这个世界,两万五千年,我属于我自己。 “那三个字,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春莹。” 03和舒君的相爱相杀是指。 他和她相爱,和情敌们相杀。 纯天然无公害的一款恋爱脑(就是脑子笨) 聪明脸蛋笨心肠,拥有一颗沉甸甸的心脏。 缺点也很明显了,反复提及的,之前是“繁衍”,现在是属于错过了,就没办法挽回,有时候差一点点,某些事情就永远改变,何况万年。 其实其他人,除了前卷那三个和哥哥以外,相爱相杀也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7章 来客(五) 第98章 来客(六) “春莹,是我为你取的名字,那些你所听见的,我说爱春莹,都是我在说爱你,03,我那时知道你听得见,你也知道,我习惯三真七假。” “但我说了无数次我爱春莹……” 我拉着他,走进记忆中。 三真七假里,无数次谎言,也无数次真实,无数次爱他。 我爱你。 “我爱春莹,我喜欢春莹的猫眼、喜欢春莹的傲慢、喜欢春莹挑食……” “我爱春莹,胜过当时任何人。” 那时我甚至将自己放在下一位。 太不应该了。 太不应该。 可他从来把对方当成是自己的敌人。 03以为自己做了“春莹”的替身。 “现在,我也爱你,可我总是有比爱你更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做我自己。 做我想要的一切。 “还记得这里吗?” 那株玉兰妖死了,留下的花香却千年万年都由妙骄留着,而我带着他,故地重游一遍又一遍。 “记得。” 他记得这里。 曾经,我笑着对他说。 “喜欢我?那把你的心剖出来给我看看,像从前你许诺的那样,将心掏出来,看看在我手上,还会不会跳动。” “怎么,害怕了?不是早知道我坏我恶劣,为什么还这样看着我?” 然后,他真的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了。 后腰和蝴蝶骨,向来碰都不能碰多,他却卡着这两个部位,赛博生灵不会流血,身躯如同傀儡,皮肤纹理全都附着银色的流动纹理。 03第一次向我展示了他们种族的奇异性,他将那颗跳动的蓝色心脏放进我的手中,自己眼皮子一点一点向下坠落。 “这只是我的假心,我们只能给未来伴侣看……你看,它在跳动呢!你喜欢吗?如果你要娶我的话,我就把核心带来送给你,你握住我的核心,吃一半,就可以和我一起去我的家了,到时候我给你生个小孩。” “如果你喜欢的话,生很多很多也可以,只是…你要最最最喜欢我才可以!” 我不做人了。 我真想看看他的真心。 至于娶他? 没想过。 去他的世界? 不想去。 但他的眼睛亮闪闪,他的身体器官一览无余,假心还在我的手上跳动又跳动,这种感觉十分的无法描述。 我嘴里的话转了个弯: “看你表现。” 这个家伙从此以后就放飞自我了。 真正喜欢上03,也源于他的真实。 某日,我收拾好了本来准备回峰,但想了一下,就到了安置他的傀儡屋,那日他本不在的,我闭了会眼。 再睁开眼,他就趴在我身上嗅闻。 “喂!许舒君,你身上根本就不是草木香!你又在骗人了!可惜被我识破了!我果然很聪明” 他很得意,掩饰不住地高兴,我愕然,03居然闻出来了吗? 那还是真是太聪明了啊。 毕竟相处了快二十年,这个傻子终于闻出来了,真不容易,我给他鼓掌。 “啪啪啪——————” “嗯,你真聪明。” 我喜欢和傻子玩。 他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扬得高高的,整个人都快要上天了。 “这根本就是血的味道!你又打架去了,是不是?许舒君!回答我啊。” 他第一个发现。 或许,不是第一个发现。 但他是第一个说出来的。 那么天真,那么愚蠢,那么可爱。 满心满眼只有让我回答他,说他聪明的念头,03甚至不思考为什么我又打架了,他放弃思考,一心只有情。 高兴发现我身上的秘密,却没想过拿着这个制衡我。 “03,你真的好聪明,好聪明。” 你还记得吗? 他哭着的时候,也是在说。 “你身上的味道又变了。” 在快要离开,一切分崩离析前。 不再爱他,也是因为他的真实。 “繁衍”。 还记得,他扭扭捏捏地对我表达,这个世界很无聊。 “你知道吗,其实你们的世界一点也不有趣,一点也没有意思……” 我知道。 他的眼睛从来都不会红,无论是哭泣,还是哭泣,这是他唯一的真实,也是唯一告诉我,他不属于这里的标志,他控诉我,总是无动于衷。 “只有你,是我留下来的原因。” 他在表达对我的喜欢,也在表达对我的愤怒,只因为我并不会给他生育的机会,无论离不离开这个世界。 “我想给你生一个孩子,但是为什么现在你却告诉我,你不想走?” “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我听了很难过。” 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而已。 他没错。 但我也只是不想要孩子,不想和他一起走而已,我想,我也没错。 他生来就是飞鸟,而我却需要付出好多代价才能逃离水中,而逃离,注定是要我自己才能做的事情,借助他的力。 很好,但也没有那么好。 我望着他不肯放开的双手,不回答。 仍由他讨厌、任由他误会、任由他吧,至少,这个傻子要很久很久可能才不会自我逃避。 那时候,他才不会那么崩溃。 哥哥死的时候,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你身上的味道,又变了。” 我抱着他,走到傀儡阁,看着万年前的幻影走到了诀别,他正发誓永世不变的那一刻,03说的话,和如今重合。 他的指尖打着颤,我轻轻用另一只手抓住,捧在脸颊的另一边,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温度。 可他还是没变。 “你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万年里,什么都变了,只有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啊,03。” 装出来的凶巴巴和冷漠一下坍塌。 03还是和从前一般天真。 我笑着,却感到彼此的距离无比遥远,远过千山万水、天涯海角,是那种心上的,无法靠近,无可隐藏。 靠近他,总有种无处遁形的孤独。 或许是因为,他不明白,自己身上那种无法言说的傲慢,不是无礼,只是。 那种轻飘飘,没有故意蔑视你,但可以忽略你的痛苦,完全不需要解决,就没有的态度。 “那你还喜欢我吗?”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和他讲起旧事。 “知道为什么千暮雪那么生气,不管多少次都要杀我吗?般若灵吉你见过了对吗?但这不是她的问题。” “没有那一次她故意误导,千暮雪还是会杀了我,我和她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至死方休。”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在一重梦中,装成她的师姐真说不出来算是折磨她还是折磨我。 般若还没有发现自己无法回家前,曾经某个深夜里,她喝着茶,发着我才应该发的酒疯。 有时候,我也挺无助的。 “搞什么啊!凭什么我不能回家了!凭什么说我要留下来安定千暮雪,凭什么我就要作为代价被牺牲?她们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我以为……我以为只是谈一场恋爱,我是骗了她,可是她不也一样在骗我吗?为什么我要赎罪?” 她和我说了好长一串好长一串,长到我根本都已经记不清楚到底她和千暮雪在感情里谁更欠谁一些。 “事到如今,却只能找你来说说,弥烁,我真是讨厌你啊。” 可也只有我,不会赶她走。 “不过,还是谢谢你。”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对我说吐真心话,却还是让她靠着我,可有可无地听着她说。 “可以谢我,只要你教我观星。” 她一秒离开。 然后接着破防大哭。 “我好想回家啊,舒君,但可能她们都已经忘记我了吧,你知道吗,我家里还有两个姊妹。” “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我是老二。” “从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说要尊老爱幼,她说要体谅姐姐,要爱护妹妹,那我呢?既然这样的话,那姐姐是不是要爱护我,妹妹是不是要体谅我?”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们不爱我呢? 她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被无视的那些年里,不解、痛苦再到麻木。 我的耳朵里塞满了她的抱怨。 “虽然她们总是忽略我,但我也还是好想她们,我想回家,好想好想回家。” “可我没法回家了……我被留在这里了,舒君,我好想回家,就算哪里没有任何人希望我回去,我也还是好想回去。” 他问我。 “她为什么不能回家。” “因为般若以为,她那么爱她,就可以为她改过自新,不再杀人,可惜啊。” 所以她的任务失败了。 她的母亲,和这方天道做了一个无情的交易,愉快地把她关进了我的梦中。 我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 这对他而言,还是太残忍。 “那你呢?还想着改变我吗?和从前一样,改变我,和你一起走?” 有的。 但他不再执着强求,想要为她生下一个孩子,但他还是想要带着她走,离开这里,回去见母亲。 他改变的是自己的执念。 但不变的,也还是执念。 可03不敢说,因为他从许舒君身上下来,看见了她的眼睛。 她正在平静地看着自己。 她好像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我从前不知道,只以为拥有哥哥的宠爱,便一切都无所谓,在他看着我死去后,那五十年里,我想过很多很多。 怀疑、怨怼、不甘,如同潮水一般来来去去,盘桓在心头无法离开。 后来,我明白了。 去争取,去拿回可以劳作的权利,宠爱不一定等于权利,但如果你对什么有作用,那什么就得依靠你。 你对劳作的影响越大,那么,总有一天,你可以挣脱这片天地。 但03的脑子里只有繁衍,他阻挡了我,他不懂我。 也如我,懂他,但不同意他的想法。 万年前,他对我说。 “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不过一场游戏,而我可以带你走,你愿意吗?” “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爱我】 【这里的雪太薄,你和我走吧】 【许舒君,你爱我就可以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要你爱我,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的】 “所以,我想我还是爱你的。” “可你总是要逃避,但我不能逃,你知道吗,我花了一万年的时间,将她们和他们都困在这场梦中,让那些人投鼠忌器,才让我们的世界不再那么讨厌。” “你知道天道想做什么,也知道你们的族人要做什么,我们所做之事,不过在她们间的博弈下艰难存活,直到有一日。” 让这些庞然大物,被蝼蚁推翻。 “可你……” 我捂住他的眼睛,靠在他的耳边。 “我是输了,但也赢了,因为火种一直都在源源不断的传递下去。” 我羡慕他的天真。 蔑视他的愚蠢。 爱他的忠贞。 恨他的迟钝。 厌恶他的可怜。 怜惜他的泪水。 他以为讨厌我,所以我也讨厌他。 笨蛋。 “我还是喜欢你,可我不再爱你,不会、不能、也不想,和你一起走。” “我们做一场梦吧,这场梦里只有你我,向我展现你的真实,所有。” 梦迟早会醒。 但没关系,至少,03感受到了, 一场风雪来临的呼啸声里,她落在自己手臂上,是微凉的泪水。 理念不同,即使再喜欢,也很难在一起,特别是两方都很坚定自己想法的时候。 做场梦吧,至少可以圆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8章 来客(六) 第99章 来客(七) 昨夜窗未关紧,今早,一枝高玉兰,洁白馥郁,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雪,轻飘飘地伸进了熏着暖香的屋子里。 “好冷。” 娇气的屋子主人伸出手,昂贵的水红软烟罗便从蝴蝶骨上掉落,披上白狐裘,他伸出脚,半点不心疼地踩踏过去。 好生漂亮的一个小公子,这里娇,那里也娇,身上每分雪肉都泠泠如冰玉。 “咦?” 正要关上窗时,那伸进来的枝叶间恰巧落了一点雪,连同一朵开得正好的玉兰,落在他的指缝间。 香气馥郁。 小公子并不如他外表这般娇气,他没有拂落雪和玉兰,他甚至有些愚拙,像是一块外秀内笨的假琥珀,他冷冷地将手伸在半开的窗户间,心里琢磨着。 雪好凉。 但是…… 他借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欣赏手中的玉兰,浑然不顾自己有些冰凉的身体。 好漂亮的花。 他也顾不及方才的抱怨,接住雪和玉兰的手稳稳地拿着,另一只手连忙推开一点糊着月白蝉翼纱的窗户,然后揪着狐裘的带子。 “好香。” 在窗户边,细细嗅着悠远稠密的香气,嗅完还不够,他像是忽如其来得了一场大病,非要看清楚玉兰的模样。 再看清楚一点,再看清楚一点。 莫名其妙,他好喜欢今日的玉兰。 “啾——————” 窗被推开一点。 只伸出了一只手,他漂亮的脸半隐半没在窗棂后头,本不该有人看见他。 本不该的。 哪知有个不要脸的女子竟然从下往上看,看便看了,看完还大声称赞了一句。 “好生漂亮的小公子。” “美得如这春日玉兰一般盈盈。” 她的声音像是春日的冰雪融化一般,颇有几分冷意,却又时有时无的带着温暖,让人想要知道她到底是谁。 可这话却让人羞恼, 那女子轻浮,生怕谁不知道,这扇窗户后站了位漂亮小公子。 于是,小公子愤怒地拎紧带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带着一股子羞恼的气推开了窗户。 “喂——————你!” 是谁在言语轻佻? 当真可恶。 她的声音却如此温柔,真是可惜,在浪荡的家伙身上,她一定也很讨厌。 他正欲向下看,没想到,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那种猥琐女子。 “你真——————” 顾怀谦的日月玄黄正在天旋地转。 人真是不可貌相。 那名他以为的猥琐女子,实际上却很周正,甚至可以说是漂亮到难以描述的程度,他紧紧揪着狐裘带子,又不知所谓地再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心肉。 那窗户下,是一名穿着紫色官服的年轻女子,正抚摸着从出生起,就长在他窗外的玉兰树干,估摸年约二十四五,长相威严华美,看向他的眼神却缱绻无比。 “……” 怎么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顾怀谦的话都堵在肚子里,难以提起,他甚至在想是否是自己幻听了,这男的女子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接着,这女子对他温柔一笑。 她只用眼神看着他时,顾怀谦便已经受不住,混时忘记她轻佻的言语,满心满眼都只有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更别提这一笑了。 小公子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在她的唇挑起时,明亮的眼睛只望向自己。 他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心好乱,好似一腔的愤怒都不见,只剩下那种细细密密的酥麻,他竟然生出一种。 想要把所有都送与她。 奇异的,一见钟情之感。 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是一见钟情了。 只是觉得,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啊。 “吁——————” 那名女子身边牵着一匹红棕马,有人走到她的身边,低头耳语几声,她翻身上马,小公子都没注意到这般变化。 他完全遗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出来。 他的目光只紧紧追随着她的脸、她的眼神、她的温柔。 来来去去,她唇边的笑越发浓,他手心握着的雪都淡成水了,玉兰的香气却像是俗家话本中定情那般黏在周身。 浓得令人无法喘息,快要生出一股强烈的生死存亡危机感。 就如此目光相接,或许也不过须臾,又或许已过千年、万年,顾怀谦觉得心越来越热,他的身体完全要不属于自己,产生一种想要从窗上翻下去,如同那片飘到他手心的雪一般,落入她怀中的念想。 他幻想得越来越飘飘欲仙。 但回过神,却听见那名女子说。 “许某言行无状……” “惊扰公子,舒君改日再赔礼道歉。” 他呆愣愣地,只晓得哦一句后,木木地望着她骑着马走上街头,再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一丝人影。 才关上窗户,让房间重新密不透风。 他还回味着她看自己的眼神。 初时温柔,却又像是看见了什么可爱的宠物一般,那种被掩饰的势在必得。 作为被觊觎、要夺走的顾怀谦。 他很喜欢。 人生短短十八个春秋日月,他第一次春心萌动,没想到却是和一个完全陌生,甚至开口就逗他的女子。 此刻,顾怀谦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开始对她的印象是言语轻佻、放肆浪荡的坏女人,他只记得了对方的诚实、对方眼中对他毫不遮拦的喜欢,记住了她谁要来道歉。 他当真喜欢极了那名女子。 原来她叫舒君吗? 舒君、舒君、舒君、舒君、舒君………他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她的名字,比自己儿时吃过的那口蜜浆甜蜜、比那些什么胡诌的仙露琼汁都要更珍贵。 他念着念着她的名字,便缩进温暖的兔毛缎中,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直到头顶也被盖住,他睁着眼睛,心里想的全是她,太闷了,玉兰也还捂在手里。 手中出了汗,才不好意思地放开。 太闷了,为什么一想到她的名字就这样难受呢?顾怀谦慢吞吞地拉下去,露出一张闷到红红的漂亮脸蛋。 他正在想三个关于那什么叫做舒君女子的事情,啊,该叫做自己的心上人了。 他的,心上人啊…… 想到这三个字,顾怀谦的心里就止不住的欢喜,他的心上人,是她啊。 好欢喜……他拍拍自己的脸,不能再乐了,快回过神! 一是,她是谁? 穿着紫色官服,年纪却如此青春,周身气质莫测,富贵庄严,但即便是甚少踏出过软红阁的顾怀谦,也知道今日京里新出了位年轻的官员,她名唤许苒。 是新帝亲族唯一的女儿。 去岁新科进士,初春殿试状元及第,还未游街,但文采斐然、资容出众。 想来,或许便是她了。 他的心上人,便是这般伟岸女子吗?顾怀谦拿起纸笔,勾勒起了她的眉眼。 二是,她说要给自己赔礼道歉,那会是什么时候来? 但如果她真是许苒,那么他一个……顾怀谦想到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忘记手中握着毛笔,直到墨水浸透了她那时穿着的衣服,他闷闷不乐地丢下砚台。 自己只是被看了脸,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是夸他漂亮,她有什么错? 而自己身份如此不堪卑微,那等贵人真的会找上门和他赔礼道歉吗? 纵使疼爱他的爹爹知道了,也一定会怪他蓄意勾引,没有看好自己,在外犯浪病,她那般遥不可及的太阳,又如何有错?他真是笨啊。 所以,她真的回来吧? 顾怀谦即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算是卑贱如尘泥的一方,却还是忍不住幻想,幻想着她可以垂怜自己。 渴望,她降下恩泽的雨露,浇灌他害怕、恐惧、惶惶不安、渴盼的心苗。 三是,仔细想想,她只是夸自己漂亮,他那么生气,难道真的好吗? 她不会因为这个就讨厌自己了吧?他支起自己为她所作的画像,栩栩如生,可他握着卷轴的手硬生生撕裂了珍贵丝帛。 万一,她知道自己给她画了像,认为自己怀春,认为自己本性放浪,他又该如何是好?他的名声本就如此狼藉,可是她。 顾怀谦为着一个才见一面的女子反复无常,并不正常,可他不但不阻止自己陷入更深一步的异常。 他还更加快的,生怕被抛弃地,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自己,以幻想中的心上人。 关好窗户后,春莹心中一直想着关于许舒君的事情,他将作画的丝帛烧毁后,迷迷糊糊握着手中玉兰,在熏满香气的屋子里便睡着了。 一切都昏昏沉沉。 梦里,也只有她的身影、眼神,越来越清晰。 好像有谁,替他将被子盖在肩上,细细地捻进去,那么温柔。 可是谁呢? 谁都没有,如果有,那个人,只能是她,只能是许舒君。 就这般过了好几日,整日,顾怀谦为她魂牵梦绕,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无论做什么,他都想着念着她。 甚至是……… 这日,快午时时,他被来寻他的爹爹敲门后给晃醒了。 “春莹,到你该回报我的时候了。” “是,爹爹,” 春莹早便做好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打算。 春莹生来就在这软红阁内,但他的爹爹对他很好,将他养得细皮嫩肉、千娇百媚,却从来不令他接客。 他学那些手段,却是无法避免的。 他偶尔觉得,自己是一只金丝雀。 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为什么会感到一阵轻得如同烟雾的绝望?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怎么也不懂。 爹爹是要将他卖个好价钱的,春莹在没有遇见她之前,还没有发觉,可是。 直到某日他看见许舒君,才恍然发觉,哦,原来我就是要成为她的笼中雀? “今日,要见一位大人,前几日,你见过的,好好讨得她欢心,春莹,若是她喜欢你,你便能离开这里了。” 原来,竟然是爹爹安排的吗? 金丝雀的自由,便是她手中的笼子。 “是。” 他怎么能不朝她奔去? 第100章 来客(八) “我来向小公子赔礼道歉了。” 身着青绿常服的女子缓缓走入软红阁,她朝着顾怀谦的爹爹点点头,身旁的高大侍女拿了一袋金子,名唤秋华的鸨公接过,笑得合不拢嘴。 她竟然真的来了。 顾怀谦本来在拥簇下要走到她身前,许舒君在原地站着就好,毕竟她身份尊贵,什么都不用做,便好了。 但她却先走到他的面前,顾怀谦本就对她倾心,此刻,光是被她看着,便已经说不出话。 接着,许舒君在众目睽睽之下,浅笑着,朝顾怀谦递了一把檀粉镂空绫绢扇。 “拿好,可别再丢了。” “这么美的扇子,再丢,女君我可是要心疼的。” 那上面刻着一首情诗的上半句。 【愿得一心人】 隐秘的心思被发现。 顾怀谦摸到了扇子的另一面,绫绢上似乎有题五个字,是那五个字吗? 白首不相离吗? 他的心砰砰砰地跳着。 顾怀谦被所有人看着,少男怀春的心思全都体现在红透了的脸颊耳朵上,这是他故意丢给她的,丢了就丢了。 他拿不出一点魁首的傲气和自然。 顾怀谦还以为,这把不慎落入她怀中的扇子,会同其他小郎那日投掷的花果一般,无论再如何香气馥郁,都沦落成泥,最终碾做车下尘。 没想到,她会这样还给自己,还回应了他。 她会心疼自己? 他还以为,她不会记得自己呢。 顾怀谦奢想,却又不敢奢求,她记得自己,但她真的记得自己。 昨日,他戴着海棠色帷帽混迹人群中,想要远远看她一眼。 可是游街时人太多了,而那些小郎们又个个比他还要能叫喊,穿着各色鲜艳华服,而且,领子口子开那么大,露出娇嫩肌肤,一点也不矜持,生怕她看不见,还把帷幕早早拿下了。 一张张不同的年轻脸蛋。 他忮忌得心肝发疼。 他们都没有他漂亮。 可颜色倾城的男倌却不敢这样做。 顾怀谦其实也很想,但他是什么。 他是男倌,不过是个小玩意。 即便爹爹将他养在阁中十八年,从未让人碰过他,也甚少令他为人抚琴奏曲,可是他还是知道,世道上,那些女子看待他们是什么态度。 这年头,做男子最好不要赘妻主。 女君们对待大家世族来的正夫都甚少敬重,而对待他们这般楚馆出身的妖童,更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自然无法奢望感情长久,共朝朝暮暮。 若是喜欢还好,至少有爱,可是人总会厌倦,当情意消失后,便会将他们当成个货物一般买卖,典当卖到各个女君家。 最终价高者得。 若是摘下帷幕,他总疑心会被人发现,他想喜欢她,他喜欢她。 可这份情意是否对她而言,太不堪? 毕竟,便是最美的男倌,他也不过蒲柳之质,泥土之身,更无法为她育女生儿,在十三岁入行学习技艺时,一碗绝育汤便断了一切念想,而他那时候还太小,不懂什么叫做后悔,不懂得能够自我决定的才叫自由。 如今,他除了美貌,似乎一文不值,甚至没有金钱傍身。 这样,却肖想高高一轮太阳独照他。 顾怀谦肖想她爱自己。 肖想自己能成为例外,肖想她可以成为女君中的特例,肖想被垂怜一辈子。 游街前,他被爹爹允许出门前,总是陷入时好时坏的忐忑中,出门后,心雀跃又消沉。 顾怀谦一会想到她看向自己,专门夸奖他那日的甜蜜,一会又意识到这样的好女子,是根本不会让自己进门的。 更可能,她根本就不会看见自己。 而且,他再漂亮又如何? 对于许大人,她随时都可以找到比他更好的,只需要费点心思。 他还真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顾怀谦苦涩地在原地摇头,爹爹派来陪同他的侍男却提醒他: “许女君来了。” 他怔怔地抬头,透过帷幕,果然,恍惚一个人影骑着马,朝着这条街走来。 “许大人来了!!!” 身旁小郎们的呼喊声中,骑着那头红棕马的许舒君走在最前面,顾怀谦的心又系在她身上了,他也情不自禁地追随着她,身旁的人都开始掷花掷果,香气盈满年轻女郎的身旁。 顾怀谦闷闷不乐,因为他没有带花和果子出来,直到许女君骑着大马离开,那些花果落在地上被碾成泥,他都无法在人群里,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她。 她似乎朝着这里望了一眼,会是自己成为例外吗?又或许只是无心的一眼? 又或许,在瞧着其他谁家小郎? 他的心不可抑制地朝着绝望和莫名的期望下落,昏昏沉沉,顾怀谦发觉自己出来可能就是一场错误,便寻了一处茶馆上了二楼。 他消遣的,不是闲暇。 或许不只是没有被看见的失落,也可能是那种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无可抑制的绝望,都好像,不管做什么,都是错误了的自责。 可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到底是什么呢? 顾怀谦在遇见她之后,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这种感觉偏偏又稍纵即逝,令他清醒一刻,又继续沉沦、深深地沉沦。 只要她出现,他就无法自拔。 身边的侍男一直劝他回去,不然鸨公会生气,可是生气又如何,不生气又如何? 他猛然意识到了,自己不自由。 他不过是一只金丝雀。 即使翅膀再华丽,歌喉再清亮,他也只是,被困在爹爹的手中、楼里的手中,随时待价而沽,的,金丝雀啊 都一样无趣,顾怀谦不回去。 他忽然很任性。 即使是任性又如何? 他们舍不得杀了他吧。 顾怀谦靠在栏杆处,任凭侍男如何央求,他也不理,把帷幕掀开一点,摸着一把镂空扇,听着无趣的故事,提一行字。 “愿得一心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他渴望能成为许大人的心上人,渴望可以赘入她家,渴望能和她共白首永不分离。 但他渴望的,又不止这些。 犹如**和野心,她的目光是一把火,烧起来,永无熄灭之日、之时。 人的**也很漫长,此消彼长,永无休止,永远都无法被填满,他也是。 顾怀谦想。 若是她也心悦他,那么他会想着赘入她家,而若是真的进门,那么他又会想要她只爱他一人、赘他一人,若是真的只有他一人,那么他又会想着若是两人有个孩子便好了,而这点,此生怕是都难以实现,原因还在他身上,所以,他换成了和她白首不分离。 可是,到底哪里不对? 顾怀谦在想着她的同时,那种如尖锐石子刺进眼睛鼻子耳朵,水银灌入大脑的痛苦,令他无法忽略。 他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仿若,这里有什么快要跳出来了。 世界静止。 直到。 哪里知道,那么巧。 她也来了那处茶馆。 他在二楼佯装听说书人讲故事,实则走神,而许舒君却在一楼听得津津有味。 在他兴致乏乏靠在栏杆处,手里不慎摔掉了那把扇子时,许舒君正起身,伸出手想要赏串钱给说书人,却恰好接住了那把扇子。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在楼下,她轻轻念出这句话,撩拨了向下看的顾怀谦心中春水,许舒君问他: “公子可愿意为我弹奏乐曲?” 自然愿意。 可那时,他无法回应,因为他身份卑贱,做出的任何事情,都可能害了她。 自己被弄死小,害了她的名声大。 她的风流史,也可能杀死他。 真的没关系吗? 顾怀谦不懂,自己当时到底是不想死,还是在想什么,只是…… 如今,她再问一次,顾怀谦终于可以带着她进入他并不陌生的“家”了。 他不必担心会害了她的名声,因为她递扇子的那一刻,顾怀谦便已经被打上独属于她的标签。 这只笼中鸟,被刻下了隐形的字。 他带着她,女君落后小郎一步,两人保持着一尺距离,先后走入乐室。 屋内熏着清雅苦涩的洛枳香,被娇养长大的小郎手指修长,在琴弦上来回拨动,弹奏着他再熟悉不过的乐曲。 可心却全然不在这架七弦琴里,也不在乐曲中。 在她身上。 顾怀谦的目光总是会和对面品茶的年轻女子撞在一起。 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年少成名却不傲慢,又如此真诚,看向自己的目光温柔缱绻,他真的……真的值得吗? 他越来越心慌、也越来越期待,所以心乱了,做什么也不成,那首叙说缠绵爱意的乐曲逐渐变调。 直到曲不成调、琴不再鸣。 他的心彻底乱了。 许舒君饮着茶,悠悠地看着他如何到了这一步,却没有什么责怪的语气。 反而开口夸赞道: “小公子可真是个妙人。” 曲妙,人也妙。 她的笑眼,莫名令顾怀谦感到一阵惊,他的眼前浮现出春日被烧灼的野草生长出后的盈盈绿色,是幻觉吗? 可是顾怀谦想到,爹爹曾经说过,若是要看一个人是不是真心的,那么什么都会骗人,包括眼睛、表情、小动作。 最会骗人的人,会将自己也骗过去。 她们的嘴里常常三真七假,真的是情意,而所做之事,所想之念,皆为虚假。 耳听眼闻,皆为虚妄。 她也会骗人吗? 顾怀谦看着许舒君的眼睛,那里面全然是真诚的赞美,为他而倾倒的迷恋,她更没有回避,没有高高在上的垂悯、可怜,不是想着要救他走,那么,就是喜欢吧? 她,喜欢我? 顾怀谦在她这样看着自己的下一秒,感到甜蜜,又听见她说。 “我心悦顾公子。” 她果然也心悦我。 可是揣揣不安,又是为何? “你可愿随我离开?” 他听见自己胸膛中的心一阵阵跳着,捂着肚子,为什么会疼痛呢? 但他却又笑着,痛苦快乐地笑着。 她的手指只在半空中遵循礼法地放下,目光关心,却听见他说:“好啊。” “我跟你走,女君。” 我跟你走,舒君。 你会跟我走吗? 这种奇怪的念头,在顾怀谦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长作话预警】 其实不知道大家会怎么看待03这个角色。 因为富贵,因为无虞,因为他的世界太美好,所以,03对一切都满足了,不再有期待的人,精神阀值势必会更高,毕竟连自我不需要再被肯定,便会开始追求外在,而爱情是他剩下唯一没有体验过的。 只能说相爱的确很奇妙,03无论是梦里梦外都是对她一见钟情,他对对方的灵魂共振,可惜。 可惜他遇上舒君,遇上除了爱情以外还有更重要的这样一个女子,于是他无法得到满足,因为对方和他不一样,并不把爱视作首位,也很难视作首位。 他一直都不懂为什么舒君不走,所以,舒君给他想要的,把他放在她曾经的处境上,他或许醒来后仍旧不会理解,但这已经是舒君仅剩的几分良心和耐性。 他要撕心裂肺的爱,要唯一的偏爱,要她。 可舒君不是物品,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即使她是书中人物,她不是为了满足任何人的期待而来到书中的世界,正如我要写她,也只是因为,她是我的主角。 我不认为这本书算是大女主,因为舒君是个有七情六欲,道心不断破碎的,甚至算是庸人的,女人。 所以她会有软弱、会有逃避,我不觉得她是个什么好女人,但叫她坏女人、女骗子,我觉得她会很高兴,但即便如此,她也会有柔软、有一丝两丝可怜别人。 03的爱奋不顾身,却还是需要她付出代价,我讨厌舒君要为谁而抛弃自己的一切,我讨厌这种情节。 其实利用一切向上爬也很吸引人,但舒君她做不出来,她做得出来的也不过是骗骗感情,她有自己的底线,有自己的想法,她有自己的爱。 【所以作者最喜欢谁,当然还是从头到尾最爱主角啦! 梦醒之后,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因为真正的既得利益者,只会紧紧握住自己的利益不肯放手,会心生警惕,但不会心生同情,因为爱可以在不同人之间发生,却难以跨越阶、级。 我不检讨03,作为作者,其实我哪个男配都不喜欢就是了,要说可以说一大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但我不喜欢并没有意义,因为主角喜欢,所以以她视角下,或许会让读者们也喜欢。 这才有意义。 当然如果大家有觉得忽然某个瞬间很不适,那么恭喜你,你找到我的小彩蛋啦。 这篇的爱的确存在,但看大家怎么理解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0章 来客(八) 第101章 来客(九) 再然后,顺理成章的便是许苒为顾怀谦准备赎身,带他离开软红阁了。 这是好事。 春莹,自无不应。 一旁等待许久,敲门得到回应才进的鸨公秋华更是欢欢喜喜。 交涉好他的赎身钱,身旁堆成山的金银、小倌们艳羡的目光、爹爹的夸奖。 顾怀谦竟然不觉得有一点真实感。 太虚妄了,虚妄得如同一场梦。 一切都很快,快得比起,摸得着、看得见的流水淌过假山隐没在荷叶下还要虚妄,可是当她那双眼睛盈满笑意看过来时,顾怀谦便会丢下一切疑虑。 有什么不好的,有什么真假值得他思考,他只要忽略一切,住进她的心房,做她的小郎便好了。 他自愿做她的小郎,做她的金丝雀。 其实顾怀谦不是不知道,自己或许,只不过是跨入了更加小的、也更安全的金丝笼里,仅仅以归宿为名。 但他不住沉沦。 在清醒自己身份的同时,沉沦。 溺死在她的喜爱眼神上一刻,顾怀谦想了许许多多。 他不堪,只是男倌。 他身份真的好脏,纵使他本身不脏。 他的守宫痣还清清白白地长在隐秘的那处,他的身子也从未有人弄过,他是干净的。 他是干净的。 可这世道,对男子本就不平。 若是她不信,那他便是说再多也没用用,何况。 他只是一只心比天高的金丝雀。 金丝雀是不需要被听见内心的声音。 但若是这只金丝雀是自愿住进她手中的笼子,会是不同吗? 清算银钱时,顾怀谦才恍然发现自己拥有的东西好少。 因他不接客,又不卖身,还甚少为人卖艺,只留下些金银,对比起许苒掏出来为他赎身的,简直不值一提。 要说,或许也只有一架从小陪伴着他的七弦琴跟着他走。 也是那日,他为她弹奏、二人定情的琴。 爹爹许他带走。 被她牵着手,顾怀谦的契被她拿在手里,他带着椎帽,隔着白纱看仍旧飘着大红大绿、**丝竹不曾断过的软红阁。 顾怀谦心中竟然没有一丝不舍。 但为什么会如此惆怅? 这份惆怅,随着他一步一步随着她走出软红阁,如影随形,无法断绝。 他只觉得好奇怪,这些美好也会像泡沫一般化掉吗? 顾怀谦在软红阁长大,他对于这个“家”,虽并没有主动逃离过,却始终想要离开,即使是小倌,也少有人认为自己属于这里。 叫着鸨公爹爹,但顾怀谦没有一日真的把他当爹。 他也没有一日将软红阁当作家。 他不爱这个家。 只是他的身份令他出生就无法摆脱。 生而为男子,降生于肮脏。 他在心里默认了自己的确腌臢。 但不论是做梦还是什么,总有一道声音告诉他: 不是的。 他并不脏。 可若是他不脏的话,为什么一切,都那么奇怪?为什么他每每想要做些和女子一般的事情,都会被人训斥,不知羞耻? 为什么呢? “她会来找你的。” 顾怀谦按耐住,选择倾听。 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 鸨公也能等,等到他十八岁,小倌们颜色最娇艳的一年,终于卖了个高价,将他这个尽心调/教的好货色卖给了顾怀谦的心上人。 哪里不一样? 或许是有情。 在这个春日,玉兰顺着雪飘入掌心,他还未推开窗户,看见女子站在树下,光是听见那道声音,便已经开始为她辩词。 见到她后,更是什么都不顾地笃定她就是自己的幸福。 她是心中那道声音要他等的人。 他心悦许舒君,心悦许苒许大人,她出现后,他便生出一股,想要快些离开这里的强烈念头,他要到她身边去。 便是她不来,他也会走。 他要去到她身边。 好似,到了她身边,一切便都可以解决,他的痛苦、他因为身份的苦恼都可以化解,只要她在。 做她的金丝雀吧。 因为,他无法避免男子的结局,他除了做金丝雀外,也再无其他可做。 但纵使做金丝雀,做她一人的金丝雀,也是完全不同的,至少,这次是他选择的,争取的。 他可以说自己为爱而去。 当了男倌也还是心向爱情。 或者说是向往两人世界可以链接的自由……遥不可及的、自由。 说出来还是好笑。 可是,世上少男没有不曾怀春过的。 而顾怀谦也是真的如此想。 很可笑吧。 顾怀谦将自己的全部,都寄托在了一个女子的身上,期翼她能救自己出苦海,期待她能将自己平等看待,期望她能爱怜自己。 “和我走吧。” 然后,她牵着自己的手,谁要下车了,到许府门口。 “回家了。” 望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四进房子,太大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生出归属感前,他竟然觉得可怕,这座房子像是要吞没他,如同野兽张开獠牙,向他恻恻地笑。 可再一摇头,房子恢复了正常,也没用风雨飘摇而过,只有他内心的温暖。 许舒君温和地等待着他回应,顾怀谦又感到一阵的甜蜜,将所有都抛之脑后 这是,他和她两个人的家吗? 顾怀谦不可置信。 早在进府前,再次见到她时,在小阁里坐立不安的顾怀谦想好了。 他这样的小倌。 或许,自己会被她的父族谩骂,母族看不起,等到情意不在,容颜枯萎,顾怀谦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蹉跎岁月,至死也等不来她在看自己的一眼。 或许会是女帝殿下赐死他。 而这些都还不算太坏的结局。 至少爱过。 被典当给别的女子,从此沦为最低贱的玩物,才是更糟糕的,那样,或许顾怀谦被爱也是她装出来的。 可他也愿意。 毕竟他不过是一个男倌。 唯一特殊,或许也只是因为他心悦她,甘愿为她做所有事情,一切牺牲。 蓝颜皆枯骨。 千千万万个蓝粉骷髅,他或者只是还没有死亡的小郎之一,总归是会变老,会被丢下,丢开。 他又不算特殊。 这很正常吧。 很正常。 很正常。 可为什么他一想到,又有种莫名的违和感?难道这不是他应该承受的吗?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倌,他这么脏,比那些大家里的小郎脏了那么多,这些结局也是他活该,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就活该? 纵使再漂亮,他的身份就注定了与她不得善终,可便是蜉蝣也会妄想活万年,顾怀谦又格外渴望她将自己视作例外。 但她牵住了他的手。 她没有。 他想太多了,只需要一句简单的。 “到家了。” 她便在无数个惊疑不定中接住了他。 顾怀谦忘记了自己方才在想什么,不过过往云烟,悄然而逝。 “春莹,下车吧。” 顾怀谦下车,从正门堂堂正正被她牵着手,走进了许府。 他忍住内心窃喜。 然而,不止这一点。 再一日后,不顾其他人反对,冒天下之大不韪,许舒君为他添了许多许多的聘礼,还为他寻来了绿绮琴。 “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一点也不委屈。 许苒虽然无法给他正夫的名分,她却以正夫之礼,将他风风光光迎进了门。 她给足了他脸面,也给足了他喜欢。 “春莹,我心悦你。” 她在握着他双手,亲吻他,和他交缠时,说了一遍又一遍。 顾怀谦一点也不委屈,他好满足。 从前是因为清楚,他总是太悲观,可偏偏她来了,于是,在没有进府前,顾怀谦混沌而清醒,一面希望自己能成为小郎中的例外。 一面又害怕,害怕一切。 但到底害怕的是什么,他又说不清,一切都好轻飘飘,他的手总是握着自己另一只被她温柔牵起过的手,不敢放手。 “宝贝好厉害呢。” 她的夸奖让他心中甜蜜,却又害怕极了一切都是一场空梦。 入夜,她补了一场礼。 身着红衣的顾怀谦被她揭开粉盖头。 原来,她那么温柔吗? “好宝宝,你该高兴不是吗?” “来,牵着我的手。” 被温柔地对待,她抓住他的手,轻轻说了几个字,他便羞不敢看她。 在龙凤喜烛噼里啪啦响了的一夜里,她没有和他没有共饮合卺酒,但顾怀谦也并不失落,反而有几分理所当然。 就像其实他清楚为什么。 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时心里总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但并不影响他还没有来得及施展自己那些年里学习的技艺,便被她连连溃败。 她太会了。 她会到顾怀谦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他只能将手勾在她的脖子上,沉沦。 顾怀谦沉溺在她的温柔,沉溺在她的蜜语,沉溺在她给的一切中,这对吗? 这是对的啊,她是他的妻主,他是她的所有物。 哪里不对? 不觉得对。 好像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的话,那该如何? 难道,要? 他一日一日沉沦,却又一日胜过一日的清醒,顾怀谦矛盾极了,他看着许舒君为自己种下一院的白玉兰。 来年春日就可以绽放。 他却不知为何,好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啊? 他爱她,她也爱自己,为什么还会难过?尤其是看着第二年春,他幸福地被她抱在怀里,在挂着风铃的屋檐下看着玉兰飘雪,春日和煦。 为什么那么难过啊? 顾怀谦难道不是为了爱她而活着吗?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所有想要的,他现在已经成为她的所有物,完全属于她,他的身上被刻上了她的印记。 下一步,他可以成为她的玩偶,成为傀儡,成为她的…… 为什么还会难过? 他是个人。 但不妨碍他成为傀儡、人偶,也不妨碍他成为她的金丝雀,他想要的爱已经得到。 那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哪里不对呢? 所以,到底是哪一步错了? 还是,哪里都错了吗? “我好难受啊,妻主。” 他握住对方的手,许舒君倾听着他胸腔的震动,她那双眼睛竟洌如冰雪。 “为什么会难受呢,宝宝,告诉我。” “告诉我,你在伤心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1章 来客(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