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我熄了灯正准备睡觉。
夜夜,我已经习惯了如此昏暗。
师尊还没回来,他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明明,我都原谅他了。
我原谅他骗我说自己没有白发,原谅他骗我喝下空水,原谅他不告诉我是情劫,我也原谅他背着我讲方皎坏话了。
原谅他不告诉我,他只有百年。
没关系,我都原谅他。
我都原谅他,可此刻他都还不回来。
只要他回来,我都原谅。
我已经原谅,无论他想做我的爱人、师尊,还是家人。
只要他回来。
我只要他回来。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扣扣——”
谁在门外,我从榻上起身。
会是师尊吗?若是他,我一定要狠狠地说他骗我,要他好好求我原谅他。
“师妹。”
原来是师兄啊。
他看起来很担心很担心我。
淡淡的眉皱在一起,真的那么担心我吗?为什么感觉好久不见,他的衣服颜色,眼睛鼻子,都太亮了些?
我的眼睛有些看不太清楚。
上一次相见是何时?
我竟然记不清。
为什么,我竟然有些模糊师兄的脸了?十年竟然真的如此难捱吗?
此情可堪。
师兄修为又高了吗?
为什么我连这个也一点看不出来了?真是奇怪。
师兄从不会对着我还灵气护身啊。
我耸耸肩,可能是因为我已经荒废修炼,在师尊的洞府待了十年吧。
那也不奇怪了吧。
都怪师尊。
师兄,还是有些喜欢我吗?
不然,为何他会来?
那双眼睛一直看着我,直到我问他,师兄是不太想看我和会回来的师尊在一起,所以才来的吧。
啧。
师兄。
有些烦人了。
无论哪一种。
所以,总而言之,都怪师尊。
不怪他怪谁?
难不成怪我自己吗?
他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了谁骗人谁是小狗吗?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了。
他怎么那么坏,骗我。
又骗我。
难道说师尊真的是小狗,所以不怕骗我后变成小狗吗?
真是讨厌。
都怪师尊,让我没听清师兄说了什么,真是祸害遗千年。
“舒君,你的眼睛……”
他似乎很疑惑,可我的眼睛不就是正常眼睛的样子吗?为何师兄眼中,我的模样,我也看不清?
“师尊他已经走了……师妹,你醒过来吧,我只剩下你了。”
瞎说,明明还有四师弟。
“师妹,你……”
我的注意力被转移。
师兄说了什么?我只看见他的唇上下一动一动的,牙齿雪白,根本听不清。
不想亲,我只是看看。
很久以前,师兄和师尊、我,也曾经三个人两个说个不停,师兄笑着为我们烤热茶,好久了。
多久了。
但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会产生一股莫名其妙的食欲?为什么,我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在师兄身上吗?
叽里咕噜的,好吵,我的手指放在了他方才还张开的嘴上。
但什么味道,好古怪。
师兄来了后,这个味道第一次如此强烈,好古怪的臭,是哪里?这与师兄身上的那股特殊香气完全不同。
我向别处看了看。
师兄似乎抖了。
随着他一呼一吸,我看他更清楚了些,但是一层薄薄的雾,将我和他隔开。
我看不清他。
我不懂他话的意思。
“师尊已经离开了,舒君。”
师兄是在哀求我什么吗?
他为什么要拔剑?
为何,在食欲下,心中有股声音叫我快些杀了他?为什么我会想要杀死师兄?
“师兄。”
我并不担心他将我杀死,因为我绝对信任师兄,就如同我绝对信任师尊。
可我身上,有何值得他哀求?
有何值得他害怕?
或许,真的有东西。
我不动声色地放松身体。
我信他,师兄不会害我。
我当然知道师尊已离开,但他总会回来,毕竟逐玉峰可是我们三人的家。
师尊肯定会回来的。
师兄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
为什么要重复说师尊已经离开?
他诅咒师尊?
真可怕,忮忌的男人。
我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了。
“师兄,我知道师尊离开了,我在等他回来啊,我们约好了,谁骗人不回来,让另一个干等着,谁就是骗人的小狗。”
“你知道的,师尊最怕变成玩笑了,”我对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而我,会一直等着他回来,然后,我们三人又可以团聚在一起了。”
我也不那么确定,师尊是否会回来。
可他不回来,又能去哪里呢?
去,哪里。
师尊,似乎已经身死。
这是第十年。
“师妹!”
师兄看过来的眼神变了。
他带着怒气地忽然呼喊我,我却不知道他的气来自哪里,只是。
只是。
我的心隐隐不安。
因何不安?
我记得,不是吗?
我摸了摸手心的红痣,今日,该他。
他的剑穿过了我身侧,什么被击中,汁液溅到墙壁上,黏稠的叫人恶心,想起虫子之类的东西。
我回头去看,师兄却先一步。
他遮住我的眼睛,摸着我的眼球。
他在找什么吗?
可我身上有什么吗?
“别看。”
“放松。”
师兄拿起我放在他唇上的手指,想要牵住我时,我从何时觉得一切都轻飘飘?我想要让他松开,师兄却一改温柔。
我想睡过去了。
梦中,师尊一定会回来吧?
就这般想着,我渐渐沉入睡意时。
那股奇异的臭将我快要层层包裹。
“舒君!醒醒!”
师兄的力道太大了,掐着我的脖子和喉咙,几乎是吼着我了。
若不是从前觉得轻。
轻飘飘像是睡在梦中仙境。
不然为何师兄即将靠近的时候,我会觉得难受得竟然难以呼吸。
难以呼吸。
即将溺亡在无尽的悲伤中。
我找到了。
窗台那株不知谁送的蓝色小花摇晃着,摇晃着,摇晃着。
“师兄,那。”
我又想要睡觉了。
师兄替我烧了那花。
我听见了一声极短的尖叫声。
我的意识又清醒了些,他的手好凉,上面全是汗。
靠近他,就远离了即将回来的师尊。
师尊。
不正经的师尊、装坏的师尊、骗人的师尊、悔棋的师尊、拉勾的师尊、刻意勾我的师尊……
他的那双狐狸眼,眉心那颗若隐若现的红痣、他偷偷藏起来不与我说的红线、一直装作不想理我,却偷偷用水镜看我,再默默生气,辗转反侧的师尊。
那张薄情唇,含笑眉,身上辛甜的苏合香,骗我饮下空水时的落寞。
师尊,即将回来吗?
他到底,何时归来。
可是,离师兄稍微远些,却又彻底、彻底……彻底的什么?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不,我知道。
此刻,洞府外的光忽然明亮起来,我伸手遮住眼睛,这股光竟然有些刺眼,刺眼到我想流泪,生出一种虚妄之感。
那花烧掉的味道好让人反胃。
“师妹,你可还好?”
“我只剩下你了,师妹,你看着我。”
“清醒一些了吗?”
“你看着我啊,我是师兄。”
“别睡过去,师妹,求求你了,别睡过去,我还在这里,你不要睡过去……”
师兄的语气。
就仿佛在说,我正在一场梦,被包裹在柔软的卵茧中,是梦也好,被茧包裹也好,什么都无须担心在意。
可我还没有睡着啊。
师兄,拿着一把锋利极了的剑,一点一点地把茧给弄破了。
原来,真的有虫子。
我不清楚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我想要躲开他。
我会受伤的。
我会疯的。
我会疼。
“我讨厌你,师兄。”
“放开我!放开——————啊啊啊啊好疼!!”
但这真的是我的想法吗?
我的脑子还有另一个冷漠的分析者。
四师弟还活着啊,这十年里,昨年他终于结丹,前一阵还在门口晃悠,试图让牡丹长出来,芍药开放。
从不敢靠近我。
却又总是装作不经意地看着我。
说实话,我一直都没怎么关注四师弟,对比其他两个小辈,他实在是太安静了,也太沉默。
明明同师兄一般修人间道,却愚蠢的,自己用手挖出残存的牡丹红药丛,再一点一点地种下。
可是被烧焦的花种,已经没有春天。
现在,四师弟或许已经下凡历练。
不疼了,我的剑好端端地挂在他身上?为什么会这样?
知松?
为什么我的心跳却如此剧烈?
我歪头,看着他。
不明所以。
“师兄,我是不是生病了?”
但我却说了下一句。
“师兄——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不会走的。”
我要等师尊回来。
我要狠狠地说他是小狗,说给抱扑每个弟子听,大名鼎鼎的流照真人不仅私下爱看话本,还是个撒谎的小狗。
我要让师尊后悔骗我。
师兄,我好像生病了。
我想对他说,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心脏,方才剧烈跳动的,如今却如死去已久的尸骨。
知松,知松,知松。
“师妹,师尊已经走了。”
他再次说了一遍我知道的事情,我疑惑地盯着师兄,他的脸似乎更清晰了。
我知道啊。
我发现,我也离师尊好像越来越远了,好奇怪,我想要收回被他放在下巴的手指,他却抓着不放。
“放开我!”
“师兄,有话直说。”
我不该对他如此冷漠,可是,我忍不住,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今夜到来的师兄有种莫名其妙的抗拒。
这非我本意。
师兄,救救我。
救救我啊,李瑞,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做了吗?当初不就是你央求着把我带回抱扑?救救我
我期待他能发觉我生病了。
救救我啊,胆小鬼师兄。
你不是要做君子吗。
来救我。
我的身体里,好像有其他什么东西。
师兄已经不用再掩盖自己是木妖,他身上的枝爬上我的衣服,我以前从不知他是妖,更不知道师兄是株能开花的树。
他想亲近我,这次我的身体没有推拒,我看着他,看着他的枝桠藤蔓。
“师妹,让师兄抱抱。”
他为什么要哭?
有什么好哭的吗?
我不是那个更应该哭的吗?
为什么师兄要哭得如此让人难受?
师尊瞒了我许多,他也瞒着我许多。
我也是。
小小而密密麻麻的白花开在枝条上,一路从我的衣袂,至我手中。
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让我清醒的香气,不痒,只是我不敢握住它们。
我的身体在抗拒这股香气。
我更不敢推开他。
“师妹。”
“跟我走吧。”
师兄,救救我。
师兄,我的身体里有其他东西。
师兄,救救我。
“去哪里?”
我不太懂他。
我也烦了,烦了他今夜的到来。
我烦他今夜的没眼色。
我疯狂地推开他,甚至伤了他的汁液和花苞,他没有反击,只是似乎很疼,流下的泪水沾湿了我的下巴。
我为什么要这样难受?
我为什么要让师兄救我?
我为什么要等待?
碎开的白花,似乎能让我恢复一些理智,而我的身体还在上演苦情戏。
“为什么我要走!”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抱扑不是我的家吗?师尊还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我们约好了,谁骗人谁是小狗。”
“你说,是不是师尊骗了我?不然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
好香。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抱歉。”
我轻轻地在心里对他说。
靠得越近,闻到师兄的花香。
我的身体想逃。
那便不能如此了。
我抱住他,借他的手,拉住袖子上的藤条。
白花被我用手指暴力地碾碎,汁液的气味带着奇异的肉香,看着流出的绿色液体,师兄脸上疼痛的表情,我忽然想到这是——血。
想吐。
但我更需要喝下去。
师兄,你情愿被我吃下去吗?
师兄似乎很疼,但他仍旧折断了那条枝,塞进我的嘴里。
嗯,他愿意。
“舒君,喝。”
“咕噜咕噜。”
没等他开口,我便闭眼喝下绿色的液体。
喝完。
那种诡异的饱腹感来了。
我真的好想吐,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忽然间,我想起自己已经十年未曾吃过东西。
这不是我,这还是我吗?这不是我!
我的身体里果然有东西。
“师兄!”
我看向他。
我的样子如今应该很难看,我想让他走,他却忍着疼,继续抱住我。
“师妹……”
“没关系的,师兄在这里。”
“师兄会看着舒君的。”
他抱住我,我果真吐了,毫无任何意识能阻止我,我吐在了大师兄的衣服上。
灰色的、已经快要孵化成黑红色小虫的,一团又一团的从我的嘴里落出来,在师兄的枝上,全都变成灰烬。
落下的则被知松剁碎。
“咚咚咚咚咚!!!”知松的速度快极了。
而那些虫卵不断发出尖锐的,刺耳的邪恶叫声。
像是一个又一个不甘心死亡的灵魂。
“师妹,都怪师兄没有早点发觉。”
“对不起。”
但本来,这就不是师兄的错啊。
我彻底醒了。
“我不怪你,师兄。”
舒君:呕————
舒君:十年,我竟然一点美食没吃?这绝对有问题啊!
安神花在上卷·问情(6)及卷二·苦着相(12)
为了避免误会,在作话提一嘴,那个不是那个哈,白花是师兄的精血凝成的
(精血不是那种写法的精血!!!而是一滴就会折寿和跌境界的那种精血哈!!!)
而那藤枝是他的骨髓。
这章很混乱,因为舒君被虫卵控制住了
重修主要是增添了一点剧情和后续对应,其他没怎么改,再次更改是统一卷轴风格,改了标题。
这卷之后,都没什么可改的了,剧情能先衔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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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虚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