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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糜茶(十一)

作者:CC是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再次违背抱扑的戒律。


    御剑上山。


    风从耳穿过。


    上次是师兄拦住了戒律堂弟子,可这次却很奇怪,即使到了宗门门口。


    无人来斥责我。


    无人来抓我。


    今早抱扑,死寂,我在无人看守的大门处才察觉。


    从前总是琉璃师妹替我开了大门,敷衍她那位操劳的老爹管事,她总是古灵精怪,像暮雪一般。


    但当我从山下带来她凡人母亲的近况时,师妹却又会强忍住泪水,到一边去。


    有次我不急着下山,偶然才发现,原来每次,我再次下山前,琉璃师妹都会写信。


    她提笔写下好多字,却又无数次在交给我之前,将信件销毁。


    只剩下一句。


    “替我看看我的母亲,替我看看她还好不好。”


    无人,抱扑的门松开。


    我稍稍让知松慢一点,看向道场。


    辰时,道场以往练剑练刀练枪的勤奋弟子统统消失,在后边负责洒扫的杂役弟子也不见踪影。


    空中有种莫名的灰丝丝的线,连接在每一个房宇中,我推开外门弟子的门。


    他们统统闭着眼,神色灰暗,那些线连接在丹田处。


    我静静地,小心关上门。


    蜘蛛丝,傀儡线。


    灭人智,夺人命。


    此为堕·傀儡道。


    “师姐,你知道吗,傀儡师的傀儡可以是任何东西。”


    “包括人哦。”


    我那时训斥了暮雪一道,令她不许再说,抱扑如今唯一的傀儡道,也是她。


    是她吗?


    被谁操控了?


    我不愿去想,另种可怕的可能。


    真可怕啊。


    等我再睁眼看,那些连接在抱扑弟子丹田处,密密麻麻的灰线像水纹一般流动,有种奇异的恶心,让人幻视细小而数以千计的虫卵。


    我再看看自己,我身上没有,没有灰线,但自我右手手腕处,有根绵延到逐玉峰方向的隐约快要熄灭的红,红线?


    水红色逐渐稀释。


    就仿若谁的寿命将终。


    我以前为何从未发现?


    快些。


    心中那股不知名呼喊越发强烈。


    快些,快些,再快些。


    不然,要赶不上了。


    但是要赶不上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莫名的慌乱。


    从恢复记忆后,一切都太快了。


    路过沿途诸峰都安静得不像话,那上面也有许许多多的灰线,长老护法他们那?也被控制了吗?


    唯有逐玉峰,我的家,还闪着光亮。


    尽管,也有蠕动的、不断扩张的线。


    那股奇怪的,冲着天际苍穹的光。


    一黑一白。


    凑近了看,黑中带血,白中带灰。


    不知为何,我隐约觉得我似乎见过,同样在抱扑,却似乎更久远。


    但颜色不同,


    没心思细究。


    “知松,再快点,再快点!”


    我也不知道,只是似乎真的,再不去,便什么都没有了。


    到底,抱扑发生了什么?


    要快些,再快些。


    从未觉得御剑如此煎熬。


    我乘着知松往逐玉峰去。


    “师尊,你多可笑啊,师姐她到如今都没回来,恐怕又给谁绊住脚了吧,哈哈哈哈,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得她心啊………”


    千暮雪看着对面的师尊,她身边谁都没有,唯有师是姝。


    音修双目无神,神情呆滞。


    在被她操控的前一瞬,师是姝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想过。


    她只是想要抱抱她而已。


    她只是在窃喜,自己终于可以和她更进一步,只是卑劣地感到喜欢。


    她,千暮雪,农禾是一起进门,三人十岁,拜到徐纯门下的弟子。


    如今十年了。


    她总是看不透她。


    母亲曾说过,让她不要喜欢千暮雪。


    毕竟千暮雪不拒绝,却也不说清楚到底爱不爱,到底是哪种喜欢。


    可她说她们永远都不会分离。


    她们是朋友?还是,爱人?


    师是姝很在意。


    她想知道。


    她不止想做千暮雪的师妹。


    她本以为她也是爱她的。


    毕竟在这次秘境中,千暮雪为她挡下一击后,伤得很重,卧病在床。


    “你快些醒过来,快些醒过来啊…”


    昨夜师姐带着师尊下山。


    师是姝看了个全程。


    师姐从来都不担心谁会拒绝她,师是姝羡慕极了她的勇气,因为这份勇气。


    她没有。


    她从来不敢真正和千暮雪挑明。


    全宗都在骗师姐,她也是。


    她对千暮雪胆小,对舒君师姐撒谎。


    明明师姐才是友情线攻略人物,可她更在乎的,却是千暮雪。


    千暮雪还在沉睡。


    师是姝走进她的房间,她低着头,垂着眼睛,紧张地问背对着她的意中人,明明她根本就没有醒,但师是姝依旧紧张。


    “暮雪师姐,我心悦你,你可也对我有意?”


    无人回应,师是姝早知道会如此。


    她还没来得及长呼一口气,咽下喉咙里不知是酸涩还是庆幸的滋味。


    “过来,是姝。”


    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靠在床上,嘴角挂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容,师是姝那时就该意识到不对劲的。


    可千暮雪没有回答,只是让她靠近。


    她以为那是不拒绝。


    所以,总是千暮雪笑得有些奇怪,当时师是姝也只是以为她也很开心。


    毫无防备,她靠近了。


    千暮雪张开双臂。


    师是姝遗忘了,她在秘境中,被传承之盒打中的,正是手臂。


    她的手臂不应该抬起。


    爱情让人变成白痴,师是姝忽略。


    她落入此生都无法抽身的蛛丝网。


    她,只是,迫不及待想要拥抱她。


    师是姝以为,千暮雪的拥抱是证明彼此更进一步,她以为,她会嗅到她发间那股幽蓝色的安神花香。


    却不想,下一秒,骤然,那根尖锐的傀儡丝便穿透她的心脏。


    安神,真的长这样吗?


    为什么,她看见了透明蠕动的虫卵?


    心动变成她溢出唇的鲜血。


    “师姐?”


    师是姝的喉咙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千暮雪将她禁锢成一个傀儡。


    但并没有抹去她的神智。


    “很惊讶吗,我会这样做?”


    “我还要杀了你们,嘻嘻。”


    为什么会如此?


    师是姝一直在想。


    看着千暮雪将魔种催发,她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师是姝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她们刚刚上逐玉峰时,她们那一年还不熟悉,但她太喜欢千暮雪,于是总是跟在她身后,但又不喜欢说话。


    于是千暮雪偶尔会忘记她在自己身边。


    “人心可真漂亮,却也最适合抚摸,丹田更是适合极了养…”


    那个字低低的,但师是姝直觉并不是什么好词,“最想看看虫子从…钻出来啊……”


    如今想来,早有预兆。


    她无法发声,无法提醒别人,只得看着千暮雪控制了宗门所有人。


    心急如焚。


    但却只能按照千暮雪的操纵,拿出箜篌,师是姝坐在微微倾斜的箜篌前,开始弹奏《断魄引》。


    “你可真笨,明明一点也不像她。”


    傀儡的想法不用说出口,无法说出口,但操纵的主人就能知道了。


    她问千暮雪为什么,可千暮雪根本不回答,千暮雪也不在乎她。


    徐纯明了。


    一个正常人,不可能一夜从筑基到分神后期,除非,她。


    “你是天魔。”


    千暮雪脸上那副残忍的天真褪去了。


    她纯粹的坏笑着。


    “哎呀。”


    一随手,他们身后的杂役弟子头颅便圆滚滚地从身子落下,无声无息。


    “手滑了,真抱歉呢,他扫的地很干净,可惜以后逐玉峰都没人扫得如此干净了。”


    徐纯握紧了拳。


    他记得这个弟子,他叫陈守一。


    今年他就要离开逐玉峰,参加内门弟子大选了。


    “师尊可真没意思,你们修士不是喜欢到最后才揭谜底吗?”


    徐纯看着她,神色莫测。


    他早该知道的。


    在她屡教不改不把人当人,将一切都视作无所谓时,就应该察觉不对。


    他的大弟子李文玉在一旁,小心地为师弟农禾压制身体里的傀儡丝。


    “怎么不说话?”


    不说话,千暮雪便手滑了许多次许多次,无数杂役弟子的头将要落下,徐纯勉强让他们活着。


    李文玉,记得这些杂役弟子每一个人的姓名,他想要放下农禾师弟,却又猛然发觉,只要自己一松手。


    师弟便开始失去灵光。


    树觉得师弟也很奇怪。


    不应该直接死吗?为什么看着有一点不太像呢?树不懂,树准备再看看。


    徐纯则认为,因为他们三人相处时间很长,师是姝如今彻底成为傀儡,农禾一放手就会魂系归天。


    他不得不面临二选一。


    师尊同样。


    师尊和掌门、几位分神客卿都不在,宗门内只剩他修为最高。


    其他都被种下虫卵,成了傀儡。


    她故意挑了这一天。


    徐纯先行回宗本是想等到舒君回来和她说清楚,说清楚一切,但是如今,怕是不行了。


    到逐玉峰时,大弟子在地上查看杂役弟子,她还想要操纵农禾反手插李文玉一刀。


    徐纯直截了当打晕他。


    并在原地叫李文玉布阵,他拿着剑和她已经打过一回,他杀不死天魔,天魔却也无法杀死他。


    “你想做什么。”


    “我?”她呵呵笑了几声。


    “看修士死很有意思。”


    “而我太无聊了,十年里没有人死给我看,我想要师尊你们死给我看,如果,能在师姐回来前,死在她面前,就更好了。”


    “我相信,师姐一定会很喜欢这个礼物,或许会感动得哭出来。”


    “不然,那就让抱扑其他弟子一起死吧,反正我可以在玉清剑尊回来前,离开,但你们,哼。”


    苍穹中的黑白色是向其他宗门发出的求救信号,徐纯清楚,他的师尊的确被拦在了门外。


    “要么活,要么死。”


    “打吗?”


    千暮雪嘻嘻笑着,似乎不觉得有什么过错,人命轻飘飘的在她嘴里炸开,在场所有人都害怕她再动手。


    他宁战死,也不降服。


    “那便战吧。”


    “你打不过我。”


    她的眼神透露着种莫名的怜悯。


    徐纯很久没有被对手如此蔑视过了。


    “师尊啊。”


    “毕竟,你不过是个被困在分神最后百年的废物。”


    “你不是想死吗?”


    徐纯拔剑,他倒无所谓对方的嘲讽,嘲讽,这只能证明对方看不起他。


    可他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天魔的评价?


    他对身后勉强支撑起阵法运转的大弟子说:


    “照顾好你师弟,舒君也是,为师对不住你,抢先你一步。”


    “这次,便原谅我吧。”


    李文玉问他。


    “那师妹怎么办?”


    “你师妹……”


    “师尊为老不尊,文玉,你别学了。”


    “逐玉峰以后交给你了,峰主印和堂戒在我洞府,你去找她开禁制。”


    “好好照顾她。”


    “师尊!”


    李文玉想要拦住他,可徐纯从来不爱回头看,他对天魔说。


    “打。”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如此认真过。


    刀光剑影间,徐纯早已经想好。


    天魔将杀戮视作游戏,打斗当作玩笑,一边不认真地斗落他的剑,一边说。


    “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师尊不被我的虫寄生是因为他比我高太多,大师兄他是草木精怪,相生相克,而师姐……”


    “她为什么不被寄生?”


    “明明虫卵放在了抱扑的每一条河,每一条灵脉,每一块灵田。”


    “你话太多了。”


    徐纯的剑穿过了她的手臂,千暮雪忽然眯起了眼睛,发疯似地朝天大笑:


    “没关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了就都没关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反正都是假的。”


    她已经知道她想知道的东西了。


    其余。


    “你知道吗,师尊,这十年来我一直都想杀了你,可是每一次都没成功。”


    “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我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就到逐玉峰了。


    一阵巨大的白光爆发,带着微凉的灵气腾空在逐玉峰,这只可能是自爆。


    师尊。


    师尊!


    师尊!!!


    我向前奔跑。


    一缕灰逃出了抱扑,弟子似乎活了。


    我听见了,他们在迷惑发生了什么。


    我又听见谁的惨叫声。


    嗅到了腐朽腥臭的气味被蒸发。


    师尊呢?


    师兄他们呢?都还好吗?


    逐玉峰上的牡丹红药都毁了,这不重要,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但我只看见了站在被砍掉的榕树下,师尊的神魂,他似乎在等着我。


    回头后,我往前跑去。


    我想要抱住他,可只能穿过他的神魂。他正在逐渐变透明,逐渐消失。


    我不知自己在哭,他抚摸着我的脸。


    “别害怕,舒君。”


    “我一直在你身边。”


    “师尊会化作风,化作雨,永远在你身边。”


    “别哭了,我没法为你擦眼泪……”


    师尊消失了。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


    我还没有原谅他!我还没有报复他喂我喝下了空水!凭什么他就可以一死了之!凭什么!凭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清楚!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还是神魂俱灭。


    “师尊!!!”


    “我不许你死,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徐纯!徐无相!你不能死!”


    “你听到没有!你回来啊!”


    “我们昨晚才拉勾上吊一百年,你输了,你要变成小狗!”


    “我不许你死,徐纯!我原谅你,我原谅你!师尊,你不能死!师尊!你不可以死!师尊——————”


    一阵风,吹过我的眼睛。


    杂役弟子沉默着,将不幸死去的同门带下山去,而师尊呢?


    雨还在下。


    师兄背着我,正走下逐玉峰。


    农禾师弟被姚长老带走了。


    去哪里?去干嘛?


    不重要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


    灵雨纷纷洒洒地打湿我的衣襟,我的泪水也顺着滴落。


    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会见不到师尊。


    我再也没有师尊了。


    我没有师尊了。


    徐纯,耍我是吧,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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