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错立正挨打,是苏蔺安成长过程中一直信奉的原则。
她误会了别人,现下虽然说不上立正挨打,但最基本的道歉还是要做的。
苏蔺安又将脑袋往桌上一趴。
对于向裴翊道歉这一事,毫无思路。
“流汐,你若做错了事一般怎么与人道歉。”
闷闷的声音从桌下传来。
“平日大多嘴上认错道歉,若别人不应,便好好买个礼物,认真赔礼。”
苏蔺安倏然抬起脑袋。认可了这个提议。
她立刻吩咐车夫前往奇物阁,这是慈山最出名的铺子,据说里头什么都卖,就看你给的价格够不够格。
说的玄乎其神。
苏蔺安下车时,却隐隐闻到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但眼前接待的店小二与服侍的流汐却又一脸平静,什么都没察觉。
“你们可曾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她不放心地问。
流汐摇头,表示没有。
小二则以为苏蔺安不放心这的卫生,“夫人放心,奇物阁前日日人流混杂,我们都会定时清理的。”
两人当真什么都没闻到。
她敛下眸子,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多留了个心眼。
好在进入奇物阁后,那股血腥味便消失不见。
苏蔺安也终于能安下心,好好逛逛这被吹的天花乱坠的奇物阁。
但这份稳定并没有维持多久。
很快,她便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
而这道视线阴森粘腻,毫不掩饰其中明晃晃的恶意。
苏蔺安挑选东西的动作一滞。
须臾后,不经意般抬头环视了一圈奇物阁。
什么都没看到。
甚至目光所及之处,这层奇物阁就她、流汐与小二三人。
那这道视线从何而来。
她往柱子后躲了躲,逼自己不去在意这异样的感受。
现下尽快挑选好礼物离开奇物阁才是最明智的。
但奇物阁着实没有传的那么厉害。
苏蔺安在里面逛了一圈却都没见着什么合心意的东西,许多她都觉着有些粗制滥造,根本没有别人口中那般惊艳;而精细的,却又与裴翊的气质不符。
挑挑拣拣许久,竟没有一个看上眼的。
小二都忍不住调侃:“娘子这样细致,莫不是要送给心上人?”
苏蔺安嫌弃东西的眉心一滞,下意识反驳:“不是。”
顿了顿,又闭紧了唇,不再搭理小二,自顾自挑选剩下的,脚步愈发快。
直到再上一楼时,她瞧见那摆在柜台中央的砚台。
和田玉为底,以银线为丝在壁上绣出丛丛竹林,生动秀丽,立刻便吸引住了苏蔺安的目光。
不知为何,看到这砚台的第一刻她便下意识觉得这东西与裴翊十分适配。
甚至有一种“就得他用”的感觉。
她毫不犹豫拿下。
待小二仔细将其包装好后,小心揣着出了门。
而直到此刻,那道偷窥的视线还是没有消失。
阴森、冷漠、暗含杀意。
苏蔺安咽了咽喉,抱紧手中的砚台迅速上了马车。
是谁?
是先前追杀原身的那批人找到自己了吗?
她不自觉握紧手中的砚台,小声地令车夫快一些,再快一些。
到达裴翊的院子后,更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外面停留,言明身份后便往男人现下所处的书房去。
心脏扑通扑通跳,耳畔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苏蔺安承认,她害怕,非常害怕。
才拿到第一笔积分,回到现代的事眼见着才有了些曙光,她不想就这样白白丢了性命。
小厮说,裴翊还在议事。
天空阴沉沉的,黑云遮住了所有的阳光,连带着空气中的气氛都变得压抑。
第一场夏雨要来了。
她走到书房的廊下,屋里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出来。
“慈山官员对大人近日之举的不满越来越明显了。”
“前几回的钦差大臣不是无功而返便是暴死在这,大人千万小心。”
苏蔺安一凛,下意识去看屋内男人的反应。
裴翊靠在椅上,下巴微抬,眼皮垂下,慢条斯理地撕碎手中的信纸。
“垂死挣扎,何须在意?”他悠悠道,神色不屑,浑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话落,里头的男人倏然抬眼。
目光褪去先前的冷淡,转而是一种淡淡的疑惑。
苏蔺安捏住手中的砚台,视线往书房门口瞥了瞥。
须臾后,裴翊打断下首幕僚,“今日便到这。”
眼见那人还有接着补充的趋势。
下一刻,裴翊眼风一扫,幕僚便闭了嘴,书房里的人鱼贯而出。
苏蔺安终于进了裴翊的书房。
她深吸口气,在心中整理好思绪。
旋即假装不经意间把手中的砚台放在裴翊身前的木桌上,又顺手往里一推,送到了裴翊的眼前。
“?”
苏蔺安轻声道:“今日出街游玩,看到这方砚台,觉得很适合你。”
裴翊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食指按在额侧,示意她继续。
“便买下来想送给你......”苏蔺安声音愈发低,念到最后一个字时堪称蚊吟。
屋内,落针可闻。
她小心地朝木桌后看去。
裴翊还是先前那幅表情,面上带着淡淡的倦色,像是根本没听见方才那番话般。
就在苏蔺安掀唇想再说一遍时。
裴翊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坐直了身子。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所以连拆开砚台包装的动作也极赏心悦目。
白皙的长指耐心而细致地解开绳结,轻轻掀开油纸。
藏在里头的砚台出现。
盯着砚台片刻。裴翊谨慎地将其从油纸中取出,拇指不自觉摩挲着竹纹。
他轻笑一声,“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送东西。”
真正的理由注定无法说出口。
苏蔺安跟着他笑了两声也没想出来合理的回复。
半响,选择略过这个问题。
“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自然喜欢。”
裴翊视线依旧停留在那方砚台。
砚底是上好的和田玉,触手温润,壁上银线画出的竹林栩栩如生,这样的制品根本不是苏蔺安口中的街边小铺所能收集到的珍品。
当然,也不是大病前的那个苏蔺安会欣赏的物件。
他食指轻轻按在凸起的银线上,面上不显,微微一笑。
“多谢。”
苏蔺安还沉浸在送对礼物的喜悦中,听到这话赶忙摆手,“客气客气,这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不给你便浪费了。”
须臾后,她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最近可有那批人的动静?”
“那批人?”裴翊复述一遍,眼底疑惑。
“京城。”苏蔺安不知道追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只能用这些个代词指认。
“无。”裴翊放下砚台,严肃起来,“怎么?”
纠结良久,苏蔺安还是将奇物阁之事托出:“我总感觉不对。”
但她也没忘记就自己一人有那样的感受,“但也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小二与流汐都未察觉。”
裴翊沉默须臾,食指在手边的青瓷杯转过一圈。
“我会调查此事。”顿了顿,“既如此,近日少出院子。”
苏蔺安点点头。
该送的东西送了,该讲的话也说了,她适时告辞,“那我便先回去了......”
“让暮安送你。”
苏蔺安迟疑地轻声道:“我还要去四娘那一趟,昨夜她与我一同喝醉,会不会太过麻烦。”
这是早就定下的行程,她不想就此改变。
裴翊心意未变,还是坚持让暮安相送。
她接受后,如上次般叮嘱了句注意后便放苏蔺安离去。
四娘倒只是睡醒时头痛了些,睡了个回笼觉后便好了。
她现下头疼于另一件事。
柳大哥死后,王棋接管店铺,对待客户态度傲慢又敷衍,送出去的货物更是好几次货不对板,以次充好。
铺内售出的制品出了差错也一概不管。
导致原本在慈山还颇有名气的小铁铺现在已经无人问津,旁人道起来,也没什么好话。
自然也没几个客户。
四娘想靠这个铺子维持生计便成了个大问题。
“四娘现下都卖些什么?”苏蔺安问。
“与先前一样,还是那些刀具。”
她沉思良久。
要扭转王棋先前在人们心中打下的坏印象,恐怕不是件容易事。
“四娘不若换个产品?”苏蔺安补充,“刀具危险,利润又不高。”
“蔺安可有推荐?”
苏蔺安记起白日里在奇物阁中见到的香炉。
小巧精致,售价更是高达二十两白银。
足够一户百姓四五年的吃穿用度。
她将香炉之事说出。
“当真有人花二十两白银就为了一个香炉?”四娘不可置信。
苏蔺安点点头,“小二还说了,那香炉店内销量最高,一年能卖出几百个。”
四娘下意识吸气。
她接着说起奇物阁里那些华而不实却个个要价恐怖的物件。
缓缓总结:“其实卖什么并不重要。当紧的是要做的精细又好看。”
四娘点点头,理解了她的意思,却又下意识担心。
“可我手艺一般,恐怖卖不出那个价......”
苏蔺安拍拍她的肩,“鸟儿也不是生下来就会飞的,技艺这事,慢慢提升便好。”
“嗯!”
四娘经营的问题解决了一半,向裴翊赔礼的事也大致算是完成了。
苏蔺安心情不错地往铁匠铺门口走去,那股熟悉的血腥味却再次出现。
心底不自觉染上些许慌乱,胳膊也冒出鸡皮疙瘩。
这个人,是默默跟踪自己到了这里吗?
她加快脚步往外走,准备快速逃到马车上。
却在下一刻,见到了那气味的来源。
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于此的人。
王棋。
他还穿着狱房的囚衣,灰白布料上印着星星点点已经发暗的血迹,一双眸子毫不掩饰计谋得逞的兴奋与强烈的恨意。
手边,提着一把落地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