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山镇穷,桃山镇下的村落更加穷。
老话讲“光头鲁,骑马去六都,六都没有米,饿死光头鲁。”(六都是桃山镇的旧称)。
父母们在知道他们被分到这儿的时候焦急担忧:一怕地方穷,饿死他们;二怕穷山恶水出刁民,欺负他们。
一路上他们也害怕不已。
但真正到了这儿,反倒不怕了。
因为村民们很和善。虽然经常被嘲笑。
每天能吃饱,还能吃好。
多种多样的蔬菜和自然成熟的瓜果,那是城里稀少的美味。
但这一切美好印象,被一辆自行车打破了。
整个村,整个生产大队,没有一辆自行车!
别省份城市农村都有拖拉机了!
武绍庭不可置信:“您没骗我们?”
韩保国慢条斯理卷烟纸:“我做什么骗你们?”
两人恍恍惚惚走出大队长家。
梁良轻笑:“我们须加快脚程了,不然抢不到猪肉,晚上请客怕出洋相。”
武绍庭:“那我们跑吧。”
两后生仔拔腿往镇供销社冲,走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们跑二十分钟就到了。
呼哧呼哧往肉铺那儿赶。
“还有肉,还有肉。”武绍庭笑得像个傻子。
梁良掏出知青们凑的肉票和钱:“要六斤五花肉。”
买好肉又去打酒。
他们没有酒瓶,就把昨天装水的竹筒洗干净装酒。
酒多是散卖的,用一个大酒缸装着放在柜台后,售货员用竹筒舀出来给客户装瓶。
买多少打多少。
买一斤、十斤卖;买一两、二两也卖。灵活。
来都来了,两人索性买些零嘴。干活肚子饿了垫吧垫吧。
路远无轻担,千里不捎针。
两人提着酒肉零嘴走了十多分钟,原本轻飘飘的东西变得有了分量。
继续走二十分钟,十来斤东西变得沉重。
接着走十分钟,武绍庭哀嚎:“路咋这么长?还要走多久才到家?”
梁良喘粗气,汗珠大颗大颗滚落:“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武绍庭:“歇歇?”
梁良:“歇歇。”
两人在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下歇息。
微风徐徐吹来,清凉舒爽。
武绍庭忽然笑道:“哥,我感觉到了幸福。”
梁良也笑,以前觉得苦海无边,要听父母的话,要照顾弟弟妹妹,要上学念书,要立志成才……
常常苦闷,快乐稍纵即逝。
现在累狠了,歇下脚就感受到了幸福,真是不可思议。
两人哈哈大笑。
一伙大妈笑哈哈停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嚯——小白脸后生!”
说的方言,两人听不懂。
武绍庭:“姐,你们哪个村的啊?”
“咦惹,他们讲普通话咧。”
“白嫩嫩莫非是知青?”
“脸生,一定是了。”
“对,膀大腰细有力气。他们细胳膊细腿,拎点东西喊困,中看不中用可不就是知青嘛。”
大妈们当面蛐蛐,半点不带遮掩。
两人从笑容灿烂到笑容尴尬,最后直接僵在脸上。
有个会说普通话的大妈操着风味独特的强调问:“喂,后生仔,你们哪个生产队的?”
能沟通就好。
两人松了口气:“老岩生产队。”
“啊,我们是隔壁螺山生产队的,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帮你们拎东西。”
两人:“这怎么好意思?”
大妈们不由分说,直接上手抢:“放心,我们是良民,不打劫。”
“诶?”
两人无奈,只能跟大妈们一块儿走。
一路上大妈们叽里呱啦东南西北,家长里短,一通胡扯。
尤其对他们感兴趣。
短短三十分钟,他们连老家门口有棵桂花树都被扒拉出来了。
走到三岔路口,大妈们果然将拎了一路的东西归还。不说再见,分道扬镳。
两人揩汗,齐齐松了一口气。
梁良笑:“讲真,我生怕她们抢。”
武绍庭也笑:“我也怕。”
东西重新回到手里,虽然依旧觉得沉重,却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回到知青院,发现院里非常热闹。
很多老人小孩,很多狗。
他们的小伙伴们个个龇牙假笑,陪老人聊天。
小孩们肆无忌惮在天井奔跑跳跃攀爬,狗子们发癫儿一样围着小孩转。
小孩的尖叫笑闹声,狗子们的汪汪声,掀翻屋顶。
才艰难应付完大妈们的两人不约而同撤回一条腿,可惜苏月眼尖看见了他们,热情呼喊:“啊——梁良同学,武绍庭同学,你们回来啦——”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知青们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就酱,梁良和武绍庭快乐加入假笑队伍。
众人围观两人买回来的酒肉和零嘴。
两人觉得零嘴保不住了,索性没几个钱,就大方分给小孩子们。
原本他们以为会遭到疯抢,出乎意料的,小孩们非常害羞,一个个躲在老人们身后,怯生生探出脑袋偷瞄零嘴。
非常想吃,非常克制。
口水都流到地面被狗子舔了,也不敢伸手要,伸手接。
两人把零嘴塞他们手里,他们会把手藏背后,渴望地看向老人。
老人们摸摸老子们头,说太贵了,他们不吃。
听得人心酸。
梁良:“不贵,东西不多,你们尝尝味道。以后我们在村里,还要你们多多照顾呢。”
话到这份上,老人们才给小孩们一人分了一点儿。
七八个小孩儿分两块饼干,一人一颗糖。剩下两大包赶紧叫两人收起来。
梁良和武绍庭要全部分完,老人不见外直接帮他们包好放屋子里。
“多少吃不够。尝尝味,甜甜嘴就行了。”
因为零嘴这一出,老人们不好意思多待了,一个个找借口带着孙子、孙女和狗子们回家。
热闹的天井一下子安静下来。
苏月揉揉笑僵的脸蛋,笑累了。
武绍庭吧啦吧啦把回程的趣事讲给他们听。
大家听完哈哈大笑。
苏月:“不怪阿姨们嘲笑你们,我们也被爷爷奶奶们嘲笑了。”
肖亚楠:“就是就是。”
说着,一伙人来到菜地。原本小小短短两畦菜,变成长长宽宽六畦菜。
苏月:“今早我们浇完水,除周围的杂草来着,计划以后多挖几畦地种菜。哪想路过的谢爷爷看见了,说我们铲草姿势不对,力气用不到点。”
“然后他就教我们怎样用劲铲地,锄头要稍微倾斜,动作轻快,借助贯力。”肖亚楠抢话,“很省力气。”
“爷爷奶奶们力气很大,那锄头抡的,比我们强多了。”
“对对,挑满满一担水,一滴不洒。”
接下来的发展不用陈述两人已经知道发展过程和结果了。
结论:他们活该被嫌弃嘲笑。
被笑多了,麻木无感了。大家该干嘛干嘛。
六斤五花肉切成片腌制,别的不用管,半下午煮饭煮菜就行。没复杂的硬菜,费时少。
因为明天要上工,八人抓紧时间睡觉,养精蓄锐,希望明天表现不那么差劲儿。
金乌西坠,倦鸟归巢。
劳累了一天的乡亲们回到家,村里很快炊烟袅袅。
蔫巴了一天的韩修民懒懒散散掬水洗头洗脸洗脚。
韩保国:“你吃瘟药了?瘟一天了。”
韩修民:“昂,你儿子失恋了。”
韩保国新奇:“哪个头昏妹崽中意你,讲我听,给我笑笑。”
韩修民:“人没中意我。”
“哦,单相思啊。恋都没恋,哪来失恋!”韩保国毒舌,“浪费老子生你一张俊脸,一个老婆讨不到,丢脸。我像你这么大,你都会跑步咯。”
“现在提倡晚婚晚育,我是大队长您的儿子,应该做好表率。”
“滚,你足够晚了,再晚我孙子生不出来。”
“放心,螺山生产队五十岁老爹都能生。我不说比他强,四十岁应该可以吧。”
“四十岁老树皮子,哪个老太婆肯嫁你?”
韩修民:“……得让知青们看看你这张恶毒后爸脸,他们夸你好人来着。”
韩保国脊背挺直,端了起来:“老子德高望重。”
“啧。”
一人扛一捆干柴结伴来到知青院,秦荣贵、秦荣福、李发家、谢玉堂等人已经到了。
十个大汉将宽阔的天井衬得有些窄小。
天井角落堆了一堆干柴。
中央摆着两张圆桌,每桌摆着大盆猪肉炒豇豆、猪肉炒竹笋、猪肉丝瓜汤、韭菜炒鸡蛋。
猪肉的油香飘满整个天井。
大门外,小孩子们探头探脑,狗子们徘徊游荡。
知青们觉得关门也不是,不关门也不是,馋小孩们吃肉更加不是。
避免不自在升级,大家决定速战速决,请人上桌,客气说几句感谢帮忙照顾的话,迅速给人倒酒,敬酒,吃饭。
有猪肉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还有酒。
汉子们吃过瘾,喝过瘾,觉得这忙啊,帮得值,以后多帮点。
席间苏月和肖亚楠躲避韩修民,韩修民偏偏坐她们对面,眼睛不是看菜就是看她们。
肖亚楠脸蛋红彤彤,耳朵红彤彤,脖子红彤彤。吃菜只敢夹面前的一盘。
幸好苏月脸蛋、耳朵、脖子涂了臭草汁,青黄青黄,脸红看不出。
背后蛐蛐人被人听见,超级尴尬,尴尬死了。
目前为止,苏月已经拥有多套三室一厅。
腹黑韩每次等肖亚楠温度降下去点就看人,搞得她高温不降,差点熟。
众知青们两两对视,发现端倪:肖亚楠得罪韩修民了?
不造啊。
韩保国眯眼:臭小子看上知青了?
认认红温的女知青,好像叫肖亚楠,小小个子,圆脸圆眼圆嘴巴,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性子要强不服输。
自家小子吃这一款?
知青们假笑应酬。
饭后,汉子们一人背一捆湿柴走。
终于送走客人,知青们摘掉面具。
武绍庭苦着脸:“以前盼望长大,现在长大了好辛苦。”
红温好久的肖亚楠附和:“太辛苦了。”
武绍庭好奇:“你得罪韩修民了?”
肖亚楠苦笑:“嗯。”
“怎么得罪的?”
“像你这样得罪的。”
“你,哼。”
找出答案的韩保国心情好好,破天荒唱起山歌:“漂亮的阿妹哟——采山花儿~~”
“老头子发癫?”
冷不丁对上老婆子耷拉的黑脸,韩保国打了个寒颤:“不发癫。”
韩修民漾起浪笑,一步三摇。
四眼铁包金乐颠颠跟他脚后跟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