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生气。
生气是给魔鬼留余地。
谢归楼深吸一口气,决定再探探:“什么样的合作?”
晓山青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道:“这就说来话长了,道君何不过来与我详谈?庙中光线不好,道君在那么远的地方站着,恐瞧不清我的诚恳呀。”
谢归楼不语,也并不挪动脚步,只是目光沉沉地锁住晓山青。
晓山青做作捂嘴,故作惊讶地倒抽一口气:“莫不是,道君实际上出不了这庙吗?”
原本也不过是个猜想,可看谢归楼的反应,却更让她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此人凶狠残暴,一上来就是招招致命的杀招,怎么可能有耐心听他这样东拉西扯?
除非有某种力量令他无法在此刻与她动手。
思来想去,唯一的变数,就是方才两人都在庙里,而如今她站到了庙外。
谢归楼依旧没有说话,但晓山青见他更沉下了几分的面色,便知自己猜对了。
她志得意满地笑起来,扬了扬手中的招魂幡:“我可以帮助你从这庙中脱身哦。”
谢归楼的眉眼沉了下来。
他确实出不去这小庙,但那是因为……
他又去看那满地的蟑螂尸体,但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只是匆匆一瞥,便赶忙将视线移开,最后还是只能落在晓山青的脸上。
她的脸上还挂着笑,嘴角咧开,露出一对虎牙,显出万分狡黠的样子。
谢归楼一时拿不准,决定先配合她。
他的面上先是出现困境被揭破的愠怒与尴尬,然后犹豫不决,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然后“自愿”地被晓山青炼入了招魂幡中。
晓山青的表情也很丰富。
她先是对如此简单就收了道君游魂感到惊讶。
然后是狂喜,最后是还想要更多的贪婪。
她抱着招魂幡对系统道:“装逼装来个道君游魂,这不得给我加点逼格值?”
系统:“……您并没有装逼成功,因为您这不叫装逼,这叫撒谎。”
晓山青:“……”
没必要这么严格吧!不论如何她就是收了道君游魂了啊!
片刻后,刚进了招魂幡的谢归楼又出来了。
他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虽还穿着那一身衣裳,但已经完全瞧不出方才的风度翩翩,而只剩下盛怒:“你这招魂幡怎么这么恶心啊?里面还有蟑螂?从来没有见过谁的招魂幡里面还能爬进蟑螂的!”
晓山青赶忙解释:“那不是蟑螂啊,只是蟑螂的生魂而已。”
谢归楼:“蟑螂的生魂难道就不恶心了吗?”
谢归楼:“我不管,我和蟑螂生魂之间你必须只能选一个!”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谢归楼疑似气疯,甚至开始乱用成语,“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对不会和它们呆在一起的!”
谢归楼既已通过招魂幡与晓山青绑定,这契约便算是结成了。
但他也绝不肯与蟑螂生魂共处一个招魂幡中。
于是二人最终决定各退一步——
晓山青先将蟑螂生魂们尽数召出,让招魂幡可只供谢归楼一人使用,等出了鬼哭之地,便借出一点血来,助他凝出实体跟在她身边,而不必呆在招魂幡中。
鬼哭之地一旦入夜便变幻万千,晓山青恰也需要这些蟑螂的生魂们为她引路。
晓山青感受了一下身上力量流失的速度,在谢归楼进入招魂幡的同时,蟑螂生魂们听她的号令而动,她便也跟着疾奔起来。
耳旁有风声啸过,似是婴儿夜啼,周遭景致一变再变,晓山青却并无闲心去看一眼,只是闷头向前跑去。
忽然,风声一止,四下的光与影都消失不见,一切事物都陷入了一片阒然无声的黑暗当中。
但也只是静了一瞬。
下一刻,晓山青听到更为震怒的吼叫之声。
这些吼声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铺天盖地,且凝聚成形,化作暗夜中一只只有形的手,向她抓来。
一片混乱中,谢归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点看热闹的事不关己:“看来是这鬼哭之地发现我要出逃,前来阻你了。”
晓山青没有搭话,脚步也不停止,只是执起残刃在自己的掌心一划,将温热的血液点在了自己的双瞳之上。
然后再一睁眼,便瞧见在她奔去的方向,无尽的黑暗中恰有一道天光——
仅有一线的天光,且正在极速消退。
谢归楼“啊”了一声,道:“恐怕要来不及了。”
晓山青却在此时轻笑一声:“不慌。”
她将掌心多余的血液都涂抹在那短如匕首的残刃上,道:“小谢道君,你既已入了我的招魂幡,便是我的人,我答应了要带你离开,便不会食言的。”
话音落下,晓山青脚步一顿,不再向前,反而回身一劈。
伴随着血气的一剑劈向虚空,山林都在这一瞬发出了震啸之声。
整个鬼哭之地都在发怒。
晓山青只觉一道巨大的无形之力迎面袭来,却不躲也不挡,反而硬接下了这一击,于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
与此同时,她狡黠地笑起来,对着这无尽的黑暗挑衅地笑起来:“多谢助我一臂之力咯~”
鬼哭之地这时才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仓皇地收回攻击之力,而将之尽数化作挽留之力。
但一切都已经迟了,当一只只打手抓向那一线天光的瞬间,那人的身躯也恰好穿过了那道裂隙,落进了天光里。
东方晨曦微露,鬼哭之地从外头瞧起来又成了静静地一片草地,草尖的露珠被初升的日光照耀着,折射出剔透又晶莹的光芒。
晓山青静静地躺在地上,感受着自己身上的力量逐渐归零,眼角缓缓淌出了泪水——
纵然只是晨曦,对于久居黑暗的她而言,这光还是太刺眼了。
晓山青闭上眼都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只觉得视野里还是红彤彤的一片,眼皮酸涩得很。
不多时,却觉头上罩下来一片阴影。
睁眼一看,是迫不及待从招魂幡里出来的谢归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她身前一站,恰好挡住了日光。
谢归楼微微俯下身,在晓山青的视野里探进一张倒着的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遭,“啧”了一声,评价道:“堂堂魔尊,出个鬼哭之地要这么狼狈?”
晓山青:“……”
你厉害,你厉害还在鬼哭之地被关这么多年!
但此刻不是斗气的时候,新手大礼包已然到期,她毫无修为的事很快就会暴露,纵然她与谢归楼之间已经通过招魂幡结契,他可不想蟑螂一般好使唤,她既已顶了魔尊的名头,若想接下来合作愉快,还得想一套说辞先把设定圆过来才行。
这是晓山青所擅长的,她的眼角还挂着两滴泪,当场就演起来了。
“若非万不得已,我为何要冒险来这鬼哭之地呢?”晓山青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是因为,我遭到了最信任的手下和心爱之人的双重背叛,因此身负恶咒,直至修为尽失。”
谢归楼:“……”
什么最信任的手下和心爱之人的双重背叛,竟然还能有如此具体的故事设定!
一瞬间,他都忍不住要开始自我怀疑——莫非他在外头消失太久,魔域尊主果真已经换人了?
晓山青嘴角还挂着一抹惨笑,状似无意道:“其实,方才为救小谢道君出来,用的正是最后一点点修为呢。不过道君不必谢我,我如此舍命为君,也是有所求的。”
晓山青眼中燃起熊熊的仇恨,咬牙切齿道:“有你相助,这一次,本尊一定要将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夺回来!”
谢归楼:“……”
谢归楼沉默片刻,配合道:“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晓山青:“先躺一会儿。”
谢归楼:“……?”
晓山青:“燃尽了,没力气了。”
谢归楼:“……”
躺了半个时辰之后,晓山青终于重新打起了精神,带着谢归楼一同离开鬼哭之地。
约莫晌午,他们来到了一个叫青阳镇的地方——
同清溪镇差不多,因为修炼资源匮乏,也是个没有魔主愿意抢的穷乡僻壤。
魔族修道,分两重境界,破了天囚境便意味着挣脱了上天的束缚,可引气入体,踏上修炼之途。修炼到了一定的程度再破通天境,便算得上是魔域的高手。
青阳镇地处偏远,虽说也有些魔修,大多是堪堪破了天囚境,或是天分不佳,或是没有资源,大多数入境之后没多久就在道途上止步不前,除了寿数长些,身子更强壮些,同普通魔族也没什么大差别。
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青阳镇中还有个规模不小的格斗场,格斗场贴出的告示说,不限修为,甚至不限是否入天囚境,只要对自己实力信得过,均可报名参加大比,得胜者还能获得一定的奖励。
晓山青的双脚顿时被粘在了原地——
奖励不奖励的还是次要,但是,有什么比不被看好地站在格斗场上、被下面的看客喝着倒彩,最终却一招致胜来得更拉风的呢?
一瞬间,她仿佛看见数不清的积分向她招手了。
不久后,晓山青带着谢归楼出现在格斗场的报名处。
报名处隔着道窄走廊便是个演武场,走廊并不深,只用两道帘子隔着,风一吹,便露出里头的光景,是一些正在对打训练的魔族,都赤着上身,汗液沿着紧实的肌肉滑下。
谢归楼还没走近便眉头皱得老高,说什么也不肯走近了。
晓山青只好让他站在街对面,自己上前去交涉。
她开门见山,直接毛遂自荐:“我并未突破天囚境,人人都瞧得出来。修为全无却能轻易取胜,噱头打出去,定能令你客源大增。”
东家名叫云瑶,是个天囚境的魔修,修为在青阳镇排得上号,如若不然,也无法孤身一人撑起个格斗场。
她生得并不年轻,但浓妆艳抹之下,衬着一身红衣,倒也显出些别样的风韵来。她似笑非笑道:“可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轻易取胜?”
这斗场是以两两一组,胜者晋级,败者淘汰,直至选出第一名来。自然也会有些未入道但体格健壮的魔族参加,不过大部分还是入了天囚境的魔修。
眼前这女子虽然眉眼之间有藏不住的张扬与自信,却连天囚境也没有,怀中抱着的那把剑——实际上也很难再被称作剑,总而言之,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凡品,甚至满是锈迹,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能稳赢。
但晓山青只是咧嘴一笑:“包我——还有对面那个人三天的食宿,三天之后,我先免费打一场给你看。”
云瑶看看晓山青,又看看等在对面街边的白衣男子,马上就懂了,看着晓山青的眼神变得慈爱起来:“你这人,对自己的道侣还怪好的。”
晓山青:“?”
云瑶暧昧地捂嘴而笑:“自己穿得乞丐,却将那男子打扮得像个瓷娃娃,我都懂的!”
晓山青:“……”
瓷娃娃谢归楼认真地关注着街对面的动向,确定晓山青正在认真同人交谈,无暇关注他这边,便伸手拦下一个路人:“你可知如今的魔域尊主是谁?”
“这你都——”路人正要发怒,一看谢归楼这脸,怒气泄了一大半,不自觉地将声音放软,“这你都不知道呀~如今的魔尊,自然是黑水城主人呀~”
谢归楼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
看来如今魔域尚未易主。
此女果然谎话连篇。
他心情大好,正要放此人走,又想起什么,追问道:“那你可知谢归楼是谁?”
这人却面露茫然:“谁?”
他要求:“不认得。”
谢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