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暄闻言手骤然一紧,其中信纸顿时皱成一团。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周以以,似乎正在思索该如何处置这个竟敢胁迫她的大胆毛贼。
她最终猛地站起,冷笑一声,靠近了周以以,高大的身形将她压在阴影里,空气也一瞬变得窒息无比。她伸出手,好像想将周以以脖颈捏碎。
“哪一本?”她将手一转,指向角落厚厚一沓本子,阴鸷地开口。
“最上头一本。”周以以得寸进尺地指挥道。
李暄又给自己顺了一大口气,而后走到角落,将最上面那发黄打卷的薄话本拿了起来,并在看到上头“无能相公卖药娘”的七个大字时开始发起了呆。
“快点啊。”周以以见她对着墙角一动不动不知在干什么,于是催促道。
李暄第三次闭眼吸气,认命地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按周以以的要求从折角处开始读了起来。
“相公。”
她念完第一个词就给自己呛住,许久才终于停下咳嗽,半死不活地继续往下念道,“之前那八副药都没用,妾身这回为你从慧灵大师那寻回了第九副,这次你肯定能行了。”
“嗯嗯。”周以以听了,期待地不住点头。
“……娘子。”李暄又是好一阵咳嗽。
“谢谢你一直念着为夫,就算为夫没有那个本事,这么多年也不离不弃……”
“嗯嗯!”周以以更兴奋了,眼睛都开始闪闪发光。
而李暄眼里已经彻底失去了光芒,只剩嘴还在动着:“他们于是各自动作起来,又是煎药,又是铺床。”
“田秀才将付药娘煎好的这第九副灵药服下,几乎是立刻就感到了全身燥热,令他狂喜不已,心中笃定:是了,这回肯定是能行了,他不再是无能的相公……”
“嗯嗯嗯!”
“他于是雄风大振,将付药娘压进床铺中,手上一使劲,就剥下了那薄薄的纱衣……”
“嗯嗯嗯嗯!之后呢?”
之后是李暄将本子狠狠往地上一摔,鹅蛋脸涨得比外头盛开的秋海棠还红。她指着周以以清纯的面目,瞪圆眼哆嗦着质问:“你怎可看这样的污秽之物?”
周以以也涨红脸,受不得她这样的污蔑:“您不要乱讲!现在京城街上书摊审得可严,脖颈以下都不准写,有嫌疑的词都要谐音与隔断,怎么可能是您说的什么银|秽读物?”
见李暄不信,她便又冷哼道:“不信您就往后瞧瞧,有没有您想的那些东西?”
李暄于是将话本捡起来再往后一翻,只见剧情到这就戛然而止了,后面都是整齐划一的小方格,再出现下一段文字时,已经生硬地转场到了付药娘在医馆的工作景象。
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李暄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义正言辞地声明道:“本宫并没有在想那些东西。”
为证清白,她再度坐下,冷脸大声朗读了起来。后面也难免还有这样难以言喻的情节,她起初还支支吾吾,后来就只剩下庄严与肃穆,仿佛在读的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般。
周以以非常满意而慈祥地凝望着她,不住点头。并非是因为这话本的剧情讨她喜欢,而是李暄终于变得不那么死板,敢于直面世俗情感了。
之前就承诺过,要带李暄见见世面。不然以后他们散伙,她面对真正的心上人该怎么办。这是迟早的事,毕竟她没有那个东西,给不了公主幸福。
想着她心中不由得渗出一分忧伤,这大概是母亲嫁女、徒弟出师时必然会有的情感。
见她面上笑容褪去,李暄觉得奇怪,便停下了朗诵:“怎么了?”
周以以抹了抹眼角的湿润:“没什么。”
李暄又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慌乱:“不喜欢?那本宫换一本。”
周以以连忙摆手,笑道:“不是不是,您去忙吧,我听够了。”
李暄将信将疑地起身,坐回了书桌上,只是眼光依旧时不时地往她这边瞟。
周以以将脸埋进被子里。心里依旧觉得难过。但这难过似乎并不来自于母亲嫁女、徒弟出师,说不清道不明,怪异得很。
她只知道,自己似乎很不想看见公主再嫁人。
李暄费力凝神读起桌上方才被自己揉皱的信,却依旧心神不宁,不自觉开始回想周以以忽然心绪低落的缘由。
而她下一刻又忽地愤怒起来,怒这人竟然敢给她甩脸子,更怒自己竟然真的在意她为什么甩脸子。
手中信纸越攥越紧,直到传来一声清脆的哗啦声响,她才恍然看向那张被扯成了两半的纸,清醒过来。
现在不是和周以以猜哑谜的时候。
门外传来闷闷的敲门声,而后竟是听桐恭谨的嗓音。
“殿下,袁大人与沈大人来了。”
李暄于是迅速收拾好表情,并将一桌狼藉拢去一边,镇定道:“进。”
门吱呀打开,两道脚步声先后走进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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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声响,周以以也不禁从被子里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偷看外头的情况。
只见来人是袁常侍,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高瘦男子。
他穿着与袁常侍相似的绯色锦缎公袍,头戴进贤冠,腰间用束金带系着银鱼符,大抵也是位显赫的高官。然他的相貌远不及袁常侍俊朗,甚至可以说平平无奇,但却异常惨白阴柔,血红的唇勾起极深的弧度,像是用朱笔画上去似的,眯起的桃花眼中露出一点深不见底的黑瞳,令人没由来地不寒而栗。
“殿下、殿下。”他一进门来,就热切地大喊,嗓音也如面目般令人不适,“您府上的奴仆,真是好骨气啊!”
“什么?”李暄微微皱眉。
那男子于是拿腔作势地描绘起来,手上还不停比划着,像说书一般生动,只是这书的内容十分血腥可怖:“臣将他们抽得皮开肉绽,又把身上的皮都灌以水银一层层剥下,有几个还不小心千刀万剐死了……可就是嘴硬说没见过刺客呢。您说,是不是好骨气?”
被窝里躲着的周以以听见这鲜血淋漓的描述,不禁惊地瞪圆了眼,他说什么?府上的奴仆?
府上的奴仆不是都在这吗?
“真是野蛮。”李暄厌恶道,“你就不能直接抓了他们的亲属,在面前一个个杀了,还怕他们张不开嘴?”
男子闻言一怔,随即喜悦地敬佩点头道:“哎呀、还是殿下您有好办法!臣回去便将剩下的再好好‘问问’,莫耽误了您的事。”
“哼。”李暄对他要用什么手段毫不在意,只漠然开口,“无论如何,明日之前本宫要一个能张口的人。”
“那是自然。”男子应道,面上笑容更深了。
见他们谈话结束,袁偀便立即向前一步,禀报道:“殿下,陈甫听一事,臣已查清。庞士德所言非虚,蒲州南确有新挖的私矿。”
李暄却不置可否,只神色淡淡地摇头:“此事牵扯甚多,若无良机,则暂且搁置。”
面生男子闻言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浮夸道:“啊~臣还以为又有人可审了呢。”
“说起来呀,殿下。”而他忽然又话锋一转,轻摇的折扇遮住意味不明的笑靥,“您对那位救命恩人很是信任呢。”
“这些机密事,竟给她就这么听着?”他倏地向周以以看来,正对上她露出被外的瞳孔。
周以以被他鹰隼一般尖锐的眼神一震,知道再装睡也没用,于是一咬牙,干脆将被子扯了下来,正大光明地盯着他们瞧。
“哎呀呀,没想到您醒着呀。”那男子见状似乎十分讶异,惊喜地叹道,而周以以打赌他早就发现自己在偷看了。
周以以朝他点头,挤出一个勉强礼貌的微笑,心中对他印象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与她无关。”李暄冷冷地插话道,“当她是只猫狗便好。”
周以以正要不满地向她瞪去,就被男子抢先替她打抱了不平:“啧,殿下您这么说,可真是伤美人心。臣才发觉这位恩人相貌也是可人得紧、令臣都不禁心动呢。”
被他毒蛇信子一样的目光舔在脸上,周以以浑身一阵恶寒,这会倒巴不得自己是只猫狗了。
“沈璧!”李暄被他肆无忌惮的举动激怒,美眸怒瞪盯住他大声呵斥道,“本宫的话,你听不懂吗?”
袁偀闻言立即将那被叫做沈璧的男子反手扭住,用腿紧压着脊背逼迫他跪倒在地上。
“哎哟!”沈璧吃痛地一呼,迅速又换上一副无比示弱而谄媚的面孔,“殿下恕罪,臣再也不敢了!”
“……滚出去。”李暄明显心情极差,嗓音中仿佛淬了冰渣,连再看他一眼都觉得厌恶。
袁偀于是又立刻将他拎起,狠狠推搡着赶到外头去。
寝屋的门重重关上,屋内就剩下她与公主两个人时,周以以便马上憋不住地抱怨道:“这人是谁,好恶心。”
“大理寺丞沈璧。”李暄简短地说明。
周以以并不解气,继续絮絮叨叨地讲他坏话:“长得像公公,声音像公公,阴阳怪气得也像公公,还能在大理寺任职?”
“……”李暄沉默片刻,而后淡淡讲道,“他早年想进宫,故自己去了势,但并未被选中,才转而去考了功名。”
周以以闻言,顿时心生怜悯与敬佩,方才的不满也立即烟消云散了。
难怪是个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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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院中。
袁偀依旧用力推搡着沈璧,压着他的头走了一路。
沈璧背上骨头都要被他摁断,连忙往前一跳,用折扇挡住了他的手,不满道:“啧,袁大人这是公报私仇呢?”
“你为何总顶殿下的嘴,是忘记我们曾发誓效忠于殿下了吗?”袁偀面色铁青,十分严厉地质问。
“诶~袁大人。”沈璧却扬起细不可见的眉,避开他的问题打起了哈哈,“你这样呆板愚忠,可讨不来殿下欢心啊。”
见他沉默不语,沈璧无奈地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你注意到殿下对那个女人的态度吗?”
“殿下明知她在装睡,还将她护在身后,我一往她那看,就拿要杀人的眼光剜我。”他语调意味深长,“好像把那女人当做自己的心肝似的,谁也不准碰。”
袁偀闻言回想起方才的场景,也开始觉得异样,但依旧呵斥道:“你又在瞎揣测殿下的心思,那是个女人,难道还能有什么僭越的关系么?殿下不过是照顾救命恩人罢了!”
沈璧听他竟呆傻到这般程度,无语地眯起眼,将扇子用力敲在他的榆木脑袋上。
“哎!就是轮着个女人、也轮不到你这傻子呀!”他恨铁不成钢道,而后兀自摇着折扇悠闲走远。
只余下袁偀僵硬地站在原地,心中也渐渐生出一分怀疑与苦恼。
本文没有任何bl、gl成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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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怪人齐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