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酒。
她弯唇一笑,阳光倾泻,让人再也挪不开眼。
“天上月宫那位何时来凡间历练了?”陆英痴痴地看着妖酒,慢慢拍了拍莫知。
莫知不耐烦地拂开陆英非要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略有嫌弃:“月宫那位怎么会来人间?”
“那这是…?”
“…你嫂子。”莫知勾唇。
世间精怪天生地养,注定存在稀少。其修行愈后坚守本心者愈少,故大多数与邪魔沾点关系。
陆英少见这般仙气纯粹的精怪,一时惊叹。
"那日闲来无事,思及月老孤家寡人,殿内红线遍地无人整理。投帖前去,恰逢月老瞧着牵线水镜。
陆英震惊地听着素来不爱说话的莫知长篇大论,略有些不敢相认。
“人间车水马龙,她掀起车帘抬眼,惊鸿一眼…向月老打听,她亦不知。你说我如何找着?那姑娘脖颈间所带念珠乃……
听了片刻,陆英脸上露出嫌弃又向往的神色,喃喃道:“那真巧,改日我也去月老殿逛逛。”
莫知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对这种效仿手段嗤之以鼻。
陆英:“说说而已”。
许是他们看向妖酒的目光太过肆意,又或她捕捉到一两声关于自身的话语。
妖酒轻轻抬目看向他们,如墨画般缓缓启唇。
“你到底去不去?”
陆英一个激灵,手肘险些晃倒茶盏,掩面长叹。
“砰砰”地拍门声不绝于耳,伴随着聒噪的孩童声。
“陆英!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不会反悔了吧?”
“我…我可是艰难的克服了重重困难,不可以不去的陆英!”
陆玉山拍打门的手有些刺痛,瘪了瘪嘴,索性对着紧闭的木门干嚎:“陆英!你昨天答应我的!”
“不会一个人去了吧?”陆玉山许久没听到声音,不由胡乱猜测,伸手揉着干涩的眼眶,“陆陆英?你在家么?”
“在。”陆英拉长了调子,打开门瞬间揉住陆玉山整个脑袋,“我的姑娘嘞,陆英是在叫谁呢?”
“唔唔…我唔唔…”陆玉山刚想说话嘴巴就被闷住,憋的脸通红,早上寒风一吹,鼻涕泡一下子就冒出来。
陆英感受到手掌,突然僵住,松开手,略带嫌弃拿出洁净的布帛擦着:“咦惹,啊。多穿点不行么?”
陆玉山脸色爆红,羞愤道:“就穿这么多!你管我。”
陆英冷哼一声,越发不耐烦听她顶嘴,略显冷漠道:“快走。”言罢,单手假模假样捂住耳朵,独自向前走。
“等等我。”陆玉山的羞愤还没成形就被匆匆打断,急忙跟上陆英的脚步。
二人穿过铺着青石的热闹街市,行至深处偏僻清幽的小巷。
推门而入,掌柜发下手中竹卷,抬头见是她,扬唇笑道:“回来了?”
“恩,生意可好?”
“总归饿不死。”女人嗤笑,一身灰布粗服不减风采,从柜台渡步到陆英身后,手指轻捏起她肩上不知何时落着的梨花瓣,“你院落梨树会结果么?结梨子的时候记得叫我。”
“不会。”陆英冷漠退后几步,把呆愣在原地许久的陆玉山提溜上前,“正事,给这小孩来几册学识启蒙书卷。”
陆玉山自见了书铺老板娘宋栖,脸颊绯红,一副害羞的小模样。
宋栖随意看了小孩一眼,嗤笑,眉眼漠然一秒钟也未停留,径直瞥向陆英,语气骤然冷漠:“哪来的小孩?捡的?”
放下随手破旧的民间画本,陆英从狭长的眼尾瞧她,勾起唇角,“恩,看着怪可怜的。”
“哼,这世道,早就人心惶惶,民间鲜少给孩子买启蒙书。”宋栖嘴上说不停,手指在启蒙书册类挑挑捡捡,细心一本本塞在小布包里,又拿了几卷草纸塞进去:“就连书院都拆迁废弃,很久没人去。听说了么?最近长垣的人啊,大多都往青城那边去了。”
她挑完了包好,无视陆英伸出来接布包的手,半蹲着递给两眼闪光的陆玉山,对她勾起个笑:“小客人拿好。”
“唔…恩。”陆玉山害羞地接过,支支吾吾。
宋栖也没看她,只站起来跟陆英说价钱。
“咚。”
陆英拽下腰侧的钱袋,数了数拿出几个塞在衣襟袋里,把钱袋丢在柜台发出一声响,“走喽。”
宋栖安静地看她丢钱,揶揄道:“你别穷的揭不开锅,一下子饿死两个人。”
“不可能。”陆英眼都没抬,淡然回她。
眼见陆英抬脚就走,陆玉山顿时从呆看着宋栖中惊醒,急忙走到她面前拉着她衣袖,小声说:“宋姐姐,我我叫陆玉山。书中遇到不会的,我可以来请教您吗?”
“恩。”宋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应下,待二人走远,眼神瞬间怔愣,呆呆望着两人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了,神情又冷冽起来,咬牙切齿着。
“玉山…呵,玉山。”
陆玉山走着走着,第三次回头看的时候,陆英实在忍不了了:“舍不得?你去求她收养你,她可比我有钱多了。”
陆玉山这下不吭声了,一路上安安静静。
一个巴掌拍不响,回话都不回。陆英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这破小孩以前看着挺聪明的,现在这样也不知道像谁。
回到小院,陆玉山自觉拎着书,去她的写字房。
陆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大声喊到:“我晚间检查,认真点。”
回答她的只有陆玉山捂住耳朵飞快逃走的身影。
“这孩子……
陆英摸出衣襟袋里的几枚铜板,看着不由它们微微叹气,思忖着马上没银钱该如何是好。
唉。
近来要入夏,难得阳光大盛。
早晨,陆英将摇椅搬到院子里,整个人窝进去闭着眼,打算就这样安逸一整天。
临近中午,附近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白烟来,邻家的饭菜香飘入陆玉山鼻尖。说实话,最近陆英有些许反常,陆玉山也不知道有哪里不对劲。
或许是,前些日子她睡到日上三竿,陆英来叫她吃午饭时为此事与她大吵一架;又或许是为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功课。
总之,最近陆英都没有多管她的意思,反倒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陆玉山闻了闻空气中的饭菜香,摸着空瘪的肚皮跑到厨房瞧上一眼,看来今天中午也没饭。
与陆英相处这几年来,陆玉山渐渐也发现一些倪端。
人间乱了几百年,遗弃孩子是最常见不过的事。陆玉山不过是其中之一,那会儿还不叫陆玉山。
两岁时家中养不起她,将她牵出来丢得远一些。好像是在纪洲的一个街头,或许是不记得了,现在只记得是街头一个老乞丐捡的她。
老乞丐又老又弱,在乞丐群中倒是颇有些威望,但不多。
陆玉山同样只不过是他捡到的孩童之一,她要跟其他孩子抢乞丐翻箱倒柜找到的一点吃食。
有时挨打挨狠了也抢不到什么吃的,陆玉山只得自己去街上乞讨。莫约是身上沾上不少污垢结成块散发出一些酸臭味,行人都不会靠近她。
她学着老乞丐的样子去垃圾堆翻箱倒柜,可是这早就被人翻过一遍又一遍,已经找不出什么来。
她去附近林子里的河边,岸边那儿也有不少人占着。她只得去远点岸高的地,趴在岸边伸长了手去够河水,一掬又一掬喝得肚子鼓起来,这样不容易饿肚子。
岸边都是像她一样的人。
这样过的日子是过不了多久的,每天都会死人。要么一直饿着直到死,要么上街抢劫然后被人家或者人家的护卫砍死、打死。
对于他们这样的亡命徒来说,抢劫也可以是饱腹的好方式,只要找好机会。
反正这是常有的事不是吗?女人的哭喊、婴孩的尖锐叫、男人的怒吼声,几乎没有一天停止过。往往要不了多久,他们的队伍就会壮大一分。
有眼见的都搬离这条街道,这儿迟早就会发展成巨大的弃婴地点。
老乞丐会不断地捡回新的孩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将那些没人要的孩子捡回来。
只是偶然间,陆玉山呆在他身边看他捡婴孩的时候,他那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动,干涸的嘴唇缓缓蠕动嘀咕着“怎么…又…多了…要…陆姐…要…”。
街上几乎都是他捡回来养过的孩子,当然不止她一个人发现这件事。人人都在嘲笑着他,朝老乞丐吐唾沫打他咒他,心里却魔怔似的也跟着住进一个……能拯救他们的……陆姐。
陆姐,老乞丐形如槁木,不断捡着孩童又遗忘,始终记得那传说中的陆姐。
那个女人,谁也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大家都在忙活着,谁又会去关心一个衣服残破还拿着酒葫芦,看起来没一个铜钱的酒鬼。
女人就这样头发糟乱地坐在街头。
陆玉山最先发现她,看着她的酒葫芦,也跟着踉踉跄跄坐在她旁边。当时陆玉山的状况很不好,她对自己的身体也有数。
一天?两天?
晚间老乞丐跌跌撞撞准备出去捡孩子时,撞在倒她身上又“啊哇哇”地乱叫起来。陆玉山从他不断含糊地声色里辨别出“陆姐”的字样后,猛然转头盯住旁边神色颓靡的女人,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陆姐?!
简直荒谬!
这就是老乞丐一直在念叨着的人?被撞到竟也不动,只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是个瞎子吗?她能救她出去吗?就这样了吗…
周遭因老乞丐吱哇叫唤不停而围上来的小乞丐们,在意识到什么之后,人群发出巨大的哗然声。
这几年小乞丐毅然形成了几个团伙,其中有个以狠厉出众十来岁的乞丐王,上前来半蹲在陆英面前。
还未伸手抓住陆英的发丝将她的头拽起来,就被老乞丐愤怒地撞一踉跄,乞丐头子出奇地愤怒了,他那双眼睛喷着怒火,上前抓住老乞丐单方面的殴打。
陆玉山当即想上前阻止,猛站起来却瞬间倒下去,脑袋混乱转着。这很快爆发了一场久违的混战,大家都在用力宣泄着内心的恐慌,不安,以及……怒火。
角落里的女人依旧安稳坐在那儿,空洞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几滴零星血迹不知从何处溅到她褐色衣襟上,她抬头望天。
瞎子也会抬头看天吗?陆玉山在眼前发昏时看见这一幕不由走神,看错了吗?
[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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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