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冬天，风很大，冷风裹了冰碴吹得窗户哐哐响。
狭小的艺人化妆室里，门外人来来往往的，很热闹，温岭打着冷颤。
他随手拿过一边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渍，抬头看镜中人眼睛有点红，是刚才在泳池里泡的。
湿透的衣服黏在皮肤上，他将衣领扯开了点，拿着手机的手泛起白意。
手机屏幕亮着，联系人界面上写着“魏余”。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片刻，飞快锁屏，温岭把手机扔到桌上。
空气里弥漫的□□味和湿衣服黏腻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温岭刚刚如何特殊关照。
那几个黑衣工作人员低低嗤笑着，抬着他，把他扔进了冰冷泳池。水灌进耳朵、鼻孔的窒息感，还有现场导演隔得很远的叫好声：
“好！效果很好！温老师辛苦了！”
胃部抽痛，从昨晚接到秦启电话开始，温岭就恶心的吃不下饭。
给经纪人打电话，于青更是千推万阻、甚至语气乐见其成。
被扔在一边的手机震动起来，“秦启导演”四个字在屏幕上跳动。温岭深吸一口气接起，语气疏离：“秦导。”
电话那头是黏腻的笑声，“小温啊，考虑得怎么样了？今晚饭局万导也会来，想着帮你引荐，机会难得。”
温岭唇角抿紧：“秦导不好意思，今晚有事实在抽不开身。”
“有事？”秦启嗤笑一声，“连借口就懒得找了？”声音压低，“小贱货，别特么给脸不要脸。”
温岭咬紧牙没做声，却听对面又接着道：“在这圈子，想往上爬，就得懂事。今天水凉吧？温华酒店816去洗洗，感冒就不好了。”
“...于青说了，你这孩子脾气好，听哥的话，哥瞧着你就很适合之后M站的网综嘛，你长得漂亮，肯定能一炮而红的。”
他那好经纪人。
温岭一哂：“秦导，多谢抬举，我这边还有点工作，您忙。”
“啧，给脸不要脸是吧。”秦启声音大了些，语气狠厉道：“你别忘了自己的斤两！”
电话被狠狠挂断。
手机通话界面挂断后，屏幕上魏余的电话又映入眼帘。
温岭把联系人直接删除。
想到刚刚秦启愤恨的语气，他眼中的神色暗了许多。
身后化妆师推门进来，看到他脸色担忧道：“小岭，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差。”
温岭淡笑着摇头，“没事，有点冷。今天辛苦你了。”为了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又随意问：“今天台里好像很热闹？”
“是啊！”化妆师立刻来了精神，“谢修弋！谢老师今天来录《巡音联盟》了！听说现场还上台和乐队配合了一个舞台，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我赶过去都没见到人，还想蹭个合照什么的呢。”
谢修弋。
那个早已离开昊娱、如今火得一塌糊涂的顶流。
算起来，温岭要叫他一声师兄。
温岭沉思一瞬，站起身，问了下巡音录制棚的位置，客气地对化妆师道了声谢，走向门口。
在经过洗手间时，温岭身形顿了顿，走进去伸手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冰冷的水哗哗流下。他掬起一捧，毫不犹豫地泼在自己已经快半干的头发上，冰冷的水柱劈头盖脸浇下来。
楼道穿堂风冷得刺骨。
温岭紧了紧身上单薄的校服，循着可能的方向找去。
果然，在一个较隐蔽的楼道尽头的窗边，温岭看到了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谢修弋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背对着他，正在讲电话。
视线扫过谢修弋的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看到谢修弋被窗外的路灯映着发亮，像块琥珀似的瞳仁。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声音。
然后，温岭听见谢修弋应了一句：
“嗯…也可以啊。”
电话挂断。
谢修弋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甚至紧绷的肩膀线条都松弛下来。
看上去并不光鲜，有些颓丧，温岭的心微微一沉，窗外的风刮小了，再听不到风砸在玻璃上的声音，他咬死牙关，走上前：
“…师兄，你来录节目？”
就在这时，窗外漆黑的夜空中，猛地炸开一簇绚烂的烟花！
流金泻玉般的光亮散满一方飘雪夜空，也映亮了闻声回头的谢修弋。
雪景烟火中，温岭对上了那双带着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那双眼里清晰地映着烟火的色彩，以及……站在烟火背景前，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自己。
“师兄。”温岭听到自己的声音。
谢修弋看清是他，眼中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疏离的模样，点了点头：“嗯。”他似乎不打算多言，准备转身离开。
温岭抬步想追。
就在谢修弋准备离开的瞬间，温岭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牛奶，递了过去，脸上表情来不及规划，只得扯出个笑，一时显得有些局促：“师兄，这个给你。天冷，暖暖胃。”
递出牛奶的瞬间，温岭见谢修弋的眼神一顿，抬手接过牛奶。
温岭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谢谢。”谢修弋接过牛奶，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瓶身上摩挲着，“录完了？”
温岭点头。
“你好像也就比我小两岁？怎么还这么拼？”谢修弋抬下巴，示意往电梯处走。
温岭跟了上去。
看到谢修弋的目光在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上扫过，温岭尴尬解释道：“上综艺搞的。”
谢修弋扯了下嘴角，笑容有点讥讽，“昊娱还是喜欢搞这种资源啊，被截到两张黑图，粉丝又得洗两个月。”他挑起一侧唇角，“不过小师弟你应该不用担心吧，被泼了水还能保证曝光量。”
温岭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敛住眉眼攥了攥手，回道：“是这样，难道师兄粉丝是看不到师兄的时候更开心？”
谢修弋转头看向温岭，温岭心平气和地扬起唇角对着谢修弋笑了下。
谢修弋眯了眯眼，嘴角噙着笑抬起手，像是想要摩挲温岭的脸侧，温岭本能后退，却被另一只手死死抓牢，然后谢修弋的指尖在温岭的额头上像羽毛似的蹭了下，帮温岭接住了一滴即将落在脸上的水滴。
晶莹的水滴在温岭眼前被谢修弋用两指轻轻碾开。
温岭一时间脸有点红。他本就长得好，丢在昊娱那个靠挖新人大海捞针的公司里，温岭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带着破碎感、颇为令人怜惜的漂亮，面庞精致凛冽，鼻梁高挺，一双眼却盛着水意，让人看着可怜，也愈发显得谢修弋像位仗势欺人的恶霸。
“谢谢...师兄。”温岭就着谢修弋的动作将额前的发往后拨过去，然后乖乖地站在谢修弋的身边。
谢修弋没来由地张口道：“就嘴上说谢谢啊，你会做火锅吗？”
温岭看着谢修弋，歪了下头，努力跟上谢修弋跳跃的思维：“会…吧。”
让自己的外表尽量显得平静，温岭将眼神与谢修弋错开，敛神问道：“怎么了师兄？”
“那去我家做火锅吧。”
温岭犹豫点头。
地下车库比楼上更冷，汽油和灰尘的味道混杂着，温岭打了个喷嚏，手机振动起来，温岭看是于青的电话，又瞧谢修弋好像在给什么人发消息没关注他，于是他走远了两步，侧过身接起：
“于哥。”
“呵，哪敢让温大明星叫我哥啊。”
估计是秦启又说了什么，于青着急只得来给温岭发难。
温岭自认没亏待过于青，平时逢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大项目，于青除了公司的一份钱，温岭还会自己再给于青添一份，想不到却是遇上了这样的一位...
温岭眉头微皱，轻呼了口气，才接着开口说：“没事就挂了，有什么问题让公司来和我谈。”
于青不知道平日里好说话的温岭，怎么忽然变成了块难啃的骨头，不得不转了语气：“小岭啊，于哥还能害你吗？我这是为你着急啊。”
“今天合约内容我都完成了。”
见温岭语气似乎平和了些，于青又接着哄劝道：“你看，就先去和人家吃个饭，又掉不了一块肉，也不会发生什么的，你吃完，那个M台的综艺我肯定能替你谈下来，好不好？”
温岭静静地听于青说谎，听到最后颇为无奈，想着之前于青也曾真心为他跑前跑后的样子，无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清冽青草气息的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了他的肩上，将他整个人裹住。突如其来的暖意让温岭瞬间僵住。
这个动作…有些熟悉。
那些久远到温岭都有些记不清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冲进脑海。
也是在一个昏暗的地方。
好像是舞台后台，温岭撞见了魏余和那个女伴舞抱在一起，像正在交尾的蛇。他大脑几乎没思考退路，就走上前拍了拍魏余的肩膀，然后利落地扇了渣男一巴掌。
那女人惊叫起来，喊着有粉丝进后台了，温岭才明白，原来从始至终魏余甚至都没公开过两人的关系，四周工作人员渐渐围过来，温岭一时慌乱，慌不择路地想离开这，他回头看见魏余，魏余的表情竟然带了点歉疚，女人依旧贴着他，他也没有推开。
温岭在后台乱跑，差点撞到魏余他们团的经纪人被抓住。
那时候年龄小，没经过大事，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昏昏沉沉的，然后要被抓到的时候，温岭忽被人拉住手腕，扯进一抹暗色中，躲开了所有来找他的人。温岭抬眼发现竟是谢修弋师兄，化着舞台妆，在现实生活看妆浓的有些过分，掩住了谢修弋本来颇有特点的眉目，当时谢修弋也是像这样，利落地脱下外套罩在他头上，挡住了他的狼狈，护着他，从喧闹的舞台后方，一路沉默地逃到了寂静无人的安全通道。
那时，他满心都是被背叛的刺痛，甚至最后都没来得及对师兄说一声谢谢。
回忆一时涌上，砸得温岭有些不知所措。
“谢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