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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作者:心若无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挥开飞扬的尘土,用唯一干净的手帕捂住娘亲的口鼻。


    早在一月前,贺兰白的北俾大军大胜,马上直逼长安。李氏贪生怕死,在深夜私自卷走国库珍宝逃亡南下,只留满城百姓在风雨飘摇中乱成一锅粥。


    百姓们没了主心骨,要么四散奔逃,要么趁火打劫,往日繁华的大街,如今只剩断壁残垣与哭喊连天。


    府外的吵嚷声突然冲破朱漆大门,丫鬟的尖叫与铁器碰撞声混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割着人心。我慌乱地在房内找着可以逃亡的东西,想塞进娘亲的包裹,却发现箱笼早已被慌不择路的仆役翻得乱七八糟,细软散落一地。


    快来不及了。


    “阿莺!”我朝着后院大喊,声音因急促的呼吸发颤,“照顾好娘,跟着父亲的队伍往东门走,那里暂时还能出城!”


    穿青绿色襦裙的丫鬟跌跌撞撞跑来,泪水糊了满脸,却还是用力点头,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娘亲往侧门挪。我望着她们的背影,攥紧了腰间师父赠予我的佩剑,转身往相反方向跑去。


    ……


    ……


    逃亡之路,自始至终都浸在颠沛与惶恐里,没有半分顺遂。


    沿途不断有人踉跄着加入队伍,每个人的衣衫都沾着尘土与草屑,眼底的疲惫像化不开的雾,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倦意。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隐蔽的洞穴,我刚安顿好众人、松了口气,抬眼却撞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是阿莺,还有娘亲!那瞬间,我几乎以为是连日奔波生出的幻觉。


    “阿莺!娘亲!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快步上前,眼睛瞪得发圆,满心都是疑惑。按道理说,父亲的马车宽敞,断没有容不下她们二人的道理,怎么会偏偏在此处相遇?


    阿莺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声音裹着未散的颤抖,断断续续地说:“小姐,半路上突然冲来乱兵,马车被撞得散了架,木片飞溅的……我们跟大人的队伍一下就分开了。可是,可是大人他……”


    话到此处,她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再也说不下去。我心猛地一沉,上前一步攥住她的胳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慌乱:“父亲他怎么了?!你快说啊!”


    没等阿莺抬头,一旁的娘亲却先开了口。她垂着眼,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语气淡得像一汪没有波澜的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把我丢下了,自己带着他的夫人和儿子走了。”


    “……”


    这短短一句话,像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又像寒气顺着脚底瞬间裹住全身。


    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洞穴、娘亲的身影、阿莺的泪痕都开始模糊,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袭来,我下意识扶住身边的石壁,才勉强没栽倒。


    我突然找不到自己南下的意义了。


    ……


    ……


    我娘在未入府前,原是北地猎户家的女儿。


    那地方风烈土厚,日子虽不算殷实富足,却也凭着父亲一手好猎术过得安稳,打来的野兔、山鹿既能下锅饱腹,多余的皮毛还能换些油盐针线,凑够家用。


    猎户人家的屋檐下,最少不了的便是打猎的弓箭。


    我娘打小在山林边长大,别的姑娘学针线女红时,她早跟着外祖父摸熟了弓箭的性子,木弓是外祖父亲手削的硬木所制,缠了防滑的兽皮,箭羽选的是山鹰的翎毛,飞得又稳又远。


    别家孩子还怕山里的野兽,她十岁时就敢握着小弓,在外祖父身后帮着瞄准林间的松鼠。


    那时的娘亲,眉眼间满是寻常闺阁女子少有的张扬与灵气。


    春日里得了新鲜猎物,她能抱着家里的大黄狗坐在田埂上开怀大笑,笑声比林间的山雀还要清亮。邻里家办喜事,她端着酒碗与人对饮,千杯不醉。


    若是得了空闲,她翻身上马,缰绳一扬,马蹄踏过林间落叶,风卷着她的衣角掠过树梢,活像个无拘无束、自在穿梭的山灵。


    那时候父亲还不是丞相,只是奉旨去北地考察民生。就是在那片风裹着草木气息的土地上,他遇见了娘亲,许是被她不同于京城女子的鲜活模样打动,又或是被她骑马射箭时的张扬气质吸引,竟执意要将娘亲纳入府中。


    可娘亲性子烈得像烧红的炭火,从来不是肯屈居人下做妾室的女子。当时她直言拒绝,说宁可一辈子守着猎户家的木屋、伴着弓箭过活,也不愿入富贵人家做个仰人鼻息的妾。


    父亲竟动了歪心思。


    他藏起早已成亲的真相,对着娘亲许了一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空话,又按照北地的习俗,热热闹闹地与娘亲成了亲。


    直到娘亲怀着我,被他接往京城,推开门看见府中早已坐好的正室夫人与一众仆从时,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蒙在了鼓里。


    那一日真相败露,娘亲纵然怀着身孕,也没半分退让。


    她凭着幼时猎户家练出的力气,抓起桌上的木簪、瓷瓶就朝父亲砸去,又上前攥着他的衣襟,一拳拳落在他身上,那力道里藏着被骗的愤怒,藏着对“一生一世”空话的失望,直到被仆从拉开,她还咬着牙喊道,“此后再不准你踏我院门半步”。


    自那以后,父亲果然再没碰过她。


    后来娘亲艰难生下我,生产时伤了根本,身子日渐虚弱,连往日握弓的力气都少了大半。


    父亲见她没了往日的鲜活,又失了生育的可能,便彻底断了念想,往后数年,竟真的再也没踏入过娘亲那处偏僻的小院,仿佛院里的母女二人,从来都不是他府中的人。


    “我早知他是这样的人了。”


    娘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老茧的手指轻轻穿过我的发丝,每一缕发丝挽起时,都裹着藏不住的怜惜,“一路上颠沛流离,你肯定受了不少苦吧?是娘没本事,护不住你,还拖累你跟着遭这份罪。”


    “不会的,娘。”我望着手掌大的铜镜,勉强能看清自己的模样。


    镜中的脸颊沾着尘土,却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很,像极了娘亲从前在北地山林里,望着远方山峦时的模样,“有娘在,我一点都不觉得苦,你别担心。”


    我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地说:“无论前面有多少乱兵,多少险路,我们都要去南州,到了那里,总能寻到安稳日子过。”


    ……


    ……


    南州的茶馆,早没了往日里煮茶论事的清净,满屋子都挤着从长安逃来的人。


    不过细看便知,这里的人多是比寻常难民体面些的官眷与贵族。


    公子小姐们即便面带倦色,言行间也还带着往日的规整。


    他们在此歇脚,不过是暂避风头,等寻到合适的安家之所,便会带着仆从匆匆离开,只留下茶馆里新一轮的拥挤与喧闹。


    所以站在茶馆门口时,我浑身沾着赶路的尘土,衣衫也被树枝勾出了细小的破口,与里头那些衣着规整、带着体面的官眷贵族格格不入。


    不少人抬眼望来,眼底的嫌恶毫不掩饰,像落在身上的细针,扎得人有些发涩。


    可我已经不在意了。


    从前在相府,顶着“二小姐”的名头,却守着娘亲的小院看人脸色;如今逃到南州,没了那层虚名,倒更自在些。


    本来,我就从来不是什么真正的世家小姐,不过是个在偏僻院落里,听着娘亲讲北地山林故事长大的孩子罢了。


    茶馆的角落藏着一抹熟悉的身影,是父亲。


    我攥紧了衣角,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一步步缓缓朝他走去,或许是我此刻的模样太过落魄,或许是众人各怀心事,竟没有一个人拦着我的路。


    “父亲。”我站定在他桌前,语气冷淡,“我回来了。”


    他原本埋着头,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茶碗沿,听见声音才缓缓抬眼扫了我一下,那目光里没有关切,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随即又垂下头,只轻飘飘落下一句:“回来就好。”


    这敷衍的态度,让我心口更沉。


    茶馆里本就嘈杂,此刻又多了几分说书先生的声音,店家为了招揽生意,特意请了先生来讲北俾王贺兰白的旧事,说是要让众人知晓逃难的根由。


    我侧耳听了几句,越听越觉得荒谬。


    十几年前李氏皇族犯下的错,明明满朝文武多少人看在眼里,却偏要等到如今战火纷飞,才拿贺兰白当“祸端”言说,从前的沉默竟都成了理所当然。


    我转头看向父亲,声音里添了几分锋利:“父亲,贺兰白当年到长安被扣押的时候,你是知晓的吧?”


    他喉结动了动,沉默片刻才含糊开口:“…我是知晓,但是朝堂之事复杂,并非我一人能做主…”


    “早在那之前,你就已经是丞相了。”我打断他的辩解,字字清晰,“身为百官之首,你明明能说,却选择了沉默;明明能护些人,却只想着保全自己。”


    这话像是戳中了他的痛处,他终于彻底抬起头,眼神不再闪躲,反倒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直直盯着我:“你到底要问什么?”


    “我要问你,你的良心在哪里?”我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抖,第一次用这样愤恨的目光直视他,“你真是一个…懦弱又无耻的男人。”


    “放肆!!”


    父亲的威严被这一句话彻底击碎,他猛地一拍茶桌,瓷碗被震得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原本喧闹的茶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们这边,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漠然。


    “一个女儿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朝堂权谋!?”父亲的脸色涨得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语气里满是色厉内荏的斥责,


    “别以为你拜了谢世子为师,我就不敢管教你!更何况如今兵荒马乱,谢世子生死不知,说不定早就埋骨在哪个荒山野岭了!”


    “够了!”我再也忍不住,朝着他大喊出声,声音里的委屈与愤怒像决堤的洪水,


    “我确实不懂什么朝堂规矩,也不懂什么政治!现在我们所有人都逃到了南州,长安的旧事、过往的对错,再怎么说也无法改变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颤抖的身体,目光死死盯着他,将心底最想问的话砸了出来:“那我问你,逃亡路上,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娘!?你明明有护卫,明明能多带两个人,为什么偏偏丢下她!?为什么!?”


    这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父亲身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慌乱得无处安放,不受控制地朝着茶馆门口望去,我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娘亲正站在那里,衣衫虽旧却脊背挺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寒凉。


    父亲看见娘亲的瞬间,身体猛地一缩,像是见了厉鬼般,脸上写满了惊恐,连放在桌沿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方才的威严与斥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我…”他想不到理由了。


    “你不用想什么借口了,”我替他说出了口,“因为觉得是个累赘,对吧,你早在之前就觉得我和我娘是累赘了对吧!?所以那时候你看到我娘被丢下觉得正合你意,所以你便走了,对吧!?”


    我第一次,是如此的字字珠玑,扎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慌乱中看到众多人看着这份热闹,道:“咱们回去说,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女儿,别让他人看了笑话。”


    还在推卸责任,还在模棱两可。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笑声里满是悲凉与嘲讽。


    在他愈发警惕、甚至带着几分慌乱的目光中,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的女儿了,我要和你断绝关系。”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刚要开口阻拦,我便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而且,我要带娘走,往后我们母女二人的死活,都与你丞相大人无关。”


    茶馆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方才那些抱着看家庭丑事心态的人,此刻都愣住了,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震惊。


    在这讲究纲常伦理的世道,一个女儿主动提出与父亲断绝关系,无异于石破天惊。连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在此刻停了下来。


    “反了,反了啊,”他喊着,“你要活活气死我是不是,如果我不同意,你能如何?”


    “唰”的一声,我将佩剑出鞘,横在我和他之间,剑光冷冽,周围人立即后退数步。


    “你若不肯,我便弑父。”


    所以说不要欺负老实人(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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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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