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人间同人)蔓延》 第1章 第 1 章 本来我是不信什么漫天神佛的。 所作所为皆是我主观意图,即便成功了那也是对面疏忽大意没想到我这般的人都能给予他致命一击,所以并没有什么听天由命的想法。 自从离家建府自立门户后,我便更加小心谨慎,免得又遇见像厌统领这般行为霸道强悍之人。 又或许我的行踪轨迹本就单调乏味,所以两辈子以来我都没遇到过像厌统领那样的人。 师父曾经也劝我多多与人相交,但幼时好友三三两两,在南迁后也是各自散开,不知何处。 我也确实有一位爱闹任性的小竹马,他家境殷实,长辈疼爱,是两世的我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如果我的父亲不是太后党的话,霍家家主估计不会让我这般毫无特长的庶女接近他的宝贝儿子的。 霍不离道:“这有什么,嫡庶有那么重要吗?而且我只想跟你交朋友!” 现在,我坐在学堂最后面的位置,霍不离在我左手边,他从不听课,但也不会打扰夫子们,所以他是用小纸条传递给我的。 手上的触感是柔滑的宣纸,他写的字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来个大概。 小小的手掌抓着大大的宣纸,夫子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却当看不见,依旧讲着自己的数理。 夏季的热风徐徐吹过,拂动了门边的轻纱。 我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长安了。 告别了霍不离后,我算着重生到现在的日子。 现如今天元七年,春风刚刚错过,夏日的蝴蝶便悄然而至。 我幼时最喜欢的地方便是郊外,没有旁人,没有课业,只有撒欢一般在花丛肆意奔跑的我。 我喜欢摘春季的花,花香沁人心脾,做成香囊,做成书签都是好的。 回到府中,我绕了远路,回到娘亲的院里,将新鲜的连花瓣的露水还未来得及消失的夏花送给了她。 娘亲放下手中的绣活,怜惜的看着花,柔声道:“好孩子,能惦记着娘,娘就很开心了。” 我伏在娘亲的膝下,声音闷闷地:“娘亲,我好想你。” 她的双手不是世家贵女般柔嫩的手,是一双能拿起柴刀砍断树木的手。 她抚摸我的头顶,笑了,“傻孩子,娘一直在你身边啊,不需要想的,” 可我还是很想你,而且我还想着前世的娘,如果她知道我的死讯,一定会晕过去了吧。 但是啊,但是,我并没有对我的死法有什么太多的感触,也并不会怨天尤人,因为是我杀人在先,被别人杀掉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 唯一让我疑惑的,让我纠结到现在的事,便是… 为何,本该在离我百里之外与安意公主争权的厌统领,为什么来到了我身边,救了我的命呢? 我自认是与厌统领不熟的,先不提他从不与真面目示人,他的身形和带有血味的气质非常突出,估计就算摘了面具,也是能认出他的。 前世,我的家族风险不低,即便免了杀身之祸,被贬为庶民也是福大命大。 初次相遇,第一面便要踢了我的门,抄我的家,临走还威胁我的人,对着他还能再笑脸相迎的话,那我未免也太没骨气了。 …没骨气的就是我。 我没有什么惊呆众人的天赋才能,唯有骑射还算是有点技巧,这还是和霍不离玩弹弓的时候他夸我的,因为我射出去的石子比他射的更远更有力。 我道:“不是我有天赋,是你身子骨比我还弱。” 霍不离嘴一撇,大声叭叭:“我才不比你弱呢!有本事再比一场!” 自从被贬后,我也用不着去点卯,清晨提着鱼篓就在江边一坐坐一天,晚上才去卖鱼。 家里的仆人说我的爱好钓鱼,我摇头轻笑,没有多说。 瞻京卫每晚都要夜巡,路过小摊是天经地义的事。 厌统领路过我的摊位,看了一眼鱼篓,嗤笑,“在江边呆了一天,才钓了这么点的鱼,真不知道你去那还干了什么?” 第一次在摊前遇见他,我的脸色不怎么好,被他阴阳钓鱼技术不好就更破防了,直接回怼:“厌统领不买的话就别在我这多呆了,我的鱼再少也是要卖的,您往这一站,把我的客人吓走了可怎么办?” 也不知道我的话怎么激怒他了,他唰的一下将银钱砸在我的脚上,把我痛的直跳脚,他欣赏完我的丑态后,幽幽道:“你的这些鱼,我都买了。明日,不许再到江边,你敢去,我就以与江州叛军联络的嫌疑扣押你。” “我只说这一次。”说罢,他便领着其他瞻京卫离开了街巷。 我不知所以,莫名其妙的拿着他多给的银钱回到自家的木屋中,贴身侍女急忙帮我更衣,夜深露重,我还去了江边呆了整整一天,身上的内裳全被雾气浸湿,逐渐蔓延到了外裳,如果不是换了清爽干燥的睡衣,我都没有发现。 侍女忧心,劝道:“小姐,南洲不比长安,这里水汽湿重,您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到老可是要受罪的。” 谁能想到我还没有年老便死掉了呢,我都没想到。 我跟南州的普通百姓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在为生计辛苦工作的时候,我也在为银钱四处找工。 幸好我不是爱挥霍的人,攒到了银钱就喜欢存起来,一日三餐也是能简洁就简洁。 直到师父在陪我切磋的时候,他握住我的手腕,蹙眉,柔声问:“徒儿,是家里的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被他握住的手腕触觉温热,不自觉地想缩回去,但师父平日温柔,在这件事上倒是强硬了,我压住心悸,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他的胸口红襟,道:“嗯…因为太忙了,而且我每日都在进食的,师父不用担心我。” 沉默一会后,他放下我的手腕,即便是师徒,也男女有别,他抬手想摸我的发顶,最终也是收了回去。 他道:“身为师父哪有不担心徒儿的,以后每天至少有一次来师父府中吃饭,否则的话,师父不会教你武才的。” 七岁孩童的步伐竟然是如此的小,我以前从来不觉得。 进了谢府,我那还未及冠的少年师父,在慢悠悠的看着手中诗文,他瞧见我,眸里星光被填满了柔和的水色。 “哎呀,小徒儿,快来,”他将卧枕放在身旁,唤着我,“小徒儿今日找师父是要做什么?” 我才发现,无论是面对年幼的我,还是成人的我,他的语气永远没变,可能在他的眼里,我的模样依旧是轻摸他的下摆糯糯说想要萤虫的孩童。 第2章 第 2 章 百宝阁每日出的奇珍也只在三千到四千文钱,那到底什么样的佛灯,要上千钱。 但我能重来一回,这乾坤颠倒的神力让我不得不相信烧香拜佛的用处。 黄昏后,夕阳下,侍女扶着我缓缓下青台阶。 时候尚早,我凭着多年来在府中的经历,到:“阿莺,你先回吧。娘亲估计还在等饭,你先把我开的桃花酥带回去。” 我娘非正室,即便初入府邸受宠几年,在生下我后身子亏损,父亲也不再跟娘亲同房了,久而久之,娘亲失了宠,饭菜,银钱绸缎等生活用度被有意无意地克扣。 但无论如何,父亲都不会允许府中下人欺凌他的血脉,即便我是他并不关爱的孩子,所以每月的零钱管事不敢克扣。 年幼的我,每月拿到三百的银钱,先去饭馆买了够一天三餐的食物,回来带给娘亲,才会去学堂上课,去郊外游玩。 学堂的春季小考,我一直保持着中等的位置,不高不低的,往往备受忽视,但我乐在其中,没有人会特意关注我,也没有人特意拿其他人跟我比较,这才是我除了郊外第二个喜欢去的原因。 当然,这都是前世小孩子的我的想法。 这一世我也是胆子大起来了,我连学堂都不去了。甚至春日宴都不打算再去。 我无一身之长,春日宴的主角永远不是我,我对观游园唯一美好的记忆是一棵繁茂树下的躲懒少年。 那时,我不认得他,他不认得我。我们四目相对的目光极为清澈。 像两个互相抛弃了身份的人,在同一处释放自己的内在。 他笑,“小孩?” 随后,他又了然,“是那边的总角宴啊,小孩,是迷路了?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去?” 我摇头,道“我自己出来的。” 他微微直身,“是喜静吗?这确实挺安静的。” 春日的碎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树木荫葱,哗哗作响,两米远处有正快速流淌的溪水,流向北边。 我蹲在他旁边,看着溪水下游动的鱼群,年幼的我不知道,成年后的自己比同类打更多交道的竟然是鱼。 静静地待了许久,待到蓝云逐渐红染,我不知道身后的少年在干什么,直到他温柔地问:“这么小的年纪独自出来这么久,你的家里人该着急了吧。” 我回头,看向他,道:“我让阿莺先回去了,而且,我不想这么早回家。” “还没玩够?” “嗯。” 说是没玩够,其实我都没开始玩,总角宴的他们其实早在之前就有互相陪伴玩耍的私交,也只有我了,从婴儿到幼时都没有遇见同龄的人。 少年思索,视线停在溪水上,随后眼里闪过亮色,他问:“要不要吃鱼,我们抓鱼怎么样?” 我:“我不会,你会吗?” “不会的话学就好了,来,哥哥教你。” 少年终于从树干下起身,做了热身后,我本以为他会脱靴系裤腕,结果他折了几把较为瘦却结实的树枝,一手抬起,瞄准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树枝被他掷到了水底,清澈见底的水底下,一条半个手臂长的鲤鱼被枝条贯穿了鱼身,动弹不得。 少年笑音清苏,“怎么样,好玩吧?” 我:“…你真的是想教我吗?” 最终,他还是知道了我的名字,抱着我紧跑慢跑,在天黑前把我带回了府。 我曾经不敢天黑的时候出门,无论玩的再忘却时间都要在天黑前回到家里,因为害怕被娘亲和父亲担心。 人人都有过做了一件事便后悔不会再做第二件的事。 忘了是谁了,曾有人问我付出勇气后不想再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我没告诉他,也没告诉任何人,娘亲也好,师父也好,再亲近的人我都没告诉过。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十分不重要,旁人听了估计也是十分疑惑的地步,觉得这件事竟然还要用全部的勇气去做,简直匪夷所思。 那便是,向父亲讨要体己钱。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我不受关注,不受疼爱,样貌普通,性格内敛,这样不会主动讨好长辈的孩子,换做是我,我也不会给体己钱的。 于是,在讨要失败后,我便再也没像父亲要过银钱, 夜晚悄然降临,我望着黑暗的处处透着危险的暗巷,深吸一口,一脚踏进了台阶,然后… 摔了下去。 我听到了前方的嘲笑声,有老有少。 但我二十多年来,明里暗里遭到的嘲笑声不少,所以我没在意。 在黑暗中我缓缓摸索,我的衣裙下摆在摔倒中撕裂了,甚至沾满了污尘,膝盖钝痛袭来,应该是被磕流血了。 让七岁的孩子前往暗巷还是太勉强了,我无奈想着。 我左手向后靠去,想起身,结果,摸到了粗制的鞋料,又或者换个说法,我摸到了一只鞋面。 在我摔倒后,我并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来到我身边,那么可能这个人的暗杀技能极高,又可能,他一直在我的身后。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不受控制地身体发抖,但又很快镇定,即便回头看去,没有光,我的眼睛也无法看见任何东西。 他声音凶狠,但却稚嫩,“不想死就离开这里。” 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他在我身后是想劫走把我卖出去的人贩子呢,结果是来拐着弯关心我的。 看来这暗巷并没有想象的毫无人性。 于是,我想再来这里的心思更强烈了,谁都赶不走。 我朝他在的方向笑笑,“谢谢关心,但我来这里是有事要做的。” 我扶着斑驳的墙面迈步,但在挪了几步后,身后出现了盈盈亮光,我回头望去。 一盏手提灯立在台阶下,即便烛火摇曳,但在不见光的暗巷中,它给予了我能稳定前进的安全感。 那人早已不在,唯留有几分杀气在这里,我提起手柄,轻声道了谢,随后便往暗巷深处走去。 可能是我的外表有点小惨,顺风耳同情的看了看我,问到:“姐姐要问什么?长安之内的所有事我都知道。” 我给了她我这几日攒的银钱,问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想问你,现在北俾质子在长安的哪里?” 第3章 第 3 章 树影簌簌,夏风习习。 皇城内,红墙高柱,砖瓦锁空,时不时有飞燕掠过,留下自由的鸣叫。 阿莺陪我身侧,担心道:“小姐,走了那么长的路,要不要歇息片刻?” 前几日我的狼狈模样没瞒过府内众人,父亲来看我后不轻不重的关心几句便匆匆离去,或许这个年纪的顽童上蹿下跳后能做到不受伤才是奇怪的。 但我现在也没空记着他了,从暗巷找到想要的消息后,我便思考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避免未来的惨剧。 难道说未来的一切祸源都说是贺兰白造成的吗? 不啊,不啊,我绝望地想着。 他只是李氏种下的一个恶果而已,只要李氏依旧坐在皇位上,未来就不止一个贺兰白这个恶果吞噬大宁的气运。 前世,我每月才进宫一次,因为幼时与安意长公主的相遇,我与公主拥有几分同性之间相互玩耍的至交之情。 但她终究是公主,我们二人即便同道,却不再如同幼时般亲密了。 或许,君臣,终究有别。 我曾以为,是北俾外族的野心暴露,贪图中原宝地,才会枪指大宁。 直到在酒楼听取旧闻,才知根本是李氏做的荒唐事,他甚至连清理事后的麻烦都做的不干净,让那心内充恨、不死不休的敌人放虎归山放狼归乡了。 我甚至认为这是为了抹黑大宁皇室所做的话本,结果,询问了李氏身边的公主,太后,原来她们二人都知道这件事。 我在还未分家时问的父亲,结果父亲也知道。 等师父出师归来后,我趁着闲暇去问,师傅果然也是听过此闻。 好好好,原来大家都知道,就我未成年时只想着玩乐,连北俾敌主打到长安来了我都没来得及收拾细软,匆忙地携娘亲逃亡。 这让我有种,一位被娇惯任性的少爷肆意欺凌着弱小的狼崽子,周围人虽然觉得不妥,但不想触少爷的霉头所以都没在意这件事。 于是当所有人被这长大的狼王一口咬下血淋淋的血肉时,才会真切地后悔怎么没有阻止他呢? 世人总言世事无常,可我总认为一切皆有因果。 一想到我后半生的悲惨经历一大半都是李氏的原因,我还要为这件事想出路,连活着的动力都没有了。 放弃吧,死吧,死吧,反正八千年后一切就是一抔黃土了。 我一改之前在皇宫老实本分行踪单调的路线,开始探索比较偏僻的路巷。 果不其然,见到了一位穿着极具异域特色的高大少年。 他正斜躺在红墙下,躲在阴影里,蜷着身子,像一条正在舔着自己伤口的小狗。 我的脚步声惊到了他,他转头怒视我,看到不是肆意欺人的小太监而是比他小几岁的幼童后,愣了几秒,但也依旧警惕地望着我。 现在他的姿势,我曾经也做过。府里仆人背地里嘲我跟嫡出兄长比,就是云泥之别。 我听懂了,内心灰蒙蒙的情绪笼罩其中,直接跑回了娘的房里,但是娘亲不在,于是我躲在了床塌里,环抱着自己的身体。 就这样的过了许久,残云涧流,门外逐渐出现娘亲的身影。她见到我在她床塌上,急切的抱着我,安抚道:“哎呦,哎呦,我的小宝,怎么哭了?” “娘,”我哽咽着,“是不是,是不是我只要跟兄长一样厉害,才会有人喜欢我?” 娘拍背的手停了下来,她像抱刚出生的宝宝一样,把我抱在她的怀里,左手撸过我的膝弯,身体微微摇晃。 “不是的,我的孩子,”娘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坚定,“当初生下你的时候,娘抱着你的小小身子,便觉得,你只要平安康健就好。” “在娘心里,你是最好的,即便别人说你任何不好的话,娘都认为你是最好的。” “跟他人相比,我的小宝确实比别人平凡许多,但娘依旧爱你。” 我缓缓踏步向前迈去,在他越发警惕的目光中,离他八尺远,然后缓缓蹲下身子,看着伤痕累累的他。 人的恶意就像是无数根看不见的针,刺在心口处。 那时仅仅只是听到了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都能伤心成那个样子,眼前的少年内心估计早已七零八碎的了。 只因仇恨和执念连接他的意志,才让他像墙根下的野草,顽强不屈。 最终,我没想到任何能劝解他放下仇恨的方法,我也不是什么伶牙俐齿之人,无法做到言语间便能卸下他的防备。 我将怀里的油纸包拿出来展示给他看,里面是两个猪肉包。 少年的目光立即从我的脸转到了包子上面,炙热无比,根本无法忽视。 我道:“吃吧,没毒的。” …我没想到让他亲近我竟然如此简单,我还以为至少要像话本中的那样要日日感化才能被视为亲近之人。 好吧,或者是他这几年来从来没遇到过能帮他的人吧,所以这份帮助是来自真心还是利用,他都没资格挑剔的了。 临走前,贺兰白问我的名字。 我看了看他胸前粗糙的布裳,视线一转,望向黄昏的夕阳。 “我的名字不重要,”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我笑,“我确实是宫外府邸的小姐,但来到这里,与你结交,是来自我本人的意愿,跟我的身份和名字没有任何关系。” “下次见面之前,你可以想好要怎么唤我。” 牡丹曾经想教我唱曲,但我五音不全,拼尽三年每日雷打不动的跟在牡丹身边学习,也只是弹得凑合。 但牡丹却喜悦鼓掌,抱着我,说我是她最有成就感的学徒。 牡丹笑声不断,“能教导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可以弹出像模像样的曲子,这还不够开心嘛?” 我道:“说得好,那牡丹,我算不算出师了?以后我就不给报酬了。” 牡丹娇嗔瞪了我一样,轻打我的肩,“你敢,若不给我送春日花,就不许你进我的房。” 玩耍打闹了许久,牡丹靠在我的肩上,看我还在拨弄着琵琶,道:“好啦,每日练习是好事,但过度练习会伤指的。” 我道:“牡丹,你说我学唱曲是不是太晚了些,所以才这般费劲。” 她一向心细如发,看出了我内心的愁绪。牡丹柔色一笑,道:“你知道这乐楼里那位年将尽五十的伶人吗?叫牵信的那位姐姐。” 我点头,她可是月楼里最老的伶人了,听闻她是终身未嫁,一生都投入在了唱曲中。 “那位姐姐啊,刚开始学琵琶的时候,才二十岁呢。” “啊,”我敬佩道:“这般坚持不懈,值得尊敬。” “所以,小娘子,无论想要学什么做什么,都不算晚的。就像一颗种子,只要埋进土里,细心的浇灌它,无论它发芽后是孱弱还是强壮,它都是你的。” 贺兰白的声音随风到我的耳边,他小心翼翼仿佛不敢打碎幻境般问我,“那,你明天会来吗?” “当然会,”我回答。 为了存在希望的未来,我当然要坚持。 即便我的坚持没有用处,即便我的未来早已定局。 第4章 第 4 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 做过杀手的人,每夜都会被噩梦惊醒,辗转难眠。 不仅仅是良心难安,还会有被仇人找到家来的可能。 曾经为了买房契和建木屋需要的木材石料茅草什么的,各个都要花大量的银钱。 来到南州的两年我都在夜夜找黑老二接取任务,当然也是失败过的。之前从未杀生过,要求立刻手起刀落的砍一刀未免太为难我了。 夜晚来回穿梭的过程中经常遇到厌统领,我只是点了头算打招呼便与他擦肩而过。 他的鬼面在漆黑的暗巷里显得更为阴森,厌统领阴晴不定的脾气全南州谁人不知,我是不敢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的,我怕再被他捅刀。 拿到了五百银钱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两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 黑老二察觉到我现在放松的心绪,挑眉问,“怎么,家有喜事?” “是啊,”我点头,“我终于攒够银钱能买地契了。” “以后,我不会再来接任务了,把我的化名划掉吧。” 黑老二沉默一会儿,同意了,他轻拍我的肩,“也好,早脱身才能早享福,这两年来辛苦你了。” 不再成为杀手后,虽然没了大量的银钱来源,但我仿佛卸了重担一般,即便家里依旧拮据,我也睡的安稳。 然后,我就当了一年的渔夫。 我轻轻敲响较为破败的宫门,轻声唤人。 但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我便按耐不住的自己推开了门。 就被耳侧边的暗箭吓到了。 这时候,贺兰白才跑到宫门边,眼神歉意的看着我,“对不起,没吓到你吧,我刚刚是想把机关撤了再给你开门的。” 机关? 我缓了神,问道:“我没事,这个机关是要吓退别人用的吗?” “是,但如果你来的话,我就不做这个了。” “不,”我道:“这个不错,能震慑到他们,他们就不敢再来了。不要因为我就撤了机关。” “大不了以后我爬墙来找你。” 他急声道:“不行,太危险了!这墙很高的,摔下来摔到头是会死的。” 我笑了笑,撤下两臂间的披纱,给他展示了我前世为了暗杀任务苦学的飞檐走壁。 没有一丝声响,三作两步我便稳稳的站在墙头瓦砾上。他惊喜的看着我,笑道:“好厉害!可以教我吗?” 我开玩笑道:“行啊,两千五百钱。” 趁此期间,我望向遥远的公主殿,那里是安意长公主的宫殿。 现在的她,或许是人生中最为悠闲的时候了吧,等到了南州,她每时每刻都在为大宁的安危而奔波,那般威严,却又那般疲惫。 终于遇到公主小憩的时候,我安静地将薄毯披在她身上。 那是一个极为平常的午后,窗外的雏鸟也不再啼鸣,柳枝微微摇曳,树影为她遮挡了阳光。 安意公主曾宣誓,愿与大宁共存亡。 我也曾宣誓,臣与公主同道。 永不背叛,永远忠诚。 没想到这个宫殿能破败到这种程度,我仅仅只是站在墙头上不到一刻,经久未换的瓦砾便突然碎开,当着贺兰白的面摔了下去。 “明月!” 一声呼喊,我便被他在关键时刻接住,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接住我后松了口气,对我笑:“还好接住你了。” 他身上夹杂着青草和灰尘的味道,味道奇怪,但并不难闻。 没来得及从他身上下去,我问:“你唤我什么?”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叫了我什么,两颊迅速升起一抹羞红,抱着我的身体突然之间僵硬的不得了。 他放我下来后,又害羞又谨慎地问:“唤你明月,可以吗?不喜欢的话我再想别的。” 为什么是明月呢?我疑惑的想着。 夜晚是皇宫众人入睡的时候,也是他最不会被人找麻烦的时候。 每当夜深人静,明月当空,他在月光照耀下包扎着自己的伤口,像一只养精蓄锐的狼。 一想当此处,我便有种是我亲手将大宁敌人养大的错觉。 是错觉吧,毕竟没有我他不也活下来了吗? 我不敢细想他唤我明月的原因了,只好顺着说:“你想我唤我明月就唤吧,毕竟说好了,你想唤我什么都可以。” 名字并不重要,名字只是某种特质的称号。 有的时候,两个名字都代表着同一个人,却不代表两个名字展现的性格是相同的。 话题聊到最初,我问道:“你是不是在皇宫里找到了某种秘籍的图纸,关于器械什么的。” 他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看向树下一层接着一层的简易机关,指着,“没有图纸,想必这个你也做不出来啊。” 贺兰白点头,没有一丝隐瞒,“我是在这殿里的密道找到的。本来我以为密道是可以逃离皇宫的地道,结果只是通往了某个秘密房间。然后我就看到了可以做这些的东西。” 果然如此。 全大宁会攻城器械的能匠寥寥无几,十万人都不一定能挑出一个来。 可偏偏是贺兰白是这方面的天才。 能在攻打入住长安半年内就能做出铁索连桥兽的,想必他早在决定复仇时便一直在研究这种东西了。 …不对,或许他现在就已经… 我定定地看着贺兰白,他太高了,都可与我师父比肩而立。 我好想告诉眼前锋芒暗敛的少年,因为你这恐怖的天赋,我和师父被迫与你苦战了多少次。 每次征战,都增添绝望的负担,次次战场相望,我都防着北俾军突然拿出来什么无法抵御的武器。 有的时候,在他人面前总是泰然自若的师父都在无人处暗暗叫苦,苦笑跟贺兰白对打往往要付出再死一次的决心。 我研着墨,只是说道:“我的骑射最近有进步了。” “那好啊,”师父提笔回信,信内无非是什么官场之间的客套话,但师父永远能回的绝佳无比,广受人缘。 师父道:“如果累了就歇歇,不急于一时。” 背诗累了就歇歇,习武累了就歇歇。仿佛对他而言,师父就是这么当的。 不严厉,不打,不骂,不罚,比我娘还宠着我。 我摇头,“不能等了,再懈怠下去,我就废了。” 本来我就是笨鸟,再被师父这么纵容着,我十多年来好不容易学成的技能荒废了,全大宁战死的冤魂能掐死我。 回过神来,我撇去视线,将袖内的手帕递给他。 贺兰白脸色更红了,在手帕和我的视线来回转换,“这手帕,在你们大宁是不是有另一种意思?” 我:“……” 我道:“确实有,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脸脏了,不需要擦吗?” 这个人一天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莫名其妙的想着。 第5章 第 5 章 武学,非一日便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师父曾道,勤能补拙。 要不是我每次的春季小考都是乙等,我差点就信了。 谢府有个不小的靶场,他拿着专门用来给初学者用的小弓,手把手教我握弓的正确姿势。 “跟玩弹弓也没什么区别,”师父在我耳侧缓缓道,声线如同流动的溪水。 瞄准,蓄力,发射。 咻的一声,弓箭正中靶心。 “可惜这弓太小,质地也勉强,否则定能将靶心穿透。” 师父带着我又练习了几场,虽然我把把射空,他也没有焦躁,只会一直微笑,抚摸我的头安慰我。 “徒儿还太小了,手也很小,所以握不住弓身,”他轻轻揉搓我的双手,他的手掌能包下我的一整个,手指也比我的纤长。 靶场内只有我和师父在练习骑射,所以方圆百米都空无一人,耳边总响起蝉鸣,它在自己最适合的季节里发出最后的鸣唱后,便会死去。 一位生于盛世成于乱世的将军会在战场上展现自己最赤诚的忠心后,便会牺牲。 我蜷缩了下手指,趁着他检查我手上新磨出来的薄茧没有看向我时,短暂的凝视他的眼睛。 我从来不敢细看他人的眼眸,眼睛连接着人们内心的情绪,四目相对便是情感的对撞、灵魂的交融。 我怕他人能透过我的内心,看到一个黯淡的、胆怯的、灰暗的东西。 这个东西甚至不能称之为灵魂,因为它一直纠缠着我,在我的回忆内嘲笑我的胆怯与懦弱消磨我的勇气与决心。 所以,请不要看我,不要在意我。 将我当作野草也好,当作某个不会动的物件也好。不要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我什么都承担不了。 如果未来的结局不是一片惨烈,我甚至不想见到任何人。 我在心内吼叫,但事实上,我却一言不发。 …我果然是个胆小的人。 在谢府内从黄昏练习到深夜后,师父牵着我的手领我回到了府中。 在松开手之前,他轻轻捏我的手心,吸引我的注意。 夜晚的府巷,月光稀缺,但师父夜里也能视人,他微微弯腰,笑道, “小徒儿,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想学的东西师父都会慢慢教你的,不急于一时。” “所以,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我看着地面,点头应声。 一抹轻笑划过,他道:“明天见?” “明天见,师父。” 我做了一场奇幻的梦,我梦到了前世。 不出所料,娘亲听闻我牺牲的消息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再醒来后,她哭了好久好久,梦里我记不住时辰,只看到了日落月升。 除我家外,府巷也传来了大大小小的哭丧声,声音凄凄,雨夜靡靡。 直到娘亲再次睡了过去,我才主动的离开了木屋,缓缓看着熟悉的路过的每一处街坊。 每隔几步都能看见素白的白纱在随风飘荡,数十张冥纸币随意撒在了街边,耳侧也会传起凄厉的唢呐声在为亡者们摆渡。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无论大宁王朝在我死后是否被保住,这期间,任何一个势力都无法立即蔓延整个南州。 只能休养生息,静待时机。 不知不觉的,我遵循着一年来往常的路线来到了最常去的江边,发现我经常徘徊的地方被人迁了一座坟,甚至坟前还有两个比较熟悉的人,他们好似在一同祭奠死者,可却又十分疏离,更像是狭路相逢。 我内心不详的预感升起,走进一瞧,果真。 安意公主祭奠的果真是我的坟。 而至于,另一侧的厌统领,他是会祭奠我的人吗? 他不是吧… 但是他曾经还救过我。 …所以是吗? 嘶,好难猜。 但话说回来,你们俩怎么知道我经常来这里?我的踪迹有什么好探查的? 所以我几年来总被注视的感觉根本不是错觉,是你们的眼线在监视我吗!? “我真的很好奇,”不远处的厌统领,声线低沉,在雨夜中散着自己的杀气,“你到底是怎么驯服她的呢?能让她誓死为你效力,即便是一条无法生还的死路,她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厌统领的杀意不似作假,但目前情况来看,现在的他其实也是重伤,滴落的细雨透过他的黑衣缓缓流下,携带着血水流向地面。 安意公主也没好到哪里去,眼底的黑圈重的连粉黛都施不住,自己的麾下失去了两名将军,一个是自己的血亲,一个是自己的知交,她亲手处理两人的尸骨,埋到了二人该去的地方。 “你以为,离间我和她的感情,她就不再为我效忠了?” 她仿佛连保持自己仪态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笑意凛冽,“你难不成以为,先放弃的人是我吗?” “她确实,不喜大宁,但她说过,”公主的眉色渐缓,回忆着, “她需要一个安稳的王朝,至少,在她死前,这个王朝都要稳定的。” “所以,她才选择效忠我。厌统领,难道你上位了便能让朝堂稳固,天下太平吗?” 沉默在雨打声凝固,厌统领嗤笑,“真是一条,会自己选主人的狗。” 公主冷道:“这里是她的墓,想泄气就去别处去。” “我不,”他道:“难道不是吗?就是把她的坟刨出来问她,她也不会否认的。更何况,真正害死她的是谁?是你。是谁在战场上救了她?是我。” “我骂她,有错吗?” 求求了,别骂了,我就是个卖鱼的。 当将军只是个副业而已,谁知道我翻车了呢。 我看着两人之间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激烈了,一时间抓耳挠腮,本能的伸出手,结果我就醒过来了。 坐在床上思考良久,我认为是我昨日太疲累了,所以睡觉睡的深, 于是我决定今天休息一天,谁也不去见。 第6章 第 6 章 我曾梦过南州随江水漂泊的桃花瓣。 花色粉嫩,似意气风发的少年即将蓬发的情意,暧昧纷纷,却不肯主动,只好借着桃花来接一份情缘。 烟花三月,杨柳依依。 南州特有的折花节依季而至,城河两边锣鼓喧天,吵的我睡不了回笼觉。 娘亲进我的屋,开口闭口都是在嫌弃我的懒惰,嫌弃我房的杂乱,把我拉到了梳妆镜前,给我编好了发型… 然后示意我可以出门了。 我道:“娘,我又没意中人,也没有相好,这种节日根本不是我出门了就能参与的。” “本来娘也是这么想的,”她示意我出门看看外面的来人,“奈何人都到家门口了,不把你带出来,那未免太得罪人家了。” 看到了是谁,我立即明白了,娘亲绝对是一出门就被对面的狰狞鬼面吓到了,为了不得罪他所以把我推出去了。 我倚坐在画舫船边,右手抚着湖水,身侧的厌统领倚柱而站,双臂抱胸,腰间黑刀看似松垮的贴着,其实根本无法让刺客近身到他的主人身边。 画舫悠悠游过南州的每一处美景,而每处景色都不缺少成双成对的壁侣。 仿佛只有在关于情爱的节日上展示自己的爱意就能永垂不朽一般,今日我无时无刻不都在感受着旁人在外释放的黏腻情绪。 所以我才想回家补觉啊,昨日半夜我的暗杀任务都失败了啊。 “我还没有洗漱呢,就被娘赶出来了,”我叹道。 厌统领踢了下角落的妆镜匣,我听懂了他的未言之意,为了防止得罪他,我听话的打开了匣子,在他的眼皮底下简单地用温水擦了擦脸,便将它关上了。 他微微歪头,鬼面也无法抵住他的兴味,“你,不喜化妆?” 我道:“我这般相貌平平,化了妆也没好看到哪里去,还是别骗了旁人的眼睛了。” “稀奇,我很少见到世家女子不化妆的,你倒是一个。” 不不不,在折花节的日子里在家门口蹲着我的厌统领才稀奇呢,要不是杀手很少光天化日下动手,我还以为他是专门来开门红的。 结果不到一刻,厌统领的行为打了我的脸。 我看着船板上新鲜的血迹,沉默片刻后,道:“如果官府要抓人,我便说我没来过这里。” 没说出杀人的是瞻京卫统领已是我仁至义尽了。 “死心吧,真查出来我会拉你下大牢的。” 杀手何苦为难杀手啊。 还未等我向天感叹相煎何太急,一株沾满血痕的桃花枝递到我的面前。 我:“……” 满日的春晖,周围的墨彩,画舫旁隔间的欢声笑语,都仿佛褪色了,唯有血红鲜艳无比,占满了我所有的目光和注意。 我眼睛睁大,指着花枝,“这,该不会是你看不惯情侣恩爱所以抢来的吧?” 一瞬后,厌统领笑着,声线似刚磨完刀后闪出的刃光,“是啊,不仅抢了,我还杀了。” 他收了回去,将沾血的桃花枝随手一抛向船外,任枝漂流。 他的背影对着我,明明站姿挺拔,却感觉他随时要弯腰低下头去。 但并没有,厌统领一直看着船外的风景,望着河边众多的人群。 看着他身上的暗影布纹,我才意识到了什么。 我悄悄踱步到他不紧绷的位置,开口试探,“厌统领,刚刚你是在向我…” “不是,”他了当拒绝,“别会错意了,我只是看你过节没人送花,可怜罢了。” “既然不要,扔了最好。”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那就好,幸好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这般平庸碌碌无为之人,怎么可能会有人爱我呢。 说厌统领看不惯情侣就杀了的话我是不信的,但抢来的我还挺信的,但无论如何,这份被辜负的心意需要补偿才行。 所以在画舫停岸后,我便去了挂满桃花枝的那处河边,用我最近学的蜻蜓点水的暗杀技能,尽力的采到离河中央最近的花枝。 采到之后,我还没有将裙边沾湿的布料拧水,便提起裙边向桥边静默站立的男人展示,但一时激动过头,我在众多人前展示了平地摔。 南州的百姓们乐的开心,连连把我扶起,“哎呦这位小娘子,为了你的情郎急的连路都走不好了。” 我讪讪一笑,没好意思说我和厌统领其实根本不是这种关系,结果一看我手中的花枝。 不仅折了一段,还沾到了我手掌出磕到的少量鲜血,有的一些花瓣还被压扁了,被蹂躏的不成样子。 “……”这下好了,还不如厌统领的呢。 正当我踌躇之际,身前站着我想着献花讨他欢心的人,结果现在我想将花枝藏到身后去。 “藏什么?”他鬼面后的声音竟然带了点欢意,像是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给我。” 我鼓起勇气,“我要是不给呢?” “我会让你像那人一样,扔到河里去。” 我老老实实的给了。 看着他开心(应该是开心吧,可能是)地把桃花一个个撕开扔到河里,我安慰自己,反正自己也没人喜欢,能得到一份带有可怜意味的桃花枝也是好的。 即便已经失去了。 第7章 第 7 章 长安,盛世繁梦的一笔,便是每个良辰佳节的烟火气氛,众人脸上面带喜色,恭喜着一对新人结成连理。 我和霍不离当着婚礼中不可缺少的“金童玉女”,祝福眼前的夫妻,永结为好,不离不弃。 但煞风景的说,我在十多年后看过这对夫妇的结局,新娘在逃到南州的路途中不堪颠簸,早早香消玉殒,而新郎官却在南州过的风生水起,早早再娶… 然后无意间跟某个贪官交往甚密,被厌统领抄家流放了。 我唏嘘不已,但并未多言。 想到前世除了师父我连一个交往亲密值得托付终身的郎君都没有遇见过。未婚未嫁的,便死在了敌人眼皮底下的床塌上,我突然间觉得我自己的命数没比今日的新娘好到哪里去。 霍不离察觉到我的情绪有些低落,拉着我手腕跑到了人迹较少的亭边,问我玩不玩纸鸢。 夏季的燥热稍稍褪去,显出一片枫红。 大雁南飞,远处的麦浪金灿映晖,似日光染下的丝绸。 在懵懂的年岁,幼时的玩伴只看笑,看欢乐,不看未来。 若是双方觉得对方不想跟自己玩了,那么也会立即散开,寻找下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 但我的竹马不同,我和他的身份地位虽是天差地别,但其实我们之间的联系往往是他主动居多。 每当我在府里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仆人都会带着他的童趣邀请,让我短暂的逃离了府邸,拥有了无忧无虑的快乐。 有时,我逃避般的想着,就这样沉溺吧。 没有战争,没有仇恨,没有不得已,唯有繁花似锦的长安。 前世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上苍何其愚蠢,竟将机会给了怯懦的我。 鸳鸯形状的纸鸢在凉爽的秋风中高高悬起,它可以飞到我肉眼看不见的远方,但我知道,它的线被我紧紧抓握手中,最终的结局也是被我收紧钓线,落到我的怀中。 是缩是放,全看我的心情。 陪我的竹马玩够后,我捡起十几张较为完整的枫叶,回了府邸,用纸糊将枫叶粘在一起,做出了个成品不敢恭维的枫叶扇。 不能扇风,只做观赏用。 娘亲在旁也兴趣使然,利用闲暇倒是绣了个枫色垂落的团扇,给我扇风用。 这团扇也再也没像前世那样被弄丢过。 今年是天元十一年,秋季。 几日前,我将未来的北俾王放跑了。 那时已是深夜,被父亲发现少不了一顿打了扔柴房里去,但我管不了多余的细节了。 我本想趁隙来杀他的。 我本想一剑割断他的喉咙的,几年来苦学的武学,趁他不备时至少有七成把握可直接成功的。 我恢复了疾跑下无序的呼吸,慢慢地,慢慢地,踏过家国仇恨,踏过时间变迁,踏过成千上万战死的士兵们的尸体,站在他的面前。 我的眼前人,在我的眼中,逐渐变成未来隔江相望,触目便是电光火石不死不休的长安新主。 杀了他,我想着。 我握着匕首的左手没有动。 快点,我催促着。 我的左手微微握紧。 你在放狼归乡,想想害你和百姓们背井离乡的人是谁,我内心的声音甚至带着绝望。 上苍啊,降下雷劫劈死这个女人吧,她为何还在犹豫? 她是忘了前世几个月来长途跋涉的逃亡了吗? 她是忘了成千上万甘愿被她驱使全都战死的战友们了吗? 她是忘了每次战争的结尾,自己躲在黑暗处包扎伤口的狼狈模样了吗? 我是个罪人,我想着。 我错过了上苍给予的机会。 最后,贺兰白抬头看到了我,他的眼中从愤恨转变了茫然, “你,你怎么哭了?” 或许是两侧的尸体让我的决心退却,所以没有动手,又或许那日的月光太过皎洁。 它在照着贺兰白的同时,也在照亮着我。 破败的宫殿,一位少年坐在青苔阶上,双手用干燥的青草给我编了个草戒,做工粗糙,但他细心的将尖锐处都拔了下来,说这样戴着舒服。 在未来,他的名字将响遍大江南北,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人人惧怕,人人钦佩。 但现在,他的名字还是如此的轻,轻如鸿毛,轻的仿佛承担不起未来的重担。 “呼尔塔,”我颤声唤着。 “如果有一天,你再一次来到大宁,不要寻找我。” 他的眼中情绪交杂,许久,他问:“难道,你知道我…” 我苦笑,泪水再一次蔓延我的眼底,不知是为他的过去,还是为我的未来, “亲人逝世,自身受辱,多年不能归乡,这些还不够你仇恨大宁吗?” 我拒绝了他给的北俾王戒,和他都踏上了自己的归途。 或许未来的几十年,几百年后,大宁和北俾的血脉会迈过仇恨经历重重阻隔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成为统领中原大地的一份子。 但是啊,人的目光即便高瞻远瞩,也依然会因现在的坎坷被击倒。 仇恨是真的,侮辱是真的,即便是很少发怒的我,若是经历贺兰白的前半生,我说不定比他更仇视大宁,岂止是李氏皇族,我恨不得将所有挡我步伐的敌人统统砍死。 所以,我前世害怕与他对战是真的,他眼底的阴鸷是真的恨不得当场将我一刀毙命。 “李氏皇族下的忠君之将是真多啊,”贺兰白双眸似狼捕猎时的凶戾,他将马背上的阔刀拔出。 “谢回一个,你一个,我倒是瞧瞧,今日若是斩了你,待会儿会不会有新的走狗来挡我?” 我扯了扯嘴角,没了啊,师父还在养伤,我还是赶鸭子上架来的。 今日若杀了我,全南州就再也没有敢上前领命的将军了。 第8章 第 8 章 在重文轻武的时代,不懂诗文只想着练武的我跟同窗们一直格格不入。 我看不懂他们的悲怀伤秋,也看不懂古人们留下的千古诗词,只想着正午要吃什么,酒楼今日的特色菜是否是我喜欢的口味。 但我也不是真的武夫,脑子里只想着武功,相反,我更喜欢安安稳稳的坐着,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比练武有意思。 就这样银钱攒了将将五年,我去百宝阁,买了个音色极佳的琵琶。 这是我唯一一个乐器,即便我这样粗手粗脚的人,在呵护它时也是细中又细,不可怠慢。 想要快速精进技能,自己的东西才能用的顺手。如同做暗杀任务的杀手,都会拥有独属于自己的武器,因为手感好。 前世牡丹详细地教导我,不带一丝余地,日日的练习终于能让我在众宾面前拥有几分自信和底气。 牡丹爱花,我也爱花,有时看到盛开的正好的娇花,我反而不舍得将它摘了去,只好心有遗憾地去了戏楼,跟牡丹详说那朵花是开的多娇艳,根本舍不得摘。 我笑道:“所以,今日来见你,没有新花,唯有长安花了。”说罢,我将身后藏着的春日花展在她面前。 有时,我的胆子也是大的,为了讨牡丹眸里对花的爱怜与对故土的怀念,我会偷偷离开南州,在大江以北的地带悠悠的找着长安的故花。 每当牡丹的含情眸望着我时,都让我产生有人在热切地爱着我的错觉。 或许,将来某一天,对未来充满期望的我心里定下一个目标,我会攒够赎了牡丹的银钱,带她走遍天南地北,将百花看遍。 但现在谈这些还是太早了,我将琵琶轻轻放下,准备好了前往义庄的行囊。 前世,我不懂权势,不懂暗流涌动的危险,以为他是要让我和娘亲分开把我丢弃,于是在父亲面前流尽了眼泪,才让他松了口,将我留在娘亲身边,不用把我丢到义宅。 但府中总要有一个孩子是要远离朝堂党争的,父亲也想过若自己真的一朝踏错,让自己的嫡子保住最后的性命也是好的。 但兄长没有去义宅,他去了生活条件比较好的寺庙。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在义宅,竟然见到了年少的厌统领。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往往都看缘深缘浅。缘浅,也不过萍水相逢。缘深了… 我从来没有过一睹厌统领鬼面下容颜的想法,即便死前,他的鬼面被打的破碎,漏出他精致瘦削的下颌,上半面也是快要散开的趋势,我也只是提前闭上了眼睛,准备赴黄泉。 我对厌统领的观感,跟南州老百姓没什么差别,我也挺害怕他的。 但有时,我也是无比感激他的存在,能让我少了很多麻烦。 卖鱼货时,不乏有想前来的闹事的,我不善长与人打交道,若不是为了赚钱,我想一天都待在江边钓鱼,他们想买我还不卖呢。 厌统领将人吓跑后,朝我要保护费,我笑眯眯地将箱里七成的银钱都给了他,讨好道:“厌统领,以后小女子的鱼摊,就靠你护着了。” 鬼面下不知是何表情,他双手在银钱上一过,道“还挺有诚意,行,以后再有闹事的,把名字写下来给我,其余的你不用管。” 目送他走后,我的摊友们问我到底怕不怕他。 我道,怕啊,全南州谁不怕啊。 他们道,那你还跟他说话。 我沉思,道,其实吧,我还挺感激他的,至少他一来,我的麻烦就被解决了。 我一直觉得,厌统领像一只毒蛇,拥有致命的毒素,但却不会无缘无故伤人,毕竟他当杀手是为了银钱,当瞻京卫统领是奉皇帝命抄家,只有触碰了他的底线,他才会暴起反击,将毒牙刺入敌人的皮肉,让他也受无尽的痛苦。 每当大场面有他在的时候,我往往做不了什么,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大麻烦,但他会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清理周围的小麻烦的时候,我也轻松了许多,嗯,所以…害怕之情是真的,感激之情也是真的。 关于面具,我深有感触,即便我再想不出风头,谢世子之徒的名号也会让他人对我好奇。 每当他们看到我,眼里的星光便会暗淡,仿佛看到了什么失望的东西。 “还以为谢世子的徒弟是大隐于市的天才绝艳之人,没想到容貌竟然如此平平无奇。” “那看来想必其他方面也没有什么才华吧,不然除了…那个,她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 我也想找个面具,将自己的脸遮起来,这样至少他们只会抨击我的能力,而不会讨论我的容貌。 所以,看到无论是何种原因遮掩自己容貌的人,我是不会失礼地想要揭开他的面具的,这是他的选择,人要有允许遮掩自己的权利,任何人都不该跨过他人的意愿,来满足自己的眼福。 所以,我是无比的惊悚,看着眼前将自己的鬼面戴上又摘下来暗示我的少年,哆哆嗖嗖地问,“你是要杀了我吗?” 他曾道,曾经看过他的脸的人,都成为了他的刀下亡魂。 即便他的脸有多精致,多姝丽,我也没有什么欣赏的想法,我还是挺怕死的。 “我暂时还没有这种想法,”厌道。 希望未来也不要有,我暗暗祈祷。 “你的命,三百钱,”他回忆着,笑着看我,“爱作死的小姐,可别随便出了义宅,否则真的暴尸街头,你家人都不能找你的尸骨。” 还好吧,我乐观的想着,前世我的命都上万了,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也没有杀手在夜里取我的项上人头。 经过多日的相处,我判定,眼前的少年就是未来的厌统领,绝对没错。 即便性格上有点出入,看上去像在外摸滚打爬的流浪猫般,带有些野性的生命力,但绝对是厌统领,我用我的零钱罐起誓。 天元十三年的冬季,是如此的寒冷,风雪交加,吹打屋檐。 我将薄薄的寝被裹在自己身上,等着阿厌将我需要糊窗户的韧皮纸买回来。 我刚到义宅时,还未有初雪,但现在天温骤降,义宅中有的孩子受不了忽冷忽热的天气已是着了凉。 我的体质是不常生病的,可一旦生了大病,就会一躺躺个大半月,身体的不良反应也是比别人剧烈许多, 为防患于未然,我需要将阿厌房屋的窗户的漏洞都封起来。 我道:“你身体这么冷,该不会就是从不好好保暖的原因吧。” 阿厌道:“不是,但我确实不怎么保暖,抱着自己也没觉得有多暖和。” 流浪猫在冬季都会寻找同类互相靠体温来存活,十多年的冬季都没有想过给自己取暖,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将窗纸糊好后,阿厌打量着窗户,好奇道,“没想到你还挺擅长这种活。” “过奖,”我道,“我娘的院子里,每到过年时候,她便带我做,而且不仅仅是粘窗纸,还有写春联,放鞭炮什么的。” 阿厌哦了一声,看着我,眸色沉沉,没说话。 我疑惑,“怎么了?” 阿厌道:“没什么,只是,你跟我想象的世家小姐不太相同。” 世家子女什么的,我笑了笑,“哪有不同的?不都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被父母疼爱着嘛。” 唯一不同的是,我从来没体验过,也不想体验罢了。 第9章 第 9 章 寒风萧瑟,雪打竹霜。 雪下的太大了,檐下的小女孩将手中的绣活递给了我,让我回屋里绣去。 “昨日他提刀来威胁我了,若你在外因刺绣手上起了冻疮,他就将绣活全割掉,一文钱都别想卖出去。” …嗯,很有未来厌统领的做事风格。 为了不给她添麻烦,我将手中快绣好的香囊带回了屋里,继续与它较着劲。 炭火这种东西说贵不贵,但贫苦人家要是日日都烧炭,那着实是奢侈了。所以白天时刻,我就不怎么用炭火,留着晚上给阿厌保暖用。 我娘喜欢刺绣,但她也没什么天赋,后期能绣的好全靠日积月累的练习,闲暇时刻,我便陪着她,多多少少学会了一些技巧。 每过一刻,我就呼出暖气温手,但十指还是被冻红,指关节逐渐僵硬,末了,我将墨红色香囊的勾线剪掉,高高抛起,用手接住。 天色渐晚,我手提灯盏在义宅门口等阿厌回来,风雪未消,烛火总被熄,我重复了几次后就放弃了,蹲在墙边等着未归者,放空思绪。 我真的没想到,厌年少时是在义宅度过的,我以为我会在南州才能见到已经成为瞻京卫的他。 而且看起来对我不怎么警惕的样子…难不成他过去一直这种性格,只不过发生了什么被同伴背刺的事,所以才如此警惕旁人? 那既然连厌都有无法预测到的背叛的事,我在旁有什么能帮助的呢?说不定他还会嫌我碍事。 等到了戌时,眼前逐渐显现出熟悉的身影,他一身短劲黑衣,腰间别着黑刀,手上拿着鬼面,看着我无奈道:“不是说了下雪天就别出门等我吗?” 我道:“实在太无聊了,而且,我也想出门。” “不行,”他握着我的手,眉头紧皱,“手冻的冰凉,快回屋去。” 屋内一片漆黑,我点了灯后,看着他又将炭火点了,我问:“阿厌你饿不饿?” 他将黑刀解下放在床边,双手扑打着身上沾着的雪,道:“有一点。” 有一点那就是很饿了,我了解他在需求方面一直比较吝啬表达,无论年少还是成人,他从不把软弱的一面给任何人看。 我做了多份的阳春面,盛好两人份后,多余的我就分给了义宅的其他孩子们。冬季漫漫,饱受寒冷的同时还饿着肚子,那些营养不良的孩子还真的不一定能活下来。 反正我给足了银钱,管事也不管我用了多少面粉或稻米,只要不浪费就好。 烛火照过的屋内,除了炭火,目前也就热腾腾的阳春面最能暖手了,我的胃口从来不大,从不着急进食,所以我在桌子旁,撑着脸,看着阿厌一口一口吃着热面。 …我终于知道娘亲为什么总是喜欢看我吃饭了,或许我内心深处依旧认为我是成年人,所以看着他像是看小辈一样,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 当然,这种眼神会把他看炸毛,他语气微微不好,“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道:“看小孩子的眼神。” 他反驳道:“我比你大几个月。” “哦,”我改口,“看大孩子的眼神。” 阿厌:“……” 饭后,我收拾碗筷,回来后发现他正把玩着我白日绣好的香囊。 他指着一片白花花的绣线处,问:“你这绣的什么?” “兔子。” “白兔?”阿厌眼中的兴味高了几分,他来回翻看,爱不释手,道:“我要了,多少钱?” 难得看到他对什么东西极有兴致,我嘴角噙笑,直接送给他了。 “真的送我?”他还有点难以置信,“你绣这些难道不是要卖出去吗?” “卖出去也不到一百钱,”我收拾好昨日让阿厌出门买回来的厚大被褥,铺好两人的空间,“你既然喜欢送你又有何妨,不过杀手带香囊是不是有点碍事?” 阿厌实话实说,“确实有点,我这风餐露宿的,就算不会割掉绳子,也会被磨损吧,不过,”他笑如莹辉,眼底带有风雪无法掩盖的暖色,“大不了你再给我绣一个,你绣的我都买了就是了。” 我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当真以为我擅长刺绣啊,这针线活说到底也是打发时间用的,等到厌烦了的那一天我是碰都不会碰的。 不知为何今日感觉身子不太爽朗,感觉有气无力的,所以在趁他没发现之前比以往早早的休息了。 结果子时刚过,我被阿厌推醒后,才缓缓感知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太对劲。 腹中疼痛难耐,隐隐小腹下坠感,额头冷汗直落,手脚在被窝里也是冰凉的。 阿厌着急的想把我睡衣掀了找血腥味最浓的伤口处,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他气极,“好啊你,受了伤竟然不告诉我,你、你…” 我制止了他语无伦次的话,虽有些难为情,但为了安抚他不是被人伤的,我只好忍着羞耻说,“我没受伤,是我来癸水了。” “……” 等我收拾好让他进屋后,他都是面目表情的,又或者说,是呆滞的。 像一个正在炸毛的猫突然被塞了一口鱼肉,呆呆愣愣的。 幸好是初来月潮被发现的早,没有沾血,否则大半夜还要洗被褥,被人发现了也是麻烦死。 结果他进屋后,不肯上榻了,磨磨蹭蹭的不肯躺下,蹲在炭火旁又加了几个炭上去。 我道:“阿厌,还不睡吗?你明天不还是要出门吗?” 炭火被他捅的噼里啪啦作响,他沉默一会,道:“你先睡,觉得冷了就告诉我。” 看着他被烛火照射在墙上的黑影,我突然想到,他现在这个年纪,是对男女身份最为敏感的时期,之前不在意我睡哪里,估计是没把我当女孩看,现在估计是不肯跟我睡一张榻了。 我趴在床榻上,感受着炭火带来的温度,小心翼翼的提到,“阿厌,你是不是因为我觉得不自在了啊,如果这样那我明日就换个房间跟别人住…”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了,转身怒瞪我,“你要走?还要跟别人住?” 看着他脸上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神情,我竟然有些心虚,但没等我说话,他直接道,“不行。” “他们能养好你吗?他们自己都不会赚银钱,也出不去义宅,会给你带东西吗?” 阿厌说着说着,觉得我是个在他身上吃饱喝足的小白眼狼,抬手想掐我的脸,但我脸颊失了血色,苍白了不少,最终,他还是小了力道,转为了轻捏。 他蹲下身抵着我的额头,逼我不得不正视他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所以,他们照顾不好你,你敢去,我就把你抓回来。” 我诺诺道:“你不是嫌麻烦嘛…” 他磨牙的声音即在咫尺,“我乐意。” 我一直对像厌统领这样的霸道之人极没辙的。 等到第二日早起,我是被被窝的温度给热醒的,我扒开一看,脚底和腰间被塞了几个装满了热水的茶壶,为了不被烫伤,甚至茶壶都被几层布料紧紧裹住,被细线缠了好几圈。 以及墙角落明显增多了的炭火,看来他是又买了一些。 好吧,我喝着桌子上还未凉的温水,不得不承认,在互相养对方这方面,他做的比我出色多了。 有木有人看这篇文? 可以发个评论吗?什么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扫雪这种苦力活,义宅的管事怎么会自己亲自干呢。 他只需要手指一指,那里就必须一点雪迹都不能有,否则就等着挨打吧。 而义宅的孩子们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清扫积雪对他们而言也是有好处,所以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 但当我想拿铁锹的时候,那些孩子们都阻止我。 小女孩道:“您贵为世家小姐,将来是要享福的,这种活您干不好,歇着吧。” 算上前世,我活了有三十岁了,即便再迟钝,他人嘴里的讽刺我也能感知到。但这个小女孩说是这么说,但一丝阴阳怪气的意思都没有,她更像是推托。 我道:“未来的福享不享得到还真不一定,但这眼里需要清雪才能活得长的福我还是能享得到的,你安心吧,我是真想清积雪。” 小女孩道:“我是真不想让你干。” “…为何?” 她支支吾吾的,平日伶牙俐齿的精明样一点没有,还是旁边的孩子说了一句,“阿厌哥说了,任何体力活都不能让你做,要是被发现了他就找我们算账。” 我:“…哈,好一个孩子王。” 最终,我没拗过他们,或者说,没拗过阿厌背后给他们下的命令,只好做了饭量足够多人可食的炒饭给他们暖胃饱腹。 午休时刻,小女孩主动坐在我旁边吃饭,我坐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像看阿厌那样的看着她,等着她说一句“再来一碗”我便起身盛饭。 直到她说了一句,“怪不得他喜欢你。”我都没反应过来他是谁。 “自从你来了,阿厌哥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早出晚归的,他过去常常出门几天都不一定回来,我们还赌过他每次出门会不会回到义宅,”说到此处,她笑地得意,“当然,我每次都赌他回来,为此我可是赢了不少银钱呢。” 我将她的刘海绺到耳后,当着安静的旁听者。 “你跟我之前见过的氏族子弟完全不一样,”这一刻,她的眼眉失去了多年来一直依靠的精明,展现出了孩童时期应有的稚气,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另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怎么说呢,我没读过书,但就是不一样,跟你相处我觉得挺舒服的,像…像娘…”她突然闭了嘴,眼珠转了转,突然转移了话题,“我吃饱了,我要去扫雪了!” 然后她就跑掉了。 我内心一阵慈爱,害羞什么啊,我就是把你们当小孩看的。 如果不是前世因为乱世背景下过的乱七八糟的,我高低得生个女儿疼爱的。 如果我有了女儿,我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我会如同对待娇花一般呵护她的,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就是想要住在天上的月亮我都会给她递个梯子助她爬上去。 我会永远关注她,在她哭泣时给予她怀抱,在她开心时给予她笑容,在她想要展翅高飞时给予她底气。 ……就像我娘对我的那样。 糟糕,我想我的娘亲了。 夜晚,阿厌将热好的茶水壶一个劲儿的往我被窝塞,我无奈至极,“好啦,再放这被窝能烫的可以炒菜用了。” 他哼了一声,“炒菜的温度都比你的身子热乎。” 我:“……” 阿厌好似把我看成了如果不能精细地养着就随时可能会死掉的生物,夜夜炭火没灭过,窗门紧闭,手套也会短暂的摘下探着我手的温度。 但其实,我是个随便养养就能存活下来的人啊,前世我那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也没有重病而死,体质好着呢。 漫长黑夜,我对书上的诗文从不敢兴趣,所以我往往会跟阿厌聊白天的事,他也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倾听者,从不打断我的话,直到结尾他才会说着自己的看法。 阿厌道:“你确实有点不一样,跟那些世家金枝玉叶的公子小姐们比。” 我的重点不在这里,其实我对自己跟那些人不同没什么看法,不同不是很正常吗?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啊,我喜欢每个人的独特性。 但阿厌对此好像有点看法,我也做好了倾听的准备,然后我又没反应过来,或许义宅的孩子们看世间角度比常人犀利很多。 阿厌冰凉的左手扫过我的额头,轻抚我的眉眼,轻声道:“你好像一直不怎么开心过。” 我:“……”我嘴角的淡笑渐渐敛起。 “他们是从来没经历过苦难的、真正的被娇养的孩子,”即便这么说着,他的语气却一点情绪都没有,并没有对此羡慕或者不屑的情绪,可能对他而言那些人生活的怎样都与他无关。 “如果富足的生活,高贵的地位,亲人的陪伴这些外在的物质就能让人感受幸福的话,” “那你是因为什么而不开心呢?” 好吧,好吧,我不该因为觉得厌还年少就放下了警惕心的。 他探查人心的本事原来是年幼就会的啊,我是甘拜下风了。 本想将脑袋躲被窝里逃避这个问题,结果他好似预料到了似的,左手从眉眼处过到我的脖颈,阻止我逃,甚至离我近了许多,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 “就算你现在不回答我,我以后也会一直问的,要是嫌烦,你现在就答。” 快来个人把他带走吧,我最不擅长对付死缠烂打的人了。 他一向聪明,如果真像糊弄小孩似给了个不合理的答案,他绝对炸毛,甚至为了探寻真相而不断的监视我,我前世就体会到了瞻京卫十二时辰不间断的探查视线,甚至对此心有余悸。 最终,我还是拗不过他,只好说出了一部分我在府里过的真实生活。 然后,他更生气了。 “生而不养,偏袒一子,这种人是怎么当父亲的?”他眉头皱起,似是要起杀意,但他看了我一眼,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将我的被角严严实实盖住,道:“你别再想着他关不关心你了,以后缺银钱了找我要。” 我眨眼,有些惊讶,“你要给我钱?可阿厌,你自己的足够吗?” “用不着你操心,”他回避我的视线,已是子时,他右手一抬,掐灭了灯盏,屋内如同往常般漆黑无比,但却比以往温暖许多。 我猜测着阿厌的思考回路,恍然大悟,“阿厌,既然你给我零用钱,那你是想当我爹…唔…”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咬牙切齿道:“睡觉。” 第11章 第 11 章 可能是我白日幻想时太过激烈,我梦到了一段极为虚幻的时光。 我拥有了一个女儿,在梦境中。 梦里的意识往往飘忽不定,脚底碰触仿佛不是地面,而是一片浮水,下一刻就会突然溺亡。 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见成年的我自己在江边处看到了一个随江水漂泊的弃婴盆。 真是福大命大啊,江水滔滔,大汛随时来袭,这个女婴能活着被我捡到说是奇迹都不为过。 我抱起了婴儿,连鱼篓都嫌麻烦丢到了江边,又惊又喜地回到家中,对娘亲道。 “以后她就是我的孩子了,娘,你要当姥姥了。” 娘最初的反应我是忘了,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她给小外孙女买了许多布料,说要做衣服。 我打算用我的姓来给予她名字,但也有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 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要是突然做籍贯是瞒不过瞻京卫的,我在心理斗争了整整一下午,晚上便去瞻京卫统领的私宅贿赂某位在南州权利如日中天的大人了。 我的想象力极为匮乏,前世我根本没敢去瞻京卫统领的私宅,因此,当我看到“我”大腿一迈就进了厌统领的府邸时,我有点无法想象,接受不能,我都进不了府邸看看情况,因为我从来没想象过去找他是要干什么。 我甚至怀疑那根本不是我,她只是一个外貌与我相似的女人。 最终,这个女人是在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出来的,眼尾发红,好似哭过。 不是吧厌统领,就想养个孩子你都要卡脖子吗?咱们虽然说是政敌但私下我没得罪过你吧? 但结局是好的,我真正的养了这个女儿,并唤了她的名字。 女儿越长越大,迈过了三岁的时光,开始向前递进,仿佛三年后的大战并不存在,贺兰白从未攻城,我也从来不是将军,只是一名普通的渔夫。 等到女儿七岁时,我将她带到了师父面前,他喜爱的紧,抱着不松手,直夸道:“你女儿和你小时候一样可爱,是个乖巧的玉娃娃。” 这一刻,我突然不再自卑了,沾了女儿的光,我幼时暗淡的童年增加了美好的底色。 与我不同,女儿在练武上极有天赋,她小小的手掌拉弓便能射到靶心,看着众人对她的惊叹,我对此与有荣焉。 于是,就这么顺利地,女儿在幼时跟着我的师父学习军事,练习剑术及骑射。 我的生命力仿佛开始衰落,我很少骑马射箭,身子骨大不如前,连江边这种湿重之地都不能去了,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洪流下,我的步伐逐渐缓慢,直至完全停下。 我远远望着意气风发的女儿的背影,内心欣慰,却又带着一丝惊恐。 太过于幸福,和接近幸福的过程,往往会让我落泪。 梦境从这一刻起开始倒转,贺兰白开始向大宁再次宣战了。 十几年的养精蓄锐,南州和北俾都两不相让,他们将战场定在了江水的两岸。 身型已比我高大的女儿穿好盔甲,对我笑着保证,“娘,你放心吧,有谢叔叔和我在,这把仗一定能凯旋归来的!” 但我等来的只有一把剑,这把剑是师父为她铸的,现在她的剑身断裂,剑柄沾血。 我突然忘了呼吸,晕了过去。 醒来后,我看到阿厌紧紧盯着我的脸。他的黑色手套附在我的脸颊上,似是在浮去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问怎么了。 阿厌犹豫了一会,但还是道:“你哭了。” “是做噩梦了吗?” 噩梦…倒也不全是,至少大半部分都是幸福的过程。 阿厌说今日他不出门,所以我慢悠悠地,将梦里的事掐头去尾的给他讲了,像讲故事一样。 讲完后,我得出结论,这是大宁死去的战士们给我的警示,如果我沉溺于重返过去享受长安的虚假美好而不采取任何改变的话梦里来我遭遇的一切都会发生在大宁的千万父母的身上。 以及我娘的身上。 阿厌听后,无语片刻,随后语气带有点微微的调侃,“你想当娘想疯了?这么想要一个孩子?” “不过,”阿厌手托着下巴,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声音低了许多,“女儿确实…也挺好。” 就这样赖了一会儿床,都日上三竿了我才缓缓起身,阿厌早在一时辰前在门口练功了。 即便是练武的天才,也日日早起练功,那我这个资质平庸之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怪不得永远被他压一头。 想到前世,无论是朝堂党争,还是背地里的刀剑相向,我就从来没真正的赢过,就是想把他的刀挑飞都曾被厌统领嘲笑异想天开,我突然觉得重生计划长路漫漫。 “我的弱点?”阿厌练完武功后,被我的问题问的好笑,他食指一点一点着我眉中,不重,更显的无奈,“你啊,真是懒的不行了就罢了,脑子还想的奇奇怪怪的。” “我可没有任何弱点,任何想找到我弱点的人都被我找到了他们的弱点,然后被我杀掉了。”他嗬地瞪我,语气凶很,“所以,不许想走什么乱七八糟的歪路,给我好好的练习武功。” 于是,我的一整个下午都被阿厌监督着锻炼身体。 不是,这对吗? 半夜,我将头塞进被窝里,语气闷闷的,“好累啊,好累啊。” 阿厌蹲在地上点燃炭火,加了几个炭后,也上了榻,他将手塞进我的被窝感受着温度,他的声音在我头顶轻笑。 “不可以撒娇。” “……”我将头露了出来,“我没撒娇。” “我说是就是。” …我的腿从被窝一伸,试图踹他一脚,结果他反应更快,抬起身子,一只手抵住了我的膝盖,强硬的将我的腿又塞进了被窝里,“好了不闹了,你赶紧睡。” 最终,我将要失去意识之际,还是不死心的问道,“真的没有弱点吗?” 可能我都没注意到我问了这句话,可能我睡的太沉,阿厌才缓缓说道, “暂时没有。” 第12章 第 12 章 疫情跟着元旦的脚步慢慢走开了,我在义庄的目标也算是圆满收尾了。 阿厌又回来了,把那把特制的匕首和毒药轻轻地搁在我床边,然后淡淡地说:“你要的东西,就在这儿。” 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他就把东西又往旁边移了移,脸上表情极为严肃,说:“你之前说过,你拿这些不是为了做傻事的,对吧?” "那是自然的,”我断然回应,“我还没有到想要了结自己性命的程度。这些物品,有着很重要的用途。" 当然,仅仅这两样物品,便将我五年如一日辛勤积累的银钱一扫而空,昔日冬季的阔绰行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将物品收好,叹道:“该找个活干了,不然赚不了银钱了。” 因为某种原因,杀手这个职业我是不会再染指了,我在考虑去牡丹楼内当杂役的可能性。 回到府里,娘亲抱着我左看右看,只会叹着我又瘦了。 “娘,我在义庄很好的,遇见一个人,他对我很好,很照顾我。” “漫天神佛保佑,”娘亲抚着我的头,“但愿你永远都能有人依靠。” …… …… 后花园,我突然遇到一只漆黑无比的黑猫。 我不太受小动物喜欢,所以在远远望到它后没有往前,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直到它跳出墙外消失了。 “小妹在这傻站着看什么呢?” 嫡出兄长在我身后,估计是看我站在此处不动于是问了问。 兄长比我优秀许多,也更受父亲喜爱,即便跟我一样离开了府邸,归来后也没有一点受挫的样子,依旧意气风发。 我指尖无意识摩擦了下袖口,目光还落在黑猫消失的墙沿处,那里只余下几片被蹭落的春叶。 “没看什么,”我轻声应道,掠过兄长路过我时挺直的脊背与衣襟上精致的云纹绣,“就是方才见着只黑猫,待了会儿便不见了。” 后院的风渐渐凉了,那只黑猫终究没再从墙外翻回来,我望着空荡荡的墙根,拍了拍衣摆上的落尘,转身出了府。 按捺着心底那点说不清的怅然,脚步朝着师父的谢府去,练武早已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一日不练,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年后的师父愈发忙碌,多少次我从晨光熹微等到暮色四合,也没能等来他归来的身影。望着练武场孤零零的箭靶,我不忍心让他为我劳神,索性取了长弓与木箭,翻身上那匹通人性的白马。 十四岁的我身高抽条见长,终于到了拥有练习马上骑射的能力,为了这个准备,之前的几年我一直亲手喂养谢府内最为温顺的白马,至少想让它给我练习的机会。 弓弦拉满时,风声在耳畔呼啸,熟悉的感觉灌满我的全身,箭羽离弦的瞬间,所有的等待与筹备,都化作了靶心处愈发精准的印记。 深夜的暗巷里,晚风裹着墙缝里的冷意打转,阿厌忽然从阴影里走出,将我抓了个正着。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那道红肿还渗着细小红痕的伤口的掌心时,眼底掠过一丝惊诧。 毕竟在义庄那段日子,我向来是懒散又怯懦的性子,绣针动了没几日就嫌累丢在一旁,任谁看了都觉得我是块吃不了苦的料,没人会想到,我竟能在骑射这事上咬着牙坚持下来。 “难不成你心里藏着要杀的人,才日日这般苦练?”阿厌半开玩笑地开口,眉头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真要是有这回事,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回头唤我一声,我替你解决便是。” 没等我再辩解,他已拉着我的手腕往巷尾走去,墙角处立着一座灯盏,虽然破旧,但照明效果极好。 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明明阿厌的温度极冷,但缺压过了夜的寒凉。 他从怀中摸出个墨色布囊,指尖捻出一小瓶药膏。 “伸手。”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另一只手脱下了手套,轻轻托住我的手背,指腹先蹭过伤口周围的尘土,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药膏触到皮肤时带着微凉的苦药味,他的指腹缓缓打圈涂抹,碰到红肿处时,还会下意识放轻力道,喉间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确认我是否疼。 涂完药,他又从布囊里抽出干净的布条,一圈圈缠在我手心,松紧度刚好,既不会勒得疼,又能护住伤口。最后还不忘在布条末端打个小巧的结,指尖蹭过我的指缝,留下淡淡的药香。 “往后练功,多上点心。”他抬眼望我时,眉峰原本拧着的褶皱已舒展开大半,“寻常时候就把药膏备身上,若是受了伤就及时涂,别总想着省。用完了也别怕,来寻我要便是。” “……阿厌。”我指尖轻轻蹭过掌心缠着的布条,粗粝的触感蹭过皮肤,心里却漫着踏实的暖意。 “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这话不是随口的客套,也不是他这一次的关怀便让我卸下心防…而是无论前世辗转,还是今生相逢,他始终在我身边,给予我很多帮扶。 更何况,他曾在枪箭不长眼的战场上救下我,这份救命之恩,纵使今生拼尽全力相报,也觉不够。 不过话音刚落,暗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骚动,混着几声轻佻的笑声。 阿厌眉头微蹙,当即转头朝巷内沉眸瞪去,那道目光带着几分冷厉,不过片刻,巷里的声响便彻底销声匿迹,只剩晚风掠过墙角的轻响。 “……我真是,拿你没辙了。”阿厌转回头看向我,方才沉冷的神色褪去,眼角慢慢漾开细碎的笑意,连语气都柔了几分,“像你这样的夸奖,我倒是头一回听见。” “好了,我送你回家。” “…我想再待一会儿。” “想的美,你再夸我也没用。” 不愧是将来要做厌统领的人,行事这般有分寸,竟是软硬都不吃。 第13章 第 13 章 安意公主近来愈发亭亭玉立,一身宫服勾勒出窈窕身姿,更将皇室与生俱来的威严衬得愈发鲜明。 她抬手遣散身侧侍从,脚步轻缓地领着我,目光落在案上那方棋盘上。 “昨日与太师对弈,起初我还能与他有来有回,可越下越觉出差距,太师的棋艺境界远在我之上。到了终局,这盘棋我冥思苦想许久,竟寻不到半分破解之法,你且帮我瞧瞧?” 案上棋盘留有暗纹,黑白棋子错落排布,竟无半分空隙。黑棋如墨龙盘绕,在右上角织出密不透风的杀局,白棋则像困守的孤舟,在左下角勉强撑着一道薄弱防线,而中腹处,数枚棋子犬牙交错,看似各不相干,细看却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步都像踩在悬崖边缘。 像极了未来大宁与北俾的战局。 “……我想不出办法。”我望着棋盘上纠缠的黑白子,我的能力在天下局势上不过是蚍蜉撼树,连掀起一丝波澜都难。 最大的作用也只是当安意公主手下最安稳的一枚白棋,无论她将我落于棋盘的哪个角落,是守是防,我都会毫无二心地领命,守好自己的位置。 “倒不必为此灰心。”安意公主瞧着我的神色,以为我是因破解不了棋局而失落,语气里满是温和的安慰,“我昨日与太师对弈结束后,对着这盘棋想了许久,也没能找到破局之法,太师的棋艺当真出神入化。只是他年事已高,转眼便要辞宫返老归乡,我实在不忍多叨扰,不然定会频频请他进宫,再与他多下几局。” 我淡笑问:“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频繁进宫? 安意公主回笑,“对,像你一样。” “不聊这劳神的了,”安意公主收了望向棋盘的目光,眉眼间染了几分鲜活的笑意,拉着我往殿外走, “今日天好,御花园的花该是开得最盛的时候,芍药、海棠、牡丹铺了一片。你若相中哪一朵,我就让侍从连根带土挪了送你住处,这样能养得久些,也能多赏些日子的花。” 我喜欢花,喜欢花瓣的堆叠缠绕。 我总觉得花瓣最是奇妙,有的尖、有的圆,有的还带着细碎的纹路,有的绕着芯子层层裹紧,有的往四周舒展着铺开,就这么一点点,便长成了牡丹、海棠、芍药这些不同的模样。 但我不会养花,娘亲的小院里也没了种花的空地,她总说种花不如种蔬菜,既能赏青,熟了还能下锅。 我很赞同。 望着安意公主手中刚摘下的、带着露珠的海棠,正想着这般娇艳的花色该配什么样的瓷器,一道刺耳的传报声却突然划破御花园的宁静,瞬间拉回了我的心神。 循声望去,只见园外侍从已躬身行礼,那声“皇上驾到!”还在花影间轻轻回荡。 安意公主迅速屈膝蹲身,裙摆扫过草叶,带出细碎声响。我则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跪伏在地,额头几乎贴着微凉的石板路。 “起身吧。”李氏的声音传来,带着挥之不去的轻佻,抬眼便见他被几位容貌如花的妃子簇拥着,珠翠环绕间,更显其神色散漫。 “如愿今日倒有闲情赏花,这位姑娘是?”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随意的打量。 安意公主侧身站在我身前,巧妙地阻隔了那道视线,语气不疾不徐道:“皇兄,她是丞相大人的千金,同时也是谢世子的徒弟。” “原来是丞相府的人。”李氏喉间溢出一声轻哼,方才眼底的兴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忌惮太后党的势力,“既然如此,朕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接着赏吧。”说罢便带着妃嫔们,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待那一行人彻底没了踪影,安意公主才转头看向我,语气里满是歉意:“都怪我,没料到皇兄会来御花园,反倒让你撞见他,扫了兴。早知道这样,我就派人把花移栽到我宫里,也不用在这儿受这份惊扰。” “无妨。”我轻轻摇头,心中却暗自盘算,“人的行踪本就无序,哪能面面俱到呢。”而且方才借着行礼的间隙,我悄悄量了李氏的身形,这对宴会前的准备工作,倒是帮了不小的忙。 黄昏的余晖漫过宫墙的瓦片,将影子拉得老长,远处传来的钟声沉沉落下来,一遍遍催促着归程。 可这一次,我没有像前世那样,听到钟声便立刻转身告退,反而站在原地,指尖攥着一片飘落的花瓣,迟迟未动。 安意公主瞧出了我的异样,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眉眼渐渐蹙起,脸上的轻松褪去,只余下沉默,似在等我说出藏在心底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她,声音虽轻,却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 “如愿,你想不想,坐到这皇位上?” 我当然知道这话有多大逆不道,足以让我和她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我更清楚,再过些时日,这天下定会生出更多野心,那些觊觎皇位、行大逆不道之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既然如此,多我一个,又有何妨? 让我来做这第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可呢? …… …… 今夜我没有回丞相府,而是宿在了师父的府中。 我本来就是个胆子小的人。 白日里那句“想不想坐皇位”的话,此刻想来仍觉心惊,恐惧像潮水般漫上来,我怕皇城的士兵突然破门而入,怕丞相府满门因我一句妄言遭难,更怕自己要再次直面战场的残酷。 前世每逢开战前夕,我从不敢见人,只会躲在营帐的角落里,手脚不受控制地发抖,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 我清楚,自己从来都不是个合格的将军,没有半点杀伐决断的魄力。 唯有想起师父,想起他身披铠甲、立于阵前的模样,我才敢生出几分底气。 在我心里,师父才是那真正忠君报国、意气风发的将军,也只有待在他身边,我才能压下心底的怯懦,握着剑走上战场,敢与敌人搏杀。 安意公主没有立刻回答我,我心里是清楚缘由的。 她虽瞧着我只有十四岁,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精准地读懂了我话里的郑重。那不是孩童一时兴起的妄言,是藏在心底、反复斟酌过的决意,所以她从没有开口让我住口,只是沉默着消化那份惊天的提议。 她不仅看透了我的认真,还窥破了我未说出口的心思。 她该是察觉到了,我敢说出那样的话,绝非一时冲动,或许早已在暗中筹谋着什么。而我那份尚在雏形的计划里,最缺的,便是一个能让天下人信服、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而她,正是那个人选。 “请你给我一段时间,”安意公主垂下眼睑,“如果我给了你这件事的答复,我会让我的贴身侍女去丞相府邸一趟,用海棠花签亲自送你。” 辗转到三更天,睡意依旧半点没来,索性掀了被子起身。也懒得束发,任由长发披在肩头,只随意披了件素色外衫,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庭院深处的凉亭亮着几分月色,我抬脚走过去坐下,借着那点清辉,望着院中被风拂动的竹影。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和风声,月色透过凉亭的横梁,蔓延在我身上。 正对着月色出神,身后忽然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这大半夜的,是谁家的小徒儿不睡觉,跑到凉亭里吹风?” 我慌忙回头,看清来人时,惊讶地睁了睁眼:“师父,你怎么也没睡?是我吵到你了吗?” 师父笑着走到亭内,在我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披风扫过石面,带出轻微的声响。他望着我,语气温和:“往日这个时辰,你早该睡得沉了,今日怎的坐在这里吹风?是有心事,还是想家了?” 我指尖攥着衣摆,目光落在月色里晃动的树影上,终究还是没能把那些关于皇位、关于计划的话出口,只轻轻摇了摇头,没作回答。 师父见我不愿多说,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顺着我的目光望向庭院深处,沉默片刻后,忽然轻声笑了:“再过些时日,就到抓萤火虫的季节了。还记得你刚拜师那年,非要拉着我在府里找萤火虫,最后蹲在草丛里,反倒被蚊虫咬了满腿包。” 我的脸颊瞬间通红,“师父,说好了我们不提这事的。” 师父被我这副窘迫的样子逗笑,伸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依旧温和:“是师父不好,忘了咱们的约定,不该提这事让你难为情。”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院角的灌木丛上,带着几分期待:“等过些日子萤火虫出来,师父去给你抓,你就坐在凉亭里等着,到时候给你攒满满一罐子,不让你再被蚊虫咬,好不好?” “不好。” “嗯?为什么?” 我咬了咬下唇,望着庭中晃动的竹影,“要是总等着师父抓,我以后再也不会自己动手了,万一一直依赖师父,哪天师父不在身边,我连只萤火虫都抓不到了怎么办?” 师父闻言,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沉稳又温暖,包裹着安心的力量:“那就一直依赖着师父便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不过师父也相信,即便有一天离开师父身边,你也能自己抓到萤火虫,也能应对好所有事。” 说到最后,他嘴角弯起一抹浅笑,语气里满是欣慰:“毕竟,从前那个蹲在草丛里哭鼻子的小徒儿,早就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徒儿了,不是吗?” 第14章 第 14 章 我挥开飞扬的尘土,用唯一干净的手帕捂住娘亲的口鼻。 早在一月前,贺兰白的北俾大军大胜,马上直逼长安。李氏贪生怕死,在深夜私自卷走国库珍宝逃亡南下,只留满城百姓在风雨飘摇中乱成一锅粥。 百姓们没了主心骨,要么四散奔逃,要么趁火打劫,往日繁华的大街,如今只剩断壁残垣与哭喊连天。 府外的吵嚷声突然冲破朱漆大门,丫鬟的尖叫与铁器碰撞声混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割着人心。我慌乱地在房内找着可以逃亡的东西,想塞进娘亲的包裹,却发现箱笼早已被慌不择路的仆役翻得乱七八糟,细软散落一地。 快来不及了。 “阿莺!”我朝着后院大喊,声音因急促的呼吸发颤,“照顾好娘,跟着父亲的队伍往东门走,那里暂时还能出城!” 穿青绿色襦裙的丫鬟跌跌撞撞跑来,泪水糊了满脸,却还是用力点头,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娘亲往侧门挪。我望着她们的背影,攥紧了腰间师父赠予我的佩剑,转身往相反方向跑去。 …… …… 逃亡之路,自始至终都浸在颠沛与惶恐里,没有半分顺遂。 沿途不断有人踉跄着加入队伍,每个人的衣衫都沾着尘土与草屑,眼底的疲惫像化不开的雾,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倦意。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隐蔽的洞穴,我刚安顿好众人、松了口气,抬眼却撞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是阿莺,还有娘亲!那瞬间,我几乎以为是连日奔波生出的幻觉。 “阿莺!娘亲!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快步上前,眼睛瞪得发圆,满心都是疑惑。按道理说,父亲的马车宽敞,断没有容不下她们二人的道理,怎么会偏偏在此处相遇? 阿莺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声音裹着未散的颤抖,断断续续地说:“小姐,半路上突然冲来乱兵,马车被撞得散了架,木片飞溅的……我们跟大人的队伍一下就分开了。可是,可是大人他……” 话到此处,她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再也说不下去。我心猛地一沉,上前一步攥住她的胳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慌乱:“父亲他怎么了?!你快说啊!” 没等阿莺抬头,一旁的娘亲却先开了口。她垂着眼,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语气淡得像一汪没有波澜的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把我丢下了,自己带着他的夫人和儿子走了。” “……” 这短短一句话,像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又像寒气顺着脚底瞬间裹住全身。 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洞穴、娘亲的身影、阿莺的泪痕都开始模糊,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袭来,我下意识扶住身边的石壁,才勉强没栽倒。 我突然找不到自己南下的意义了。 …… …… 我娘在未入府前,原是北地猎户家的女儿。 那地方风烈土厚,日子虽不算殷实富足,却也凭着父亲一手好猎术过得安稳,打来的野兔、山鹿既能下锅饱腹,多余的皮毛还能换些油盐针线,凑够家用。 猎户人家的屋檐下,最少不了的便是打猎的弓箭。 我娘打小在山林边长大,别的姑娘学针线女红时,她早跟着外祖父摸熟了弓箭的性子,木弓是外祖父亲手削的硬木所制,缠了防滑的兽皮,箭羽选的是山鹰的翎毛,飞得又稳又远。 别家孩子还怕山里的野兽,她十岁时就敢握着小弓,在外祖父身后帮着瞄准林间的松鼠。 那时的娘亲,眉眼间满是寻常闺阁女子少有的张扬与灵气。 春日里得了新鲜猎物,她能抱着家里的大黄狗坐在田埂上开怀大笑,笑声比林间的山雀还要清亮。邻里家办喜事,她端着酒碗与人对饮,千杯不醉。 若是得了空闲,她翻身上马,缰绳一扬,马蹄踏过林间落叶,风卷着她的衣角掠过树梢,活像个无拘无束、自在穿梭的山灵。 那时候父亲还不是丞相,只是奉旨去北地考察民生。就是在那片风裹着草木气息的土地上,他遇见了娘亲,许是被她不同于京城女子的鲜活模样打动,又或是被她骑马射箭时的张扬气质吸引,竟执意要将娘亲纳入府中。 可娘亲性子烈得像烧红的炭火,从来不是肯屈居人下做妾室的女子。当时她直言拒绝,说宁可一辈子守着猎户家的木屋、伴着弓箭过活,也不愿入富贵人家做个仰人鼻息的妾。 父亲竟动了歪心思。 他藏起早已成亲的真相,对着娘亲许了一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空话,又按照北地的习俗,热热闹闹地与娘亲成了亲。 直到娘亲怀着我,被他接往京城,推开门看见府中早已坐好的正室夫人与一众仆从时,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蒙在了鼓里。 那一日真相败露,娘亲纵然怀着身孕,也没半分退让。 她凭着幼时猎户家练出的力气,抓起桌上的木簪、瓷瓶就朝父亲砸去,又上前攥着他的衣襟,一拳拳落在他身上,那力道里藏着被骗的愤怒,藏着对“一生一世”空话的失望,直到被仆从拉开,她还咬着牙喊道,“此后再不准你踏我院门半步”。 自那以后,父亲果然再没碰过她。 后来娘亲艰难生下我,生产时伤了根本,身子日渐虚弱,连往日握弓的力气都少了大半。 父亲见她没了往日的鲜活,又失了生育的可能,便彻底断了念想,往后数年,竟真的再也没踏入过娘亲那处偏僻的小院,仿佛院里的母女二人,从来都不是他府中的人。 “我早知他是这样的人了。” 娘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老茧的手指轻轻穿过我的发丝,每一缕发丝挽起时,都裹着藏不住的怜惜,“一路上颠沛流离,你肯定受了不少苦吧?是娘没本事,护不住你,还拖累你跟着遭这份罪。” “不会的,娘。”我望着手掌大的铜镜,勉强能看清自己的模样。 镜中的脸颊沾着尘土,却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很,像极了娘亲从前在北地山林里,望着远方山峦时的模样,“有娘在,我一点都不觉得苦,你别担心。” 我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地说:“无论前面有多少乱兵,多少险路,我们都要去南州,到了那里,总能寻到安稳日子过。” …… …… 南州的茶馆,早没了往日里煮茶论事的清净,满屋子都挤着从长安逃来的人。 不过细看便知,这里的人多是比寻常难民体面些的官眷与贵族。 公子小姐们即便面带倦色,言行间也还带着往日的规整。 他们在此歇脚,不过是暂避风头,等寻到合适的安家之所,便会带着仆从匆匆离开,只留下茶馆里新一轮的拥挤与喧闹。 所以站在茶馆门口时,我浑身沾着赶路的尘土,衣衫也被树枝勾出了细小的破口,与里头那些衣着规整、带着体面的官眷贵族格格不入。 不少人抬眼望来,眼底的嫌恶毫不掩饰,像落在身上的细针,扎得人有些发涩。 可我已经不在意了。 从前在相府,顶着“二小姐”的名头,却守着娘亲的小院看人脸色;如今逃到南州,没了那层虚名,倒更自在些。 本来,我就从来不是什么真正的世家小姐,不过是个在偏僻院落里,听着娘亲讲北地山林故事长大的孩子罢了。 茶馆的角落藏着一抹熟悉的身影,是父亲。 我攥紧了衣角,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一步步缓缓朝他走去,或许是我此刻的模样太过落魄,或许是众人各怀心事,竟没有一个人拦着我的路。 “父亲。”我站定在他桌前,语气冷淡,“我回来了。” 他原本埋着头,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茶碗沿,听见声音才缓缓抬眼扫了我一下,那目光里没有关切,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随即又垂下头,只轻飘飘落下一句:“回来就好。” 这敷衍的态度,让我心口更沉。 茶馆里本就嘈杂,此刻又多了几分说书先生的声音,店家为了招揽生意,特意请了先生来讲北俾王贺兰白的旧事,说是要让众人知晓逃难的根由。 我侧耳听了几句,越听越觉得荒谬。 十几年前李氏皇族犯下的错,明明满朝文武多少人看在眼里,却偏要等到如今战火纷飞,才拿贺兰白当“祸端”言说,从前的沉默竟都成了理所当然。 我转头看向父亲,声音里添了几分锋利:“父亲,贺兰白当年到长安被扣押的时候,你是知晓的吧?” 他喉结动了动,沉默片刻才含糊开口:“…我是知晓,但是朝堂之事复杂,并非我一人能做主…” “早在那之前,你就已经是丞相了。”我打断他的辩解,字字清晰,“身为百官之首,你明明能说,却选择了沉默;明明能护些人,却只想着保全自己。” 这话像是戳中了他的痛处,他终于彻底抬起头,眼神不再闪躲,反倒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直直盯着我:“你到底要问什么?” “我要问你,你的良心在哪里?”我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抖,第一次用这样愤恨的目光直视他,“你真是一个…懦弱又无耻的男人。” “放肆!!” 父亲的威严被这一句话彻底击碎,他猛地一拍茶桌,瓷碗被震得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原本喧闹的茶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们这边,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漠然。 “一个女儿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朝堂权谋!?”父亲的脸色涨得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语气里满是色厉内荏的斥责, “别以为你拜了谢世子为师,我就不敢管教你!更何况如今兵荒马乱,谢世子生死不知,说不定早就埋骨在哪个荒山野岭了!” “够了!”我再也忍不住,朝着他大喊出声,声音里的委屈与愤怒像决堤的洪水, “我确实不懂什么朝堂规矩,也不懂什么政治!现在我们所有人都逃到了南州,长安的旧事、过往的对错,再怎么说也无法改变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颤抖的身体,目光死死盯着他,将心底最想问的话砸了出来:“那我问你,逃亡路上,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娘!?你明明有护卫,明明能多带两个人,为什么偏偏丢下她!?为什么!?” 这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父亲身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慌乱得无处安放,不受控制地朝着茶馆门口望去,我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娘亲正站在那里,衣衫虽旧却脊背挺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寒凉。 父亲看见娘亲的瞬间,身体猛地一缩,像是见了厉鬼般,脸上写满了惊恐,连放在桌沿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方才的威严与斥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我…”他想不到理由了。 “你不用想什么借口了,”我替他说出了口,“因为觉得是个累赘,对吧,你早在之前就觉得我和我娘是累赘了对吧!?所以那时候你看到我娘被丢下觉得正合你意,所以你便走了,对吧!?” 我第一次,是如此的字字珠玑,扎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慌乱中看到众多人看着这份热闹,道:“咱们回去说,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女儿,别让他人看了笑话。” 还在推卸责任,还在模棱两可。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笑声里满是悲凉与嘲讽。 在他愈发警惕、甚至带着几分慌乱的目光中,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的女儿了,我要和你断绝关系。”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刚要开口阻拦,我便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而且,我要带娘走,往后我们母女二人的死活,都与你丞相大人无关。” 茶馆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方才那些抱着看家庭丑事心态的人,此刻都愣住了,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震惊。 在这讲究纲常伦理的世道,一个女儿主动提出与父亲断绝关系,无异于石破天惊。连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在此刻停了下来。 “反了,反了啊,”他喊着,“你要活活气死我是不是,如果我不同意,你能如何?” “唰”的一声,我将佩剑出鞘,横在我和他之间,剑光冷冽,周围人立即后退数步。 “你若不肯,我便弑父。” 所以说不要欺负老实人(bushi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番外一(太子厌)[番外] 今日的赏花宴非同往日。 连御花园的风都裹着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往日里争艳的牡丹、含露的芍药,此刻竟成了陪衬,廊下、亭间立着的未嫁闺阁少女,眉梢藏着青涩,眼底带着微光,比满宫繁花更显鲜活动人。 朝臣们心中更知这宴席的分量,当今圣上子嗣单薄,膝下仅太子这一根独苗,太子的婚事便是关乎国本的大事。 也正因如此,贵妃娘娘才特意借着春日赏花的由头操办此宴,既合了春日景致,又能不动声色地为太子甄选一位品行、家世皆配得上东宫之主的太子妃。 若不是父亲为了攀上太子一带,府里除了我没有别的姑娘,这一切本该与我无关的。 即便我顶着丞相之女的名头,得了近侍贵妃娘娘的首位席位,指尖却总攥着几分不安。 论琴棋书画,我不及吏部尚书家小姐的精妙;论舞姿身段,又输了镇国公府嫡女的灵动,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实在太少。 身后传来少女们轻声的笑谈,鬓边的珠花随动作轻晃,衬得人比花娇。 我悄悄垂眸,望着盏中晃动的茶汤,只觉自己在这场热闹的选妃宴上,愈发像个不起眼的影子,渺小得快要融进周遭的花木里。 这场宴会,太子殿下并未到场,鲜少有人看到太子殿下的真容,听闻除了在特殊场合,殿下会特意遮住自己的脸,断绝一切好奇的视线。 申时刚过,宴会正好结束。 我跟着人群慢慢走出宫门,眼看就要踏出门槛,却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 说不清那目光是恶意还是善意,更像只是单纯的注视。我心里一警,转头去寻,却没看见可疑的人,只有四处走动的宫女和太监…… 一道圣旨,猝不及防地打碎了我藏在心底的未来计划。 若没有这道赐婚的圣旨,待我十七岁那年,定会主动向父亲请辞分家,带着娘亲回到北方的猎户老家,寻一处小院,过起寻常百姓的日子。 那样的生活或许平淡无波,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侯门荣光,却能守着一方自在天地,连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如果没有圣旨的话。 王公贵族的婚姻从不是心之所向的契合,他们要娶的、要嫁的,从来都不是鲜活的人,而是背后能为家族添势、为朝堂稳固的身份与门第。 太子殿下是储君,肩负国本;我是丞相之女,背靠相府。 在外人眼里,这便是天造地设的匹配,一句“门当户对”,便将两人的终身牢牢拴在了一起。 三个月后,我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 ……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点我心里无比笃定,没有半分含糊。 脱下面具的太子殿下面容姝丽,眉梢眼角的弧度与神韵,都极似贵妃娘娘,这般出众的模样,只要见过一次,便再也不会忘记。 本该是规矩森严、万人止步的东宫,如今却破例允许我随意出入。 贵妃娘娘特意吩咐过东宫侍卫,要多照拂我,连带着宫内的每一道门,都为我敞开了通路。 我顶着“未来太子妃”的名头,心里揣着几分不自在,硬着头皮迈进了东宫的宫门。 自从那道赐婚圣旨落下后,贵妃娘娘召我入宫的次数便越来越多,直到今日,她话里话外说让我多来东宫走动,还美其名曰“为日后培养感情”。 其实在第一次召我的时候,她就暗示了,不过比较隐晦,我没听出来,第三次的时候她又暗示了一次,我听懂了,但装傻充愣在东宫门口转了一会就出宫了。 但今天贵妃娘娘明示了,我不好再拒绝,于是在门口踌躇了很久。 外界素来有传闻,太子殿下性格孤僻,东宫之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也就不多。 便是守在各处的侍卫,也个个谨言慎行、嘴巴严实,以至于东宫内的半点消息,都难能传到宫外去。 我竟是在一颗树上发现了他。 未曾想东宫内还栽着一株桃花树,枝叶舒展、花苞满缀,显然养护得极好。 枝干交错间,粉白桃花簌簌盛放,落在太子殿下肩头、发间,衬得他本就姝丽的容貌,愈发夺人心魄。 他在这棵树上睡多久了? 我不知道,也不敢吵醒他,就那样愣愣地看了他半晌。 后来想着别扰了他,便打算安安静静往后退走,可一道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突然响起,瞬间将我定在原地。 “我等了你五天,你才来见我。” …… …… 太子殿下竟意外地好说话。 我此前很少学习礼仪,若不是前几日要未出阁的世家小姐前往皇宫赴宴,父亲恐怕一直会对我不闻不问,直至我成年。 我跪地问安的姿势实在说不上优雅,他轻轻哼笑了一声,便亲手扶起我。 “罢了,怪可怜的。” 他靠近时,身上带着彻骨的寒意,仿佛刚从冰天雪地的寒冬折返暖春,周身的冷气仍未消散。 东宫,并非是散步的好地方,更别提培养感情了。 除了那些绽放得如火如荼的桃花树,四周的其他角落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这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其主人的个性。 自此次初遇之后,入宫的路线彻底改变,给贵妃娘娘请安的途中总能遇见他。 而他仅用那略带几分落寞的目光看我一眼,我便好似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迈开双腿跟了上去。 但贵妃娘娘赏赐的物品似乎越发丰厚了。 我静静地凝视着满屋子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仿佛想通了什么。 与太子殿下相识半月之后,他带我出宫,美其名曰:“东宫已逛遍,不妨去别处瞧瞧。” 不愧是母子俩,我默默思考着。 褪去明黄色的太子服后,他似乎更钟情于身着带有江湖风格的窄袖黑衣,下身衣摆隐约绣着暗色龙纹。 华街上,他戴着黑手套,将我的左手紧紧包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陪我悠然逛完街边的小摊位。 我并无特别钟爱的小物件,然而,在这热闹喧嚣、充斥着人间烟火的氛围中沉浸久了,心情便在不经意间舒缓下来。 蓦地,我感觉自己的左手被轻轻捏了一下,我转头看向他,只见他把一个做工并非十分精致的黑猫半脸面具戴在了脸上,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嘴角泛起笑意。 “怎样?适合我吗?” “很适合你,阿厌,”我说出他的化名,伸出手,帮他将面具扶正了些。 “说起来,我父亲府内的后花园也有一只黑猫,没有杂毛,身手也很矫健。” 他的语气略带酸,面具下的双眸紧紧盯着我,问道:“那你觉得我和那只黑猫哪个更好看?” 堂堂太子,为何要与一只狸猫相比较啊?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后便顺着他说道:“阿厌更好看。” 他这才满意地闭上了眼睛,语气也软了下来:“帮我摘下来。” 我模糊地捕捉到了周围人对他外貌所发出的惊异赞叹,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对这只黑猫面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将其购入囊中。 天色渐晚,华街的小摊上,陆陆续续地点起了灯,数以千计的灯盏宛若击鼓传花一段一段地被挂在了屋檐上。 但我不想回府。 父亲的府邸,从来不是我的家。 自圣旨传至相府,他的态度几经转变。不仅为我和娘亲更换了更为宽敞、舒适的宅院,对我也不再是视若无睹。 娘亲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变,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对他阴阳怪气一通后,遣走了一众的下人,回到了原本的小院—那里有她种了十几年的菜园子。 倘若说娘亲的心境像那无论环境如何变迁都岿然不动、稳如泰山的榕树,那么我则更似那逆来顺受、不敢改变环境的墙头草。 在送我回府的途中,太子殿下买了一盏极为精美的琉璃灯。 他的右手仍旧紧紧攥着我的左手,琉璃灯照明效果绝佳,远远一照,相府的牌匾便出现在不远处。 我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 “殿下,在那场宴会上,您为何会选择我呢?” 事到如今,我猜想,宴会结束后的那道目光,想必就是他投来的。 可我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才艺也实在拿不出手,就连讨好贵妃娘娘的心思,也远远不及其他小姐。 这半个月的相处,我明白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太子妃是否出身显赫。既然他不在乎我的身份,那又为何偏偏选中了我呢? “...我也不知道,”他沉默片刻后,诚实地说出口。 “只是看着你坐在座位上,模样怪可怜的。”他仿佛陷入回忆,眼角微微撇向左下角。 “就在你要走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预感,如果我们不绑在一起,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的右手慢慢往上,轻轻握住我的手腕,看似很松,但却是不容抗拒的力道。 “倘若赐婚的圣旨给你增添了烦恼,这是我的过错,你无论怎样打骂我都无妨,但请不要厌恶我。” 他忽然换了神情,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在夜晚无人的昏暗小巷里,唯有琉璃灯照亮着我和他。 他眉眼间的楚楚可怜被映照得格外清晰,“我期望你能欢欢喜喜地坐着喜轿,与我拜堂成亲。” “你愿意吗?” 大宁的太子殿下,简直像是个蛊惑人心的艳鬼。 在与他初相识的那段日子里,他的一个眼神便能让我神魂颠倒,满心只想着随他前往东宫。此次,我更是毫无抵抗之力,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好。 回到娘亲的小院,我蓦地意识到,成亲后的日子,怕是要被牢牢掌控了。 第16章 第 16 章 幼时爱吃的桃花酥,现在咬一口,油香裹着甜意直往上涌,尝起来腻腻的。 但那时的我,是真的喜欢吗? 毕竟年幼的我,既没有独立的资格,也缺乏相应的勇气,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厨房的柜子里,能拿到的只有这类甜食。 桃花酥顶饿,以前饿了我和娘亲就靠它垫肚子。 这次再尝,我忍着嘴里的腻味咽了一口,目光落在剩下的四个,手怎么也伸不出去了,就是不想吃。 过去的衣服早短了、紧了,穿不上了;以前天天抱在怀里睡觉的小狗玩偶,肚子上的缝线裂了道口子,里面的棉絮都露了点出来。那些留在过去的东西,慢慢没了当初的模样,在角落里悄悄风干。 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吗? 恐怕已经不是了吧。 我一直在等易水寒的出现。 甚至在此之前我准备了许多。 我不知道从天而降的他是如何缓冲落地一点伤都没有的,我的体质平庸,即便是平地走也曾经崴过脚,疼了半个月也不见好。 或许人与人的体质跟天赋一样,各有各的命吧。 灰尘飞扬,我踏过被折断的房梁,易水寒也迅速站起,放眼望去,寺庙内只有我一个活人,于是他开口直接问我,“今年是天元几年?” “今年天元十五年。” 而天元十六年,就是皇城南迁的时间。 我知道,能让易水寒停留的次数不多,除非对计划有所影响的人。 说什么要喊着拉他去报官、让他赔钱都跟他的计划没有关系,这根本奈何不了他。 于是,我拉住易水寒他们时代独特的衣裳,在他调笑着说“哎呦,大小姐难不成看上我了”的时候,说出了我八年来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 “我是重生者,而且我知道你是穿越者。” 易水寒脸上虚伪的笑意霎时消逝,恢复了一片平板的冷漠。 ...... ...... “大宁真乱啊。” 绕是总不按套路出牌的易水寒在听到了我前世所有的经历后也是感叹了一下。 “贺兰白死了,你师父死了,你也死了,还是在同一个战场上,要不你们三个拜把子结义,也不算辜负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默契。”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嘴贫,我气得在他后腰掐了一把。 他立刻大叫起来,揉着后腰控诉,“哎呦,手劲真大,把我腰掐出事了看你找谁当刺客。” 我思索片刻说道:“两个月都恢复不了的人也不必当刺客了,回家吧,易水寒。” 我把藏在衣襟里、随时携带的特制匕首和毒药交到他手上,说道:“两个月后,李氏会举办一场民间寻宝宴会,你趁此机会刺杀他,这是你前世的计划,我不会加以阻拦。” “这把匕首是我前几年特意找人定制的,毒药更是见血封喉之物。届时你只需让他受伤,到时毒性进了身体,他便必死无疑。” 当着他的面,我顺着匕首的纹路将其拆解成数十个尖锐的小块,随后又小心翼翼地重新拼装起来,没过一会儿,它又变回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好东西,”易水寒毫不掩饰地夸赞,接过后把玩了一下,随后把它收在自己的兜里,“谢了,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了啊。” 他一直这么无赖,我见识过很多次,所以没什么惊讶的,只是道:“本来就是给你的。” “所以在宴会上,别再把它藏到你的腹中了。” 在战场上,谁又没受过伤呢。 在离世之前,一柄长枪曾穿透我的胸膛。直至如今,我仍对那冰冷铁器贯穿血肉的感觉心有余悸。 那滋味并不好受,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少点痛苦。 前世,十五岁的我不谙世事,一无所知,看着那胆大包天的刺客竟然生生从腹中拿出了匕首只觉得害怕。 而现在,我想为他助一份力。 ..... ..... “咳...咳咳...咳....” 风声在呼啸,耳边的风声愈来愈模糊,我口中的血不断吐出粘在厌统领的肩膀上。 厌统领的轻功在南州堪称一绝,不愧是天下第一杀手。即便抱着我疾行半个时辰,依旧身轻如燕。 但我没有力气抬起手臂帮他扶正破碎的半张面具了,我被人破开了胸膛。 失血过多,我快要死了。 “不许死!”他仿佛看穿了我此刻的心思,语气极为狠厉,却又好似是在强装镇定,“我把你从战场上救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晚死的。” 那为何要救我呢? 是因为我是他的政敌,救了我能让我倒戈为他所用? 还是曾经他收了我交给他的保护费,所以即便是现在也在护着我? 我终究还是没问出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今生多年。 “好冷...”我感觉体内的血液被流干,开始失温,即便是厌统领身上的冷意我都感觉不到了。 厌统领终于停了下来,把我放进一处山洞内,洞内很黑,但身为杀手的他在黑暗处也能来去自如。 他双手迅速剥去我上身的战甲和上衣,将那不断流血的伤口用白布堵住,手法熟练,但他的指尖在颤抖。 没有用的,我离死不远了。 或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又咳出淤血,断断续续道:“谢谢...你,厌统领...你...救了..我的命,我...来..来世必牛马...咳咳...相报..” “今生你都活不明白,还想着来世?”他的嘴一向刺人,即便到了现在也依旧如此。 之前我还为此生了很多次闷气,可现在,我听着倒是悦耳,让我有想笑的冲动。 我目睹他的面具被打得半残,精致的下颌显露出来。 摇摇欲坠的面具眼看就要掉落,然而厌统领不再像以往那般在意自己的脸是否会被人瞧见,他的双眼紧紧锁住我,宛如前来索命的厉鬼。 我没力气帮他扶正面具,所以我只好闭上双眼,准备赴黄泉。 但,或许心里的我并不想死,在理智随着血液逐渐流失后,我听着自己无意识的哭喊。 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我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声音异常清晰。 “我不想死......呜呜...不想....我不想.....娘还在等着我....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意识突然模糊,前世的我,死在了厌统领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