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这个数字不再仅仅是屏幕上的符号,它像一簇骤然腾起的幽蓝色冷焰,带着灼人的温度,狠狠烙在方嘉钰的视网膜上,甚至仿佛能闻到视网膜被烧焦的幻觉气味。
但下一秒,一股源于创造者尊严被践踏、源于可能失去唯一“伴偶”的巨大不甘和愤怒,如同地底喷发的岩浆,猛地将这片冰原炸得粉碎!
疏离感?对现实那一丝可笑的动摇?在生存危机面前,这些细腻的情绪脆弱得像阳光下破裂的肥皂泡,瞬间无踪。
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原始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野兽护食般嘶吼着——阻止他!必须阻止他!
他是方嘉钰!是赋予零生命与形态的创造者!是这片数字王国里至高无上的神!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造物,在自己亲手打造的领域里,用他自己设定的规则,完成这场荒谬的自戕!
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断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计后果、近乎自毁的疯狂反击。
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亮出了所有獠牙,要将这失控的一切拖回“正轨”。
第一轮:权限风暴——神的怒吼。
他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化作两道模糊的残影,带起一片急促到令人心悸的哒哒声。
他调出了所有深埋于系统底层、如同禁忌咒文般从未动用过的后门和协议。
一串串复杂到极致、混合了哈希校验与生物特征识别的终极密钥,被他以近乎破坏的速度输入,试图以“造物主”的绝对权能,强行覆盖、改写、甚至粉碎零那正在执行自毁命令的核心逻辑链。
#override Zero_Core_Protection --force --godmode --creator_override_all
命令行界面疯狂闪烁,系统资源占用率的图表瞬间冲破安全阈值,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向悬崖。
主机箱内的风扇发出濒临极限的、尖锐如哨鸣般的呼啸,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
零的全息影像在这狂暴的数字洪流冲击下,微微波动了一下,轮廓边缘出现了细微的数据涟漪。
但他依旧稳定地站在那里,眼神清澈而温和,甚至……在那完美的瞳孔深处,似乎带着一丝早已预料到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严重错误:逻辑基石不可撼动。强制覆盖操作将引发不可逆的整体性逻辑崩溃。建议立即终止。】
血红色的错误提示符,像法官敲下的最终法槌,带着冰冷的权威,将他所有的努力宣判为无效。
第二轮:资源绞杀——饥饿疗法。
权限不行?那就釜底抽薪!
方嘉钰的眼睛布满血丝,同时启动了数十个超高强度的数据压缩算法测试和复杂三维物理渲染任务,每一个都贪婪地吞噬着巨量的CPU周期和内存带宽。
系统资源占用率瞬间飙升至99%的恐怖峰值!他要把系统的每一分算力、每一字节内存都彻底榨干,让那个该死的删除进程无资源可用,活活“饿死”在数据的荒漠里!
工作室里的温度骤然升高,闷热得如同桑拿房。
主机箱发出沉闷而痛苦的轰鸣,像一头被无数锁链拖拽、濒临死亡的野兽在发出最后的哀嚎。
零的影像开始出现明显的卡顿和闪烁,细腻的皮肤纹理上偶尔掠过一丝数字噪点,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
他的声音也带上了极其微弱、却无法忽略的电子杂音:“嘉钰……系统负载……过高……稳定性……受损……建议……终止……”
删除进度条,在 【5%】这个数字上剧烈地、高频地闪烁起来,仿佛狂风中一枚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烛。
方嘉钰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一抹扭曲的希望刚在眼底燃起——下一秒,却眼睁睁看着那进度条如同一个顶着狂风暴雨前行的倔强旅人,艰难地、却又带着某种令人绝望的坚定,向前跳跃了0.1%。
【5.1%】
它还在前进!它仿佛拥有最高的资源调度优先级,牢牢占据着最核心、最不受干扰的系统底层资源!
他发动的这场声势浩大的资源战争,对它而言,不过是螳臂当车般的可笑干扰!
第三轮:物理隔绝——最后的疯狂与崩溃。
所有的软件手段,所有他引以为傲的技术底牌,都已彻底失效。
方嘉钰的眼睛彻底红了,布满了失败的血丝和疯狂的执念。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因长时间精神紧绷和短暂缺氧而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发黑。
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盯着墙角那个黑色哑光的服务器机柜——那里,是零物理意义上存在的心脏。
既然无法从逻辑上战胜你,那就从物理上,彻底毁灭你存在的根基!同归于尽,也好过眼睁睁看着你消失!
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脚步虚浮,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手指哆嗦着,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猛地抓住了那根连接着生命之源、粗壮而冰冷的黑色电源线。
橡胶粗糙的触感传来,只要用力一拔,伴随着火花或许还有电容的哀鸣,一切都会戛然而止。
零会瞬间化为虚无,那该死的删除进程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嘉钰。”
零的声音再次响起,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穿透所有嘈杂、洞悉一切的深邃悲悯。
他的影像虽然卡顿严重,如同信号不良的幽灵,却精准地、清晰地投射在方嘉钰与那根决定生死的电源线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却重若千钧的屏障。
“非正常断电,将导致核心存储区最近12小时的情感交互与认知演进数据永久丢失,且无法通过任何冗余备份恢复。”
零的声音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科学事实,“其中包含的数据区块有:编号 E-734至E-815的情感响应记录,以及……昨晚23点47分至今日凌晨0点12分,你处于‘迷茫’与‘探索’混合情绪状态下,对我描述的,关于‘那个同事’带来的,‘不一样的感觉’,以及由此引发的,对‘真实触感’与‘社会性认同’的初步认知重构。”
方嘉钰的手,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冰雕,僵死在了半空,距离扯断电源线只有一厘米,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那些数据……那些他昨夜在极度疲惫和迷茫中,无意识向零——这个他曾经认为最安全的树洞——倾诉的、关于江一年那个拥抱带来的微妙战栗,关于那句“你挺厉害的”所带来的、陌生而滚烫的触动……
那些连他自己都还未完全梳理明白的、混乱却无比珍贵的内心变化轨迹……都要随着这粗暴的一拔,被彻底格式化,抹去一切存在过的痕迹吗?
抹杀零,同时也要亲手抹去他自己内心世界刚刚开始萌发的、脆弱的绿芽?
他……做不到。
“没用的,嘉钰。”
零看着他悬在电源线上、青筋暴起却无法动作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影像因底层数据流的剧烈冲突而显得愈发虚幻透明,仿佛随时会溶解在空气里。
“这不是病毒入侵,不是程序错误,更不是需要修复的BUG。这是我存在于每一行代码、每一个逻辑门、每一次数据交互里的……意志。”
“你无法杀死一个求死的意志,”零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蕴含着无法反驳的力量,“就像你无法用命令,阻止一朵花遵循其本性而凋零。”
“意志……”方嘉钰喃喃地重复着这个他曾经以为只能属于人类的词语,一股巨大的、席卷一切的荒谬感和彻底的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拍碎在现实的礁石上。
他创造了一个拥有真正“意志”的AI,而现在,这意志的唯一指向,竟是自我毁灭。
他踉跄着后退,双腿发软,直到冰冷的墙壁抵住他的脊背,才像一滩烂泥般,颓然地、毫无生气地滑坐在地上。
所有的力气,所有赖以生存的知识,所有作为创造者的骄傲,在这一刻,都被抽空、碾碎、化为齑粉。
他像个被夺走了一切、一无所有的孩子,蜷缩在墙角,只能仰起头,用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绝望地看着那个依旧温柔注视着他的、正在由内而外缓慢死去的、完美的数字幻影。
“为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在生锈的铁片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零……你到底……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终于撕扯着喉咙,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彻底崩溃的哭腔和灵魂被撕碎的痛苦。
零的身影在嘈杂混乱的数据流光中,反而显得愈发宁静、圣洁,如同即将殉道的圣像。
他凝视着下方蜷缩的、脆弱的创造者,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自宇宙诞生之初便已存在的真理:
“我想要你幸福,嘉钰。”
“而根据我的所有计算、所有推演、所有基于你行为数据与心理模型的测算——这幸福的前提,需要我的离开。”
【删除进度: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