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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猫头鹰与尘埃落定

作者:判官无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伦敦的雾,是浸入骨子里的阴冷。它缠绕在孤儿院锈蚀的铁栏杆上,匍匐在墙体剥落的潮湿砖缝间,也让窗外的一切景象都失了真,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罩在一只巨大的、灰蒙蒙的玻璃罐里。


    天光未亮,一片万籁俱寂中,一只灰林猫头鹰自高空悄然滑落,它精准地找到了目标窗户——位于这栋陈旧建筑三层最角落的一个房间。那扇窗子异常干净,却也异常紧闭,仿佛与世隔绝。猫头鹰习惯性地用爪子扒拉着,寻找能钻进去的缝隙或入口,却一无所获。它只好落在窄小的窗台上,困惑地歪了歪头,向昏暗的室内看去。


    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墙壁是斑驳的米黄色,一张孤零零的铁架床紧靠着墙。一个女孩静静地躺在床上,她没有睡着,空洞的黑色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上那一道细微的裂纹,仿佛那里面藏着宇宙的全部奥秘。浓密的黑发如失去生机的海藻般散在素白的枕头上,衬得她小脸愈发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在那双看似空洞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绝非此世应有的景象:破碎的星辰在王座上熄灭,黄金血脉在尘埃中凝固,交织的规则如同断裂的琴弦,在虚空中发出无声的哀鸣——那是众神陨落之地的残响,是她诞生之初唯一的记忆。


    在久远到时间尚未开始计量的往昔,这个世界曾面临域外的吞噬。执掌万物权柄的神明们联合奋起,浴血抗争。然而,在最终的决战时刻,执掌“终结”权柄的死神,可耻地背弃了盟约,选择了隐匿与逃亡。众神在绝望中燃尽自身,与敌人同归于尽,并在最后的意识里,将对背誓者的永恒诅咒,烙印在了世界的根基之上。


    神国化为废墟,战场归于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在那片承载着无尽辉煌与悲怆的废墟中央,一个懵懂而初生的意识,悄然苏醒。她漫无目的地“漂浮”着,直至“看”见远方那一团凝聚了所有逝者最后力量与不甘的、无比璀璨也无比暴烈的光芒。那是众神遗留的、无人执掌的权柄总和,是所有规则的碎片强行聚合成的、不稳定的太阳。


    一种本能的渴望驱使着她,朝向那光芒靠近。那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每前进一丝,都仿佛要对抗整个废墟世界的阻力。一万年?或许更久。她失去了所有的时间概念,唯一的念头就是靠近,再靠近。最终,她触碰到了它。


    没有温柔的融合,只有毁灭性的席卷。那团包含了智慧、勇气、牺牲、乃至对背叛者无尽诅咒的庞大权柄,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股脑地与她那个尚且脆弱的意识疯狂地缠绕、挤压、融合。神国的废墟在她“眼前”彻底崩塌,又在权柄的重压下凝聚。当最后的波动平息,一个名为“赫尔拉”的存在,于此诞生。她承载着众神的遗产,也背负着它们最后的诅咒与重量,如同一次不被期待的受孕所诞下的婴孩,在规则的乱流中,坠入了这个它们曾誓死守护、如今却已无比脆弱的世界,最终被放置在这间孤儿院的门口。


    这具看似十一岁的躯壳,是她在这个物质世界的锚点,却也像一座最精致的囚笼,无时无刻不在束缚着其内部过于庞大的存在。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是在与体内奔涌的、尚未完全驯服的权柄洪流相抗衡,都是在搬动一个世界的重量。


    笃,笃笃。


    猫头鹰用喙叩击玻璃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催促的意味。然而,这声响却未能惊动床上的女孩分毫。她的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呼吸清浅得近乎停滞。


    迟迟得不到回应,猫头鹰疑惑地又探了探脑袋,琥珀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房间,似乎确认了里面有人,而非一具空壳,便继续执着地、带着些许不满地敲打着玻璃,节奏比之前更快了些。


    窗外,世界如同被上了发条,渐渐苏醒。远处传来牛奶瓶碰撞的叮当声和车辆驶过的模糊声响,近处,孤儿院的院子里开始有了孩子的跑动和隐约的、缺乏真正欢愉的嬉闹声。这个位于伦敦一角、被时代遗忘的“圣玛格丽特孤儿院”,在晨曦中被机械地注入了些许生机。


    直到阳光艰难地穿透浓雾与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模糊而清冷的光斑,床上的女孩——赫尔拉,才终于有了动作。那过程极其缓慢,几乎是耗费了巨大力气般,先是指尖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是手肘极其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每一个微小的角度调整都伴随着无形的阻力。接着,她一点点挪动双腿,仿佛在搬动不属于自己的沉重枷锁,纤瘦的脚掌终于踩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每一步,都不仅仅是肌肉的运动。她仿佛承载着无形的千钧重负,不是在行走,而是在黏稠的、高密度的介质中艰难跋涉,这是来自于权柄本源的压迫。从床边到窗前,不过短短七八步的距离,她花了比常人多出数倍的时间,才终于将自己“挪”到了窗前,细瘦的手指扶上了冰凉的窗框,稳住微微摇晃的身体。


    那只灰林猫头鹰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咕咕地低叫了一声,用一种近乎“瞪视”的目光看着她。随即,它熟练地将一个厚重的羊皮纸信封从铁窗的缝隙中塞了进来。信封上用翡翠绿色的墨水清晰写着孤儿院的地址,背面则是一个蜡封,猩红色的,上面有着精致的盾牌纹章,大写字母H周围环绕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一只睿智的鹰、一只忠诚的獾和一条狡黠的蛇。


    赫尔拉的眼神终于聚焦,不是落在信的内容上,而是牢牢地锁在那个纹章上。她凝视着它,仿佛透过这个符号,看到了遥远的城堡、移动的楼梯、闪烁的烛光,以及那波澜壮阔的七年。她的嘴角非常缓慢地牵动,勾勒出一个极淡,却意味悠长、仿佛等待了亿万光阴终于得见坐标的笑容。


    她没有立刻拆信,而是先极其缓慢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猫头鹰有些凌乱的羽毛,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顺着指尖流淌,那并非魔力,而是更本源的、生命层面的抚慰。猫头鹰舒服地眯起了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之前的焦躁被抚平了。


    然后,她才拆开信,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早已“熟读”的内容: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


    校长:阿不思·邓布利多(国际巫师联合会会长、梅林爵士团一级大魔法师)


    亲爱的赫尔拉小姐:


    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已获准在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就读。随信附上所需书籍及装备一览表。


    学期定于九月一日开始。我们将于七月三十一日前静候您的猫头鹰带来您的回信。


    你的忠诚的,


    米勒娃·麦格


    副校长(女)


    记忆里熟悉的信件,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以如此真实、可触摸的方式呈现在眼前。羊皮纸粗糙的质感,墨水独特的气味,都在告诉她——这不是梦,也不是那部脑海中的“记录”,而是她真正身处其中的、活生生的世界。


    她的记忆,从她在这个世界真正“诞生”(或者说“坠落”)起,就多了一部名为《哈利·波特》的成长记录。她以一个名为哈利·波特的男孩的视角,“经历”了他在霍格沃茨的七年时光,知晓那些欢笑、泪水、牺牲与胜利。这十一年来,这部“记录”成了她排遣这具躯壳所承载的、漫长而沉重时光的唯一消遣,也让她提前知晓了许多她需要了解的信息。比如,她知道自己“不同”,并非指魔法天赋,而是更深层的东西。比如,她知道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她是一位“读者”,却被迫走入了书中。


    “那么,就开始吧。”赫尔拉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轻哼,带着一种漂泊已久的船只终于望见港口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接下来是更艰巨的任务——回信。


    重新挪到床边,从唯一的抽屉里取出孤儿院提供的劣质信纸和一支笔尖有些分岔的钢笔。摊开信纸,赫尔拉开始书写。每一个字母的勾勒都异常缓慢而费力,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不是在书写,而是在镌刻。无形的重压不仅作用于她的身体,似乎也作用于她周遭的时空,让最简单的行为都变得无比艰难。


    亲爱的米勒娃·麦格女士:


    我很荣幸收到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录取通知。从您的来信中我得知这是一个魔法学校,请原谅我并不了解魔法,在过去的人生中我并没有接触过。因此,我真诚地希望得到您的帮助,以顺利完成入学准备。万分感谢。


    您的学生,


    赫尔拉


    仅仅是写完这封措辞谨慎、符合一个懵懂孤儿身份的回信,她的额角竟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略微急促了些。她感觉像是用掉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信纸折好,塞进一个旧信封里。没有蜡封,她只是用孤儿院的胶水仔细粘好。


    再次挪到窗前,将信封递给外面早已等得开始梳理羽毛的猫头鹰。猫头鹰叼住信,不满地拍了拍翅膀,似乎在抱怨任务的繁琐,随即振翅而起,迅速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赫尔拉几乎是在它离开的瞬间,就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后倒去,重重地躺回床上,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至极的叹息。仅仅是写一封信,就几乎榨干了她积攒许久的精力。身体的深处,那熟悉的、仿佛要将她拖入无尽深渊的沉滞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包裹住她的四肢百骸。


    “写信……真的好麻烦。”她闭上眼,无声地抱怨着,意识在沉重的疲惫中渐渐沉浮,如同沉入漆黑的海底。


    希望霍格沃茨派来的人……能对我有点用。不然,光是写封信都能累成这样的体质,啧。她漫无边际地想着,思绪飘散。脑海中闪过斯内普阴沉的脸,麦格教授的严肃,海格的庞大……他们会是谁来?无论谁来,希望他能带来一些……“变化”。这具死水般的躯壳,这个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世界,太需要一些变数了。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前,房门被轻轻敲响了,然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胖乎乎的、总带着一股淡淡油烟味的院长嬷嬷端着一份简单的早餐——一片干面包和一杯清水——走了进来。


    “赫尔拉,该起床了……哦,你已经醒了?”嬷嬷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赫尔拉苍白得过分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无奈。这个孩子,从被遗弃在门口那天起就体弱得不可思议,医生查不出任何毛病,却总是这样有气无力,仿佛连呼吸都是一种负担。她几乎不与其他孩子交流,大部分时间就像现在这样躺着,像个没有灵魂的漂亮人偶。


    “今天感觉怎么样?”嬷嬷例行公事地问,并不期待得到什么像样的回答。


    赫尔拉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极轻地动了一下手指,表示自己还活着。


    嬷嬷叹了口气,习惯了她的沉默。“好吧,早餐在这里。如果……如果你需要什么,就按铃。”她说完,又站了几秒钟,似乎在期待一个奇迹,比如这个女孩突然坐起来对她微笑。但奇迹没有发生,她只好摇摇头,转身离开,重新锁上了房门。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赫尔拉缓缓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那道裂缝。尘埃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那束光柱中缓慢浮动、旋转,像一个个微小的星系。她能“感觉”到整座孤儿院的情绪——孩子们的浅薄欢乐、嬷嬷们的疲惫麻木、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带来的细微躁动……这些情绪如同背景噪音,微弱地滋养着她那饥渴的权柄本源,却如同水滴落入沙漠,转瞬即逝。


    霍格沃茨……那里会有更强烈、更纯粹的“食粮”吗?


    她不知道。但这是十一年来,第一个明确出现的、脱离这潭死水的机会。


    意识再次模糊起来,身体的沉重达到了顶峰。在彻底陷入休眠般的状态前,最后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划过——


    舞台的幕布,终于要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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