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静谧,不见蝉鸣。
他盯了良久,才转移视线。
面上的惊诧退去,他冷着脸坐回床榻。
烛火将一动不动的人影照映在墙上。
良久,那身影才有了动作。
良久是有多久,无人知晓。
或许是半刻钟,或许是一刻钟,也或许是一个时辰。
黑影向着门口挪动,却无半分声响。
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响。
他站在门口,屋内的烛火泄露些许,照应林觉背影,照应门前一片地。
“嘘——”
口哨声悠扬,轻佻得像是纨绔子弟无聊祛闲时常用的声调。
不远处,一道身影赶来。
他在林觉面前停住,屈膝跪下,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叫人看不清面容。
“公子。”
“明日酉时,茶水,动手。”
“是。”
待到夜幕再一次归于寂静,他才挪动步子,没被昏黄烛光所照应的面庞添上了几分诡谲,叫人发怵。
他走到那处角落前,手不慌不忙地伸向黑暗,拨开杂草。
角落中,仍然空空如也。
林觉彻底黑下脸,愤怒夹杂着些许兴奋在心中蔓延。
尽管眼前的一切都与平日一摸一样,但他仍觉得,此处绝对有人来过。
至于是谁,无人知晓。
木门被轻轻关上,门前重回黑暗。
烛火被吹灭,些许白烟在上空飘渺。
原本无风的夜罕见地刮起一阵微风,白烟很快散在夜风中。
凌霄在屋檐间跳跃,夜风吹起黑袍一角。
这个世界林觉,和另一个世界的林觉一样,都是在今日夜中下令翌日为南愠晃下药。
不致命,却足让人在前去秋月宴那日顿感身体不适,在府上休息。
另一个世界中,自己在宋府躲避刺客,意外撞见南愠晃虚弱的模样。
前来为南愠晃诊治的郎中断言,他这是被人下了药,待过那日,便会痊愈,无后遗症。
而那下药的下属,是个嘴碎的,那日误以为四下无人,同他同伙交谈起来,说什么明明家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主子前些日却仍下令下药,有些奇怪。
他所说的主子是谁,不言而喻。
那么,就很好办了。
破空声响在耳侧。
青祁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这幅“身强体壮,武功高强”的样子,又一次怀疑,自家主子真的没有被夺舍吗?
他是今日黄昏回来的,却不见公子身影,问了小久才知晓,公子是出门悄悄游玩了。
还不允许他们告诉家主,之对外说心疾复发,需要歇息。
而且,他还听闻了一个晴天霹雳无敌闪电绝对炸裂的八卦——
公子在府中下人面前明目张胆地笑了,心情好得不得了。
当然,听八卦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就是,他奉上了一沓香喷喷的零嘴给小久。
虽然小久的话带了些夸大其词,但可以肯定的是,公子的确在小久面前表现的有几分“心情好”的样子。
这种事情实在稀奇,他着实想感叹。
要按上次池流姑娘给自己看的某本话本子来讲,那就是:少爷终于笑了。
自己就是那话本子中的“总管”,公子就是那话本子中的“少爷”。
想起那本话本子,青祁就想说:
那本书有些情节自己看不太懂,但是它真的好好看啊!!!!!
下次还书时得再找池流姑娘借些“玛丽苏”的话本子,那些情节离谱,却着实是让自己难以自拔!!
自己从小到大都不喜阅书诵诗,都不知这些话本子竟如此好看!好看到废寝忘食,恨不得通宵看完啊!
在青祁神游天外的几分中,泉惜剑已入鞘,走向他。
眼见自家主子收了剑,他这才反应过来。
“公子,您练完了?”
“嗯。”
泉惜扯起一抹笑回应青祁,随后拿起手帕拭去额角的汗渍。
“公子,为何今日要忽然练武啊?”
“给自己留退路。”
这句话没头没尾,青祁却懂了大概。
晃神一瞬,他看着泉惜因燥热而泛起些红的面颊,面上扬起安心的笑。
公子这算不算想好好活着了?
真好。
公子本是个顶顶好的人,只可惜天妒英才。
红日挂天,正是未时。
府邸门大开,严钰跨过门槛,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书房。
进到书房,他便瞧见了那抹熟悉身影。
她穿着湖蓝色调华服,嫩粉桃花纹绣点缀其间,坐在书案前,静静瞧着话本子。
岁月静好。
严钰眉目柔和下来。
妹妹好可爱!
他眉眼含笑,走上前,轻声问询,生怕吓着人。
“凌儿,这件衣裳可喜欢?”
凌霄合上桌上那本《犬系贵公子爱上高冷女刺客:重生特辑》,抬眼看向站在桌案旁一脸慈爱的严钰。
…这是什么表情?
“多谢哥哥了,我很喜欢这件衣裳。”
这句哥哥说得很顺口,顺口到凌霄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喊他哥哥了。
“凌儿喜欢就好。”
他瞧着凌霄抬头看向自己的模样,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喊韫白再买一套,不,再买十套华服宝钗送到府邸上留给凌儿穿。
“对了,下棋吗?”
听到凌霄发出邀约,严钰这才回过神,笑着同意了她的邀约。
不知从那日起,他们二人下棋时,总会提起还没商讨完的计划。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小桌,桌上已经下了两三棋子。
“严家家主可有为难你?”
严钰听着凌霄的话,顿时心软得不成样子。
凌儿关心我了,真好真好嘿嘿嘿。
“没什么大事,倒是凌儿,最近可有什么事?”
凌霄没再追究刚刚的话题,顺着严钰的问话说道:
“时间不多了,我打算今晚就去找证据。”
“今晚他在府上,凌儿,你需小心些。”
严钰没有阻拦,而是叮嘱一二。
他觉得,凌霄去意已决,那必然是思虑周全的了。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呢?
凌霄与荷不换尝酒那日,自己扶着醉酒的凌霄,他考虑到自己是男子,男女有别,自己不好送她去歇息。
自己刚想叫丫鬟服侍她歇下,可那丫鬟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自己还没叫人,她就来了。
一问才得知,凌霄早就告知过丫鬟,一炷香时间后前来查看自己是否醉了。
严钰惊于她的聪慧,也心疼年幼便如此懂事的凌霄。
自那以后,严钰便明白,凌霄是一个做任何事都会思虑周全的人。
严钰在府邸待的时间不长,下了两盘棋,同凌霄商讨玩后续计划后,他便匆匆赶回了严府。
马车停下,他掀开车帘,下了马车,一抬眼便瞧见了严扬茗。
他和善笑着,先严钰一步开口:
“哥哥,欢迎回家,家主大人等候已久。”
严钰展开折扇,毫不留情地呛对方:
“我就出门一下午,不是出门一整年,想来家主也是没指望我能早回来,更别说什么等了,你还真是会夸大其词,幽默。”
刚说完,他扬着的笑瞬间垮了。
严扬茗面色也不好了,白他一眼,没继续吭声。
没错,严府那位脾气特好的纨绔嫡长子,和严家家主收养的义子——万千少女白月光严扬茗,两位平日对待他人脾气好的不得了的人,只有一遇见,就会一点就炸。
两人摩擦出的火花都够过一年冬了。
传闻,他们如此不对付,是因为严扬茗看不惯严钰那副纨绔子弟逍遥自在还一心只图自乐,不问家国世事的样子。
而严钰恰好也看不惯严扬茗那副风光无限的伪善嘴脸。
据说,他曾当着别人和严扬茗吵架,说他架子特大,高高在上,自以为是,臭不要脸。
所以,只要是严钰去的场子,主家都不邀严扬茗。
同理,严扬茗去的宴会,主家也都不邀严钰。
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原本今日严扬茗是不用出来等着严钰的,可他偏要站在那儿等着,总管怎么劝都不走。
本以为严钰刚放的“开胃菜”,严扬茗就会立刻“迎战”,谁成想,严扬茗竟然只是翻了个白眼,没反驳。
在一旁的总管捏了把汗。
严钰也很意外,他瞥了严扬茗,便也不再出声。
严钰同韫白对视一眼,见韫白会意点头,他便转移了视线。
韫白觉得奇怪,按照话本子中的话来说,严扬茗此行径就是“不按套路出牌”。
他暗中观察着严扬茗的一举一动,留意他是否有什么其他的不对劲。
来到堂屋,他一眼便瞧见端坐着阅读书籍的严家家主。
“父亲,我回来了。”
严家主合上书,给了一旁的仆从。
“先坐吧。”
待到两人坐下,严家主才再度出言:
“无疾,为父此次让你早归,没什么大事,主要是你总是住在柳花楼,对严府名声总归不太好。”
“这样吧,一周五日,你夜中需回府,剩余二日,随你。”
严钰面露惊讶与恰到好处的不满,出声婉拒:
“父亲,您别说笑了,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严扬茗也出了声:
“父亲,哥哥既想出门游玩,便随他去吧,人生在世,高兴最大,哥哥能知足常乐,也算是件好事。”
严家主惊讶了,放在往日,严扬茗是不对帮严钰说话的,今日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