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驾到!”
侍从尖利的嗓音在未央宫殿外响起,如擂鼓般敲打在许照的耳膜上。
令她心头陡然一惊。
沈琢清说得也太准了。他这前脚刚走,后脚太后接着就来了。
怕不是商量好的吧。
许照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快速跪好。
跟随着众多侍从,磕头行礼:“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脚步路过许照面前,没有停。
“咳咳咳……咳咳!”
身着亵衣的林渡自床榻上坐起,“……儿臣,给……咳咳咳给母后请安!”
太后快走了几步,富丽堂皇的珠串,随着来人的脚步发出空旷叮铃声。
“皇帝!快快免礼。”
许照刚想站起身,却发现跪在地上的侍从宫女没有一个动弹的。
她刚抬起的头,又复低了下去。
于是,许照并没有注意到,跟在太后身边的女官,眸中一闪而过的不悦。
太后坐在林渡床边的罗凳上,看着他喝完药。
拿起手帕轻轻擦拭了他嘴角的药渍,关切道:“皇帝,这都病了好些天了,怎的还没好?”
她带着护甲的手指将林渡脸颊刮地生疼。
林渡假装侧身,推开太后的手,说:“多谢母后关心,不过是风寒罢了。是朕体弱,让母后费心了。”
林渡不愿和她亲近,太后也知道。
她面上笑意不减,语气却略显责备:“风寒也不可大意,万事以龙体为重。”
“让母后忧心了,是儿子的不是。”
“皇帝年纪还小,不知这深宫中的腌臢事,有时候小小的风寒也能夺人性命。”
太后意有所指,佯作不经意间摸了摸自己的护甲,莞尔道:“后宫这么大,没有个像样的女主人可不行。”
“周阁老家中的千金,琴棋书画样样冠绝京城。哀家差人画了像,皇帝瞧瞧?”
林渡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那周阁老虽然学富五车,官拜阁老。
但他出身寒微,毫无根基。为人又最是执拗古板,死守文人风骨,张口闭口:“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也没见他真为国家做过什么有利的事。
他要是和周阁老家结亲,那就等于自缚双翼,和朝堂勋贵划分出界限。
以后要是想拉拢朝臣,难上加难。
太后没等林渡回答,就说:“来人!呈上来。”
有侍从一前一后走上前来,给林渡行礼。
前面那侍从自托盘内展开画像,介绍道:“周阁老家中千金,周生姒,行三,年十七。”
林渡抬眸看去。
画像中,有一美人,坐于石桌旁,一手执书,一手捏扇。
端庄娴雅,落落大方。
可惜了。
林渡挥了挥手,让侍从将画收了起来。
“周阁老家中千金虽好,可朕并不愿强人所难。”
“听闻周阁老家中幼子,周克礼。七岁便能通晓尚书经义,十岁与父谈‘天下无生’,其中一句:‘圣人不为生人生而生’,引得众学子纷纷议论,无不赞叹!就连当时任职翰林院掌事的魏止境都赞此子天赋卓然,日后必身居高阁。”
“只可惜,玉楼赴召,仅留此一女。”
林渡叹息道:“深宫寂寥,朕不愿见周阁老再受儿孙分离之苦。”
我靠!牛b——
许照心想,这就是男主真实水平吗?!
拒绝相亲,还能上升到君臣礼义的高度。
雅!实在是雅。
“话不能这么说,周阁老深受陛下器重,于江山社稷更有实干之才。其孙入宫,更体现君臣一家,这是浩荡皇恩,周阁老跪谢还来不及呢,怎会心生苦闷?”
太后四两拨千金,林渡既能从君臣礼义来反驳她,她也能从雷霆雨露皆天恩来回答林渡。
“母后说的是,可儿臣不愿。”
林渡下榻,跪地行礼道:“周阁老是耿直之臣,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可天恩浩荡下,周阁老口中欢喜,心中岂无隐痛?”
“儿臣不愿以一己之私,寒了老臣的心。”
“请母后体谅儿臣。”
林渡俯身对着太后行了个大礼。
这番言论几乎仁义礼孝齐来,太后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叹息,“皇帝如此仁德,倒是让哀家既欣慰又……心疼。”
太后缓缓起身,弯腰将地上的林渡扶起,“吾儿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君王娶妻纳妃,本就为了延绵国祚。此乃国事,又非私情,吾儿又何必一再推拒?”
“那周阁老若是真因此事而心生忿懑,那倒是他不顾君臣礼义,有违人臣之道了。”
呵呵。
许照冷笑两声,这话说的倒是好听,不就是说林渡为人怯懦,就连娶妻纳妃都得看臣子脸色。
皇帝要真是做到这份上,也是该退位让贤了。
“罢了罢了。”
太后拿起手帕沾了沾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渍,“既然周家女让你如此为难那便算罢。终究是外臣女,你心有顾虑也难免……”
许照听这话心中先是一喜,想着太后放弃了给林渡说亲。可细想却不对劲,对“外臣女”心有顾虑。
难不成,太后还能找个自家女?
对啊……
许照突然想起来,在原文中,林渡是有皇后的。
那个皇后姓杜,不正是太后妹妹家的孩子?!
可这不应该是出现在署陈和亲后的事情吗?
未等许照细想,就听林渡拱手道:“多谢母后。”
太后微微点头,笑道:“皇帝如此懂事,倒让哀家想起一个人来。哀家有个胞妹,嫁与了东昌伯为妻,生有一女。此女最是活泼,落落大方。年少时,她曾入宫陪哀家住过一段时间,皇帝还有印象吗?”
“是南雅妹妹?”
林渡怎么不记得,当时他刚被太后收为养子没多久,杜南雅就入宫来陪太后。
杜南雅生性好动,小小年纪就甩得一手好鞭。
“是啊,前些日子她随她母亲进宫,来给哀家请安。哀家见她还是像小时候那般讨喜,就想起她来陪哀家的那些日子……”
太后神情中流露出淡淡地怀念,看着垂眸不语的林渡说:“一晃这么些年过了,你们也都长大了。”
“母后若是思念南雅妹妹,若不然朕宣她入宫,也好陪伴母后?”
“那自然是好的。”
太后高兴了一瞬,可紧接着神情一变,又惆怅了起来,“可南雅正当妙龄,没名没分的跟在哀家身侧,岂不是耽误了她?”
那你就去东昌伯府住啊,老巫婆!
许照眼珠子到处乱瞟。
以前看她那些宫斗剧,都是动不动就罚跪多少个时辰。她这也才没有跪多久,双腿疼的就已经快受不住了。
怎么还不让站起来呀,有没有人权?!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
许照在心底默默吐槽着,却不知此刻林渡与太后的针锋对决已经到达了白热化。
“那以母后之见,该当如何呢?”
林渡面上笑吟吟的,完全不见一丝窘迫。
“哀家年纪大了,就想过个含饴弄孙的安生日子。这后宫中的琐事劳心费力的,不如让南雅进宫协助一二?”
“哦?”
林渡佯装疑惑,“不知后宫中,有何事让母后如此忧心?”
老巫婆啰啰嗦嗦一大堆,敢情是为了让杜南雅进宫做铺垫呢。
那杜南雅无论是脾气秉性,都比不上周阁老的孙女。
让她进宫,那就是给林渡请了樽佛!
“来人——”
太后给身后的女官使了个眼色,那女官道:“把人带上来!”
许照有些好奇,偷偷地朝殿外瞧去。
她跪的位置离殿门稍远,中间隔了半扇屏风,她稍微抻了抻头,才看见。
一身穿青色长衫的宫女被麻布塞住了嘴,由两个侍卫押解上前。
那宫女被推进殿内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许照,似乎笃定她就在殿内。
那眼神阴森森的,看得许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是?”
林渡瞧着被押上前来的宫女,眸光有些不悦。
太后不紧不慢道:“给她松开,让她自己说。”
“是。”
身后的侍卫将那宫女嘴里的麻布扯掉,躬身退了出去。
“太后娘娘饶命!陛下饶命!”
那宫女一边磕头,一边啜泣。
那哭喊声听得林渡头脑嗡鸣不已,“你所犯何事,还不速速说来!”
林渡声音威慑力很强。
那宫女打了个哆嗦,止住了啜泣,开始说:“奴婢是在司药里负责晾晒药草的宫女,只因听了歹人的话,偷偷拿走了几味药草,被药司抓获。”
“奴婢也不清楚那几味草药是制作迷神药的材料,求陛下饶命!”
“迷神药?”
林渡内心有些微妙,“你给的那个歹人是谁?”
“是……是……”
那宫女嘴唇翕动,眼神止不住地乱瞟。
“说出来,朕可以饶你一命!”
林渡话音刚落,那宫女随手一指:“是她!”
众人的目光顺着那宫女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在半空中与许照偷偷看戏的眼神碰撞在一块。
什么?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太后开口问道:“那是何人?”
那宫女说:“她原本也是司药里做事的人。但半个多月前,她把陛下要用的药材弄丢了,被赶去了浣衣局!”
浣衣局与冷宫正巧只有一墙之隔。这徐灵儿被赶去浣衣局,正是许照的杰作。
但让许照始料不及的是——
虽然她设定中的反派女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她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还不赶紧滚上前来。”
站在太后身边的女官出言道。
许照将眼底的情绪收敛了个干净,匆匆上前行礼道:“奴婢拜见陛下,太后娘娘!”
我靠——
腿要断了!
就算是跪了小半个时辰,腿疼得要死,许照还是依然拖着自己僵直的腿,给林渡磕了一个。
林渡隔岸观火,“你可有何话可说?”
许照嘴角抽了抽,她有没有什么话好说,难道林渡不知道?
许照看着他挂在唇边漫不经心的笑。
就知道,林渡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回陛下,奴婢冤枉……”
许照一开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任谁听了都觉得是自己有罪!
“哦?”
林渡一副感兴趣的模样,“你冤枉在哪?”
“奴婢……奴婢……”
徐灵儿确实托人拿走过药材。还许诺人家,将来自己发达了就让人家做贴身侍女。
结果,第二天就把人溺死了。
所以在原文中,根本就没有被揭穿的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