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角落的任辉冷哼了一声,他就是上次说林迟惟坏话的人。周超听到了,却懒得理他,直接坐在转椅上,吃起林迟惟给他带的早饭。
那个胖医生也不动声色地转了回去,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任辉见没人理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便阴阳怪气地主动开口:“周超啊,我好心劝你,你还是和林迟惟保持距离吧。”
周超眼睛都不抬,继续吃着早饭。胖医生在一旁对着电脑擦了擦汗,心里暗自想:自己真是倒霉,总是遇上任辉抽风。
半天没人接话,任辉气得站了起来,出门前丢下一句:“我可劝过你了,到时候你就等着后悔吧。”
门被甩上时带起一股风,周超的肩膀动了一下,忍不住嘀咕:“他有病吧?”
胖医生尴尬地笑了笑,没接茬。
下午,林迟惟查完一圈病房,推开七号病房的门,就看到那个小男孩依旧坐在窗边的位置。
22 床的家长看见林医生,连忙和他打招呼:“来查房啊,林医生?快下班了吧?”
林迟惟点点头,路过 21 床时,能看到护士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以及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负责照顾 21 床的护工,又不知道跑到哪里聊天去了。
“林医生,我们家孩子什么时候能吃点东西啊?”22 床的家长摸了摸儿子的头,眼里满是心疼。
林迟惟调节了一下营养液的滴速,说:“明天就能喝流食了。”
家长叹了口气:“看着真让人心疼。” 他又摸了摸孩子圆乎乎的脸,“都瘦了,下巴都尖了。”
林迟惟看着病床上这个超重的孩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下巴尖在哪里。
这时,在窗边坐了半天的小男孩突然起身,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走了出去。
小男孩走后,家长压低声音,用说八卦的语气说:“石头这孩子真够可怜的,住这么久了,都没人来看过他。”林迟惟没接话,23 床还没接新病人,他该去下一个病房了。“您休息,我去下一个房间了。”
家长对他笑了笑:“诶,林医生去忙吧。”
林迟惟刚出门,就被石头拦住了。石头气势汹汹地问:“听说你昨天挨欺负了?”林迟惟一只手夹着病例,另一只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看着眼前这个因营养不良、比同龄孩子显得小两三岁的小男孩,说:“消息很灵通嘛。”石头仰着头用一种大人的语气开口:“遇到危险你不会跑吗?你是不是傻?”
林迟惟蹲下身,和他对视。他能看到石头脸上靠近左眼那里还有一片青色,是受伤后的淤血还没完全消除。他想起石头刚来医院时的样子,身上新伤叠着旧伤。青紫的伤痕和结痂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感染化脓。
林迟惟的喉咙发紧,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当时被吓傻了。”
石头眼睛因为害羞不去看他,语气却依旧硬邦邦的:“他能带来好运,送给你吧。” 他从宽大的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奥特曼玩具,塞进林迟惟手里。
林迟惟看着手里的奥特曼,玩具身上的划痕很明显,显然是经常被拿出来把玩的。“这……” 林迟惟犹豫了一下没有接,他不想拒绝这份好意,可也不能夺走这个孩子珍视的玩具。
他很轻地摸了下石头的头,温柔地开口:“它应该更想陪在你身边,让奥特曼继续保护你吧。”
石头低下头,他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温柔的抚摸了,他有些贪恋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眶有些发红,就直接把奥特曼塞到了林迟惟的手里。“我想送给你。”
林迟惟手中的奥特曼突然变得很沉重,他握了握拳,收回了手。
石头昏迷在路边,是警察把他送进医院的。警察联系到了石头的抚养人,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石头的父母已经去世了。至于身上的伤口,石头坚持说是自己不小心碰伤的,警察也不愿意管这种家务事,自然也没人再去追究。
“谢谢你之前帮我请护工,还垫付了医药费。” 石头说得很艰难,“不过他们不会把钱还给你的,你……”
少年人的自尊心很强,说话时带有一种难堪和倔强。林迟惟接过他难以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你不用操心这些事。明天你出院,有人来接你吗?”
石头摇了摇头。
林迟惟伸出手指尖擦掉他脸上的泪珠:“明天我送你,收拾好东西等我。”
石头抬起头,愣住了。过了一会他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一头扎到了蹲着的林迟惟怀里,很用力地抱了一下。
真的只是一瞬,林迟惟还没反应过来,他只觉得自己被撞了一下,那个少年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迟惟看着他的背影,手中还握着那个奥特曼。他站起身,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林迟惟压下思绪,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奥特曼装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推开了下一间病房的门。
下班回到休息室,屋子里有夜班的晚饭,林迟惟能闻到一股食物的味道,应该是很香的,可他控制不住有点反胃。林迟惟忍着不适去洗手,工作结束后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那些画面就趁着这时机,又侵占了他的大脑。
“我在哪?”“哥哥呢?”“爸爸妈妈呢?”林迟惟最初醒过来时痛感还不明显,只是眩晕、恶心和不真实感折磨着八岁的他。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他根本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哭。他唯一能记得的就是自己这三个问题,他记得自己问完之后保姆掩着面在哭。
八岁的林迟惟转过了头,空洞地看着天花板。那时的他并不能了解到,对一个死里逃生、失去自己哥哥的八岁孩子来说,醒来后没有家人的安慰和陪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他以为这是对自己的惩罚,包括整个住院期间他的妈妈一直都没有出现,等到出院回家后妈妈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停地对着自己叫 “林唯一”。
林迟惟从小就学会了接受这些,他从来没有表达过反抗或者悲伤,因为他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
直到看到石头,他身上缠着绷带、裹着夹板,数不清的线连接着他小小的身体,他醒来后只是睁着大眼睛瞪着天花板,没喊疼。
可那一刻,林迟惟切身感到了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像是十九年前的伤口到现在才被看见,原来过了这么久,现在想想还是很疼啊。
林迟惟站在洗手池前不知道过了多久,值班室的门被推开他才回过神。
“下班了,林医生。” 是夜班的人,她进来拿自己的水杯。
林迟惟把手从水流下移开,他盯着自己被搓红的手。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平淡:“嗯,夜班辛苦了。”
女医生是个挺外向的人,笑着说:“嗨,命苦。” 说完就关上了门。
林迟惟站在安静的屋子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赵时觉。
想到赵时觉的时候,那股压抑、烦闷似乎一点点消散了。林迟惟觉得这很神奇,赵时觉似乎是某种特效药,这效果比自己在精神科开的药好多了。
林迟惟想到这忍不住笑了一下。林迟惟就这样带着笑意拿出手机,点开了赵时觉的头像。
漂亮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最终,他只是点开头像,查看对方的朋友圈。
赵时觉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没有关于来医院输液的内容,只有今天中午发的一条:“晚上八点,篮球场。”
林迟惟嘴边还带着笑,突然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心脏像被刺到一样紧紧收缩了一下,手机差点没拿稳。“我这是在干什么?” 林迟惟皱着眉头向上滑动屏幕,把手机用力放到口袋里,脚步匆忙地离开了这里。
林迟惟拖着一身消毒水味回到家,刚换好鞋,脚边就蹭过来一团毛茸茸的身影。
他给珍珠添好粮,珍珠在 “吃饭” 和 “跟主人撒娇” 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吃饭。林迟惟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像往常一样去洗澡了。
傍晚,林迟惟牵着珍珠出去散步。他很珍惜这段时光,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生活场景。
路过那所熟悉的学校时,林迟惟停下脚步,像是在发呆。珍珠往前跑,拽得绳子发出响声。
林迟惟蹲下身,戳了戳珍珠的小脑袋,轻声说:“你来找他?”
珍珠只是歪着头,林迟惟揉了揉它:“回去吧。”
他起身准备离开,珍珠却往学校里使劲拽绳子,绳子都被拉成了一条直线。
林迟惟沉默地看着珍珠,珍珠也抬头和他对视,还抬起小爪子在原地倒了几步,像是在催促他快点进去。最终林迟惟叹了一口气……
走到篮球场外面时,珍珠高兴得一直蹦蹦跳跳。林迟惟在后面看它这样也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的?”
珍珠只顾着往前跑,自然听不懂他的话。
傍晚的校园里有不少学生在散步,林迟惟路过几位女生时,其中一个女生惊呼:“哎呀,好可爱的小狗!”
抬头看到牵狗的主人时,她愣了一下。
等林迟惟走远后,几个女生小声讨论起来:“好帅啊!是咱们学校的吗?”
“肯定不是,要是咱们学校的,开学第一天就被发到网上了好吗?”
“也是。那你刚才怎么没要个微信?”
“你怎么不去?”“算了吧,我不敢……”
篮球场上聚集了很多观众,走到围栏外就能听到欢呼声。林迟惟把珍珠抱起来,找了个座位坐下。
灯光照亮球场中央,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正在挥汗如雨。在围栏外时,林迟惟就看到了赵时觉的身影。
坐下后,他看到赵时觉把球传给姜乐,观众的视线跟着姜乐的快速跑动转向另一边,可林迟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赵时觉身上。
赵时觉穿着印有黑色数字的白色训练服,下身是宽松的运动短裤。每一次奔跑、跳跃,都能展现出他长腿上完美的肌肉线条。林迟惟盯着赵时觉,他一直觉得赵时觉的腿很性感,还有现在爆发出雄性荷尔蒙的样子也很……林迟惟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行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我到底是怎么了……
等到他抬头看到赵时觉头顶的纱布的时候,林迟惟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
这时,球场上的赵时觉抢到掉落的篮球,一个转身,巧妙地躲过对方的防守。观众席上响起欢呼声,有人喊着赵时觉的名字,其中女生居多。
“校草好帅啊!”
林迟惟听到身旁的人大声喊道。旁边的女生难掩激动,说:“听说这次是隔壁学校专门来找赵时觉挑战的。”“校草不仅运动好、学习好,颜值还这么抗打,真想体验一下这种人生!”
话音刚落,球场上的赵时觉纵身一跃,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进篮筐。场下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我靠,进了!”
“校草我爱你!”
“我觉得他寸头更帅了,有一种痞气。”
“你说校草为什么不谈恋爱啊?我等下过去跟他告白,会成功吗?”
林迟惟的眼睛看着球场,身旁女生的谈话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据说他有个暗恋的女生,是设计系的。是叫…… 可可吧?经常看到他们出双入对,一起做项目、拿奖。不过你可以去试试,青春不留遗憾嘛。”
这时,林迟惟看到赵时觉运球快速冲向篮筐,在离篮筐还有几步远的地方高高跃起,双手将球狠狠扣进篮筐。动作一气呵成,引得全场观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中场休息时,林迟惟听到身旁有人站起来。接着,就看到一个穿着可爱的女生拿着运动饮料,跑到了赵时觉身边。应该就是刚才说要告白的那个女生。因为离得远,林迟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女生涨红了脸,一副害羞的样子;赵时觉则低着头,很认真地听她说话,最后接过了她手里的饮料。
林迟惟突然低下头,觉得没什么意思。“珍珠,我们走吧。”
他匆忙起身,像逃跑一样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出围栏,绕出操场,走在校园的人行道上。
连空气都变得阴湿沉闷,林迟惟讨厌这种感觉,他想,今天晚上大概会下雨。
林迟惟抱着珍珠停下了脚步,他站在一盏路灯下,转过了身。
然后他看到了正朝自己跑来的赵时觉,对方因为他的突然转身,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两人距离不远,能看清彼此眼中的震惊与错愕。
这时,有晚风从两人中间吹过。那是夏日特有的晚风,温暖又柔软,包裹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