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 第1章 你很眼熟 四月清晨的风带着凉意,赵时觉穿短袖在公园跑步,两圈后身体微微发热。 擦汗时露出发力的手臂线条,长腿迈动间,运动短裤勾勒出利落的臀线。他肩宽腿长,胸廓随呼吸起伏,同公园锻炼的男人暗自羡慕,都不愿跟在他身后跑。 今天的运动量达标了,赵时觉顺着小路往公园深处去,越往里越暗,人也越少。赵时觉口袋里有根火腿肠,随着步伐一下下戳着他的腿。 赵时觉一次找洗手间时,偶然在那里遇见了一只小土狗,之后每次来都带着火腿肠。 这次还没找到小狗,远远地他就听见了争吵的声音。离得越近听得越清楚。 是一对情侣,还是两个男生? 他下意识就想绕道走,并不想掺和这种事。可赵时觉视力太好,他看见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被推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这下不能不管了,赵时觉跑了过去。 “你干什么呢!”一声怒吼喝住了推了人还要上前的男人。 赵时觉站在两人中间,伸出手扶起倒在地上的人:“你没事吧?” 男人表情不太好,他摇摇头站起来,声音像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谢谢。” 赵时觉猛地瞪大了眼……竟然是他! 男生温热的手掌从林迟惟手臂上离开,林迟惟动了动没有血色的唇:“谢谢。” 在强烈的刺激下,林迟惟又不受控地开始眩晕耳鸣。他并不想提分手的时候露出脆弱的一面,于是深呼吸了一下稳住身形。 林迟惟站在那里,修长挺拔的身姿像公园的白桦树,哪怕脸色发白、身上还沾着泥污,在外人眼里也不显狼狈,只显得清冷孤傲。 模糊中,林迟惟又听见那个男生的声音:“你手没事吧?”他有一瞬间的走神,想着这人怎么还没走,没太听懂对方在问什么。 一旁刚刚推了林迟惟的人,被忽视后明显不爽,扯着嗓子喊道:“你个小屁孩上一边去!关你什么事,赶紧滚!” 林迟惟见这位穿华大运动服的男生动了一下,以为他终于要走了。 他正要松一口气,一道身影却走了过来,竟挡在他身前,把他完全罩在背后。 低沉克制着怒意的声音从林迟惟头顶传来:“不滚,你想怎么样?” 被保护起来的林迟惟,默默地看着身前这人的背影。 在林迟惟看不见的地方,赵时觉眼神阴冷,年纪轻轻却着实有几分吓人。王辛不想在林迟惟面前丢人,只能咬紧后槽牙:“我们情侣吵架,警察都管不着,你就别多管闲事了吧?”语气没了刚才的嚣张,还带着几分商量。 他以为说清两人是情侣,这小子就能知难而退,可赵时觉纹丝不动:“嗯,我就要管。有什么话你就这样和他说。”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他身后的林迟惟都微微抬眉。 “他妈的……”王辛小声嘟囔一句,好像也拿这人没辙。 林迟惟有了安全的庇护,适时开口:“你和那个人的亲密照明明是故意发给我的,你早就想分手了,我不明白你在闹什么。” 王辛听到后愣了愣,突然笑了:“对,没错。”果然,他接着说:“林迟惟我早就想分手了!也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林迟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虽然自己刚说“我从来没喜欢过你”就被推倒,但能摆脱王辛就好。 没想到王辛突然歇斯底里地说起以前的事:“你以前那么喜欢我,每天上赶着给我做便当送到公司。其实我一口都没吃过,你不知道吧?就是你手机里看到和我接吻的那个人,吃了一口你做的饭就吐了,之后的便当都被我扔了,你以为……” 林迟惟静静地听着,没来得及细想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听见一声闷响。 抬头时,见王辛被一脚踹出去老远。他没管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的王辛,也顾不上这位热情过头的好心人,只说:“谢谢你的帮忙。”便直接迈步离开,他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王辛好不容易顺了气,还躺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喊:“你他妈……我们吵架关你什么事啊?你到底是谁啊?” 赵时觉作为劝架的旁观者,踹了人也没解释,眼中满是鄙夷和愤怒:“别再骚扰他,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林迟惟走在人行道内侧,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围晚饭后散步的人,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这个男人。只因他长得显眼,白衬衫上的泥渍在路灯下也格外扎眼。 林迟惟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有点紧张地转过身。见来的不是王辛,而是刚才那个男生,他才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你手还疼不疼啊?”赵时觉追上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林迟惟现在只想回家,可面对刚替自己解围的人,也只能礼貌回应:“没事,刚才真是多谢你了。” 现在有路灯,看得更清楚。赵时觉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语气紧张:“怎么破了这么一大片!都流血了!你还说没事!” 赵时觉又急又气:“早知道你伤这么重,我刚才该多打他两拳给你出气的。” 林迟惟其实没注意自己的手受伤了,听他这么说才抬起手看,只是轻微擦伤和渗血。他这才想起,刚才这人就问过一次自己的手。 这时赵时觉也凑过来盯着他的手,又说:“这得消毒上药,去我宿舍吧,我帮你弄。” 如此没有分寸感的年轻人,让林迟惟向后退了一步,留出安全距离:“真的没事,不严重。” “我觉得很严重。”赵时觉看着他,眼神过于认真,以至于林迟惟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又举起手仔细观察了一遍。 不知怎么,这只手好像真被这人说得开始“娇气”了。现在指尖又麻又木,掌心也像被火烧了一样。 林迟惟只诧异地微微皱了下眉,放下手刚要再次拒绝,赵时觉却笑了:“就当给我个机会谢谢你吧,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对方说完,林迟惟才仔细观察对方的长相,随即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们之前见过吗?你很眼熟。” 林迟惟找了个合理的解释:“你是我患者的家属吗?” “原来你是医生啊。”赵时觉的回答,显然说明他不是患者家属。 林迟惟更疑惑了,这个人总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赵时觉看他这反应,说:“看来你真的忘了。”他低垂着眼看着林迟惟:“去年夏天,我妹妹手臂脱臼,我们就在前面那边商场附近的大马路上,你还记得吗?” 林迟惟皱着的眉松开了,他想起来了。 林迟惟确实想起了那个站在路边嗷嗷哭的小女孩,还有她的妈妈,可对眼前这个男生,还是没什么印象。他从医生的角度嘱托:“你妹妹现在胳膊也得注意,不能让你妈那样拽她了,不然容易造成习惯性脱臼。” 赵时觉点头:“是,现在保护得跟大熊猫似的。那天你走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今天能遇到也是缘分,不帮你我实在良心不安。” 见林迟惟犹豫,赵时觉又笑着说:“怎么,医生还讳疾忌医啊?” 直到走到宿舍门前,林迟惟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同意跟过来了。 或许是赵时觉说妹妹受伤都是他处理,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赵时觉刚要推门,林迟惟停住脚步:“会不会打扰到你舍友?” “他们都是本地的,周末就回家了。”赵时觉笑着推开门。 林迟惟放松了些,进去后发现宿舍很宽敞,没有男生宿舍常见的混乱,很干净。 “随便坐。”赵时觉说。 林迟惟应了却没真坐,就站在那。他看见阳台上有盆盆栽,上面用便利贴贴着“小绿今日饮水量20ml”。 赵时觉拿着消毒工具回来,见林迟惟还站在原地。 “身上脏,我站着就行。”林迟惟解释道。 赵时觉又看了看他沾着泥的白衬衫,放下工具:“你等一下。” 林迟惟见这个男孩打开门口的柜子,翻出一身衣服朝自己走来,才后悔今天头脑一热就跟过来了。 “都是新的,洗过了还没穿呢。”赵时觉把衣服递给他。 “真不用了。”林迟惟几乎赶着对方话的最后一个音拒绝,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太麻烦你了。” 赵时觉还是举着衣服,歪着头看他:“咱俩总不能就这样站着消毒吧?” 林迟惟盯着衣服看了两秒,最终叹了口气:“好吧。” “换衣服时,看看身上有没有别的地方擦破了。”赵时觉指了指洗手间。 林迟惟点点头,这个看起来像莽撞愣头青的男生,竟意外细心,这让他有些惊讶。他又看了眼阳台上的绿植,下意识觉得是赵时觉养的。 林迟惟推门出来,穿别人的衣服总有些别扭。迎着赵时觉的目光,他看得有点发慌:“怎么了?” “身上没事吧?”赵时觉问。 林迟惟摇摇头,坐在椅子上:“没事。” 赵时觉坐在对面的床上,林迟惟向他伸出手。 “我轻点,疼就说。”赵时觉托住林迟惟的手背。 林迟惟“嗯”了一声,这人的手心很热,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伤口被细心地消毒擦拭时,林迟惟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有一丝细细密密的麻,像有蚂蚁爬过,让他忍不住缩了缩手指。 赵时觉察觉他的动作,轻声问:“疼了?”林迟惟能感觉到对方的动作更轻了,还边消毒边对着自己的手掌吹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林迟惟闭上眼睛,开始背医学英语单词,试图分散不自在的注意力。 可他能清晰听见赵时觉把棉签轻丢进垃圾桶的声音,接着是拧开药膏盖子的清脆声响。 清凉的药膏涂在皮肤上时,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 背单词根本没用。 “好了,回去别沾水。” 林迟惟睁开眼,先看到的是赵时觉那张不好惹的脸上,扬起不好意思的笑容:“对了,你是医生,这些应该不用我说。” 林迟惟轻轻抽回手,垂眸看着处理好的伤口:“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把你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吧,我把衣服送去干洗后还给你。” 林迟惟一只手操作费劲,赵时觉帮他点了屏幕,扫了他的二维码。很快,林迟惟收到一条消息,上面只有三个字:“赵时觉。” 走到门口,林迟惟又礼貌道谢:“赵时觉是吧?今天真的谢谢你,衣服洗好我再联系你,我先回去了。” “没事。”赵时觉摸着门把手说:“你今天已经说过很多遍谢谢了。” 不知是林迟惟急于离开的态度,还是从头到尾他都没问过自己的名字,赵时觉有种预感:这人或许不会再联系自己了。 他靠在门上干脆直白地问:“林迟惟,你不会打算把衣服邮寄回来,就不理我了吧?” 林迟惟顿了一下,感叹这人惊人的洞察力。被戳穿心思,他没觉得尴尬,只笑了笑。 赵时觉向前走一步,走廊的光打在眉骨上,阴影遮住双眼,声音不似刚才柔和,却带着调侃:“我帮你消毒算还了人情,那帮你解决那个人渣,又该怎么算呢?”他又换了种语气:“别这么无情吧,迟惟哥哥。” 林迟惟笑着挥了挥受伤的手。好像,他本就是这样无情的人。 第2章 被这个人缠上了 林迟惟昨晚夜班收了好几个病人,又加班了几个小时。 已经二十四小时没见着阳光,他在医院门口的马路上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抬起头眯着眼睛。阳光落在身上,他很喜欢这种时刻,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散步是他唯一的运动方式,他很喜欢。走在路上,看落叶飘、听鸟雀叫,感受春夏秋冬的季节变化。好像这是他唯一能体会到 “活在这个世界” 的现实感的来源。 林迟惟走在人行道上,看着路人穿着短袖、热裤,有的还打着遮阳伞。他也拉开了外套拉链,如果穿短袖的话他都会穿外套。 回家途中会经过一个商场,这个时间步行街已经很热闹,各种各样的美食香气飘了过来。 林迟惟在马路对面看到一家奶茶店,是新开的前几次路过时还在装修。 他等绿灯亮起走过去,隔着几步就看到了他们家店的芋泥奶茶招牌立牌。 林迟惟心情不错,尾音上扬:“你好,我要这个。” 他在柜台前指了指,再一抬头,正对上那双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 这双眼里的神情变幻莫测,一点不同于那一次给他上药时候的温柔。 欢快瞬间被屋里空调的冷风吹散,他抬头看着对方,两人一个站在柜台里,一个站在柜台外的阴影下,一时谁都没说话。奶茶店里旁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好像一瞬间被隔了一层,都模糊了去。 “去冰吗?” 赵时觉双手撑着柜台,身体微微前倾,他毫不躲避地看着林迟惟的眼睛,清润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丝不可察觉的沙哑,先开了口。 林迟惟站在外面,因为地形差,比里面低了一截。被人这样俯视着,心里有种莫名的侵略感 ,或者只是他自己单纯心虚。 他张了张嘴:“正常冰,谢谢。” 林迟惟付了款,赵时觉转身去了后面能看得到的地方制作,两人没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 林迟惟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明明一点都不热,额头上却好像出了点薄汗,他默默的抬手擦了擦汗。 自从上次相遇后,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林迟惟早就把衣服快递寄到了赵时觉学校,还假意发了条微信,说自己最近工作忙,等有时间一定请他吃饭之类的话。 赵时觉的回复是:“好啊,我等你。” 然后过了一个月,两人的微信再也没有动静。 “现在溜走来得及吗?” 林迟惟默默的想。 当然没溜走,随着里面冰块和冰桶不断碰撞的声响,林迟惟的视线飘了过去,两人目光一触即离,他又淡定地看向别处。 店里又进来一个和赵时觉同龄的小姑娘,她调整着围裙说:“抱歉啊,今天学校有点事来晚了,耽误你下班了。” 她伸手去拿赵时觉手里做了一半的奶茶,那是林迟惟的那杯。 赵时觉往旁边让了让,女孩没碰到。 “交给我吧,你快下班吧。” 女孩说。 赵时觉熟悉的声音传来:“没事,我做完这个就走。” 女孩声音里带着笑:“行,下次我替你值半个班哈。” 直到赵时觉的手臂从柜台里伸出来,把奶茶递到林迟惟面前,他才双手接住,又抬起头看着赵时觉的眼睛说:“谢谢。” 赵时觉还握着奶茶没松手,两人的手因为环着冰凉的奶茶,触碰到一起。 就在林迟惟思考要不要松手的时候,赵时觉突然开口。 “今天有时间吗?” 林迟惟被赵时觉带着点侵略性的眼神盯着,脑子里还有一半注意力落在两人相触的指尖上,短时间内分不出神想一个好借口,只能缓缓点了点头。 赵时觉的语气不容分说“拿好,等我。” 林迟惟从桌面上拿了根吸管插进奶茶,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进胃里,让他舒心了不少。 赵时觉从侧门出来时,看见林迟惟还站在那里安静地喝着奶茶,没走。 “以为出来就见不到你了呢。”他勾了勾嘴角走到林迟惟身边,整个人和刚才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了。 林迟惟依旧没什么反应,用吸管搅拌着珍珠:“怎么会呢。” 他看了一眼赵时觉,这种再次被看穿的感觉很不好。 林迟惟见他换了刚才的工装,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 ,衣服很普通,却显得人身材修长挺拔,手臂和小腿的肌肉线条流畅,透着运动的美感。 两人并肩走着,林迟惟对这款芋泥奶茶很满意,也对旁边这个养眼的帅哥很满意。欣赏美好的事物是人类的本能,林迟惟是一样,喜欢看美好的事物。 所以林迟惟心情还算不错地先开了口“兼职?” “嗯。” 赵时觉侧过头看了看他,对又了解到林迟惟喜欢甜食这点很开心,觉得他很可爱。 “大学生兼职家教的比较多吧,挣得不少,也轻松。” 林迟惟捧着奶茶,没话找话。 赵时觉说话时一直盯着林迟惟:“家教偶尔也做,各种各样的兼职我都试过。” 林迟惟只顾着喝奶茶,没注意旁边人的眼神:“挺好的,年轻该多体验各种各样的事情。” 突然赵时觉换了种语气:“我一直在等你联系我呢,以为你又把我忘了呢。” 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指责意味,眼神却依旧死盯着林迟惟不放,似乎想看到他对此有什么反应。 林迟惟这次没有那么淡定了,成年人相处该有的分寸,这个年轻人似乎完全没有。 他呛咳了一下然后说道:“之前工作忙,没来得及联系你。” 赵时觉没计较他的借口,他伸手拍了怕林迟惟的背“迟惟哥哥慢点喝,别呛到了。”只两下,手很快又收了回去,自然到林迟惟都来不及去做出什么反应。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林迟惟的脚步顿了一下,可平静的脸上还是看不出情绪,只是沉默地把奶茶换了只手。 “谢谢你上次帮我的忙,今天请你吃饭吧?你喜欢吃什么?” 吃个饭还了这个人情,就不用再有什么牵扯,林迟惟这样想着。 赵时觉一路嘴角都带着笑意:“你喜欢吃什么?” 林迟惟下夜班后通常没什么胃口,他也不习惯披露自己只说:“选你喜欢的就好。” 最后赵时觉找了家粤菜馆,看到点的菜林迟惟默默拿起筷子,都很合他的口味。 吃饭期间赵时觉注意到,林迟惟右手的伤已经好了。他想“这么美的手,幸好没留下疤痕。” 看美人吃饭真的别有一番风味,赵时觉的视线从林迟惟夹起的菜到他的唇,再到他的舌尖。 他移开视线拿起冰水喝了一大口。 一直被盯着的林迟惟终于忍不住了开口:“你不吃吗?” 赵时觉被问到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抱歉,我是不是影响你了。” 林迟惟用沉默当作回应,赵时觉表情真诚,语气认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你吃饭感觉很舒服,很有治愈的效果。” 林迟惟对这一评价没有做出反应,他不认为自己还有做吃播的潜质。 赵时觉夹起一块腊肉放在嘴里:“我不看了,认真吃饭。” 等到终于吃得差不多了,赵时觉开口问道:“我今年 22,迟惟哥哥你比我大几岁?” 林迟惟头都不抬,一手扶着碗,一手搅动着手里的杨枝甘露:“27。” 赵时觉沉默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又比刚才低沉了一度:“迟惟哥哥,你的手还疼吗?” 林迟惟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他失去了第一时间纠正这个称呼的时机,就再也来不及了。他抬起头,结果和赵时觉深沉的目光撞在一起,那眼神像带有温度似的。 林迟惟手一松,勺子磕到碗边发出清脆的一声。 “不疼了。” 这时一个女生突然走到他们桌旁,拿出手机上的二维码对着赵时觉,含羞地说:“你好,可以交个朋友吗?” 林迟惟一开始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场面。看到女孩羞红的双颊,他才反应过来。看女生穿可爱的吊带裙,带着羞涩的表情,说话也有礼貌,他觉得两个人也算般配。 在女孩等待答复的时候,赵时觉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直直的看向了林迟惟。 林迟惟见他冲自己邪笑了一下,不明白什么意思。 然后又挑着眉看向那女孩:“不好意思啊。” 那女孩不知道领悟到了什么,微微惊讶地一只手捂着嘴巴。林迟惟见她慌乱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赵时觉:“你们.....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了!” 略显激动地跑走了。 林迟惟目送她离开,抿着嘴沉思了一下,然后询问地看向赵时觉: “.......?” 赵时觉无辜地耸了耸肩:“真是不明白现在的小姑娘。” 林迟惟被他当作拒绝的工具突然很不爽,他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直男味这么重就去骗人,是不是太不尊重观众了。” 第一次见林迟惟带有攻击性的样子,让赵时觉愣了一下,同时又有种莫名的爽感。 “我没有骗人啊,迟惟哥哥。”赵时觉盯着林迟惟说道。 林迟惟安静了一瞬,眉头轻微的动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在和朋友吃饭。”赵时觉那张具有野性和攻击性的脸上,露出那种无辜的表情时会显得有一点呆,这让他的话更具信服力。 “是不是我让她误会什么了?啊....难道他以为我是你男朋友?” 他双手扒着桌子沿,眨眨眼:“对不起啊,迟惟哥哥。” 林迟惟心头一松,然后带有歉意地说:“算了,没事。”面对这种愣头青傻直男他不想解释什么。 赵时觉只“哦”了一声。然后问道:“迟惟哥哥应该对这方面经验很丰富吧?” 林迟惟没太理解他的意思:“什么?” 赵时觉歪着头笑了一下:“应该很多人追你。” 林迟惟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手,优雅的像在拍腕表广告:“从来没有。” 赵时觉盯着他的手眼神闪动,然后说:“就会骗我。” 林迟惟咽下去“我什么时候骗你了”,见赵时觉还是一副不信的表情,林迟惟什么也没说。 赵时觉觉得林迟惟不和自己说实话,但还是不死心地追问:“那迟惟哥哥喜欢什么类型的?” 林迟惟不答反问:“你呢?刚才那个女孩不是很好吗?” 赵时觉晦暗不明地看着林迟惟:“我喜欢...没那么主动的吧。” 林迟惟不明白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只说:“有性格。” 又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没什么喜欢的类型。” 赵时觉没听到想要的答案,不满地撇了撇嘴。林迟惟觉得他这模样,像他们科室病房里没吃到糖的小病人了。 可惜无情的林迟惟是最不受小朋友欢迎的大夫。 就在林迟惟准备买单时,看着手机页面上显示已结账。 林迟惟心里一急,拽了下赵时觉的袖子:“我请。” 赵时觉盯着那点被拽出来的褶皱,心里跟被猫挠了似的:“这样迟惟哥哥就欠我两顿饭了,这次别赖账了。” 林迟惟皱了下眉,他有种被这个人缠上了的错觉。 第3章 背影 “还没走啊?” 周超拎着饭盒走进来,眼睛弯了弯。 林迟惟回头,指尖顿在键盘上:“写完这个就走。” 周超走到他身边放下饭盒,盖子一掀,把筷子塞进林迟惟手里:“先歇会儿,垫垫肚子再写。” “周超你太偏心了吧?” 对面桌的胖医生凑过来,“我也饿着肚子呢,就给林大夫一人准备了?” 周超偏着身子挡了一下:“你这有家有口的不回家吃嫂子的饭,惦记我的口粮干什么。” 胖医生不在意地笑笑:“你这孩子,下个月科室聚餐定你家啊,早就想尝你手艺了,可不许耍赖。” “妥了,没问题。” 周超爽快应下,又凑到林迟惟身边,带着点小得意:“快尝尝,今天做了大排骨!” 林迟惟看着那打开的饭盒,想伸手给他合上,想到自己还没洗手又停下了:“这屋子里还没消毒,你收起来吧。留着你晚上去值班室吃。” 周超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行吧,你是没这个口福了。” 林迟惟转过去接着写病例:“我都闻到了,很香,诸教授到现在还念叨你这口呢。” 周超换上白大褂,有些得意地说:“我这手艺,哪天我辞职不干了都能支个摊养活自己。” 他又笑了笑:“哪天请诸教授尝尝他当年最爱的红烧茄子,他又能喝两盅了。” “这话教授听见会骂你的。” 林迟惟把病历保存好,起身去洗手。林迟惟洗手洗得仔细,每个指节都细细地揉搓过,搓得手指都泛着红。他不喜欢洗手液那种滑腻黏在手上的感觉,在家里他都用香皂。 出门前他和周超打了声招呼:“值个好班,我先走了。” 周超夸张地拉开门:“赶紧撤吧,逃离这个魔窟,留我独自奋斗。” 等林迟惟走出办公室,屋内的医生小声开口:“周超,你是怎么跟林大夫这么熟悉的?这科里感觉他也就和你关系还行。” 刚才那个胖医生回答:“他俩都是诸教授带出来的,认识多少年了,那交情可深了。” 那人接着说:“可我总感觉林大夫看着挺好说话的,也能开玩笑,但总感觉隔着一层呢?” 他又问周超:“那你俩关系那么好,你家聚餐我怎么没见他去过一次呢?其实你俩关系也就一般吧,感觉总是你热脸贴他冷屁股呢?要是我早就受不了了。” 这个人周超知道,平时就会在背后说林迟惟坏话。林迟惟能力强,入职一年就有了核心期刊论文,又是诸教授的得意门生,出门诊时,只让他跟诊、做重要手术时,指定他当医助。遭到不少人的眼红,背后有不少说他坏话的。这说到他面前的还是头一回,可能这人也以为自己和林迟惟只是表面和平,实际暗地嫉妒他。 那他还真想错了,周超看着那人开口:“迟惟和我关系怎么样,那是我们俩的事,轮不到你说什么,我受不受得了也不用你操心,你有时间还是操心你的项目什么时候能通过审核吧。” 周超语气平淡,眼神扫过那人,出门时砰地把门甩上。 那胖大夫叹了口气:“你可真会找事,我拦都拦不住你的话头。我看他要告诉林迟惟,林迟惟又找教授给你穿小鞋你要怎么办。” 那人又开始后怕:“不能吧……” 林迟惟走出医院大门,感受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冷不丁地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林迟惟!” 林迟惟顺着声音看到了王辛站在台阶下面,他不耐烦地 “啧” 了一声。指尖攥着手机壳,指节泛白,心情一下子沉到了底。 他走下台阶,无视眼前的人,直接走了出去。 “林迟惟!你等等!” 王辛从没被林迟惟这样忽视过,愣了一下就追了上去,走到大门口外面他一把拽住林迟惟的手臂:“我有话和你说。” 林迟惟被他碰到,猛地甩开手,像是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从表情可以看出他现在的烦躁,可语气依旧平淡:“没什么可说的。” 王辛被他透露出的这点情绪点亮了眼睛:“你说你之前每天对着我面无表情的,连我去找前女友都看不出你生气,现在知道和我生气了啊。” 林迟惟听他提起以前只觉得恶心:“我不想和你多说,让开。” 王辛倒显得异常兴奋:“你肯定还喜欢我,不然不可能这么生气。以后我不乱搞了还不行,你别和我分手了。” 林迟惟不说话,王辛就接着说:“不过咱们在一起你也得注意一点,别跟以前一样就突然跑去我公司接我或者出现在我朋友面前,他们不知道我和男的搞一起,你这样让我很丢人,不过你要是想接我的话偷偷的也可以,别被人发现了........” 林迟惟还真的去接过王辛下班,因为他总是在自己耳边念叨 “我前女友总是接我上下班,谈恋爱就是要这种惊喜,跟你一起太没意思。” 林迟惟以为这是某种暗示,直到他把自己塞回车里,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 出现在朋友面前那纯粹是意外,林迟惟自己都不参加任何的聚会,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诸教授很喜欢一家烧鹅,自己看望教授准备顺便带一只,碰巧王辛和朋友在那家饭店吃饭。本可以装作没看见,谁知道王辛哪根筋搭错了把自己拉到朋友面前介绍,那喝多了的朋友又说了一些很下流很侮辱人的话。林迟惟就把桌上的那盆鸡蛋汤淋在那人头上。 后面王辛再说了什么林迟惟一个字都没听到,林迟惟越来越焦虑,额角已经渗出细汗。这种摆脱不掉王辛,事情不受控的感觉,让他很焦躁。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都是下班的同事,不少人好奇地往这边看。林迟惟像没看到一样,他打断对面滔滔不绝的人:“我再认真说一次,我们分手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王辛也开始不耐烦:“我都这样来找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你别太蹬鼻子上脸。” 林迟惟脸色发白,他下意识地攥紧衣角,布料粗糙的质感蹭着指尖。就在失控的边缘,林迟惟突然想起了那个背影,还有当时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心安。 林迟惟摇摇头想要把某些思绪甩出去,他拿起手机点了点,拨通了报警的界面,对着王辛:“你自己滚,还是等警察来抓你?” “艹……” 王辛瞪着他,好像不信他真的能报警:“我不信你敢闹大,在你医院门口让人知道你是个同性恋,你敢吗?” 只见林迟惟按下拨通键,双眼始终盯着王辛:“你看我怕吗。” 直到对面的声音通过听筒传了出来:“您好这里是南乡 110,请问……” “行,你够狠,够绝情。” 王辛用手指了指林迟惟,留下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转身离去。 林迟惟一口气走到小区楼下,扶着树弯腰喘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那股窒息感慢慢退去。林迟惟直起身子,又对刚才自己想起那个人感到莫名其妙。 突然脚边的花丛里忽然传来窸窣声,林迟惟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安静了几秒,又响起细碎的响动。林迟惟蹲下身,往花丛缝隙里看 —— 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卡在两根花枝中间,正徒劳地扒拉着。 学校体育馆里,赵时觉刚结束训练,拿毛巾擦着额角的汗,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下。 宿舍群里,姜乐发了条消息:“几点回来?就差你了。” 他没有点开,而是像习惯动作一样先点开了林迟惟的对话框,对话还是停留在那句 “好啊,我等你。” 没什么好看的,只有三句话,两句都是自己发的。 赵时觉随意地扒拉几下,才退出去点进宿舍群回了句 “马上”,收起手机往宿舍走。 一进门,就听见姜乐举着手机嚷嚷:“小葛,表白墙今天又有俩女生给你告白,你这是要超过赵时觉啊。” 葛涛红着脸抢手机:“别瞎念。” 姜乐躲开他的手,故意把屏幕凑到赵时觉面前:“听听,‘葛学长瘦身成功后好帅,求个联系方式’—— 啧,咱们痴情小王子这是要迎来第二春啊。” 躺在床上的秦山坐起来,亮出胳膊上的肌肉,黑色 T 恤被撑得鼓鼓的:“我这肌肉不比瘦身厉害?” 姜乐白了他一眼:“绿巨人不参与人类评比。” 赵时觉没接话,拿了换洗衣物进了浴室。等他洗完澡出来,宿舍几人已经收拾好,准备去常去的那家烤串店。 路边摊的灯光昏黄,啤酒瓶碰在一起叮当作响。葛涛捧着手机,嘴角一直没下来过,姜乐凑过去看了两眼,吹了声口哨:“行啊,这是聊上了?” 葛涛慌忙把手机扣在桌上:“没,就是…… 一个学妹问作业。” 秦山灌了口啤酒,打了个嗝:“聊作业能笑得像个傻子?” 姜乐染着一头张扬的红发,笑嘻嘻地开口:“跟你们说个好玩的。” 只有秦山捧场:“怎么,你直了?” 姜乐的性向不是秘密,他骂了一声滚:“不是我直了,是有人想让校草变弯。” 秦山皱着眉头:“什么玩意。” 姜乐掏出手机给他看学校的告白墙:“是赵时觉终于打开了男性市场,女粉丝已经不够他收割的了。” 秦山一看还真是,真的有不少男的给赵时觉告白:“这不对吧,赵时觉一看就是钢铁直男,跟我一样。” 赵时觉听到这话时突然看了看他们,欲言又止。 姜乐把酒瓶对着他的嘴:“怎么了钢铁直男,有什么意见想要发表?” 赵时觉接过那酒瓶一口气干了半瓶,秦山吓了一跳:“壮士好酒量。” 赵时觉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放:“姜乐,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的。” 桌子上的三个人都安静了,过于安静了。赵时觉没招了,又把剩下半瓶酒喝了,姜乐回过神来拍了拍秦山的肩膀:“兄弟,你是咱们宿舍唯一的钢铁直男了。” 葛涛默默地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抬起头。 秦山回过神来惊呼:“卧槽,兄弟你不是吧?你别吓我啊!” 姜乐给他一个白眼:“应该是我害怕好吧,怎么看也是我最危险。” 他娇羞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虽然你长得帅,但是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赵时觉想给他一下子,硬生生忍住了:“你知道我酒量不止如此,但我想吐。” 姜乐:“……我想骂你但我打不过你” 赵时觉烦躁得不行,好不容易想听听他们的意见这两人还没一个正经的。赵时觉拿起羊肉串的签子戳他:“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能!能!你丫别戳了!我新买的衣服!” 姜乐向后边躲,差点摔一跟头。 姜乐坐好了清了清嗓子:“这个吧…… 你问我没用,我从小就知道我喜欢男生。” 赵时觉把签子一扔,身子前倾,双手撑着膝盖:“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乐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有没有喜欢过的女生,不一定喜欢有好感也算。” 赵时觉坐直了身子沉默了。从小身边的朋友开始讨论哪个女同学好看哪个女明星漂亮,他都插不上话。觉得无聊,他也看不出来好不好看。 再长大点连他妈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对男女这方面一点都不开窍。 什么叫好感?什么叫喜欢?赵时觉看了看姜乐,但没问,免得自取其辱。 “没有” 姜乐愣了一下,他本来想赵时觉说 “有。” 他再说 “你对女生有的那种感觉,我对男生有,这样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吗?” 结果现在他张了张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秦山在一旁打量了赵时觉一下,挺委婉地说:“兄弟你没问题吧?” 赵时觉歪着头看他:“你试试?” 秦山:“....... 我错了赵哥。” 他摸了摸鼻子接着说:“不过你别说,说这个我还挺意外的。” 赵时觉不明白他说什么:“怎么了?” 秦山挠了挠头:“就是…… 怎么说呢?感觉你就不是会想这种事的人啊。你看你平时除了打工就是锻炼,然后跑机房,做实验。你连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也没个什么兴趣爱好的,哪有时间琢磨那些事。” 赵时觉觉得他形容得自己就是一个无趣的理工科直男,他皱了皱眉:“你说的这些就是我的兴趣爱好。还有你这人怎么偏见这么重,我做这些事就不能琢磨谈恋爱的事了?” 秦山:“所以…… 就…… 你知道吧。” 赵时觉黑着脸:“知道屁啊知道。” 秦山摇摇头:“如果你的小迷妹们知道你私下这么无聊,估计你的校草地位就要被第二名的姜乐抢走了。” 赵时觉不可置信,他指着自己:“我很无聊吗?” 秦山总结:“反正和你谈恋爱一定很无聊,还很不浪漫,看着是那种让人多喝热水的类型。” 赵时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你他妈.......” 秦山:“还很可怕,感觉会家暴。” 赵时觉闭嘴不说话了。 姜乐问他:“那你现在是有喜欢的人了还是咋回事?” 赵时觉看了两人一眼,挺复杂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 赵时觉的长腿蜷缩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啤酒瓶上凝结的水珠,水珠顺着指尖滑落,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他想起林迟惟拽他袖子时,指尖触碰到的温度,还有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林迟惟身上独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姜乐看他这样摇摇头:“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林迟惟” 他在心中默念。 “林迟惟……” 突然像有某种感应,赵时觉抬起头,目光扫过对面的街道。看到那个身影的那一秒钟,天地仿佛开始旋转,时间似乎都为他静止了。 赵时觉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踢倒的空酒瓶哗啦作响。 姜乐和秦山对视一眼,都愣了:“这咋了?” 赵时觉快步穿过马路,差点被一辆电动车带倒。他冲到宠物医院门口,一把推开玻璃门,风铃被撞得叮铃乱响。 四目相对。 林迟惟愣住了。 赵时觉还在微微喘气,额角的碎发被汗浸湿,眼里带着急切的光。 第4章 气氛让人说出真心话 林迟惟看着自己白天刚想过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些茫然地问:“你也带宠物来看病?” 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又再一次相见,赵时觉还站在那里,心脏还在怦怦跳。 “我和舍友在对面吃饭,看到你了,就过来打个招呼。” 林迟惟向外看了一眼,马路很宽,对面他什么都看不到。 沉默的空隙,前台小姐姐出声:“这位帅哥,麻烦您要是进来就进来吧,别开着门,蚊子全飞进来了。” “不好意思。” 赵时觉对前台笑了笑,顺手把门关上。 对于这个三番两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林迟惟感慨着“太巧了”。 赵时觉挠了挠后脑勺:“嗯,缘分吧。” 对于他特意跑过来就为了和自己打声招呼的行为,林迟惟只想出一个结论:“今天也是让我请你吃饭?” 赵时觉失笑地说着:“要请啊,不过改天吧。不想让你请别人,请我一个人就够了。” 林迟惟觉得他很幼稚:“你几岁。” 赵时觉:“22” “.........” “看你跑得着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前台也是个挺自来熟的姑娘:“俩人感情真好哈。” 空气有一瞬间的沉默,赵时觉夸她:“眼神真好。” “.......” 林迟惟走过去问前台:“请问现在可以缴费了吗?” 前台看了看电脑说:“嗯,可以。” 她打印出明细交给林迟惟:“你扫这个就行。” 林迟惟交了费,前台交代:“你俩坐沙发那儿稍等哈,我去看看医生那边忙完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的遐想,现在见到赵时觉反而生出了几分亲近。 可林迟惟坐到沙发上就后悔了,他发现沙发是那种一人富裕两人紧凑的尺寸。刚要起身的时候赵时觉走过来坐下了,林迟惟犹豫了一下就没动。 林迟惟尽量往一旁靠去,收敛着腿。可两人的大腿还是会若有若无地触碰在一起。 赵时觉今天穿的运动短裤,到大腿根那种。短裤下穿了一个黑色运动速干腿套,赵时觉一坐下,短裤就向上移动了几分,一段蜜色的大腿肌肉就在腿套和短裤之间暴露出来。 赵时觉把长腿向前伸展,线条流畅的小腿,看起来有力又有型。 林迟惟只瞟了一眼就站了起来,他靠到前台上解释了一下:“我不习惯和别人离得太近,抱歉。” “嗯。” 等他走,赵时觉就把腿收了回来:“你是带宠物来看病吗?” 林迟惟垂着眸子,没看他那边:“今天下班捡到只小狗,来做个检查。” 赵时觉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有点惊讶:“小狗?在哪捡的?” 林迟惟抬起头看他:“就咱们第一…… 第二次见面那里。” 赵时觉都不用走过去,站起来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自己喂了好几天火腿肠那只小土狗。 林迟惟站好,他有点紧张,抱着个小家伙的动作还不是很熟练。从她手里接过来的时候,小家伙一头扎在林迟惟怀里就开始吭吭唧唧,委屈得不行。林迟惟还能闻到小奶狗特有的那股奶味,不难闻。暖烘烘的,被它靠的胸口那片都是温暖的。 赵时觉站在店外的台阶上,给林迟惟拉着门,看着林迟惟因为抱着它而小心翼翼下台阶的样子觉得很可爱。 林迟惟下台阶时赵时觉伸手扶了他手臂一下,等他下来又马上松开。 林迟惟觉得赵时觉的手和这个小狗的体温一样高,被触碰过的肌肤都残留着温度。 赵时觉问:“你要自己养吗?” 林迟惟抱着小狗站在路边,赵时觉拎着一大袋宠物用品。 “在找到合适的人之前先自己养吧。” 赵时觉注意到林迟惟低头看向那只小家伙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柔软与温柔。 ‘啊有点嫉妒呢’他撇了下嘴。走过去用手指挠了挠小狗的头顶,用逗小孩的语气说:“碰瓷上这么温柔帅气的哥哥,你这个幸运的小家伙。” 被挠了头顶的小家伙,用软乎乎的肉垫拍了拍林迟惟的胸口。 林迟惟觉得,内心柔软的一部分,也被无意间勾动了。 赵时觉开口:“我舍友都在对面,他们都是本地的,或许可以养,我们去问一下吧?” 林迟惟听他这么说抬起了头,刚刚被勾动的那点柔软被他强行压制下去,像是开导自己一样自言自语:“还是送人比较好,我还要值夜班。” “走吧。” 他说。 赵时觉看出他的不舍:“如果你舍不得的话,等你值班我可以帮你照顾它的。” 林迟惟摇摇头:“算了吧。” 赵时觉已经猜到他会这么说,他闭上了嘴没再说什么。 路边的街灯、人行道的红绿灯,都在夜色中投射到干净的路面上,形成斑驳的投影。 散步情侣的交谈声、来吃晚饭的一家三口的笑声,林迟惟走在这夜色里,才想起自己除了上下班,已经很久没出来走一走了。 赵时觉走在林迟惟身侧:“其实我之前见过这只小狗,见你那天我就是想去喂它。” 他看了看林迟惟的神色无异才接着说:“之后我也去找过它,可都没见到,一直挺担心的,幸亏它没事。” 偶尔车辆从林迟惟身边驶过,赵时觉都会下意识停下脚步,侧身挡在他旁边。 林迟惟看着赵时觉停下又前进的脚步,看着他的后脑勺说道:“真的很巧。” “是啊。” 赵时觉突然回过身,和林迟惟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撞在一起,他笑了笑:“所以我说是缘分嘛,迟惟哥哥。” 林迟惟呼出一口热气 “呼。” 刚刚那一刻,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声音、车灯、行人,在刚才那一刻都变得很缓慢。 林迟惟觉得自己或许又开始不正常了。 “赵时觉你干什么去了!” 秦山先见着人,站起来招呼:“快来,都等你呢。” 赵时觉伸着脖子应了声 “来了!”,又轻拽了下林迟惟的袖子,看着他:“我们过去吧。” 林迟惟抱着小狗的动作又紧了紧,脚步在原地停留了几秒钟才跟了过去。 走近了,三人才发现赵时觉身边还跟着人,都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林迟惟。 赵时觉看他们仨跟傻子似的,突然觉得有点丢脸,咳了一声:“介绍下,这是我朋友,林迟惟。” 秦山先反应过来,点头打招呼:“你好,我们都是赵时觉的舍友,我叫秦山。” 林迟惟漂亮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好。” 姜乐突然站起来,伸出手:“你好,我叫姜乐,你可以叫我乐乐。” 林迟惟隔着很远就看见这个红发男孩了,皮衣配破洞牛仔裤,很难不注意到。 “你好。”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抱着狗不方便。 “啊哈哈抱歉抱歉,我没看见。” 姜乐满不在意地挠了挠他那头红发,好奇地盯着林迟惟看。 赵时觉看向一旁的葛涛:“葛涛,你叫小葛就行。” 林迟惟:“你好。” 赵时觉让林迟惟坐在自己旁边的凳子上,问他喝不喝酒,林迟惟摇摇头:“不用。” 秦山、姜乐、葛涛三人都齐齐地盯着林迟惟,这也难怪,赵时觉刚说了那番话,再回来还领了个男人。还是个这么惹眼的男人。 姜乐先开口问道:“迟惟是我们学校的吗?” 赵时觉听到 “迟惟” 两个字,敏锐地转过头盯着姜乐,姜乐还不自觉地看着林迟惟的脸傻乐。 林迟惟怀里抱着小狗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不是。” 姜乐心想:“好高冷,我好喜欢。” 继续一脸花痴地问:“那你是哪个学校的啊,和老赵是怎么认识呀。” 林迟惟手心已经出汗了,从刚刚开始就很紧张。他已经分不清,这压力是来自十九年里除了同学同事外再无其他社交,还是上次在王辛那里留下的心理阴影,总之他感到非常不适。 突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搭上了林迟惟的肩膀,放松似的随意捏了捏,手的主人在一旁开口:“哪个学校的都不是,他是医生。” 姜乐眼睛都能冒出小星星了,没注意自己没被回答的另一个问题。“哇,迟惟好厉害。果然看起来就像高知分子,我最喜欢你们这种学霸了。” 林迟惟感到自己肩上的手更用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一瞬间的疼痛好像把他猛地拉回了现实,林迟惟感觉自己放松了下来。 秦山看着花痴的姜乐,“咳” 了一声,一见到帅哥就得意忘形,看不见赵时觉的眼神已经要杀人了。 他提醒姜乐:“我和老赵是正经学霸啊。” 姜乐嫌弃地撇撇嘴:“老赵我就不说什么了,你也算?” 秦山和姜乐斗嘴。 赵时觉低头在林迟惟耳边问道:“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水?” 林迟惟动了动肩膀,然后看向赵时觉。一个人所隐藏的情绪如果总能被另一个人所看见,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神奇的事情会带来神奇的效果,就如同林迟惟现在内心复杂的感受。 “没事,我要冰水吧。” 凉的东西总是能让他冷静下来,他现在需要冷静。 “嗯。” 赵时觉转头要了冰水。等老板娘拿来冰水,赵时觉才移开在林迟惟肩上的手,拧开瓶盖递到林迟惟手里。 林迟惟看着已经被拧开瓶盖递过来的水,他抬头看了一眼赵时觉,犹豫一下接了过来。“谢谢。” 喝了一口感受冰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有种慢慢找回理智的感觉。 赵时觉小声问他:“他们是不是很吵?” 林迟惟诚实地说:“是。” “不过还挺好的,毕竟你们是朝气蓬勃的年纪。不像我们诊区那种吵,很头疼。” 说完还笑了一下。 赵时觉也笑了一下:“能想象得出来,那跟你比我觉得我还能再忍忍他们。” 在这吵吵闹闹的环境中好像他们两人形成了一个小天地,赵时觉很喜欢这种感觉。这也是林迟惟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关于他的事,这让赵时觉非常激动。 林迟惟看了一眼闹腾的几人:“你应该快要毕业了吧,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你嫌弃了,以后你会想他们的。” 赵时觉:“你呢,你很想你的朋友们吗?平时不联系吗?” 林迟惟给狗顺毛的动作停住了,他淡淡地说:“算不上朋友,但很多人都会时常想念。毕竟很多都是非常可爱的人,错过了就再也不会产生交集,是一件非常让人可惜的事。” 赵时觉惊讶于他的坦诚,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些。他也能猜到林迟惟的性格应该不太喜欢社交,但至少也会有一两个好朋友吧 “不算朋友” 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错过呢?可惜的话,留住就好了。” 林迟惟听着赵时觉理所当然的话,愣了一下。 “迟惟什么科室的医生呀?” 姜乐打断两人的悄悄话,秦山佩服他的没眼色。 “儿科。” 林迟惟抬起头。 “哦,天呢。” 姜乐露出同情的眼光。 林迟惟勾着嘴角笑了一下,漂亮的脸蛋因为有了表情更显生动:“很经典的反应。” 姜乐看的都愣了一下:“啊,抱歉抱歉。” 他随即摆摆手接着说:“是我自己讨厌小孩子,想想那个场景我就受不了。” “不过迟惟一定很受小孩子欢迎吧,如果我是小朋友迟惟医生对我笑一笑我就痊愈了。” 秦山用手捂住额头:“天呢。” 他实在拦不住该死的鬼,他已经不敢去看赵时觉的反应了。 林迟惟听了姜乐的话,想起上个礼拜三床的小男孩,还拿着奥特曼扬言要消灭他;前天新住院的小女孩,哭着说不要这个冷冰冰的大夫,要那个笑起来可爱的,她说的是周超。 赵时觉低沉的声音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们有没有能养的?” 他示意了一下林迟惟怀里的小狗:“检查做了,疫苗也打了,东西都置办齐了,直接养就行。” 秦山说:“我家不行啊,我妈有洁癖,弄不了这玩意。” 他看向林迟惟:“对不住啊。” 林迟惟:“没关系。” 葛涛小时候被狗咬过,从刚才开始就离林迟惟远远的。 林迟惟抱歉地挪了挪凳子,离葛涛更远些,没留意自己贴赵时觉更近了。 “没事。” 秦山拍了拍葛涛:“我觉得你该早点脱敏,克服心理障碍,万一你以后的对象……” 那边两人聊了起来,赵时觉看着林迟惟:“我之后在学校再帮你问问,总会找到人养的。这段时间就先放你家,等……” 姜乐抢着答道:“我可以!” 赵时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看向姜乐:“你不是对狗毛过敏吗?” 姜乐也没多想,脱口就说:“我可以吃过敏药,或者我适应一段时间,脱敏了就好。” 赵时觉黑着脸:“你应该吃药治治你的脑子。” 姜乐撇撇嘴不理他。 林迟惟也说:“不可以,很危险。” 姜乐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好吧。” 他看着林迟惟,他觉得林迟惟身上成熟年龄沉淀出的独特魅力、与人交谈时礼貌疏离的分寸感,很让他着迷。 突然姜乐又说:“那我帮你问问我的朋友吧,迟惟。” 林迟惟:“好,麻烦你了。” 姜乐笑了笑:“哎呀,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大家都是朋友,你也叫我乐乐就可以。” 林迟惟还挺喜欢姜乐的,觉得他和周超很像。平时林迟惟也会叫周超 “周周”,周超好像很喜欢自己那样叫他。 只是朋友这个词让林迟惟有些不太舒服,但也没必要反驳什么。林迟惟嘴角挂着淡笑,依旧平淡地说着:“那乐乐,先谢谢你了。” “刺啦!” 一声,椅子在地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赵时觉站起来,拉住林迟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姜乐也跟着站起来:“怎么这么突然?又不着急,再聊会儿呗。” 林迟惟也站了起来:“确实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就不陪你们年轻人了。” 赵时觉去拿地上的两大包东西,剩下三人见了,也只好说:“那好,回去注意安全。” 林迟惟抱着狗走到赵时觉身边:“你陪你朋友吧,我打车回去。” 赵时觉对他说:“我送你。” 又对那三人说:“你们也早点回,我先走了。” 秦山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只有姜乐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林迟惟没看见,赵时觉推着他就走了,没给姜乐说话的机会。 两人站在路边等车,林迟惟因为带了小狗,没开车来。出租车停到他们跟前,林迟惟又说:“你去找你朋友吧,我先走了。” 赵时觉替林迟惟拉开了车门,等他上车,才关上门,自己又绕到另一边,一屁股坐了进去。 “走吧,师傅。” 林迟惟看着他,看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又转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景色不停掠过,旁边突然传来一句干巴巴的:“乐乐像狗的名字。” 第5章 第 5 章 小区里暖黄色的街灯打在林迟惟翘起的一簇头发上,随着他的脚步一颤一颤的。 赵时觉手心发痒,刚抬起手就发出了塑料袋摩擦的声音。 林迟惟听到声音后抬头看他,很客气地说:“今天谢谢你了,还麻烦你送我回来。” 赵时觉的视线从那簇头发移到林迟惟的脸上:“要是乐乐送你回来,你也会这么客气吗?” 乐乐两个字说得阴阳怪气。 林迟惟顿了顿,不解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让他送我回来?” 还想接着说:“你也不应该过来的”,看到赵时觉手上还拎着自己那两大袋子东西,就闭上了嘴。 “哦~没事,就是感觉你还挺喜欢他的。” 赵时觉跟上林迟惟,似乎心情好了一点。 林迟惟又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不过林迟惟想了想:“嗯,不讨厌。挺可爱的孩子。” 赵时觉:“...... 哦。” 走到小区的中心位置,绿化更丰富、面积也最大的那栋楼前,林迟惟一只手抱狗,一只手按了 12 层。 林迟惟的房子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这个小区也是市中心很有名的高级小区。 两人站在门口的时候,林迟惟回过身,像以往那样熟练地阻止别人入侵自己的防线。 “今天谢谢你,回去注意……” “迟惟哥哥不会不让我进门喝口水,就赶我走吧?” 赵时觉适时地开口,堵住了林迟惟的后半句话。 林迟惟哽噎在那,他看着赵时觉又低下头,露出一丝无辜可怜的神情。 “迟惟哥哥........” 林迟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觉得人性的脆弱就在于此,很难抵挡住美色的诱惑。 林迟惟在玄关的鞋柜弯腰拿出了一双室内拖鞋,那是一双和他自己脚上同款的拖鞋。他的是白色,手上的那双是蓝色。林迟惟从没想过有人会来他住的地方,自然也没有客人用的东西。 这个是…… 赵时觉靠着墙壁看着林迟惟因弯下腰被勾勒出的臀部曲线和那段细腰,眼神慢慢暗了下去,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燥热。 “你穿这双吧,新的。” 林迟惟把那双蓝色拖鞋放在地上,就直接进了客厅,没空注意身后人的神情。 “嗯。” 赵时觉再开口,嗓音还带着沙哑。 进入到客厅,赵时觉就发现,这里简直干净的不像有人住过,说是样板间都不为过。整体偏冷色调的装修让这里本就显得冷清,空旷的客厅只摆着电视、沙发和茶几,没有任何装饰。快捷酒店的墙上都会挂个装饰画,这里恐怕称不上为家,只是一个供林迟惟下班休息的临时住所。 “迟惟哥哥是刚搬来这里吗?” 林迟惟把熟睡的狗狗放到沙发上,又走到开放式厨房仔细地洗了手,才回答他的问题:“大学就在这里住了。” 赵时觉眼睛微微瞪大,这么说他在这里住了至少九年了。那怎么…… “喝果汁还是喝水?” 林迟惟问他。 赵时觉掩饰住自己的神色,很快又挂上笑容:“我要和迟惟哥哥喝一样的。” 林迟惟替他倒好牛奶,递给他那个和自己同款的玻璃杯,同样一白一蓝。 他见赵时觉视线扫过两个杯子,林迟惟淡淡地开口:“没人用过。” 赵时觉这才接过来:“谢谢迟惟哥哥。” 他笑了笑:“好漂亮的杯子,我最喜欢蓝色了。” 林迟惟 “嗯” 了一声。 赵时觉侧头看着林迟惟,语气自然:“既然没人用过,那以后就是我的了,你不能再给别人用了。” 在这样安静的夜里,自然的语气在听的人耳朵里也很容易变了味道,林迟惟喝了一口凉牛奶。 他把杯子放到台面上,双手自然地抱在胸前:“骗你的这是别人的,小心他半夜来找你。” 赵时觉差点被呛到:“啊?谁啊?” 他突然有点委屈:“你不说这是新的吗?” 林迟惟看着他笑了一下:“是新的。” 赵时觉心里闷闷的,不依不饶的:“你拿给别人的东西给我。” “以后是你的了。” 脱口而出的话让林迟惟自己都愣住了。 安静了几息之后。 赵时觉努力压着嘴角,自然地开口:“迟惟哥哥是租的房子吗?这个地段很贵的。” 林迟惟:“买的。” 这个答案更让赵时觉不安,仿佛眼前的人是个没有未来、随时会消失的幻觉。 他压下心中继续探究的**,哀叹一声:“早知道我也学医了。” 林迟惟:“学医买不起这里。” 赵时觉侧过身看他:“那你怎么能买?” 林迟惟从容地喝了口牛奶:“娘胎里带的。” “靠!” 赵时觉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好吧。” 两人就这样靠在岛台上,自然地聊着天。赵时觉幸福到觉得现在是不是就是某种幻觉,会不会等下闹钟就把自己叫醒了。 林迟惟看了一眼躺在角落熟睡的小家伙:“我决定留下小狗,你不用再帮我问了。” “决定自己养了?” 赵时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林迟惟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 “嗯” 了一声。 “这样啊。” 赵时觉像是意料之中,“我也觉得你养着会更好。” 林迟惟看着他:“为什么?” 赵时觉肯定道:“我喂过它几次,这个小家伙每次都是叼着食物就跑远了,看它粘你的样子就知道它一定很喜欢你。” 林迟惟好像不太明白:“它会喜欢我吗?” 赵时觉觉得奇怪:“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吗?” 林迟惟没什么表情地摇了摇头。 赵时觉盯着他,语气低沉:“喜欢你才会想黏着你的。” 说出这句话后赵时觉也安静了下来,两人就这样靠着岛台,林迟惟似乎不会再开口了。 赵时觉便站直身子:“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 林迟惟送他到门口,突然意识到这也是自己第一次做出送客这个动作,他觉得这很新鲜。 不由得多说了一句:“回去注意安全,拜拜。” 脸上带着体面的微笑。 赵时觉也是站在楼下向上眺望时才想起,小狗留下了,又没了联系的理由。 他愤愤地在石子路上踢了一脚,嘟囔着:“无情无义的大人。” 垂着头一个人走在幽暗的小路上,似乎有点可怜。 “叮” 的一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赵时觉掏出手机,在那条 “好啊,我等你” 的信息下面终于等来了新的回复: “到宿舍报个平安。” 如果这时楼上有人正好向下看,会看到一团黑影连蹦带跳地出了小区。 林迟惟把买来的东西收好,狗窝也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摆放。 小狗在狗窝里闻了闻,又喝了奶,很安心地睡下了。 收拾完终于能冲个澡,林迟惟的手机响了起来。 林迟惟关掉喷头,擦了擦手:“喂,爸。” “林迟惟。” 电话里传来的男声让林迟惟觉得陌生,虽然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能是从小并没有什么接触和交流的缘故。 可接下来的话,林迟惟并不觉得陌生。 “你妈又犯病了,你买明天的机票回来。” 林迟惟平静地开口:“知道了。” 接着一阵嘈杂的声音后,响起了林迟惟更熟悉一些的女声:“是惟一吗?让我和他说话。” “惟惟,你去哪了?怎么妈妈回家没看到你。” 喷头上的水滴滴落在瓷砖上,林迟惟拿起毛巾擦了擦身体。 “惟一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生妈妈的气了?” “惟一让妈妈看看你的脸,妈妈好想你。” 林迟惟穿好了衣服走出浴室,他打开摄像头,叫了声 “妈”。 视频那头的女人面容十分憔悴,眼神也并不清明。 “惟一你怎么都瘦了,明天回来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炸鸡腿好不好?” 林迟惟:“嗯。” 电话挂断是半个小时以后了,林迟惟一直站在客厅中央。 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去,分别给主任打电话换班请假,又订了明天最早回北京的机票。 不知道站了多久,狗窝里的小家伙都跑了出来,扑通一下趴在林迟惟的脚背上。 林迟惟这才回过神一样,弯腰把它抱起来。 “对不起啊,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 小家伙肯定是听不懂,只知道一个劲地在林迟惟的脖颈处舔来舔去,撒娇似的。林迟惟用手阻止它,它就干脆叼着手指玩了起来。 林迟惟终于笑了一下,可是小狗也看不懂人类的笑是开心还是难过。 林迟惟出发前从一个小程序上下单找了个宠物喂养的人,下单那一刻小家伙还趴在他的脚边,林迟惟心里十分愧疚,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等我回家。” 他这么说着。 北京的郊外别墅,楼梯的墙壁上空着一排钉子,有人撤掉了曾经挂在那里的照片。 林迟惟径直从楼梯上走下来,到餐桌前坐下。 一个油炸鸡腿出现在他的餐盘里,用它作为正餐是突兀的,和这个家的氛围一样。 “惟惟来吃你最爱吃的大鸡腿,妈妈亲手给你做的。” 林迟惟:“谢谢妈。” 他安静地吃完一整个鸡腿,就擦了擦嘴。坐在旁边的女人一直盯着他,看他吃完了又要动手给他再拿一个,被林爸拦下了:“油炸的吃多了不消化,晚上再让他吃吧。” 林妈妈放下筷子,看着自己的儿子:“也好。” “惟惟都瘦了,在学校吃不好是不是?” 说完,嗔怪地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我就说不让孩子住宿,惟一哪能受得了那个苦。” 男人赔着笑,熟练地应对这不合时宜的话:“是,怪我。” 林爸不自然地抬眼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咳,那个,在外面住不习惯,要不就搬回来住吧。” 林妈妈睁大眼睛,惊喜地说:“对呀对呀,搬回来好。” 可能是父亲年纪大了,不愿意再一个人应付生病的妻子,最近总是提起这个话题。林迟惟的回答也像往常一样:“以后再说吧。” 林爸爸也没再说什么。林妈妈嘟着嘴:“每次都是下次,就会糊弄妈妈,在外面都住野了,都不想回家了。” 林爸爸耐心地哄着眼前这个露出一副小孩子神态、行为动作与自己年龄明显不符的女人,耐心地听她说话,又低声哄着什么。 林迟惟看了一会儿,开口问:“我上次拿回来的钙片有按时吃吗?” 林妈妈听到,像邀功一样:“都按照你说的在吃,已经没剩多少了。” 林迟惟:“我又给您开了一些,记得要按时吃。” 林爸爸看了林迟惟一眼,林迟惟接着说:“我先去休息了,你们慢慢吃。” 放在卧室的手机铃声响起,林迟惟撑起身子,想起身又忍不住吐了几口酸水,这才算把胃里油腻的感觉全部排空。 他漱了口,又用凉水拍了拍脸,才出去接起电话。 “喂,原主任。” 开口时,林迟惟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电话那头顿了顿,然后响起一道低沉又带有笑意的声音:“林大夫总是这么见外啊,小的时候你都喊我原澹哥的。” 林迟惟沉默了几秒钟没有开口。 那边好像轻笑了一声:“好了,不逗你了。叫我名字就行了,也没比你大几岁,真要叫哥都把我叫老了。” 林迟惟无声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嗤笑的表情。 原澹:“我今天才上班,又听你们主任抱怨了。” 林迟惟:“嗯,我又请了三天假,他抱怨也是应该的。” 原澹:“阿姨这次的情况怎么样?” 林迟惟:“比之前情况都要好很多,焦虑症状也明显减轻了,谢谢你的药。” 原澹:“吃药也只是缓解,最根本的还是…… 等阿姨清醒了你再努力尝试一下,我问过这边的精神科和心理科,阿姨的情况只要自己主动就医,有改变的动力,康复是完全没问题的。” 林迟惟:“没用,她自己不想走出去。” 她主动停留在那一年,自己不肯走出去,别人不管怎么尝试都没有用。 郭培说过选择停留在八岁那年的,不止有你母亲一个人。 原澹:“抱歉,是我一时着急,管得太多了。” 林迟惟呼出一口气,声音带着颤抖:“我们家的事情上你不需要说抱歉,毕竟我的命都是你们家救的。” 电话那边安静了片刻,原澹:“林迟惟你还好吗,我坐今晚的飞机回去找你…… 看看阿姨。” 林迟惟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我明晚的飞机就回去了。” “回去请你吃食堂,谢谢你的药。” 原澹也笑了声:“好,看来我的面子也就值医院的食堂了,那我等着林医生。” 走的这天,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林迟惟下楼。空着的钉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墙上挂起了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整整一墙。 林爸爸去公司上班了,林妈妈在庭院里浇花,她喊了一声:“林迟惟,司机已经到了。” 林迟惟没看那些照片一眼,走下楼梯:“来了。” 林妈妈在和司机交代着什么,等林迟惟出来,她看了一眼,有点抱怨:“再不快点,飞机都晚点了。” “身份证带了吗?落地了报个平安啊。” 林迟惟坐上车:“带了,放心吧。” 就这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林妈妈浇完花进屋,发现有一幅照片摆得有点歪,她走过去扶了一下。 照片中的林爸爸和林妈妈都更年轻,中间两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 林妈妈看着照片中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伸手在其中一个人的脸上摸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进厨房。 “李阿姨,晚上买什么菜了?今晚…… 欸!林迟惟这孩子,给他切的水果一点都没吃。” 然后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爱吃什么,算了。阿姨把水果倒掉吧,放一下午都不新鲜了。” 第6章 怎么这么巧 因为飞机延误了好几个小时,林迟惟推着行李箱走在小区里时,已经是半夜了。晚风卷着凉意往衣领里钻,他拉着拉杆的手,指节泛着白。还好能赶在当天回来,不然王主任又要骂人了。 每次从家里回来,林迟惟都会有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他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今天推着行李箱,脚步依旧发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想起要报平安,一只手掏出手机给家里发消息,指尖在屏幕上顿了半秒,才敲出 “已到”。这时才看见周超下午发的微信:“今天下午有个男孩来找你。” 林迟惟顺手打开家门,往下翻,又看到周超对那男孩的描述:“个子挺高,皮肤也黑,看着酷帅酷帅的,你朋友?” 他收起手机,拎着行李箱进门。满脑子都在琢磨周超的微信,压根没注意到家里的灯全亮着。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林迟惟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才惊觉,自己家里竟然有人! 嗡的一声,所有思绪瞬间被抽空。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脚步刚往门边抬了半寸,却猛地僵住。指尖到胳膊肘全是麻的,指尖都在不受控地发颤。 呼吸攥在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视线开始发虚。他明明想逃,可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只剩脑子里的碎片在疯狂打转,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过往。 “林迟惟!” 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打碎了大脑中的那些画面。 “是我!赵时觉。” 林迟惟在一阵嗡鸣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抬眼去寻找,在模糊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林迟惟已经分辨不出那张脸上的表情是什么含义,他只知道自己被一双手臂稳稳地托住。 大脑知道危机已经解除了,可身体还是反应不过来,胸腔还在剧烈地起伏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勉强理清当下的状况。 “别怕,是我。” 他听到赵时觉这么说。 林迟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扶到了沙发上,他看着单膝跪在沙发前的人,艰难地开口:“…… 赵时觉?” “是我。对不起,吓到你了。” 赵时觉双手还搂在他的手臂上,担忧、紧张又无措地看着林迟惟:“你怎么样,感觉好点没?” 林迟惟垂下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色依然不好,但脑子已经清醒了。 他没回答赵时觉的问题,面色不虞地问道:“你怎么在我家?” 从语气能听出他的不快。 赵时觉第一次被林迟惟凶,可自己有错也顾不上计较,赶紧解释:“你不是找兼职喂狗吗?这几天都是我来喂它。” 林迟惟安静了几秒,然后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你?” 赵时觉点点头:“我。” 林迟惟刚刚经过了惊吓、愤怒、震惊三个阶段,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得,他笑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巧?”他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 赵时觉怕林迟惟不信,也不敢逗贫说缘分了,连忙解释:“也不算特别巧,其实你那个小程序是我开发的……” 他看见林迟惟微微瞪大眼睛,接着说:“所以我看到你家的地址后就截了这单,自己来了。就一般巧吧……” 他心虚地干笑两声,又补充:“抱歉啊,我应该发个消息和你说一声的。” 他本来想给林迟惟个惊喜,谁知道结果变成了惊吓。 林迟惟没说什么,赵时觉从身后的茶几上倒了杯水递给林迟惟:“喝点水压压惊。” 林迟惟没动,他看着赵时觉像一只大型猎犬似的,紧张又可怜地盯着自己,整个人挤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的小空隙里,不知道在这里蹲了多久。 “起来吧,别蹲在这里了。” 赵时觉起身后坐在林迟惟旁边,手里还端着那杯水。 林迟惟对他摇摇头,赵时觉才把水放下。 “那你怎么这么晚还不走?” 明晃晃的驱逐让赵时觉心下一沉。 每一次他感觉自己和林迟惟关系更近一点了,下一次见面林迟惟就会把自己推回原地。好像那些亲密只是自己疯狂的幻想,之前在烧烤摊两人俯首交耳、在他家岛台前的那些片段都是假的。 就算这些对林迟惟都是假的,可他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赵时觉从林迟惟家里回去那晚,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林迟惟弯腰给自己找拖鞋,梦到自己上前搂住了那截细腰,还梦到了林迟惟漂亮的手握着自己的…… 醒来之后赵时觉坐在床上愣了很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日期,想记住今天是自己喜欢上林迟惟的日子。可后来又觉得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才是自己喜欢上林迟惟的日子。 见赵时觉垂着头不说话,林迟惟感觉自己的话可能有点重了。 “我的意思是已经十二点了,你怎么还没回去。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 多想。” 林迟惟话说得心虚,尾音带着点飘忽。 赵时觉还是不说话,林迟惟也不知道小狗是什么时候跑到沙发上的,现在正一下一下挠着自己的大腿,让他心焦。 他又开口,语气轻柔:“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等不到回应,林迟惟伸出手想碰一下赵时觉,可手停在半空又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合适。他看着赵时觉的头发、耳垂、肩膀,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突然就被紧紧地一把抱住 —— 赵时觉把脸扎在了他的颈窝。林迟惟下意识就要把人推开,可耳边传来的抽泣声,让他的动作顿住了。 “对不起迟惟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赵时觉说话的气息扑在他的肩膀上,还有温热的液体蹭到他的脖子上,“你别生我气,别不理我好不好。” 林迟惟愣住了,顿在半空的手,像没办法似的放在了赵时觉的背上,好半天才张开嘴:“我没生气。” 他僵硬地拍了拍,“我吓到你了,是我不好。” 赵时觉在林迟惟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慢慢抬起头 —— 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睫毛上沾着水珠。林迟惟看着他,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像我欺负你了一样。” 赵时觉突然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自下而上地抬着眼看林迟惟:“迟惟哥哥,我不会再这样吓到你了。” 林迟惟愣了一下,想抽回手,用了力却纹丝未动,赵时觉的手劲大得吓人。 “你可以告诉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说这话时,赵时觉的睫毛颤了颤,水珠掉在林迟惟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一缩。 他回避着赵时觉的视线:“没什么,我一直都是这样。” 赵时觉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会说。于是没有追问。 林迟惟一只手还被赵时觉贴在脸上,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林迟惟才开口:“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赵时觉这才松开他的手:“迟惟哥哥,可是宿舍关门了。” “……” 林迟惟问他:“那你要怎么办?” 赵时觉苦笑了一下,手指头抠了抠沙发缝:“找个网吧凑合一宿吧,你不用担心我。那里一般不会有什么事,应该挺安全的。” 林迟惟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林迟惟说了句自己从没想过会说的话:“我这里还有间客房,你不嫌弃的话就住这里吧。” 他只是觉得网吧不安全,虽然赵时觉看起来不像是会吃亏的样子。 赵时觉这下是真的没想到,惊喜地笑了一下,他的迟惟哥哥竟然这么心软。 “太好了!可是…… 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林迟惟摇摇头,起身去客房看了看。阿姨平时都有打扫,可以直接入住。 他转身看到跟在身后的赵时觉,总觉得哪里奇怪,突然想起周超的那条微信 —— 周超说 “个子挺高,挺黑的,酷帅酷帅的”。 他看了看赵时觉,问:“你去我医院了?” 赵时觉愣了一下,有点担心他会反感,立刻换上委屈的声调:“是…… 我看你这几天没回家,有点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就去医院找了你。” “我擅自去找你,你不会不开心吧,迟惟哥哥?” “不会。” 林迟惟听他说担心自己,露出了一点茫然地神情。 赵时觉见他没有真的生气,松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迟惟哥哥。” 林迟惟带着他来到客房,简单交代了洗漱用品的位置,留下一套干净的睡衣和明天能穿的便装:“都是新的,洗过了,你直接穿就行。” 赵时觉有点遗憾似的:“新的啊。” 林迟惟疑惑地 “嗯?” 了一声。 “啊,没事。” 赵时觉看着他,“迟惟哥哥晚安,做个好梦。” “晚安。” 像往常一样,林迟惟双手规矩地放在被子上。床尾的落地灯发着暖黄的暗光,能模糊地照见一点天花板上的纹路。 林迟惟就盯着那纹路。有时候他很渴望梦到林唯一,便会很快进入梦乡;有时候他也很害怕,比如今天。 模模糊糊中,他终于睡着了。林迟惟梦见自己高中没有去离家很远的寄宿学校:他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和同桌分享家里新买的游戏机;梦到大学时选择了住宿,在假期和舍友一起去爬山;梦到毕业典礼上,爸爸妈妈拿着鲜花来祝贺他,有人为他们拍照留念,他对着照相机开心地比着耶。可他看到照相机后面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个人走过来问他:“弟弟,这是我的毕业典礼,你为什么在这里。” 在梦中,他猛地攥紧了衣角,指尖掐进布料里。正要开口解释,视线里忽然多了道模糊的身影,穿着运动服,声音有点委屈:“迟惟哥哥,你今天毕业典礼怎么不告诉我?” 他认得这双手,是不久前帮他处理伤口时的手。 可还没等他开口,林唯一的声音又响起来,轻得像片羽毛:“这些,本来该是我的。” 照相机的快门声 “咔嚓” 响了一声,照片里的他还维持着比耶的姿势,可身边的位置空着,一个人都没有。 他倏然睁开眼,慢慢松开了被抓成一团的被罩。转过头看去,原来是睡前忘记关窗,窗外的风刮过树叶,沙沙地响。 第7章 第 7 章 林迟惟和往常一样走出房间,和平常不一样的是,林迟惟闻到空气中食物的味道,还有客房传来的水声。这一切都提示着这个房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种陌生感让他站在客厅,看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等到赵时觉出来,就见到林迟惟站在餐桌前,阳光照在地板上,小狗躺在那里翻肚皮。 “起床了,吃完早饭再走吧?” 林迟惟见赵时觉的头发还是湿的,应该买完早饭又去洗了澡。 他看了看这一桌子的早餐和周围的一切,这种家的感觉让他难捱。 “你吃吧,我不吃早饭。” 说完就想离开这里。 “等等。” 赵时觉一把抓住了林迟惟的手臂:“时间还早,怎么这么着急?” 林迟惟条件反射般挥开了赵时觉的手。 两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抱歉。” 林迟惟说:“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赵时觉压抑着情绪,声音沙哑低沉:“啊... 没事。” 果然又是这样,好像新的一天林迟惟就会自动刷新好感条,一切都从零开始,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时觉又换上轻松的语气:“迟惟哥哥,我有事情和你说,你不着急就先坐一会?” 林迟惟僵硬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坐在了赵时觉的对面。 看着餐桌上丰富的早餐种类,中餐、西餐、各种甜点,明显不是一个人能吃完的量。林迟惟唇角微动,把视线移向别处,来减轻自己的内疚。 赵时觉不在意似的咬了口油条:“迟惟哥哥,那个小家伙起名字了吗?” 林迟惟:“嗯” 了一声,看了一眼睡的肚皮都露出来的小土狗:“叫珍珠。” “啊.... 是很珍贵的宝物啊。” 赵时觉笑了笑。 林迟惟猛地抬头看向赵时觉,那一瞬间,他在赵时觉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看到小小的自己坐在庭院的秋千上哭诉:“哥哥,妈妈又骂我,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林唯一拍拍自己的头,轻声安慰道:“怎么会呢,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也是哥哥很珍贵的宝贝啊。”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林迟惟的后颈,暖呼呼的,像那天下午庭院的阳光。 赵时觉把一杯豆浆往林迟惟那边推了推,红枣味的。 “迟惟哥哥,珍珠你不要从网上找别人喂养了,我帮你照顾它好不好。” 林迟惟的指尖碰了碰那杯豆浆,很温暖,他就用手掌整个贴在杯子上。 赵时觉:“你想想啊,你网上找的人肯定没我尽心负责,我锻炼时还能带它遛弯呢。” “而且它也认识我,找别人珍珠也不熟悉,你说呢迟惟哥哥?” 赵时觉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需要一个每天都能见到林迟惟的借口,他想着就这样慢慢的靠近,总有一天他能接受自己。 他又想到了王辛,跟他一比觉得自己很有希望。 可是林迟惟突然推开了那杯豆浆,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赵时觉的手停在半空,随着关门声,油条被他捏成了两半。看着桌面上溅出来的豆浆,他肩膀耸动,轻笑了一声。 中午儿科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推门进来的是原澹。 几个原本吃盒饭的、写病历的、翘着腿玩手机的,愣了愣,然后纷纷不自觉坐好打招呼:“原主任。” 原澹戴了一副无框眼镜,显得儒雅又有气度。 “没打扰你们吧。” “不打扰不打扰,原主任您是来找我们王主任的吗?” 几个人见到原澹都暗自感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院长高薪从美国聘请回来专家。让全院单身女子惦记的人不光是家世好、性格好的单身钻石王老五,身材、气质、长相更是没得挑的。 原澹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林迟惟:“我找你们小林大夫去吃饭。” 几个人沉默地互相看了一眼,其中就有那个说林迟惟坏话的人,脸色格外精彩。 两个人坐在食堂,不停的有人过来和原澹打招呼,林迟惟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吃饭,装作谁也看不见。 等安静下来,原澹抱歉地说:“本来想和你安安静静的吃顿饭,看来选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看来他并不是食堂的常客,旁边的人都有些稀奇,忍不住往他们的方向看。 林迟惟摇摇头:“没有,没人和我说话就好。” 原澹笑了一下:“你低着头,人家想和你说话也难。”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林迟惟倒没什么自觉:“是吗。” 原澹似乎很放松,回忆时眼角带笑:“嗯,从小就知道你喜欢清静、怕人打扰。小时候咱们都不喜欢家庭聚餐,但没办法总要参加。只有你,你不想和人说话就低着头吃饭,谁也不理。遇到你不喜欢的人,人家走到你面前了还能装作没看见,你都不知道亲戚的那些小孩都多害怕你。” 一放松似乎就会办错事、说错话,身为医生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林迟惟慢慢地抬起头,盯了原澹两秒钟,原澹止住笑意,猛地回过神。 林迟惟开口:“你记错了吧,我小时候可最淘气了。” 原澹也只露出一瞬间的狼狈,别人甚至来不及察觉:“是啊,太久远的事了,我都糊涂了。” 林迟惟对于这些通过看向自己而望向林唯一的人不会有太多苛责,明明很残忍,就好像在说‘活下来的不是你就好了’,可不能责怪他们,因为林迟惟望向自己时也是一样的。 原澹自然地转移话题:“其实我找你是想问你,下个月去山区的义诊我看到你报名了?” 林迟惟:“嗯。” 原澹:“只是这次我的名额也是早早就定下来了,早知道你去的话我不报名了。你走了,阿姨那边我还能有个照应。” 林迟惟的饭几乎没吃,还和新的一样,他放下筷子,似乎不打算吃了:“不能再麻烦你了,我妈那边症状比以前减轻很多了,不用担心。” 原澹也没再说什么,又提了一句:“听说你们科室前两天有个肺炎去世的患儿家属来闹了?” “是。” 林迟惟也听说了,不是他的病人,闹事那天他也不在。 原澹皱了皱眉:“最近已经开会加强安保了,你自己也多注意安全。” “我知道。” 快要上班了,两个人走回科室,在路上原澹似乎还有话想说,但从食堂回去的路上同事太多,电梯里更是人挤人,最终先一步下了电梯的原澹只能回头望了一眼林迟惟,两人对视一眼,电梯门关闭,隔绝了原澹的视线。 原澹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眶,林迟惟刚刚的眼神就在他眼前,怎样都挥之不去。 因为那样的神情曾经属于另一个人,原澹和他面对面的时候都会恍惚,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林迟惟要有多么想念你,才会活成你的样子。 赵时觉抬头看着南乡医院的标志,想到昨天两人的不欢而散,他的眼神暗了暗。 “喂,你快点啊,别磨蹭了。” 他回头喊着。 只见一位金色长发、时尚性感的女生,正龇牙咧嘴地扶着车门:“赵时觉!你是不是人啊,我都瘸了,我快得了吗?!” 她这一嗓子喊得连滴滴司机都回头看,司机扯着嗓子喊:“小伙子,怎么这么不会怜香惜玉呢,赶紧来搀着点啊。” 赵时觉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走过去,伸出一只胳膊,女生扶着他的胳膊下了车。 赵时觉关上车门,司机心里感叹这小伙幸亏长得帅,要不然找不着女朋友,然后摇摇头开走了。 金发女生扶着赵时觉一只胳膊,一条腿蹦着往前走:“哎哎!大哥你慢点行不行,我能跟得上你吗?” 赵时觉慢了下来,没什么好气:“知道了。” 女生翻了个白眼,蹦着往前走:“要不是你催我,我着急去打印设计图能崴脚吗?我这是工伤,你能不能态度好点。” 赵时觉心里想林迟惟,心不在焉地回她:“你崴脚也能赖我?你不赖你高跟鞋。” 女生翻个白眼,蹦跶着往前走:“我跟你说,你这辈子也找不到女朋友。” 赵时觉看她一眼。 女生:“你看我干嘛?谁能看上你一定是你救过她的命,你得跪着求人家别离开你。” 赵时觉刚要说什么,突然猛地把手抽走。 “哎呦。” 女生吓了一跳,差点摔倒,肿的那只脚沾了地,钻心的疼:“你大爷,你有病啊赵时觉!” 赵时觉嫌弃地皱着眉:“你胸蹭着我胳膊了。” 女生:“.......... 我扎着你了?” 赵时觉这才注意到周围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他黑着脸瞪了回去,那些人连忙回过头去。 赵时觉回过头看她:“你别蹦跶蹦跶的了,整这么大胸穿个跨栏背心,你这脚到底是去打印店崴的还是出去蹦迪崴的?小心我告诉你妈去。” 女生咬牙切齿的:“我他妈这是吊带....... 我就是在打印店崴的,你家夜店下午开门,土鳖!” 赵时觉让她去树下的椅子上坐着:“等着,我给你推轮椅去。” 赵时觉在大厅看了一圈,没看见哪里有轮椅,看见前面导医台有个护士。 “你好,轮椅在哪租?” 护士抬起头愣了一下,然后才说:“在大厅外面。” 她笑着用手指了一下:“那个玻璃门后面就是。” “谢谢。” 赵时觉想自己进来时候怎么没看见,结果转身的时候撞上一个保安:“抱歉.....” 保安对讲机里的内容打断了赵时觉的话。 “三楼儿科门诊三诊区发生医闹,迅速支援!三楼儿科门诊三诊区……” 听到的那一瞬间,赵时觉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心脏。他已最快的速度跑向电梯,中间脚下打滑差点摔了一跤。他看到三台电梯都显示停在十几层,骂了一声,转身向楼梯间跑去。 楼梯间的灯光有些昏暗,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和不安,三步并作两步往上冲,不断地祈祷着林迟惟不要出事。 冲出楼梯间,赵时觉一眼看到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吵闹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他奋力挤过人群,只见林迟惟被几个情绪激动的家属围着,有人扯着他的白大褂,还有人上手推搡。 “艹!” 赵时觉一脚踢开了挡在他前面的人,就在这时,一个举着金属保温杯的男人突然冲到林迟惟身前,用力地向他砸下去。 “林迟惟!” 站在人群中的林迟惟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开始他还能让自己冷静,劝导着情绪激动的家属,还让护士按下救援按键。 可冲突越来越剧烈,林迟惟突然耳朵里冒出一声尖锐的耳鸣,之后他就只能听到周围杂乱的嗡鸣声,和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陷入应激反应的他无法控制自己,恐惧如盲蛇般缠绕住他的喉咙,残忍的回忆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别走!别和他们走!”“谁来谁来救救我!” 林迟惟用最后一丝理智咬破自己的下唇,一滴血滴落在他的白大褂上,疼痛使他回归现实。 这时当他看清一个满脸横肉的人举着保温杯砸向自己,可已经跑不掉了。 “林迟惟!” 一道声音似闪电划破喧嚣,砸进他的耳膜,林迟惟睁大双眼,他不可思议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那一瞬间好像什么电影的经典画面,像英雄降临的慢动作。 他看到赵时觉整个人扑过来,将他狠狠一撞抱在怀里。 这一瞬间他的心脏好像被什么击穿了。 这整个过程变得很漫长,林迟惟闻到了赵时觉身上好闻的气味,听到耳边赵时觉的喘息,和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 直到赵时觉发出一声闷哼:“哼!”,有鲜血滴答滴答地滴落在林迟惟的白大褂上,盖住了他之前的那点血迹。 “赵时觉!” 他听到自己开口的声音颤抖得不像样,“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赵时觉!” 滴答滴答,接着还有什么顺着下颚滴落到了衣领上。 赵时觉一直死死地抱着林迟惟没有松手:“我没事,别怕。” “别怕,我在呢。” “赵时觉......” 林迟惟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终于赶来的安保驱逐了闹事的人群,门诊的护士也在刚才的争执中被打了一巴掌,她红着眼睛跑到林迟惟身边:“林医生您没事吧.... 啊... 流血了。” 她看到林迟惟衣服上的血迹,也分不清是谁的。 林迟惟哭着让赵时觉放开自己:“我看看你的伤,你放开我。” 赵时觉又紧紧抱了他一下才松手,放开后他用轻松的语气说着:“你吓死我了林迟惟,幸好你没事。” 可他的状况并不轻松,林迟惟伸手擦掉流到他眼睛的血。 “别哭。” 赵时觉抓住林迟惟的手。 林迟惟和护士说:“去拿止血纱布。” “哦,好。” 赵时觉攥着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别怕,没事了。” 林迟惟带着血的手指蹭到他的唇上,蹭出一抹艳丽的红 第8章 第 8 章 赵时觉头上的伤缝了三针,脸上的血被处理干净了。可衣服上的那片血和他始终阴沉的脸,让他看起来就像某个隐秘组织的杀手。 闹事者被警察带走了,医务科的人看着林医生这位朋友,哆哆嗦嗦地表示医院的法务部门一定把责任追究到底。 那个挨了巴掌的小护士正红着眼睛,给林大夫的脖子消毒。那白皙的脖颈上有一道长长的抓痕,白与红的对比太鲜明,赵时觉看着那处生出一种复杂的感受。 小护士满脸悲愤:“太可恶了那帮人,不分青红皂白也不管是不是他们的主治医生,上来就闹事。” 林迟惟已经从刚才的状态中恢复了,只留下眼尾那抹红。 林迟惟微微扬起下颌,从耳侧到锁骨绷出一道漂亮的线条。他看着对方脸上还有明显的指印,淡淡地说了一声:“抱歉。” 小护士消完毒连忙摆手:“林大夫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问题,是那帮人太可恶了。” 林迟惟低下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下次要保护好自己,不用保护别人。” 不等回话,他又迅速扯出个笑:“今天你受委屈了,院里给放了假,回去好好休息吧。” 小护士点点头:“那你们回去时注意安全,我先走了,拜拜。” 林迟惟抬起手臂对她挥了挥手:“谢谢你,再见。” 护士关上门后,屋内变得一片寂静。赵时觉在这个房间有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可林迟惟没有把视线放到他身上。 刚刚发生的事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林唯一,那种失去灵魂的痛苦让他害怕。 还有那种深深的自责,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背上。从刚刚开始,他只要闭上眼就会想到赵时觉被砸的那一瞬间,还有林唯一被带走时自己撕心裂肺的痛。 都是因为自己…他们才会..... 林迟惟沉默了一会开口:“今天谢谢你。” 林迟惟的视线并没有固定落在某一处,声音又轻缓,有些情绪被他刻意压制住了:“还有对不起。” 突然,林迟惟被一只有力的手攥着手腕,用力拉到身前,他踉跄一下撞上赵时觉的胸膛。 林迟惟抬头这次眼中带上了克制的怒意。 “你干什么。” 赵时觉低着头看他,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谁也没有收敛情绪,他声音带着嘶哑地质问:“你还想说什么。” 林迟惟挣扎了一下,手腕被攥得更紧了。 赵时觉因恐惧而慌张和愤怒:“想让我保护好自己,不应该保护你,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对吗?” 刚刚林迟惟说的话让赵时觉感到害怕,好像他就在眼前,但却是一团虚影,自己怎么用力都抓不住。 他不明白林迟惟为什么要推开所有人。 可赵时觉的紧逼不舍成为了一个契机,让林迟惟一直被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机会。 “对。” 林迟惟像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弓弦,瞳孔里翻涌着混杂着愤怒与悲痛的漩涡:“为了保护别人,把自己搭上?你以为被保护的人会感谢你吗?你以为自己很伟大吗?” 这是他长久以来想都不敢想的话,作为一个幸存者,凭什么去责怪救下你的人呢。 那也太不要脸了。 可他今天就这样说了出来,林迟惟低下头紧闭着双眼,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就像决堤的水坝,有了一个缺口就停不下来了。他的声音颤抖着“要我怎么办呢,谢谢你吗?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每天带着痛苦、内疚、绝望,是怎么生活的。可我不能说宁愿出事的是我,因为这会让你们的牺牲变成笑话。” 赵时觉的眼神颤动,心脏也像被碾压着般疼痛。这是他所不了解的林迟惟,他怀疑林迟惟说的这些不为人知的事,就是他推开所有人的原因。 林迟惟情绪似乎平缓了,但声音还是带着绝望,他仿佛是在和自己对话:“我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你的牺牲。可又不能活的太好,因为那样是一种背叛。” 赵时觉来不及探究林迟惟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双手抱住林迟惟颤抖的肩膀:“没想让你感谢我,也没觉得自己很伟大。但是很庆幸...” “幸好被砸的不是你,幸好你没出事。这样就够了,看到你没事我这么做才是值得的。” “愿意保护你的人一定是舍不得看你伤心、不愿看你害怕、难过的。” 赵时觉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他努力稳住自己,坚定平稳地说:“所以你说你要怎样生活…你就活成你喜欢的任何样子吧。” 赵时觉感觉到林迟惟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刚才给我剃头的医生说以后这会有道疤,留长是不是就不好看了。那我以后就都寸头吧,也挺适合我的。你觉得我看到你这完美无缺的脑袋会生气吗?还是你留披肩长发我觉得是在挑衅我。”他低沉着笑了笑:“你怎么样都好,我只会觉得,啊…你没受伤,真的是太好了。” “没有砸到你,真是太好了。” “你没有疼,真的是太好了。” “愿意保护你的人,一定是这样想的。” 林迟惟看着前面白色的墙壁,肩膀上的热度传到心脏,变成密密麻麻的心疼。 “原来所有的责怪,只是因为心疼。” “心疼林唯一,也心疼赵时觉。” 林迟惟张了张嘴,最终说道:“对不起。” 赵时觉缓慢地摇了摇头。 林迟惟抬起左手,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那颗头的时候,赵时觉的手机响了。 林迟惟停下动作,轻轻的把赵时觉从自己身上推开。 林迟惟看到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突然表情变了,语气也打破了之前屋内沉闷的气氛。 “可可?你还在外面吗?” “知道了,我错了我错了。” “你在那别动,我马上就去接你。” 赵时觉习惯性地想抓头,一碰到纱网就停了下来。挂断电话后,他对着林迟惟说:“我朋友在外边,她脚崴了。带她看完病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你等等我?”他实在放心不下这样的林迟惟。 “女生吗?”林迟惟突然问。 赵时觉带着点把人忘了的愧疚说道:“啊,是,我发小。” 又锲而不舍地追问:“让我送你回家吧。” 林迟惟不经意的活动着刚才被赵时觉拽过的手腕:“接到你朋友去三楼骨科找我。” 依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赵时觉看到林迟惟手腕上的红印,被转移了注意力,愣愣地说:“哦,好。” 赵时觉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可可骂死,那时他忘了自己现在什么样。可可一见到他,本来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变成了:“我靠!大哥你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赵时觉推着她一路风驰电掣地走,生怕林迟惟走了不等他:“没。” 赵时觉还是惦记着林迟惟,想着林迟惟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林迟惟说的话让他隐隐有种不好的猜想… 可可坐在轮椅上扭着脖子看他:“你到底咋了?脑瓜子怎么还让人开瓢了?” 赵时觉回过神,拍拍她的肩:“碰上医闹了,我喜欢的人在这家医院,幸好他没事。” 可可听完他信息量极大的话,一时没消化完就被推出了电梯,她被吓得扭着身子去看赵时觉:“不是... 等等,你说你这不开窍的竟然有喜欢的人了?” 电梯门打开,赵时觉就看到靠在护士站的林迟惟,他没管可可的震惊,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情:“迟惟哥哥。” 林迟惟抬起头看到赵时觉,示意他过来。 坐在轮椅上的可可听见赵时觉发出的 “鬼动静”,眼睛瞪得老大。 林迟惟看到赵时觉推着朋友过来,只对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孩礼貌地笑了一下:“去三号诊室吧。” 可可愣了一下:“啊好,谢谢.... 迟惟哥哥?” 那一瞬间,赵时觉想把这个女人扔在这里,他站在可可身后咬牙切齿地小声说:“别乱叫。” 然后看着林迟惟:“迟惟哥哥,你去你们值班室等我吧,等我这边完事就去找你。” 等到林迟惟终于对他点头,赵时觉才推着可可进了诊室。 林迟惟离开的时候,听到护士站的小姑娘在说悄悄话:“你看到那一对情侣没,男的超帅女的超美,太般配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老天爷啊,也赐我一段甜甜的恋爱吧。” 林迟惟回到儿科病区,脱掉沾着血的白大褂扔到清洗篮里,他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那看着衣服上露出的小片血迹,那是赵时觉的血。 林迟惟想起赵时觉跑过来,紧紧抱住自己的那一瞬间,想起他刚刚说的话… 林迟惟抬起右手,手腕上的红痕已经不见了,他好像有点失落地放下手臂。 经过办公室的时候,原澹推门走了出来,林迟惟见到他停下了脚步。 原澹皱着眉头,露出一副很少见的紧张神情:“我听说你出事了就赶回来了,伤到哪了?” 林迟惟走了两步,给前面过来的患者让开路:“只是一点抓伤。” 原澹盯着他的脖子看了两眼,肩膀放松了下来:“幸好不严重,也没伤到脸上。” 林迟惟没接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澹想到了隔壁省医院上个月刚发生的砍伤事件,他顿了顿说道:“带头闹事的已经被拘留了,其他家属也做了相应处罚。为了预防他们换了人再来,院内已经安排这段时间每个诊区增加警务巡逻,但他们这种无差别攻击的举动,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我会再向上面提申请,在儿科每个诊室外面加强安保,你自己也要小心。” 林迟惟没什么表情地听着:“我知道。” 原澹看了林迟惟一眼,迟疑着问道:“听说你有朋友受伤了?” 听到 “朋友” 这两个字,林迟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嗯。” 这时保洁匆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嘴里念叨着:“哎呦,起风啦要下雨了,病房窗户都关上吧。” 林迟惟转头发现,窗外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乌云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呼啸而过的风拍着大楼,一瞬间雨点就哗啦啦地砸了下来,落在窗户上像下冰雹一样响。 原澹转过头:“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 林迟惟没有拒绝。 原澹撑着伞护着他,先把他送到副驾驶座,再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砰” 的一声关上车门,外面的风雨声一下子就没了,车厢里只剩下雨刷器来回摆动的声音。 街道上空荡荡的,没什么车也没人。柏油路面上的积水映着红绿灯投下的红一块绿一块的光斑,随着车子往前挪,那些光斑也跟着晃。林迟惟靠在椅背上,一直侧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原澹记得清楚林家兄弟出事那几天,北京下了场少见的暴雨,连着三天三夜没停。那会儿好多地方积了水,路都塌了,原家派出的搜救队和警察根本没法顺利开展工作。 直到最后,那场大雨把所有痕迹都冲得一干二净,凶手至今还没抓到。 红灯亮了,车子停下来。原澹看向林迟惟,他知道林迟惟现在和自己想的是同一件事。原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动:“你还好吗?” “嗯。”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动起来。林迟惟一直看着窗外,靠在头枕上的头跟着车子微微晃动。 黑色轿车停在了楼下,原澹先下了车,撑开一把伞,绕到副驾驶那边。两人撑着一把伞,伞大部分都偏向林迟惟那边,原澹的肩膀露在雨里。 两人一起往单元门走,雨下得大,他们靠得有些近。 走到单元门的台阶上,林迟惟看到赵时觉站在那里,双眼像鹰隼一样,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第9章 第 9 章 赵时觉浑身都湿透了,看起来有些狼狈,紧紧盯着林迟惟的眼睛却透着冷意。“为什么不等我。” 林迟惟的视线在他头上的纱布上停留了一秒,没有开口。 经过白天的事,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时觉,再次见面,更添了几分一时激动下袒露心声后的羞怯与尴尬。 赵时觉像一只受伤又愤怒的兽,向前迈了一步,逼近林迟惟。 林迟惟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敢看他的眼睛。 原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察觉出状态不对。 他见状开口打破僵局:“你是白天在医院帮了迟惟的朋友吧?我听说了今天的事,多谢你的帮忙。” 赵时觉听他这么说立马警觉:“不用谢,我帮迟惟哥哥是应该的。我还要谢谢你替我送他回来呢。” “替我”两个字咬得很重。 原澹感觉自己被一头狼盯着,倒挺有趣。他挑了下眉,带着儒雅的笑意伸出手:“还没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原澹。” 赵时觉盯着他看了两秒,才伸出手用力地握了一下:“赵时觉。” 原澹没什么反应地收回手,抱歉地笑着:“不知道原来你们有约,因为有雨就送迟惟先回来了。” 赵时觉看到原澹的第一眼就觉得讨厌,非常不顺眼。 面对赵时觉眼睛里冒出的寒光,原澹似乎视而不见,他看了林迟惟一眼,然后说道:“我和迟惟从小一起长大,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交了你这么可靠的朋友。今天可能是迟惟忘记了,你别和他计较。” “你别和他计较”这句话,分明透着“他们才是更亲密的”意味——这种把赵时觉排除在外的感觉,让他冷哼一声,心底也莫名酸了一下:这个人比自己更熟悉林迟惟,下午林迟惟说的那些话,或许他全都了解。 “从小一起长大啊,看你们岁数差不少呢。真是长兄如父,怎么连他交朋友你都要操心。” “赵时觉。” 林迟惟听赵时觉这么说,叫了他一声制止了他。 原澹面对这**裸的言语攻击,倒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林迟惟开口后,更是只微笑不说话。 赵时觉视他这副模样为挑衅,从看到两人从车里下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气疯了,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碍于林迟惟,他咬着牙闭上了嘴。 林迟惟不知道赵时觉为什么对原澹意见这么大,他只能先对原澹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回去注意安全。” 他没有替赵时觉道歉,也没有解释什么。 原澹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好,明天见。” 原澹走后,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林迟惟有些不自在,揉了揉手腕:“你怎么来了?” 见林迟惟没让原澹上楼,赵时觉的语气没了刚才的针锋相对,却还是带着气:“你说我怎么来了?说好了让我送你,你却和那个老男人一起回来了。” 林迟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今天第一次见原澹,怎么对他有这么大意见?而且我给你发了微信说我先走了,你没看到吗?” 赵时觉听他这么说,声音都大了:“你为什么护着他?我就是不喜欢他。你给我发了微信就走,我也没同意啊,明明你都答应我了。” 林迟惟看着他,早就忘了刚才见到赵时觉时那点尴尬情绪,现在只觉得莫名其妙:“你发什么脾气?我哪里护着他了?” 赵时觉好久没有这种几乎失去理智的时刻了,刚要开口,林迟惟抬手制止了他,然后按下了电梯。 “先回去再说吧。” 赵时觉跟着他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林迟惟看了他一眼。衣服全湿透了,看起来有点可怜。 “抱歉,我以为你会和你朋友一起回去。” 赵时觉抱着胳膊没有开口,周身都散发着冷气。 林迟惟问他:“伤口沾水了吗?” 赵时觉:“没。” 林迟惟看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又问:“你是拿什么挡的雨?” 赵时觉这才想起来雨伞落在楼下了:“伞扔一楼地上了,算了,不要了。” 林迟惟也没说什么。 一直到进了门,赵时觉还沉着脸不说话,直到看见上次那双蓝色拖鞋,拖鞋就放在鞋架最上面,不像上次那样是从鞋柜里翻出来的。 他面无表情地换上鞋,对着走进去的林迟惟的背影开口:“我讨厌那个原澹。” 林迟惟抱着衣服和浴巾出来,只觉得这样的赵时觉并不让人讨厌,反倒像个小孩子一样率真:“反正你也没什么机会见他,讨厌就讨厌吧。” 这句话让赵时觉皱了皱眉,他还没说什么,林迟惟已把衣服递给他:“你上次落下的,我家阿姨已经洗好了,你先去浴室用热毛巾擦擦身体。” 赵时觉盯着林迟惟手里的衣服,心里泛起一阵满足,林迟惟的家里有自己的东西。 他接过来,却没动。 林迟惟看着他:“怎么了?你要是想冲澡,我找个东西把你伤口包起来。” “不是。”赵时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别扭过,“你喜欢他吗?他是你新男朋友吗?” “谁?”林迟惟下意识问,没等赵时觉回答就反应过来,随即觉得这个问题匪夷所思,“就因为他送我回来?” 赵时觉声音不高:“你们俩靠得那么近。” 林迟惟回忆了一下:“因为只有一把伞。” 赵时觉追问:“所以你不喜欢他?” 林迟惟平淡地回答:“不。”说完就走了。 赵时觉进了浴室,很听话地只用毛巾沾水擦了擦身体,伤口没碰到水。换好衣服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赵时觉出来时,林迟惟还在洗澡。他看到趴在沙发上的珍珠,走过去对着狗头揉了半天,弄得珍珠都急眼了,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咬出一道小牙印。赵时觉放开它:“小没良心的。” 正好这时林迟惟拎着药箱走出来了。他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珍珠立刻老实地趴到他的腿边。 “坐下吧,给你换药。” 赵时觉和他面对面坐着。 林迟惟伸手摸了一下赵时觉头上的纱布,幸好没湿透,只是有点潮。 当林迟惟的手指触到那道伤口时,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疼不疼。” 赵时觉垂着眼睛,倒不闹脾气了:“不疼。” 林迟惟动作轻柔地消毒、换药,就像那天赵时觉为他做的一样。 “怎么可能不疼。” 赵时觉抬眼看他,笑了一下。 林迟惟:“笑什么。” 赵时觉:“耳熟。” 林迟惟也无声地淡笑了下。 赵时觉能闻到林迟惟身上的沐浴液味道,也能看到他刚洗完澡,脸上带着红润的血色。 来时的担心与别扭,不知不觉都消散了。 那些一时激动想要问清楚的话,也被理智压了回去。如果他没猜错,林迟惟口中的“牺牲”与“背叛”,太过沉重、太过**,根本不是能随随便便问“你怎么样?和我聊聊吧?”的事。 突然,赵时觉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跳都停了一拍:林迟惟的手放下来的瞬间,睡衣下露出的左手手腕上,有几道横着的疤痕。 那是什么?那个位置、那个形状,还能是什么! 赵时觉大脑一片空白,那种不安再次涌了上来。 这时,林迟惟看着包扎好的纱布,抬手在他头上很轻地摸了一下。 赵时觉猛地抓住林迟惟的手腕,林迟惟被吓了一跳,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怎么了?” “啊……没事。”赵时觉完全是凭本能行动,隔着睡衣,他感受不到下面到底是什么。难道是他看错了?他的眼睛却不敢再去看。如果是真的,林迟惟一定不想被人发现。 赵时觉松开手,强稳住心神,说起白天的事:“迟惟哥哥,下次我一定保护好自己,不让你担心。其实今天我主要是怕打了你们患者家属,给你添麻烦,不然我早就一脚踹开了。” 林迟惟平静地在手腕上揉了揉:“随便踹。” 赵时觉愣了一下,很轻地“嗯”了一声,眼神落在某一处。 突然,窗外亮起一道刺眼的闪电,瞬间将整个客厅照亮。林迟惟条件反射地颤抖了一下。 赵时觉注意到了,在雷声即将响起的瞬间,他双手捂住了林迟惟的耳朵。 被那双温热的手掌笼罩的瞬间,林迟惟的眼睛微微瞪大,整个人愣在原地。他看见赵时觉用口型说着:“别怕。” 一秒钟左右的雷声,林迟惟却感觉无比漫长。手掌与耳朵接触产生的摩擦音变得清晰,他甚至能听到赵时觉强有力的脉搏跳动——“扑通扑通……” 轰隆隆的雷声吓了珍珠一跳,它爬到林迟惟的腿上,往他怀里钻。林迟惟这才回过神来。赵时觉松开发热的手心,林迟惟把珍珠抱起来安抚。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雨滴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水汽里。方才被赵时觉填满的脑海,此刻又被这场雨蛮横地占据。 赵时觉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舍不得打破刚才的氛围:“你害怕打雷吗?” 林迟惟低着头给珍珠顺毛:“是不是很奇怪?” 赵时觉认真地说:“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这一点也不奇怪。” 这件事除了心理医生,林迟惟从没和任何一个人主动提起过。而面对赵时觉,很多话就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就像白天那样。 “我是怕下雨、怕打雷,因为小时候经历过绑架。” 话落的一瞬间,赵时觉只觉得一股恐惧从后背蹿升,直抵头顶。 “那几天是北京罕见的大暴雨,所以有点心理阴影。” 赵时觉静静地看了林迟惟几秒,此刻他根本顾不上想林迟惟手腕上的伤口和白天说的那些话,只剩下深深的恐惧,是“差点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的恐惧。 赵时觉伸出手时,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颤抖,他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 就这么紧紧抱着,没有说话。 林迟惟没有推开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顺从地被他抱着。 赵时觉的脸埋在林迟惟的肩上:“几岁的时候?” “八岁。” 赵时觉的声音闷闷的:“那么小,你那时一定很害怕。” 林迟惟被他紧紧搂着,肋骨间传来一阵痛感,心里却意外地踏实。 没错,踏实。这是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过的感受。 这种踏实,让他再回想起那些画面时,甚至少了几分恐惧,只剩下淡淡的、经久不灭的绝望。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一滩死水:“那时我躺在厂房的水泥地上,脏水从我的侧脸流过,我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从白天到黑夜,耳边只有雨水砸在钢板顶棚上的巨响和时不时响起的雷鸣。” 随着林迟惟声音那些画面就这样砸进了赵时觉的脑子里。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很痛,呼吸不畅,他只能张开嘴喘息着。 林迟惟接着说:“凶手拿了钱跑了,那场大雨冲垮了所有线索,凶手至今也没有归案。我也是直到第五天才被发现的。” 赵时觉的手在林迟惟的后背紧紧攥住,衣服早被攥的变了形。 “当时原家动用了关系,才调来了更多的直升机,锁定了我的位置。最终也是他们的私人救援发现了我。所以原澹不光和我家是世交,原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赵时觉的思绪很混乱,心疼、难过、害怕、恐惧全部涌了上来。 听到这里还有了一丝酸楚,原来他和原澹之间,是这样一层盘根错节、重逾千斤、这辈子都无法割裂的恩情。 林迟惟不再说话,赵时觉就这样紧紧地算不上是抱,更像是箍着林迟惟,怕他消失不见一样。 终于赵时觉松开了手臂,抬起头“以后的下雨天,我都会陪着你。” 他不知道自己的陪伴对林迟惟有没有一丝安慰,或许更多的是为了消除自己的恐惧。只有看着、牢牢抓住林迟惟,他才能安心。 听到这句话,看着赵时觉通红的双眼。林迟惟突然觉得刚才那股环绕在身上的力量,仿佛转移到了心脏上,太过紧密,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这场对话就这样终止了,林迟惟推开赵时觉起身:“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 话没说完,他站在那里,看着赵时觉坐在沙发上,顶着纱布、红着眼眶仰着头望他。 外面风雨交加,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响,没勾起恐惧,反倒在心底漾起一阵涟漪。 林迟惟看着赵时觉,沉默了两秒,最终说道:“不嫌弃的话,就住下吧。” 赵时觉也站了起来,想再靠近林迟惟一点,不想让对方从自己眼前消失哪怕一秒钟。 “你要是害怕,我可以在你房间打地铺陪你。” 林迟惟的手指在自己睡衣第二颗纽扣的位置,抓了一下又松开。 “晚安,赵时觉。” 第10章 第 10 章 赵时觉没有回房间,他靠在林迟惟门外的墙上,好像离他近一点这样才能安心。 赵时觉靠了一会,听到林迟惟关灯的声音,门缝的亮光变成了黑暗。他就躺在了门外的地板上,珍珠很好奇地从他身上走来走去。赵时觉都没反应,他看着天花板想起了很多之前没注意的事。比如林迟惟和王辛发生争执时他苍白的脸,自己在林迟惟家里把他吓到,还有白天林迟惟被人群包围时无助的神情。以前以为这些都是正常反应,现在想来这些会不会都是那次绑架的后遗症?叫什么 PTSD 的? 赵时觉翻了个身,把手臂垫在头下,珍珠就过来想要舔他的脸,赵时觉用另一只手把它推开。林迟惟的很多举动,都是下意识地推开别人的靠近,还有他白天说的话……赵时觉出神地想着,一只手还抵着珍珠,珍珠的爪子在地板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可能是想的太入神了,直到面前的门被打开之前,赵时觉都没有听到林迟惟下床走过来的声音。由于这个角度,首先映入赵时觉眼帘的就是林迟惟的脚。没有穿鞋,光着的一双脚。很白,脚趾纤细修长,脚背弧度微微隆起,还有不明显的青筋脉络。在灯光未亮起的昏暗里,视线顺着这双脚往上移,是一小截白皙的脚踝…… “你不睡觉的话可以回学校。” 林迟惟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赵时觉一手撑地赶紧站起来,脚在地板上还不小心滑了一下。“我睡觉,睡硬地板对腰好哈哈哈……” 因为脑海里全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他开始胡言乱语。 林迟惟弯腰抱起珍珠,赵时觉瞪了珍珠一眼,那意思是全赖你。林迟惟平静地看着他说:“赵时觉,因为知道我的事,所以可怜我吗?” 问出这句话后,赵时觉沉默了半晌。他慢慢抬起头和林迟惟对视:“是。” 林迟惟意外地挑了下眉,怀里的珍珠似乎都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低声 “汪” 了一下。 赵时觉严肃的时候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还有更多的心疼、担心和害怕。” 林迟惟:“为什么?” “因为……” 脱口而出的答案就在嘴边,赵时觉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有种直觉,现在说出来的话,他再也不会见到林迟惟了。赵时觉:“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林迟惟眼中决绝的冷意淡了下来,期待与抗拒在他脸上并不明显,但赵时觉似乎能看出林迟惟的拉扯。 赵时觉伪装成漫不经心的语气:“像和姜乐、葛涛、秦山那样的朋友,普通的朋友。”在赵时觉还不知道林迟惟在抗拒什么、害怕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就先学会了如何应对林迟惟,这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林迟惟提出一个疑问:“像可可那样的?” 赵时觉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到可可,应付着:“啊,对。” 林迟惟 “嗯” 了一声。赵时觉不知道这声 “嗯” 是不是代表他认可自己朋友的身份了。“朋友之间是可以互相帮忙的,所以你害怕的话是可以依靠我的。” 林迟惟却看了一眼赵时觉头上的伤,像是在确定什么:“留下那道疤,真的不会后悔吗?” 赵时觉定定地看着林迟惟,真诚又正式地说:“不会。”然后他抬起手,温柔地抚过林迟惟的头顶:“也不会嫉妒你这完美的头盖骨,只会觉得,啊……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赵时觉对他笑了笑,一直像块坚冰的林医生也有了些不知所措,他垂下眼,看着珍珠。“有珍珠陪我,你不用担心,回房间好好睡觉吧。” 赵时觉看了看他:“那晚安,我就在隔壁。”林迟惟抬起头看着他:“晚安,赵时觉。” 珍珠躺在被子外面,窝在林迟惟肚子的位置上。有珍珠在,确实让林迟惟好了很多。夜深了,窗外的风雨还没有减小。这座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赵时觉,他就在不远的地方,自己出声他就可以赶过来。这件事有多大的作用呢?林迟惟也不知道。安眠药在床头柜里,他犹豫了一下,今晚没有吃。他只知道,自己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后,林迟惟来到客厅,看了看空荡荡的餐桌和安静的次卧。很安静,就像他很多年已经习惯的那样。林迟惟像往常一样走到落地窗前,拿起勺子蹲下给珍珠添狗粮。哗啦啦的,是狗粮掉在塑料盆里产生的声音,一勺接着一勺。直到那个印着狗爪的小盆都被狗粮淹没,林迟惟才回过神来。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明明一直都是这样的,怎么反而不习惯了呢? 林迟惟突然起身,四处看了一下:“珍珠?”很安静,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林迟惟手里还拿着勺子,先在客厅看了一圈,然后推开了每个房间的门:“珍珠。”哪里都没有。林迟惟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想起刚才起床时卧室门是开着的。 珍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开门,总是躲起来让自己找它。林迟惟把手里的勺子扔回装狗粮的大袋子里,回身的时候又踢倒了什么东西。 他握住门把手的一瞬间,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林迟惟被吓了一跳,随即就看到珍珠跑了进来,围在自己脚边绕圈。赵时觉进来看到林迟惟也愣了一下:“这么早就要去上班了?” 林迟惟蹲下把珍珠身上的牵引绳解开,身体放松下来,才察觉自己刚才一直紧绷着。“没有。” 他起身给赵时觉让出位置,让他进来,“进来吧,你带它散步去了?” 赵时觉看林迟惟又回到了客厅,不打算出去了,他把手里的袋子都放到餐桌上:“早上我出门,它就先跑出去了,应该是憋坏了。”珍珠跑进去看到散落在地上的狗粮,蹦跶了一阵,低头就吃。 赵时觉把手里的早点一样样拿出来,试探地问:“你要不着急走,就吃点东西?” 从赵时觉进来开始,那股沉重压抑的气氛突然就消失了,林迟惟甚至语调轻松地 “嗯” 了一声,去厨房洗手。 林迟惟这次这么痛快地答应,赵时觉也没想到。他还以为林迟惟可能还是会像上次一样拒绝后走掉,可还是忍不住买了一堆他觉得林迟惟会喜欢吃的。他看着林迟惟洗手的背影,笑了笑,也走过去:“我也洗洗,刚才给珍珠捡大便了。” 林迟惟勾着嘴角给他让出位置:“捡完没洗手就买早点去了?” 赵时觉对着泡沫看他一眼:“我特意找了家麦当劳进去洗的手,那两杯豆浆就是证明!” 林迟惟没说什么,赵时觉用了林迟惟刚擦手的毛巾擦了擦,问:“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不算。” 赵时觉显然不信,不过捡完狗粑粑再去拿吃的,他自己也接受不了。 林迟惟和赵时觉两人在餐桌前面对面坐着,林迟惟这次没有了揭露内心后的后悔与羞愧,有什么东西正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 林迟惟看着和上次数量差不多的早餐,拿了杯豆浆、一个三明治和一个蛋挞。 赵时觉也没有再提昨天的事,他碰了碰桌上那个粉色袋子:“这里面有面包、饼干什么的,你拿走,上班饿了吃。” 林迟惟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咽下的豆浆是暖呼呼、甜丝丝的。“我上班又不是小学生春游。” 赵时觉咬了口煎饼,还冒热气呢,闻着就很香。他边吃边说:“你们医生不是经常忙起来没时间吃饭?” “我们那里还好,剥削没那么严重。”林迟惟吃掉最后一口蛋挞,在赵时觉大口吃饭的感染下,他胃口也比平时好了一些。 在他的记忆里,这种轻松吃早饭的场景已经很模糊了。林迟惟明显地感受到,现在自己胃里是充实的、温暖的。 还剩下一堆早点,赵时觉打算拎回去给他的舍友。那个装零食的袋子,林迟惟最终还是拿在了手里。 两人在路口即将分别的时候,林迟惟看着赵时觉的头:“还疼不疼?” 赵时觉笑着看着林迟惟,向前靠近一步,低下头:“迟惟哥哥摸我一下就不疼了。” 一阵凉爽的风吹过,路边的杨柳随风摆荡,柳枝好像吹进了心里,一下下搔得人心痒。林迟惟伸出手,没有碰到绷带,反而在他扎手的短发上停留了一下。带着凉意的手指碰到红得发烫的耳尖,一触即离。林迟惟收回手,赵时觉直起身子,两人就在树影下静静对视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 赵时觉率先回过神,下颌微扬,露出如往常般帅气张扬的笑:“好了,不疼啦。”“迟惟哥哥快去上班吧,路上注意安全。” 林迟惟刚走近办公室,周超就冲了上来:“你昨天遇上医闹了?怎么样,伤到哪了?” 林迟惟把那袋面包顺手放进柜子,然后露出脖子:“已经愈合了。” 周超仔细看着他脖子上什么痕迹都没有,才松了一口气:“我刚才听说的时候真是吓死了。” 林迟惟换上白大褂,周超追着问他:“听说你有个朋友受伤了?头上缝了三针?这朋友可真够仗义的啊。” “嗯。” 林迟惟从那个粉色袋子里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红豆小面包,递给周超,“吃早饭了吗?” “也是够巧的,你朋……” 周超没说完的话顿了一下,看着林迟惟递过来的东西愣了一下,才接过来:“哇,正好没吃早饭呢!谢啦!” 林迟惟笑了笑,把那个还明显沉甸甸的袋子收进了自己的柜子:“你吃饭吧,我先去看一圈病房。” 林迟惟出去后,那个胖医生笑着对周超说:“林大夫怎么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 周超咬着面包嘿嘿笑了笑:“是哈,看他今天气色不错,我还担心他受昨天的事影响呢。” “挺好挺好。” 周超看了眼面包,又笑了笑。 第11章 第 11 章 在角落的任辉冷哼了一声,他就是上次说林迟惟坏话的人。周超听到了,却懒得理他,直接坐在转椅上,吃起林迟惟给他带的早饭。 那个胖医生也不动声色地转了回去,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任辉见没人理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便阴阳怪气地主动开口:“周超啊,我好心劝你,你还是和林迟惟保持距离吧。” 周超眼睛都不抬,继续吃着早饭。胖医生在一旁对着电脑擦了擦汗,心里暗自想:自己真是倒霉,总是遇上任辉抽风。 半天没人接话,任辉气得站了起来,出门前丢下一句:“我可劝过你了,到时候你就等着后悔吧。” 门被甩上时带起一股风,周超的肩膀动了一下,忍不住嘀咕:“他有病吧?” 胖医生尴尬地笑了笑,没接茬。 下午,林迟惟查完一圈病房,推开七号病房的门,就看到那个小男孩依旧坐在窗边的位置。 22 床的家长看见林医生,连忙和他打招呼:“来查房啊,林医生?快下班了吧?” 林迟惟点点头,路过 21 床时,能看到护士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以及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负责照顾 21 床的护工,又不知道跑到哪里聊天去了。 “林医生,我们家孩子什么时候能吃点东西啊?”22 床的家长摸了摸儿子的头,眼里满是心疼。 林迟惟调节了一下营养液的滴速,说:“明天就能喝流食了。” 家长叹了口气:“看着真让人心疼。” 他又摸了摸孩子圆乎乎的脸,“都瘦了,下巴都尖了。” 林迟惟看着病床上这个超重的孩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下巴尖在哪里。 这时,在窗边坐了半天的小男孩突然起身,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走了出去。 小男孩走后,家长压低声音,用说八卦的语气说:“石头这孩子真够可怜的,住这么久了,都没人来看过他。”林迟惟没接话,23 床还没接新病人,他该去下一个病房了。“您休息,我去下一个房间了。” 家长对他笑了笑:“诶,林医生去忙吧。” 林迟惟刚出门,就被石头拦住了。石头气势汹汹地问:“听说你昨天挨欺负了?”林迟惟一只手夹着病例,另一只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看着眼前这个因营养不良、比同龄孩子显得小两三岁的小男孩,说:“消息很灵通嘛。”石头仰着头用一种大人的语气开口:“遇到危险你不会跑吗?你是不是傻?” 林迟惟蹲下身,和他对视。他能看到石头脸上靠近左眼那里还有一片青色,是受伤后的淤血还没完全消除。他想起石头刚来医院时的样子,身上新伤叠着旧伤。青紫的伤痕和结痂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感染化脓。 林迟惟的喉咙发紧,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当时被吓傻了。” 石头眼睛因为害羞不去看他,语气却依旧硬邦邦的:“他能带来好运,送给你吧。” 他从宽大的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奥特曼玩具,塞进林迟惟手里。 林迟惟看着手里的奥特曼,玩具身上的划痕很明显,显然是经常被拿出来把玩的。“这……” 林迟惟犹豫了一下没有接,他不想拒绝这份好意,可也不能夺走这个孩子珍视的玩具。 他很轻地摸了下石头的头,温柔地开口:“它应该更想陪在你身边,让奥特曼继续保护你吧。” 石头低下头,他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温柔的抚摸了,他有些贪恋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眶有些发红,就直接把奥特曼塞到了林迟惟的手里。“我想送给你。” 林迟惟手中的奥特曼突然变得很沉重,他握了握拳,收回了手。 石头昏迷在路边,是警察把他送进医院的。警察联系到了石头的抚养人,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石头的父母已经去世了。至于身上的伤口,石头坚持说是自己不小心碰伤的,警察也不愿意管这种家务事,自然也没人再去追究。 “谢谢你之前帮我请护工,还垫付了医药费。” 石头说得很艰难,“不过他们不会把钱还给你的,你……” 少年人的自尊心很强,说话时带有一种难堪和倔强。林迟惟接过他难以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你不用操心这些事。明天你出院,有人来接你吗?” 石头摇了摇头。 林迟惟伸出手指尖擦掉他脸上的泪珠:“明天我送你,收拾好东西等我。” 石头抬起头,愣住了。过了一会他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一头扎到了蹲着的林迟惟怀里,很用力地抱了一下。 真的只是一瞬,林迟惟还没反应过来,他只觉得自己被撞了一下,那个少年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迟惟看着他的背影,手中还握着那个奥特曼。他站起身,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林迟惟压下思绪,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奥特曼装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推开了下一间病房的门。 下班回到休息室,屋子里有夜班的晚饭,林迟惟能闻到一股食物的味道,应该是很香的,可他控制不住有点反胃。林迟惟忍着不适去洗手,工作结束后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那些画面就趁着这时机,又侵占了他的大脑。 “我在哪?”“哥哥呢?”“爸爸妈妈呢?”林迟惟最初醒过来时痛感还不明显,只是眩晕、恶心和不真实感折磨着八岁的他。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他根本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哭。他唯一能记得的就是自己这三个问题,他记得自己问完之后保姆掩着面在哭。 八岁的林迟惟转过了头,空洞地看着天花板。那时的他并不能了解到,对一个死里逃生、失去自己哥哥的八岁孩子来说,醒来后没有家人的安慰和陪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他以为这是对自己的惩罚,包括整个住院期间他的妈妈一直都没有出现,等到出院回家后妈妈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停地对着自己叫 “林唯一”。 林迟惟从小就学会了接受这些,他从来没有表达过反抗或者悲伤,因为他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 直到看到石头,他身上缠着绷带、裹着夹板,数不清的线连接着他小小的身体,他醒来后只是睁着大眼睛瞪着天花板,没喊疼。 可那一刻,林迟惟切身感到了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像是十九年前的伤口到现在才被看见,原来过了这么久,现在想想还是很疼啊。 林迟惟站在洗手池前不知道过了多久,值班室的门被推开他才回过神。 “下班了,林医生。” 是夜班的人,她进来拿自己的水杯。 林迟惟把手从水流下移开,他盯着自己被搓红的手。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平淡:“嗯,夜班辛苦了。” 女医生是个挺外向的人,笑着说:“嗨,命苦。” 说完就关上了门。 林迟惟站在安静的屋子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赵时觉。 想到赵时觉的时候,那股压抑、烦闷似乎一点点消散了。林迟惟觉得这很神奇,赵时觉似乎是某种特效药,这效果比自己在精神科开的药好多了。 林迟惟想到这忍不住笑了一下。林迟惟就这样带着笑意拿出手机,点开了赵时觉的头像。 漂亮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最终,他只是点开头像,查看对方的朋友圈。 赵时觉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没有关于来医院输液的内容,只有今天中午发的一条:“晚上八点,篮球场。” 林迟惟嘴边还带着笑,突然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心脏像被刺到一样紧紧收缩了一下,手机差点没拿稳。“我这是在干什么?” 林迟惟皱着眉头向上滑动屏幕,把手机用力放到口袋里,脚步匆忙地离开了这里。 林迟惟拖着一身消毒水味回到家,刚换好鞋,脚边就蹭过来一团毛茸茸的身影。 他给珍珠添好粮,珍珠在 “吃饭” 和 “跟主人撒娇” 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吃饭。林迟惟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像往常一样去洗澡了。 傍晚,林迟惟牵着珍珠出去散步。他很珍惜这段时光,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生活场景。 路过那所熟悉的学校时,林迟惟停下脚步,像是在发呆。珍珠往前跑,拽得绳子发出响声。 林迟惟蹲下身,戳了戳珍珠的小脑袋,轻声说:“你来找他?” 珍珠只是歪着头,林迟惟揉了揉它:“回去吧。” 他起身准备离开,珍珠却往学校里使劲拽绳子,绳子都被拉成了一条直线。 林迟惟沉默地看着珍珠,珍珠也抬头和他对视,还抬起小爪子在原地倒了几步,像是在催促他快点进去。最终林迟惟叹了一口气…… 走到篮球场外面时,珍珠高兴得一直蹦蹦跳跳。林迟惟在后面看它这样也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的?” 珍珠只顾着往前跑,自然听不懂他的话。 傍晚的校园里有不少学生在散步,林迟惟路过几位女生时,其中一个女生惊呼:“哎呀,好可爱的小狗!” 抬头看到牵狗的主人时,她愣了一下。 等林迟惟走远后,几个女生小声讨论起来:“好帅啊!是咱们学校的吗?” “肯定不是,要是咱们学校的,开学第一天就被发到网上了好吗?” “也是。那你刚才怎么没要个微信?” “你怎么不去?”“算了吧,我不敢……” 篮球场上聚集了很多观众,走到围栏外就能听到欢呼声。林迟惟把珍珠抱起来,找了个座位坐下。 灯光照亮球场中央,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正在挥汗如雨。在围栏外时,林迟惟就看到了赵时觉的身影。 坐下后,他看到赵时觉把球传给姜乐,观众的视线跟着姜乐的快速跑动转向另一边,可林迟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赵时觉身上。 赵时觉穿着印有黑色数字的白色训练服,下身是宽松的运动短裤。每一次奔跑、跳跃,都能展现出他长腿上完美的肌肉线条。林迟惟盯着赵时觉,他一直觉得赵时觉的腿很性感,还有现在爆发出雄性荷尔蒙的样子也很……林迟惟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行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我到底是怎么了…… 等到他抬头看到赵时觉头顶的纱布的时候,林迟惟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 这时,球场上的赵时觉抢到掉落的篮球,一个转身,巧妙地躲过对方的防守。观众席上响起欢呼声,有人喊着赵时觉的名字,其中女生居多。 “校草好帅啊!” 林迟惟听到身旁的人大声喊道。旁边的女生难掩激动,说:“听说这次是隔壁学校专门来找赵时觉挑战的。”“校草不仅运动好、学习好,颜值还这么抗打,真想体验一下这种人生!” 话音刚落,球场上的赵时觉纵身一跃,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进篮筐。场下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我靠,进了!” “校草我爱你!” “我觉得他寸头更帅了,有一种痞气。” “你说校草为什么不谈恋爱啊?我等下过去跟他告白,会成功吗?” 林迟惟的眼睛看着球场,身旁女生的谈话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据说他有个暗恋的女生,是设计系的。是叫…… 可可吧?经常看到他们出双入对,一起做项目、拿奖。不过你可以去试试,青春不留遗憾嘛。” 这时,林迟惟看到赵时觉运球快速冲向篮筐,在离篮筐还有几步远的地方高高跃起,双手将球狠狠扣进篮筐。动作一气呵成,引得全场观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中场休息时,林迟惟听到身旁有人站起来。接着,就看到一个穿着可爱的女生拿着运动饮料,跑到了赵时觉身边。应该就是刚才说要告白的那个女生。因为离得远,林迟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女生涨红了脸,一副害羞的样子;赵时觉则低着头,很认真地听她说话,最后接过了她手里的饮料。 林迟惟突然低下头,觉得没什么意思。“珍珠,我们走吧。” 他匆忙起身,像逃跑一样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出围栏,绕出操场,走在校园的人行道上。 连空气都变得阴湿沉闷,林迟惟讨厌这种感觉,他想,今天晚上大概会下雨。 林迟惟抱着珍珠停下了脚步,他站在一盏路灯下,转过了身。 然后他看到了正朝自己跑来的赵时觉,对方因为他的突然转身,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两人距离不远,能看清彼此眼中的震惊与错愕。 这时,有晚风从两人中间吹过。那是夏日特有的晚风,温暖又柔软,包裹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第12章 第 12 章 “你怎么.....” 林迟惟看着赵时觉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林迟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你怎么来了?来找我?为什么?刚才那个女生呢?最终他改口:“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赵时觉没了刚才那种激动兴奋,眼神里满是溢出的柔软温柔:“你站起来的时候。” 他停在林迟惟面前:“看那个身影很像你,不确定就追出来看看。” “嗯。” 林迟惟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满足,他现在不想提起别人,可可也好、刚才那个女生也好。 赵时觉摸了摸林迟惟怀里抱着的珍珠,小家伙的耳朵轻蹭着他的手。安静了片刻,低着头逗珍珠玩的赵时觉开口:“迟惟哥哥,你来看我?” 林迟惟马上说:“珍珠要来看你。” 这次赵时觉笑出了声,他抬头直直地看向林迟惟:“有点失望。” 林迟惟被赵时觉盯着,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不擅长应付这种慌乱,必须说点什么才行。他强迫自己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道:“第二天就剧烈运动,你伤口不想好了吗?” “我没... 没剧烈运动。” 赵时觉很心虚,“我下半场不打了,你别生气,迟惟哥哥。” 林迟惟为了转移话题提起的事,现在确实真的开始担心了,也就忘了刚才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伤口疼吗?出汗了吗?今天去医院输液了吗?” 他皱着眉连着问了三个问题。 这样关心自己的林迟惟,让赵时觉内心一片柔软:“不疼,今天有点忙,在校医那里输液了。”他又上前一步,两个人的鞋尖几乎都要碰在一起:“出汗了,迟惟哥哥,我可以去你家换药吗?” 这个距离,林迟惟能闻到赵时觉身上淡淡的香味,应该是洗衣液的味道,还有赵时觉的汗味。不难闻,就是赵时觉的味道。林迟惟也说不上来赵时觉是什么味道,但那是一种能让他安心、好闻的味道。 “你就这么走了,没问题吗?” 这不是拒绝。赵时觉低着头笑了一下:“嗯,我给姜乐打个电话。” 林迟惟恍惚着点点头。 赵时觉打电话并没有走远,两人离得很近,所以电话接通时,林迟惟清楚地听到了姜乐的声音:“可可气疯了,你还不回来?” 林迟惟动了一下,转身想要和他拉开距离。 刚迈开半步,林迟惟的肩膀就被赵时觉的手搭住,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放在那里。“我不回去了,让秦山替我打。” 林迟惟没有再动,他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热度,还有那细微的麻意,像是有蚂蚁在爬,从肩膀蔓延至手指。 姜乐在电话里说:“也行,哈哈哈,我跟你说,可可的男神脸都绿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可可满场找你,要取你项上人头呢。” 林迟惟能感觉赵时觉的手在自己肩膀上捏了捏,就像打电话的人手里总要无意识摆弄点什么似的。林迟惟低着头,他觉得自己那只手臂出问题了,或许是中风了。 赵时觉轻笑一声,姜乐那边接着说:“可可这是啥眼光啊,喜欢这么一个人,球品不行,人品也不咋地。要不是他撞我那一下,你也不会和他较劲,是不是?哎嘤嘤嘤... 为师大为感动。” 赵时觉刚想问 “你什么时候成我师傅了”,下意识看了林迟惟一眼,想起了点什么,然后说:“你想多了,挂了。” 挂掉电话,赵时觉的手从林迟惟的肩膀挪开,伸手去抱他怀里的珍珠:“我来吧。” 回去的路上,赵时觉走在他身边牵着珍珠,两人离得很近,手臂时不时会碰到。林迟惟的心思一直放在两人的手臂上,完全没听到赵时觉的话。 “迟惟哥哥,你在听吗?” 赵时觉又用那种撒娇的表情抗议。 林迟惟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现在的造型配上这副表情,看着更可爱了。他温和地笑了一下:“抱歉。” 赵时觉看着林迟惟的唇,轻咳一声转过头:“你刚才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就走了?” 林迟惟也在想,是啊,为什么呢?“不想打扰你吧。” 赵时觉皱着眉头又去看林迟惟:“为什么?” 林迟惟也看他:“什么.... 为什么?” 赵时觉:“看到你,我只会高兴,为什么说是打扰我?” 林迟惟转过头,看向前面的砖石路:“被告白的时候,没有人希望被打扰吧。” 赵时觉噎了一下,没想到那一幕正好被林迟惟看到,他又往林迟惟那边挤了一下:“我拒绝她了!” 林迟惟被他挤得快从人行路上掉下去了,赵时觉拉了他一把,把林迟惟拽了回来。 赵时觉接着解释:“我真的都有好好拒绝的。” 莫名其妙的解释,为什么要解释?我又没有问。 林迟惟:“原来是拒绝了。看到你喝她的水,还以为你同意了呢。” “没喝!” 赵时觉马上大声说,“我就是收下了,给姜乐了,我没喝!” 林迟惟没说话,赵时觉心虚的声音又小了:“我就是怕不收下女生会尴尬,那我以后都不收了。” 林迟惟觉得更莫名其妙了,为什么?就因为自己问了一下?赵时觉这样,让他的心里都乱成了一团:“要下雨了,快走吧。” 到了林迟惟的公寓,赵时觉换上现在已经属于他的拖鞋。 林迟惟洗了手,赵时觉跟在他的后面:“迟惟哥哥,我要喝水” “嗯,先洗手。” 赵时觉听话的洗手,看着林迟惟拿出那个也已经属于他的杯子倒水。 赵时觉喝了水又说:“我要洗澡,迟惟哥哥。” 林迟惟也自然地找出了赵时觉的衣服:“头上不要沾水。” 赵时觉看着林迟惟拿的那套是自己上次故意留下的衣服,他没有接:“我要换睡衣。” 林迟惟意识到赵时觉要住下,他怔了怔没有说话。 赵时觉低声说着:“今晚有雨,我不想回去。” 林迟惟把衣服塞到赵时觉怀里:“睡衣在客房的柜子里,自己去拿。” 赵时觉盯着林迟惟的背影笑了笑:“谢谢迟惟哥哥。”睡衣也归他了。 洗完澡出来,外面果然已经下起了小雨,珍珠也趴在垫子上睡着了。 林迟惟打开药箱,赵时觉带着洗完澡的香气坐到了他对面。 两人都没有说话,林迟惟帮他拆掉纱布、消毒。伤口情况正常,没有发炎,林迟惟松了一口气,又帮他重新包扎。只是这次,林迟惟的指尖每一次碰触到赵时觉,都会觉得手心发烫。 从白天开始,一切都很不正常,林迟惟想不明白,整个人处在一种慌乱的迷茫中。 赵时觉的视线一直跟随着林迟惟的左手,这次他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些划痕。 深浅不一的痕迹,一刀刀像是划在了他的心上。“林迟惟。” “嗯?” 赵时觉只是想确认这个人还在,哪怕他就在自己眼前。这些都是旧伤,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痕迹已经不明显了。只是身上的伤不明显了,心里的呢?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开口的声音像是要哭一样。 林迟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赵时觉赶快打个哈欠掩饰:“困了。” 林迟惟看他没事,转身收拾药箱:“你要去输液吧。” 赵时觉看着睡衣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嗯。” 林迟惟:“好,困了就早点睡吧。” 赵时觉站起身看了看:“太早了,睡不着。迟惟哥哥,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房子吗?” 他想用这种方法,更了解林迟惟。小时候经历过绑架的林迟惟,害怕下雨的林迟惟,会自残的林迟惟,很喜欢小狗的林迟惟,很心软的林迟惟。他想要知道的更多,想要在这个没什么生活气息的家中,看到活生生的林迟惟。 林迟惟听他这么说,看了一眼客厅,乏善可陈,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参观的。他突然想起赵时觉窗台上的那盆绿植,会在宿舍里养植物,赵时觉应该是个很有生活情调、情感细腻的人,应该不会喜欢自己这里。 林迟惟把药箱收进柜子:“你随意,只是没什么可看的,还不如你的宿舍。” 赵时觉看了一眼林迟惟:“你这个客卧就和我们宿舍一样大了。” 他发出啧啧的声音,摇了摇头。 林迟惟笑了一下:“你们那儿有人气。” 赵时觉走到林迟惟的卧室门前:“你这里现在也很有人气。”“有你,有珍珠,还有我。” 林迟惟刚意识到,自己这里竟然有三个生命体在。他微微一怔,看了看赵时觉,转移话题:“那是我卧室,隔壁是书房。” 赵时觉的手先推开了书房的门,林迟惟跟在他身后打开了灯。一眼就能看完的陈设布局,一个书桌、一台电脑、一个书柜,再无其他。 这么无聊的房间,赵时觉走进去却惊讶地 “哇” 了一声。 林迟惟抬眼看他,想知道他在 “哇” 什么。 赵时觉站在书桌前和书柜前走走看看,感叹着:“我从小就梦想能有这样一个书房,书桌对着窗,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风景。” 他走到窗边,“你这里夜景很美。” “确实很美,我偶尔会坐在这里发呆。” 林迟惟的视线落在赵时觉的背影上,他的背影被这柔和的光线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这扇窗后,是城市璀璨的灯火,像是繁星落入了人间。而在窗内,林迟惟好像真的看到了一颗很耀眼的星星。 林迟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像被烫到般移开视线。 赵时觉又走到书柜前,从玻璃透出的上半部分能看出,各种医学专业书籍占大多数。 “诶?” 赵时觉好像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眼前一亮。“这是奥特曼?” 他指了指那个在《儿科研究前沿》前面站着的人偶。 第13章 第 13 章 这个玩偶确实给自己的家中增添了一丝人味,很可惜那也并不是他的。林迟惟走过去,打开柜门把玩具拿在手里,想到石头,又难免想起那些往事。 “是今天一个病人送的。” 赵时觉看不出林迟惟有收到礼物的欣喜,反而带着悲伤的神色,难道…… “那个…… 你别太伤心了,他也算解脱了。” 林迟惟眼睛都微微瞪大:“什么?” 刚开口就反应过来了,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瞎说什么,石头好好的,他只是要出院了。” 赵时觉长出一口气:“你吓死我了,你刚才那个表情,我还以为…… 还以为……” 林迟惟无奈地摇摇头,把奥特曼放好,关上柜门:“别以为了。” 然后看了赵时觉一眼,林迟惟对于他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这一点,总是感到意外,同时还有一种被看见的安全感。 “只是他的经历让我想起了自己的事,所以看见这个玩具有些触动。” 赵时觉看着关掉柜门后没有走开的林迟惟,他现在离自己很近。赵时觉抬手揉揉林迟惟的头:“那个石头,和小时候的你很像吗?” 林迟惟现在回想起那些事,没了白天在值班室时的恐惧与无助。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是因为…… 这个人吗? 为什么赵时觉会有这种功效呢? 林迟惟握住赵时觉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捉下来:“不是要参观吗?再去看看别的房间吧。” 在林迟惟要松手的时候,赵时觉反手握住了林迟惟的手腕。 那一瞬间,两个人看向彼此,都想起了上一次林迟惟反应很大地挥开了赵时觉的手。 这次林迟惟没有动。赵时觉的掌心太烫了,让林迟惟很不舒服,有种会被烫伤的错觉。 可是林迟惟没有动。 赵时觉并不想逼迫林迟惟说什么,所以只是轻轻地握着他,用轻柔的声音开口:“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不可以告诉我吗?” 林迟惟像是拿他没有办法:“不烦吗?听我说这些。” 赵时觉在他的手腕上捏了捏,似乎是在表达抗议:“再说这种话我就要生气了,怎么会嫌你烦呢?” 林迟惟看了赵时觉一会,带他去了隔壁的房间,中间赵时觉一直轻轻握着林迟惟的手腕。 赵时觉进去,发现这是一个琴房,房间中央的地毯上摆着一架钢琴和一具小提琴。林迟惟坐在琴凳上,赵时觉也坐在他身旁,两人紧挨着。林迟惟的手放在琴键上时,赵时觉才松开了他的手腕。 赵时觉没弹过钢琴,看也只看过那只汤姆猫弹的。现在林迟惟纤长的手指放在琴键上,就让他移不开眼。这双手好像天生就应该用来做这个。 林迟惟轻轻按下一个琴键,清脆的音符在房间里跳跃开来,像是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接着他弹出一段像是随意创作的旋律,赵时觉听不懂是什么,却能感觉到曲调是轻快、跳跃的,他看到林迟惟的脸上也是轻松的表情。 赵时觉感觉林迟惟每一次按下琴键的手指,都像是按在他的心脏上。这个画面让他从心脏开始,每根血管里流的都不是血,而是麻药或者酒精。 赵时觉没有这么高雅的爱好,听别人弹钢琴他恐怕能睡着。但这会儿,他明显觉得自己眼睛不够用 —— 又想看着林迟惟的脸,又得看着他的手,耳朵还在专注地听着。 等林迟惟双手离开琴键,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时,赵时觉发出后悔的感慨:“啊…… 我刚才应该录下来的。” 林迟惟:“好久没练了,生疏了。” 刚才的画面给赵时觉的冲击力太大了,现在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他现在特别想抱住林迟惟,忍了又忍,最后只能像耍赖一样靠在林迟惟的身上,说话黏黏糊糊的:“你怎么这么厉害,还这么好看…… 我是说你弹钢琴的样子很好看。” 林迟惟笑了一下,把手放下来,慢慢说着:“一点都不厉害,你是没听过别人弹吧。我小时候因为讨厌那个老师,总是逃课,学的也不好。” 赵时觉从林迟惟的肩膀上抬头看他:“你竟然会逃课?” 林迟惟也歪着头看他:“嗯,因为那个老师很凶,我不喜欢。” 赵时觉笑着看他:“长得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原来这么叛逆啊。” 林迟惟:“嗯,小时候很淘气。” 赵时觉看着他:“是因为那次绑架,才变成现在这样…… 很乖的林医生吗?” 林迟惟听着赵时觉斟酌的用词,不免觉得好笑:“嗯。” 赵时觉一只胳膊撑在凳子上,另一只手在钢琴上随意滑了一下,发出一连串干净的音符。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林迟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刚才的话吗?” “嗯。” 林迟惟顺着赵时觉刚才的动作,也按下去几个音,“也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吧。” 赵时觉的呼吸都随着琴音乱了节奏,他觉得林迟惟刚才的话,就像他弹的曲子一样好听。 终于…… 终于等到林迟惟对自己有了一点好奇。他现在高兴得想下去跑两圈。 冷静! 可冷静不下来的赵时觉,把自己小时候从记事开始闯的所有祸都讲了一遍:上树掏鸟窝摔下来,他一点事都没有;爬墙摔下来,只破了点皮;骑马摔下来滚到山下,他妈妈找了他一夜,最后发现小小的赵时觉自己回了家。 他说自己有一匹爱马叫追风,谁都不可以骑,以后要让林迟惟骑。说他小时候听邻居说妈妈在集市上和人打起来了,跑过去发现警察把妈妈带走了 —— 因为那个要占她便宜的男人,被妈妈一脚踹得丧失了生育能力。他那位英勇的妈妈被拘留了几天,竟然和拘留所的警察谈起了恋爱,不过没多久就分了。赵时觉还说,他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叫赵明月,妈妈叫赵月霞。他们都随妈妈的姓,他三岁后,那个爸爸就消失了,赵月霞也给他改了姓。 林迟惟听着赵时觉说的这些事,脑海中浮现出在草原上骑马的赵时觉 —— 肆意随性,无拘无束,好像他说的所有事情都带着一种自由不羁的气息,不受任何规矩束缚。林迟惟想象着赵时觉骑在追风背上,在辽阔的草原上飞驰,风呼啸而过。他不在乎自己摔下山,更不在乎那个没良心的爹,他是自由的、纯粹的。 这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样子,是让他羡慕的样子。林迟惟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骑上追风,奔跑在那片原野上。 赵时觉看着愣神的林迟惟,伸出一根手指,在林迟惟身侧的手背上碰了碰。 林迟惟感到一阵酥麻,条件反射般把手放到胸口,疑惑又警惕地问:“怎么了?” 赵时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刚才石头的事,你还没告诉我呢。” 林迟惟揉了揉举在胸口的手,刚刚那一点触碰的异样已经消失了。 对于说出这件事他并不排斥,也因为赵时觉传递出来的那种洒脱让他自己都跟着心胸开阔了起来:“石头受了很重的伤,他躺在那里,让我想起了我刚被救回来的样子。” 然后林迟惟笑了一下想表达自己没事,不用担心:“他没有你这样的金刚不坏之身,摔到山下都没事。” 赵时觉抬起手,在林迟惟的后背拍了拍。睡衣很轻薄,赵时觉甚至能感觉到林迟惟的背肌和脊椎。他没忍住又顺着脊柱那道凹陷轻浮下去,很像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他感觉到林迟惟,马上挺直了脊背,赵时觉才把手移开。 看林迟惟的神情,确实没有刚才看到那个玩具时的悲凉了,才说:“谁说的?我摔断了两根肋骨呢。我是凭借超人般的毅力爬上来,走回家的。” 赵时觉说起这事时的表情,像是在说 “看我厉害吧”,还有点搞笑,他自己可能也觉得挺好笑的。 林迟惟听到这话,眉头还是皱了起来,忍不住往他的胸口看去:“你…… 不要再做那种危险的事了。” 赵时觉仰了下头:“你还当我是小孩呢?没事爬个墙头、掏个鸟窝。” 林迟惟看向他的头,赵时觉心虚地咳了一声,回避了他的视线:“这个…… 下次绝对是开瓢的是别人,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林迟惟不知道说什么好,觉得赵时觉就是一头不受控的小狮子。 他看着窗外,雨已经停了:“几点了?” 赵时觉的手机放在客厅,他起身:“应该不早了,出去吧。” 到客厅拿出手机一看,已经一点半了。 赵时觉:“怎么都这么晚了?” 两个人都没感觉到困,林迟惟还是第一次和人聊天到这么晚:“明天你可以下午再去输液,多睡一会吧。” 赵时觉拒绝得很干脆:“不,就要和你一起去。” 林迟惟随他:“那早点睡吧,晚安。” 赵时觉还是依依不舍的,不知道林迟惟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晚安,迟惟哥哥。” 第14章 第 14 章 林迟惟刚出房间,就闻到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陌生又温暖的感觉一瞬间将他包裹。 他走到客厅,看到赵时觉正在厨房煮着什么。赵时觉穿着黑色 T 恤,背对着他,抽油烟机的声响盖过了身后的脚步声。 林迟惟悄悄靠近了些,舍不得打扰,只是静静坐在岛台边的高脚凳上,望着他的背影。 这个画面很温馨,让林迟惟生出一种 “家” 的感觉 —— 不是小时候的家,他对那里早已没了多少温馨回忆,而是属于他自己的、真正的家。 珍珠跑过来,绕着高脚凳转了一圈,见主人没注意自己,又跑到赵时觉脚边转悠。赵时觉发现了这个小家伙,伸腿轻轻把它拨到一旁。珍珠被拨得翻了个肚皮朝上,却半点不恼,爬起来又凑到赵时觉脚边。 赵时觉低头笑了笑:“乖,一边玩去,别不小心踩到你。” 听到赵时觉带着笑意的那声 “乖”,林迟惟猛地坐直了身子,像有条毛毛虫从尾椎爬到天灵盖,后背瞬间麻了一片。 刚才还沉浸在赵时觉带来的家的温暖里,此刻因为这声 “乖”,再看赵时觉的背影,竟生出一股别样的感觉。 很性感。 合身的 T 恤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比例,宽肩窄腰,手臂上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随动作若隐若现,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男性魅力。 岛台挡住了赵时觉的下半身,林迟惟的视线只能向上,落在他的后颈、贴着头皮的短发上。每一处都让他觉得性感。 就在林迟惟心思纷乱、盯着赵时觉后脑勺出神时,赵时觉突然转过身,两人的目光瞬间撞在一起。林迟惟心猛地一跳,慌乱地移开视线。 赵时觉也吓了一跳,幸好手里没端着东西,不然准得摔了:“刚准备去叫你起床,什么时候出来的?” 林迟惟还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就…… 刚才。” 他拿起一旁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没喝,只是握着杯子反复转动。 “哦。” 赵时觉笑出声,“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我一跳。” 他转过身关掉抽油烟机,把锅里的面盛出来,“我刚才要是端着锅转身,这面估计就成珍珠的加餐了。” 喝了杯凉水,林迟惟渐渐平静下来,也跟着笑了笑,走过去想搭把手。刚站到锅边,浓郁的香气就钻了进来:“好香。” 他看着赵时觉在两碗面上放好煎蛋和培根,卖相和外面店里的一样好,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你...还挺厉害的。” 赵时觉笑了一下问他:“吃不吃香菜?” “不吃。” 赵时觉觉得不吃香菜的林医生很可爱,顺手把切好的香菜全放进了蓝色碗里:“小时候我妈忙,就自己瞎做;后来有了我妹,才学着正经做。” 说着,他一手端着一个碗,把面放到餐桌上。 林迟惟过去半天也没帮上什么忙,净顾着看了。坐到餐桌前他顺嘴问道:“你还有个妹妹?” 赵时觉把白色的碗推到他面前:“小心烫。”然后做到了林迟惟对面:“嗯,赵明月。初一了,别提多烦人了。” 林迟惟不想再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他吃了口面在赵时觉再开口之前说道:“很好吃,你好厉害。” 赵时觉好像本来还想问什么,听林迟惟这么说非常受用的笑了,他觉得自己学做饭就是为了这一刻。 “以后天天给你做。” 林迟惟刚咽下面,要是慢一步,准得被这话呛到。他咬了口培根,没接话。 赵时觉吃到一半,才问:“对了迟惟哥哥,这个碗…… 我可以用吧?” 林迟惟喝了口汤,头都没抬:“嗯,新的。” 赵时觉这才满意,看着林迟惟认真吃饭的样子,心里又满足又心疼:“你只有这两副碗筷,厨具也不齐全,平时是不是都吃外卖,基本没开过火?” 林迟惟慢条斯理地吃着,咽下后才回答:“我做饭不好吃,也懒得做。” 赵时觉突然想起王辛说的话。 林迟惟会给王辛做便当。他心里顿时不是滋味:懒得做饭,却愿意给那个蠢货做饭还送到单位?这得是多喜欢?又想到王辛说的那些混账话,他又妒又气,后悔当时没把王辛打得更狠些。但转念一想,“懒得做饭” 的林迟惟其实也很可爱,便不再想王辛,免得影响心情:“你懒得做,不是还有我嘛。” 林迟惟又咬了口煎蛋,没说话。突然,他看着流心的蛋黄,动作顿住了。 赵时觉见他咀嚼速度变慢,问:“怎么了?” 林迟惟皱了皱眉,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流心的。” 赵时觉失笑:“你怎么跟小朋友似的,不吃给我。” 说着,就把林迟惟勺子里那缺了小口的煎蛋夹走了。 “诶……” 林迟惟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赵时觉一口把煎蛋吃了下去。 赵时觉吃饭比林迟惟快,碗里只剩一口汤了,他端起碗一饮而尽:“等会儿,我再给你煎个全熟的。” 林迟惟看着赵时觉端着碗进厨房,满脸不可思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听见赵时觉倒油、磕鸡蛋的声响,锅里传来 “滋啦滋啦” 的冒油声,他才反应过来。 林迟惟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转过身低头看着碗里的面。刚才理所当然说不吃香菜也是,现在嫌弃流心煎蛋也是。自己以前从不会这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矫情了? 或许是面的热气熏到了眼睛,林迟惟抽了张纸巾轻轻擦了擦,低头继续吃面。 赵时觉把一盘全熟的煎蛋放在林迟惟面前,还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吃吧,我去洗碗。” 林迟惟抬头看他:“不用,白天有阿姨来打扫。” 赵时觉想了想:“行。” 又坐回对面,盯着林迟惟吃饭。 林迟惟早上胃口向来不好,今天却把一碗面全吃了。赵时觉看在眼里,心里满是满足。 林迟惟从玄关拿了车钥匙:“今天开车去。” 赵时觉用脚抵住想窜出门的珍珠,关上房门:“上班要迟到了?” 林迟惟:“今天休息,我要去送一个病人出院。” 赵时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林迟惟补充道:“就是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孩子,石头。” 赵时觉:“你送他?他的家人呢?” 林迟惟:“父母都去世了,他被一个亲戚收养。住院期间没人来看过他,也没人来接他出院。” “这缺德玩意!” 赵时觉听得愤愤不平,骂了几句。 林迟惟听他这么说,心里反倒舒坦了些:“好了,上车吧。” 路上,赵时觉还在骂那个不负责任的亲戚,又看向开车的林迟惟:“他身上的伤肯定是家暴弄的,今天我跟你一起去送他,你一个人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林迟惟失笑:“再怎么样,他们也不会打一个送孩子回家的医生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赵时觉侧着身子看他:“他们连孩子都打,能是什么正常人?” 说完又看向前方,“不行,我必须跟你去,我不放心。万一他们一家子都是神经病呢?” 林迟惟看了他一眼:“你不输液了?” 赵时觉:“下午再说,今天学校没事。” 林迟惟:“他的伤也不一定是家暴,石头什么都不肯说,这只是我的猜测。” 赵时觉一想到欺负孩子的人就觉得厌烦,不屑地哼了一声:“不是家暴就是校园霸凌,反正我跟着去看看就知道。到时候先把欺负他的人打一顿,再告诉他们这孩子是我罩着的,让石头再挨欺负就给我打电话。你别担心,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很好治。” 这话听得活像个□□头子。 林迟惟皱紧眉头,趁着红灯转头阻止他:“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别惹事。” 一想到赵时觉被砸的场景,他就心惊肉跳,忍不住问,“你平时都这样吗?总做这种危险的事?” 赵时觉看林迟惟的表情,心里发虚,面上却强装镇定:“没有!就是今天太生气了,平时不这样的。” 林迟惟还盯着他,赵时觉扯了扯他的衬衫袖口,低眉顺眼地小声说:“真的,迟惟哥哥,我很乖的。” 和刚才大放厥词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迟惟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绿灯亮了,他边开车边说:“石头的事我咨询过律师了,如果真的是严重家暴,会有保护机构出面。今天我会问他本人的意见,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去福利机构生活。” 赵时觉笑了笑,觉得认真起来的林迟惟格外帅。 林迟惟原本计划得很好:先带石头去商场买几身衣服,再找地方吃顿饭。结果刚到科室,就看见护士们围在一起,护士长正在训话,一个小护士被骂得满脸通红。 “你夜班怎么值的?21 床半夜就不见了,你到今天早上才发现?查房做了吗!巡视做了吗!出了这么严重的安全不良事件,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林迟惟在走廊里听见护士长的训话,脚步走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赵时觉也心下一沉,跟着跑了过去。 第15章 第 15 章 如果是一个大人半夜私自出院了,也就是个安全事故,医生护士上报等挨罚就行了。可这是个 11 岁的孩子,医院马上就报了警。 等警察来的时候医院才发现,石头入院档案上留的电话是空号,地址也是编造的。这给找人增加了难度。 林迟惟弯着腰盯着屏幕,他看到石头推开病房门,站在走廊里回过头,石头好像是看向监控的方向,停顿了一秒钟。然后趁着护士去查房的间隙,他走进了护士站翻找了一会,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张卡片,在门禁刷了一下就走了出去。 儿科的王主任额头上直冒汗,本来就秃的头顶,现在那几根头发更岌岌可危了。他一边用纸巾擦着汗,一边嘴里嘟囔着:“这孩子……” 一个警察正在对昨晚的值班护士安美问话,另一个警察在联系石头的监护人。 王主任看着挂断电话的年轻警察:“警察同志,还是没联系上他的监护人吗?” 年轻警察和正在做笔录的年长警察对视了一眼,摇摇头才说:“凌晨三点失踪的,到现在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了,我们先去他的监护人家里确认情况,回家了还好。” 这两个警察就是第一天送石头来的警察,也明白这孩子的情况,就怕他是受不了挨打,不敢回家了。 王主任听这话擦汗的手动作更快了。 那警察看这架势又说:“没回家的话,他身上也没钱,还是在凌晨出走的,应该还在本市。” 那年长的警察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夹在腋下,看了看王主任:“有消息会通知你们的。” 又对着那个小护士说:“如果想起新的线索,随时和我们联系。” 王主任边点头边送他们出门:“是是…… 真是辛苦你们了。” 等主任一出门,安美就哭出了声,眼泪是喷出来的:“我完了,我是不是要被开除了……” 听到哽咽,林迟惟抬起头,愣了两秒钟,给了她一张纸巾。 小姑娘接过纸巾,哭的更大声了,说话断断续续的:“石头他把枕头塞在被子里…… 我也不知道哇…… 我、我门禁就放在抽屉里…… 我…… 我……” 其实这件事的界限很模糊,毕竟门卡是石头自己偷的,查房也按时做了,严格来说不能算失职,但肯定是有疏忽。安美刚上班没人脉没阅历,一遇到事想不到解决办法,只能慌了。就像在门诊遇到医闹,她也只是傻傻的拼命阻止,想要帮林医生拦着,想不到自己还可以躲起来。 林迟惟:“昨晚值班医生是谁?” 安美擦了擦眼泪:“任辉医生。” 林迟惟:“他怎么没来。” 安美想起了早上任辉对她的破口大骂,还说这件事完全是她的责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到安美犹豫,林迟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又问:“昨天下午到夜里,石头的状态怎么样?有没有异常情绪表现?” 安美在林迟惟问话下也平静了下来,她回忆着:“昨天石头还是和平时一样,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他睡得特别早,天还亮着他就睡了,我还以为他不舒服给他量了体温,也让任医生来看过了,一切正常。前半夜我查房的时候,他就露个头躺在那一直睡着,后半夜他把枕头藏在被子里,我以为他是嫌隔壁那个家长打呼噜闷头睡的,我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就……” 林迟惟问她:“测体温、发现患者不适通知医生,护理记录都记了吗?” “都写…… 了。” 安美愣了一下,林迟惟这样一说她才发现。自己这样是属于及时发现及时上报,尽到了基本职责;还是上报后医生和护士都未做出正确预判及措施,似乎有一些可以活动的空间,虽然她自己并没有能力去做什么。 她也明白了任医生为什么早上对自己破口大骂了…… 这件事他是摘不出去了。 “我完了…… 我彻底把任医生得罪了。” 安美现在有点心如死灰。 林迟惟认同她最后这句话,小心眼的任晖恐怕比护理部还要难缠。 “去做报告的时候如实把这些细节说出来,不用担心得罪谁。你不会被开除的。” 林迟惟语气淡淡的,可他的话仿佛一根定海神针,让安美听到莫名觉得安心。她点点头:“嗯,我可以的。” 她为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况打气。 “那我先上去了林医生。” 安美出去后,林迟惟的手机亮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赵时觉发给他的:“我在门口等你,你没事吧?” 林迟惟:“没事。” 他收起手机,指了指下一个视频:“麻烦你,我再看一下这段。” 监控室的师傅给他点了播放,边说:“做护士真不容易啊,幸亏没让我姑娘干这一行” 林迟惟注意力都在屏幕上,师傅自顾自地感慨了一堆,他一个字都没听到。突然他眉头一皱:“再往前五秒钟。” 监控的冷光照在林迟惟的脸上,让他本来白皙的脸庞更显冷峻,淡色的眼眸映出画面的倒影。师傅也坐直了身体,依言将监控又往前调了一下。画面里石头走出医院的大门,他的头转了一下,这个动作…… 似乎在找监控?果然下一秒那模糊的影像中,石头模糊的脸似乎和林迟惟对视了一瞬。然后他走向门口的垃圾桶,有一个扔东西的动作。后面出了医院拐向了左边那条路,就看不到石头的身影了。 师傅伸着脖子转头问他:“怎么了?” “没。” 林迟惟摇摇头,说了句 “麻烦您了。” 出门之前,他又突然转过身去问:“对了师傅。” 师傅坐在转椅上转过身去看他:“嗯?” 林迟惟:“正门外的垃圾桶,每天几点有人来清理?” 师傅想了想:“那个啊…… 我记得是每天晚上,反正是你们下班后有垃圾车来,具体几点我也不清楚。” 林迟惟:“谢谢。” 师傅不在意的摆摆手,甚至因为这件事给他枯燥的工作增加了点意外而感到新鲜。 赵时觉本来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到林迟惟出来他马上站了起来:“怎么样?” 林迟惟和赵时觉说了监控的内容,和安美说的话。所有人都认为石头是跑了,可他就是隐隐的觉得这不正常。 林迟惟站在走廊的窗户边望了一眼楼下,这个角度能看到医院的大门:“如果石头是想要离家出走,那么今天并没有人来接他,他可以在出院的时候直接离开,并不会惊动任何人。” “因为我临时提出要送他回家,石头担心我会破坏他离家出走的计划,所以他是为了躲开我?才只能凌晨逃跑。” 赵时觉也觉得这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他走到林迟惟身边:“你是昨天才和他提起送他回家,那他仅用半天就改了计划,还用这半天的时间得知了门禁卡的位置,算好了护士查房的时间。甚至用早早装睡让护士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而不去打扰他睡觉,才能用枕头蒙混过去。” 他看了林迟惟:“如果他是用几个小时就计划了这一切,真要是这样,这孩子是个犯罪奇才啊。” 林迟惟也看着他思索着,如果这一切是早有预谋,那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矛盾。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入院时填写的信息都是编造的。 林迟惟脑海中浮现出石头两次停下来回望的动作……“跟我去找个东西。” 林迟惟突然说。 等到了医院门口的垃圾桶前,赵时觉才明白林迟惟刚去找了两双手套是干什么用的…… 林迟惟看着那个垃圾桶似乎在做心理建设,可是在垃圾桶前做深呼吸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终于在一个人想要把奶茶扔进去的时候,林迟惟动手了,他把垃圾桶里面的垃圾袋拿了出来,那个人疑惑的看着这俩人,把奶茶扔进了另一边垃圾桶。 赵时觉看着林迟惟的脸色,从来没这么难看过。他想这真是…… 太难为林医生了,看他下次还说不说自己没有洁癖。 赵时觉蹲下去,扒拉开垃圾袋:“找什么?我找吧。” 林迟惟蹲下来的时候应该是闭着气的,要回答赵时觉的问题他才把头离垃圾袋远了一点,靠近赵时觉的耳后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个能攥在手里,不大的东西。” 赵时觉耳朵发热,他都觉得自己可笑,在这迷人的气味和每个路过的人都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他俩的情况下,自己还能因为林迟惟对着自己耳朵说句话而心跳加速。 真的是....没救了。 现在还是上午,垃圾只有一半,要命的是这一半里大部分都是吃剩的各种早餐。林迟惟眉毛皱出了一道浅浅的川字,他发出一个音节,赵时觉以为有了什么发现,转过头去看他。 林迟惟神情严肃:“忘拿口罩了。” …… 赵时觉笑了一下导致呼吸了一大口迷人的香气。“靠!”他又赶快把嘴闭上。 林迟惟想要和赵时觉一起找,赵时觉总是用胳膊挡着他,自己拽着袋子口。 赵时觉一样样把东西往外捡,拿出来的这些东西,他觉得自己近期应该都不会想吃了。 林迟惟认真的看着:“应该是在最下面。” 等到袋子越来越空,林迟惟看着这些垃圾,想看出哪一件是石头扔的,可这实在是比想象的困难。 林迟惟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自己想错了?难道石头真的只是为了躲开自己才选择凌晨逃走?他只是一个孩子,他受过大人的伤害所以不相信有人能帮助自己?或者在他们两个傻子翻垃圾的时候石头早就回家睡觉了,他只是调皮在医院呆不住了。 “你看这个。” 就在林迟惟觉得自己在关于石头的事情上太紧张导致想的太多时,赵时觉用胳膊碰了碰他。 林迟惟盯着赵时觉递过来那张已经湿掉破损的纸条,心脏突然一缩,呼吸有些急促。 “…… 四犬庄…… 材厂…… 找…… 在我手里…… 别…… 做完放你们走” 林迟惟马上起身,脱掉手套打电话:“夏警官,找到线索了。” 第16章 第 16 章 三天了,警方那边还是没有找到石头。 林迟惟一开始询问,夏警官还会说一些案件的进展,比如石头从小父母双亡,领养人收养了石头和他妹妹。 经过走访得知,领养人总是利用石头的儿童身份做一些违法的事,比如偷盗、乞讨行骗。 而石头入院那天来的,根本不是他们兄妹真正的领养人。真正的领养人早已因违法犯罪被捕入狱。 那那天来的到底是什么人?那张纸条上面写的 “做完放你们走”,是不是能证明石头兄妹被胁迫着从事某些危险活动? 之后林迟惟再去派出所找夏警官的时候,只被告知这个案件现在升级成了刑事案件,不方便透露。 “今天下班我得找个推拿好好整整我这个腰,真是要废了。” 胖医生坐在电脑前发出长长的一口叹息,把林迟惟拉回了现实。 这几天儿科被院里通报批评,开会、检讨、调整,加了两天班,今天终于喘口气了。 周超回头看了一眼他那转椅靠背都不堪重负、摇摇欲坠的椅子:“咱院的推拿科是不是给你拉黑名单了,整你一个顶三个的。” 胖医生站起来活动筋骨:“一边去。我最近都瘦了,你没发现?” 这时任晖黑着一张脸,手上拿着材料从医务科回来了。胖医生立马就坐下了,周超也不说话了。 周超转过头对一旁的林迟惟使了个眼色,林迟惟还没反应,他的椅子就被路过的任晖撞了一下。 林迟惟能感受到任晖最近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排斥,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他转头看过去:“有事?” 任晖路过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呦,以为那儿没人呢。” 周超瞪了他一眼,对林迟惟用嘴型说道:“阴阳怪气。” 林迟惟的手机响了一下,这个时间,赵时觉该来找自己吃饭了。 赵时觉这两天总会中午来找林迟惟吃饭,下午在这里输液。林迟惟打开手机,愣了一下,是扣费提醒。 他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这个点了,赵时觉还没发消息说自己饿了,也没说晚上要吃什么好吃的。 刚放下手机,任晖那边又开了口:“有的人可真是潇洒,出了这么大的事一点都不受影响。有原主任和诸教授做靠山就是不一样啊。” 周超先反应过来,他直接站起身,带着点不可思议:“你是石头的主治医生,也是那晚的值班医生,出了这件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你疯了吧?” 胖医生盯着电脑默默想:自己现在站起来走出去,应该没事吧? 任晖也看着他们,这会他眼睛里都染上了红色,不知道是这几天熬夜熬的,还是被愤怒嫉妒烧的。 “要不是他装什么爱心人士,要送石头出院,他能跑吗?没几个小时那孩子就出院了,之后是死是活都和咱们没关系了。要不是林迟惟,能把我害成这样吗!” 周超被他的无理取闹惊得愣住了,他不知道人还可以不要脸成这样。他刚要开口,林迟惟站起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周超不甘心地咽回了到嘴边的恶言。 林迟惟看着任晖,仿佛对方不配让他有任何表情,冷冷开口:“你这种人就是医疗行业的耻辱。” 周超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迟惟,都想鼓掌了 ,这种蔑视如同看人渣般的眼神,太爽了。 胖医生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任晖被噎得脸色涨红,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他最讨厌的就是林迟惟这样:对自己从来没有多一丝表情,也从不正眼看自己。凭什么! 林迟惟站在那里,洁白的工作服衬得他身姿挺拔,仿佛自带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你说原主任是我的靠山,为什么这么说?” 听这话,胖医生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去低头忙了起来。 林迟惟觉得任晖的话很奇怪。 任晖:“你装什么!你就是一个恶心的同性恋!装什么正人君子!”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周超猛地拍了下桌子,指着任晖怒道:“你在胡说八道试试!” 任晖现在理智全无,歇斯底里地爆发了:“我胡说!你问林迟惟,他敢说自己不是吗!现在全院谁不在传他和原澹不三不四的关系!” “你他妈的!” 周超骂了一句就要冲上去,一旁的胖医生听见动静连忙起身,一把抱住周超,一边冲任晖喊:“任晖你疯了?!这里是医院!不是让你胡闹的地方!” 任晖确实是疯了,他只要还有一点理智,都能想到说出这些话的后果。 胖医生死死抱住周超,办公室内气氛焦灼。这时护士长满脸慌张地推门进来:“怎么还吵起来了?” 她把门关上,隔绝外面好奇的视线,“有话好好说。”护士长盯着林迟惟的视线有些奇怪。 林迟惟不在乎全院是不是都在传他是 “恶心的同性恋”。别人怎么看他,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任晖这个人,他实在厌恶。 他眼神扫过任晖,看了一眼还拦着周超的胖医生,以及不敢看他的护士长。门外看不见的地方,应该还有护士和实习生在听。“对于我的**,我没有告知和澄清的义务。” 林迟惟的话让屋内紧张的气氛有了破冰的缺口,胖医生连忙说:“是是是!医院是工作的地方,不是讨论别人**的地方!” 林迟惟神色平静,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流言说我和原澹。如果有,我今天只说一次,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护士长这时才别扭地看向林迟惟:“林医生,我们相信你,你不要在意网上的那些话,过一段时间就没人记得了。” “网上的事?” 周超被胖医生放开,他觉得不对,想拿出手机。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原澹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林迟惟抬眼望去,第一眼先看到了赵时觉 。对方正紧张地望向自己。 原澹走进去,先看了看林迟惟,然后看着众人怒喝道:“像什么样子!”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几人低着头,不敢和原主任对视。 任晖也早就冷静了下来,现在面色发白,靠着桌子才堪堪站直。 赵时觉在门内门外一堆人的注视下,直接走到了林迟惟身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他低下头,在林迟惟耳边小声问道:“我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林迟惟皱着眉对他摇摇头,赵时觉对他笑了一下。 林迟惟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刚才明明觉得自己毫不在意,可赵时觉的到来,还是让他清晰感受到从压抑到轻松的变化。 原澹沉着声开口:“今天在这里说的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原澹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任晖涨红的脸上,“最近院内有些流言蜚语,导致院内工作氛围紧张,同事关系恶化。医院会立刻展开调查,查清是谁在恶意造谣、传播,一旦查实,绝不姑息。” “林迟惟,你和我来。” 原澹叫走林迟惟后,任晖眼神发直,瘫坐下来。周超连忙掏出手机,胖医生借口查房跑了。 林迟惟跟着原澹来到他的办公室,赵时觉想要跟进去,被原澹拦下了。 办公室门口路过的同事,都用一种克制又露骨的眼神看向他们。 林迟惟也猜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看着赵时觉,笑了一下:“坐在这里等我,一会我们去吃饭。” 赵时觉似乎得到了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像上次那样会开自己的手走掉。 赵时觉深深看着他:“好。” 进门后,林迟惟看到王主任和医务科的人都在里面。原澹让他在椅子上坐下。 林迟惟的手攥着椅子扶手,指节有些发白:“石头怎么了?” 王主任依旧坐在那里擦汗,说话有点虚:“石头的事还没有进展。” 林迟惟的脊背放松了,手也随意地放在腿上。 医务科的人见他这副仿佛除了石头、别的事都不在乎的样子,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什么,原澹先开了口:“今天网上的消息,你看了吗?” 林迟惟:“没。” 原澹点了点头,神情带了点严肃。 一时没人开口,林迟惟也不问,王主任就在一旁擦汗。 医务科的人拿出手机,递给左手边的林迟惟。林迟惟视力很好,没接过来就看到那个网站的词条榜前几个都有自己的名字:《男医生靠同行潜规则上位》《林迟惟是什么人》《孩子交给这种人家长们放心吗》《南乡市第一医院林迟惟与学术精英的权色交易》。 林迟惟只看了一眼,手都没抬:“知道了,需要我配合什么?” 医务科的人轻咳一声,缓缓收起伸出去的手:“我们一上午收到了不少投诉,院领导的意思是,你暂时停职配合调查。” 原澹叹了口气,摘下他的金丝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峰。“医院已经联系了网警立案取证,等调查清楚,会立刻恢复你的职位,并且对造谣者追究法律责任。”原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但语气中的担忧却难以掩饰,“抱歉,林迟惟,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了,只能……” “好。” 在座的三个人都抬眼望向林迟惟 ,他就这样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不公甚至屈辱的决定。 像是早已习惯了命运的戏弄,不是无力反抗,而是不在乎。 只有这样,才能在很多时候熬下去。林迟惟微微扯动嘴角,算是一个自嘲的笑。 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我接受调查,也相信医院会还我一个公道。” “等一下。” 原澹叫住林迟惟,对另外两人说道:“王主任、赵老师,你们先回去吧,我有点事需要和林医生沟通。” 王主任点点头,忙不迭地走了;医务科的人也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大夫,转身离开了。 “还有一件事。” 原澹觉得自己对林迟惟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手术刀一样,一刀刀剖开眼前这个人,“网友扒出了你以前的事。” 听到这里,林迟惟微微扬起下颌,吸了一口气。 原澹逼着自己说下去:“凶手还未归案,这对你非常危险,不如这段时间你先回北京躲一躲。” 林迟惟这才看向他:“躲?凶手什么时候才能抓到?我要躲多久呢?” 原澹说不出来。是啊,要躲多久呢?一辈子吗? “我可以陪你离开中国,惟惟,我回美国接着……” “别这么叫我!” 林迟惟发出今天的第一声低吼。 “求你们…… 别这么叫我。”也发出了压抑了十九年的哀求。 原澹手中的眼镜重重地落在桌面上,“砰” 的一声,门被用力地关上。 “查到最初发布的那几个账号了,好!保存证据,用各种方法逼他们说出消息来源,先不要……” “砰” 的一声,赵时觉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看到林迟惟消瘦的身影立在那里。 赵时觉挂掉电话,连忙上前拽住他的手臂:“林迟惟,你怎么了?” 林迟惟低着头,赵时觉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刚才有人说你了?我替你……” 赵时觉的话没说完,林迟惟的头轻轻抵在赵时觉的肩膀。 赵时觉愣在那里,心脏仿佛挨了重重一击。他说不出话来,林迟惟也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赵时觉轻轻抬起手,落在林迟惟的后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 直到滚烫的泪水砸在他的的额角,林迟惟慢慢仰起头,看了看赵时觉。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指尖在赵时觉的脸上轻轻划过。 第17章 第 17 章 清晨的咖啡店窗外,麻雀站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街道上行人匆匆赶路。阳光很好,新品荔枝拿铁也很好喝,赵时觉喝了一口就觉得林迟惟肯定喜欢,走的时候要给他外带一杯。 赵时觉想象着林迟惟喝到这杯咖啡时会露出的表情,那是一种隐秘的、旁人难以察觉的微小变化。 他的眼睛会变得专注,嘴角也会极轻地弯起半个弧度,想到这里,赵时觉心里也跟着暖融融的。 他担心林迟惟会不会被石头的事影响,于是自己这两天晚上熬夜赶一个项目的进度,中午和晚上都会去陪林迟惟吃饭。 还好林迟惟有在认真吃饭,让赵时觉放心了不少。 今天来这里是因为一家公司看中了赵时觉的研究项目,合作谈得很顺利,很快就敲定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直到这时一切都很顺利,赵时觉的心情也如同这清晨的阳光般明媚。在负责人去了卫生间后,赵时觉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新闻推送。不知怎的,赵时觉刚好拿起手机,漫不经心地划开屏幕。 赵时觉看到新闻的那一刻,耳边爆出一声尖锐的爆鸣,接着他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等那位负责人从洗手间出来,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运营模式和收益时,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人在冷风强劲的空调房里,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手背上青筋暴起。 直到一滴鲜红的血液“啪”地滴落在赵时觉的手背上,对面的负责人才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蹭地站起来:“快快,先止血!” 店员也跑过来递纸巾:“客人你没事吧?” 只有赵时觉坐着没动,他偏执地不停地点进那一篇篇报道,一滴滴鲜血滴在那些如同杀人刀般的谣言,和关于林迟惟曾经血淋淋的真相上。 “不是这样的。”他低声念叨。 赵时觉抬起头,脸上挂着血,眼睛通红。在别人看来,活像一个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危险病人。 他看着一旁惊恐的店员和拿着纸给他堵鼻血的负责人:“他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不是这样的。”“他没告诉我……” 最后的声音带着血卡在了喉咙里。 那天,林迟惟明明不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林迟惟,男,早年成长于北京城区,其家庭曾在当地拥有一定社会声望与经济基础。据知情人士及相关卷宗信息显示,林迟惟八岁时与双胞胎哥哥在居住地附近遭遇恶性绑架事件。其兄长为保护林迟惟,不幸身亡,凶手至今在逃。林迟惟的母亲因无法承受丧子之痛,精神状态出现严重异常。林家经济状况急剧恶化,最终家道中落。 林迟惟个人精神状态与成长轨迹均受到显著冲击。据其早年同学及教育界知情者回忆,林迟惟此后表现出明显的心理创伤反应,曾长期接受专业心理干预,日常社交行为也呈现出孤僻、寡言的特征,较少参与集体活动。” 短短一篇新闻稿,概括了林家的惨案,林迟惟悲惨的前半生。 后来赵时觉才明白,早在他为林迟惟挡下那个保温杯的那天,林迟惟就告诉过自己。 可是他没有听懂。 手上的那些伤痕,用冷漠做的伪装。 赵时觉没有看懂,原来这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林迟惟不是一个无情无义、冷冰冰的大人,他只是在八岁那年学会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哥哥的去世,是从他身体中活生生撕扯出一半的灵魂。 因为种种极度痛苦的情绪无法消解,和对哥哥的愧疚,他选择陪着林惟一一起,把自己停留在八岁那一年。 之后的很多年他都没有再长大,直到选择去做心理治疗,是他准备长大的第一步。 找个所谓的男朋友,是林迟惟走向成人世界的试探。 也是向林惟一开玩笑般地扔出一个石头:“你看我准备谈恋爱了。”等待着那边会有什么回应。 可那次只是一个孩子般的模仿游戏,林迟惟没有付出爱,也没有得到爱,所以他不会对林惟一感到愧疚。 直到他遇到赵时觉。 可现在的林迟惟和赵时觉都还不知道,如果砸向林惟一的是一颗真心,是林迟惟能得到的幸福,将会带来什么后果。 赵时觉的衣服前襟上有着触目惊心的血渍,他站起来强行让自己恢复理智:“抱歉,我临时有事,咱们改天再谈吧。” 负责人生怕他是得了什么病:“我送你去医院吧?” 赵时觉摇摇头,出门的时候还撞倒了门口的椅子。 他这样出现在宿舍的时候,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小葛不在,姜乐和秦山都过来想要扶住他。 “出什么事了?”姜乐以为他被车撞了。 “我没事,你们帮我个忙。”赵时觉挥开了他们,坐到了自己的电脑前,打开那些帖子时,赵时觉的手又忍不住开始颤抖。 姜乐和秦山站在赵时觉身后对视一眼,他们早看到了那些帖子。 赵时觉电脑上出现密密麻麻的代码,他马上锁定了几个最初发帖人的账号。 秦山在后面拍了一下赵时觉的肩膀:“中午不是要去找林迟惟吃饭吗?你这一身血,去处理一下吧。” 姜乐也从看到那些事情后就感到难以抑制的伤心,他也拍了拍赵时觉:“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赵时觉陪林迟惟去值班室换衣服,走在儿科的走廊里,同事们为了避免给他增加压力,眼睛故意不去看他,好像没察觉到有人走过来一样。 关上值班室的门,林迟惟做着重复了千百次的动作:脱掉白大褂挂在架子上,走到洗手池冲水,按洗手液,再仔细地洗手。 不一样的是,明天他不用再来这里了。 林迟惟扯了一张纸巾擦手,他抬头对镜子里看着他的赵时觉笑了一下:“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赵时觉第一次觉得林迟惟的笑很刺眼,这个人平时总是冷着脸,不知道现在为什么要笑。 他走过去揉了揉林迟惟的头:“你是机器人吗?” 林迟惟把湿掉的纸巾扔在垃圾桶,转过身看着赵时觉。 赵时觉把手从他的头上拿下来,食指在他的脸颊轻轻碰了一下就移开。 “你的表情系统好像坏了。” 林迟惟脸上被碰到的那里有了一点触觉,明明刚才洗手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连水的温度都感觉不到。 “机器人不饿,不想吃午饭。” 赵时觉:“驳回。” 林迟惟这次露了一个轻松的笑。 赵时觉:“回家吧,我煮粥给你喝。” 林迟惟好像在发呆,没有听清赵时觉的话。赵时觉又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颊,林迟惟回过神来:“附近随便吃吧,下午你还要输液。” 赵时觉觉得自己面前的人可能真的是一个机器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记得他要输液的事情。 “你要陪我吗?”赵时觉试探地问。 林迟惟用看不出是不是难过的表情说着:“嗯,我也没什么事做。” 赵时觉:“迟惟哥哥,把药拿回家给我输吧,这里的椅子好硬,我不舒服,我想去你家。” 林迟惟看着撒娇的赵时觉,他觉得自己在医院照顾这帮小朋友的期间,可能还要照顾这个大朋友。 林迟惟洗完澡出来,赵时觉已经煮好了粥,空气里有种很香的米味。 林迟惟坐下的时候,赵时觉注意到他的头发还在滴水,他把粥放在林迟惟面前:“有点烫。” 然后他去自己睡觉的客卧浴室拿了一条干净的浴巾,走到林迟惟的身后时,林迟惟转过头看他:“我自己来。” 赵时觉把浴巾轻轻放在林迟惟的头上:“作为今晚的住宿费,让我为您服务吧。” 因为浴巾盖在头上,赵时觉的话传到他的耳朵里变得不真实,可头上传来的触感又让林迟惟感觉到强烈的、真实的存在。 他放下原本伸出去的手,闭上了眼睛。 身后这个人强烈的存在感,让他感觉到安心。 耳边响起布料与头发的摩擦音,林迟惟感受着当下的一刻。 “好了。”赵时觉把浴巾拿下来,用手把林迟惟乱糟糟的头发拨了一下,林迟惟的头发很软,就连这一点他都觉得很可爱。 林迟惟也低下头,自己随意地拨弄一下,后知后觉地有点不自在:“好了,吃饭吧。” 粥已经不烫了,林迟惟确实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就不动了,赵时觉也没有勉强他。 饭后林迟惟找来了衣架放在沙发边,让赵时觉坐在沙发上给他输液。 林迟惟还有点紧张,一针扎进去后,明显地松了口气。 他贴好胶布:“手不要乱动。” 赵时觉看着他起身,立马问道:“你去哪?” 林迟惟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他真的是正在输液、害怕家人走开的小朋友。 他在赵时觉的身边坐下:“哪也不去,看着你。等下你还要换药。” 赵时觉对这句话感到非常受用,心都要化了。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得意的表情:“你在这睡一会吧,我自己会换。” “睡不着。”林迟惟又侧身,越过赵时觉的上半身,想挪动赵时觉输液那只手臂的位置,让他放得舒服一点。 看着林迟惟压过来,赵时觉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都静止了,眼睛盯着林迟惟的衣领还有那截白皙的脖颈。 “手臂不用那么僵硬,放松一点。”林迟惟还撑在他的身上,太近了,赵时觉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赵时觉开口,声音都变得沙哑:“你这样,我很难放松。” 林迟惟回过头看他一眼,这个姿势就变成了他完全撑在赵时觉的正上方。 林迟惟的睡衣因动作松开了第一颗纽扣,赵时觉努力把眼睛从那一块移开,移不开…… 他深呼吸两下,干脆闭上了眼。 林迟惟看着自己身下这个男人:深色的皮肤,俊朗的面容,因紧张紧绷的下颌角,眉头微皱,显得他很……性感…… 林迟惟偏过头撑在沙发的双手用力,在即将离开的一瞬间,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他的腰。 “别走。” 林迟惟扑在了赵时觉的怀里,他的头扎在身下的人颈窝的位置,腰上被紧紧的搂着。 “别走。”赵时觉颤声说着。 第18章 第 18 章 有好几秒钟,林迟惟的大脑里什么都没有想。慢慢的,他能感受到自己趴在一个滚烫的身体上。 这个情景、这个姿势,他出现的第一想法竟然是:赵时觉是发烧了吗? 林迟惟转动了一下,用额头感受赵时觉皮肤上的体温,然后他又想到,赵时觉好像总是这样。每一次他的手碰到自己,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 林迟惟不知道他说的“别走”是什么意思,他的手放在赵时觉肩膀上。他能感觉到赵时觉的紧张,像是真的怕自己去哪里一样,那只手臂还是紧紧地箍着自己的腰。 林迟惟只能又顺从地说了一遍:“我不走。” 赵时觉很轻地“嗯”了一声。他松了劲,在林迟惟从他身上离开前的最后一刻,赵时觉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在林迟惟的发梢上蹭了蹭,眷恋这难得的亲密。 林迟惟感受到赵时觉这细微的动作,离开的动作只顿了一秒,接着坐在了旁边。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空隙,林迟惟还是能感觉到从身旁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源。他把头仰靠在纯白的沙发靠背上,闭起眼睛。 “你害怕输液吗?”林迟惟在想前两天赵时觉一个人去输液的场景,好像有点可怜。 赵时觉却说:“不是。” 林迟惟就没有再问了,也收起了那点自作多情的可怜。 很安静,安静到赵时觉都以为林迟惟睡着了的时候,他又开口:“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今天的事。”他知道赵时觉看到了今天的新闻,引发了这么大的骚动,人应该都会好奇的吧。 什么都不问,就像走廊里那些故意不敢看过来的目光。善解人意到,让林迟惟有时候会产生自己是游离在三界之外的幽灵。不光别人看不到他,自己也时常感受不到自己。 林迟惟几乎真的要相信了,相信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在赵时觉出现在办公室之前那一瞬间,他是相信的;在摸到赵时觉灼人的眼泪前,他还是可以骗自己的。 但是林迟惟能明白同事的好意,那绝不是应该被苛责的。就像从那里被救出来之后,他的父母和见到的所有亲人,都不会提起任何一个有关于那场绑架案的字。 他明白,他理解。要是真的有哪个没有眼色的亲戚在餐桌上提起这件事,他应该是会生气的。 所以自己到底要干嘛,他也不清楚。搞不明白,只能隔绝自己的感受,直到麻木。 “还会很难过吧,林迟惟。”赵时觉侧过头,声音有些发黏。 林迟惟睁开眼睛,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他要有人看到自己。有人看到自己的难过,有人会为自己心疼。 他想起了赵时觉站在卧室门前说,他心疼、担心和害怕。而自己问了他,为什么。 “每时每刻。” 赵时觉抓住了林迟惟放在沙发上的手。 林迟惟接着说:“我没有被允许去见林惟一最后一面。” 赵时觉的手心覆盖在林迟惟的手背上。 “大人们觉得那样很残忍吧,让我看到躺在那里的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他们觉得我会受不了。” “可是你知道吗,我每天照镜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我顶着这张脸,在生活,是什么感受?” 林迟惟安静了下来,赵时觉也说不出一句话。他觉得那种悲伤就像渗透在空气里的水分,而自己现在正被潮湿所包围。 林迟惟说的话不像让他看到新闻时那样剧烈的心痛,而是更细密的、经久不衰的哀伤。 赵时觉突然直起身,他冲散那团潮湿的迷雾,紧紧攥住林迟惟的手:“怎么样才会开心一点呢?” 手骨被挤压在一起传来的痛感,让林迟惟低头看了过去,他看到露在外面的指尖已经泛白。 就是这种痛感,让他发现,自己说谎了。其实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沉浸在那种悲伤中,在偶尔能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时候,就会脱离那种心境。 而这种“偶尔”,在赵时觉出现后,越来越频繁了。 比如现在。 哪怕如过去那样悲伤的林迟惟,也从来不是软弱的。他努力自救,去看心理医生,撑过了前半生漫长的雨季直到今天,足以证明他的强大。 “等下一起去陪珍珠散步吧。”林迟惟感觉到赵时觉攥紧自己的手慢慢放松了,“这样就很开心了。” 赵时觉还是很不放心:“真的吗?不要骗我。你在我面前不需要忍耐。” 林迟惟的手翻转过来,和赵时觉的手心相贴,他轻轻回握了一下赵时觉的手:“不会骗你。” 赵时觉怔楞的时候,林迟惟把手抽了出来。他起身,赵时觉的视线跟随着他。赵时觉看到他蹲下来,拔掉了自己的针,另一只手还按在输液贴上。 “我自己来吧。”赵时觉伸手过去,两个人的手指短暂地碰触,林迟惟又站起来扔掉空的药瓶。 他挪动挂输液瓶的落地衣架,想要放回角落。赵时觉站起来,松开了按住输液贴的手去抬衣架:“我帮你。” “别。”林迟惟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会流血的。” 赵时觉看着林迟惟的手心“啪”地贴在自己的手背上,笑了一下:“好疼啊,迟惟哥哥。” 林迟惟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有点没收住劲,他匆忙抽回手:“抱歉。”低着头,自己把衣架挪了回去。 珍珠这会睡醒了,圆滚滚的脑袋顶着林迟惟的小腿肚子转圈撒娇。林迟惟刚蹲下来,珍珠就一个翻身露出自己的肚皮,吐着舌头等待肚皮按摩。 林迟惟没办法似的笑了一下,如它所愿地揉揉肚皮,又揉揉脑袋。 赵时觉看着林迟惟柔软的眼神,和刚才在沙发上说起过往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不过没一会,他又皱着眉头走了过去:“迟惟哥哥,你看我手是不是紫了?好痛。” 林迟惟听他这么说,赶快站起来,捧着那只手看。赵时觉瞥了一眼地上突然失去抚摸的珍珠,又看着露出担忧神色的林迟惟,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可在林迟惟抬头的时候,他又眨巴着眼睛,委屈地看着林迟惟。 林迟惟看他这样叹了口气,到了嘴边的那句“没事”也咽了回去:“那……怎么办?” 赵时觉得寸进尺:“迟惟哥哥帮我吹吹。” 林迟惟抬眼看着他,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哪怕赵时觉神色认真,眼中还带着恳求,林迟惟还是放开了他的手:“伸到窗外吧。” 赵时觉:“?” 林迟惟转身去了书房:“外边有风。” “靠。”赵时觉笑出来,他跟在林迟惟身后,“好狠的心,林医生对小朋友一点也不温柔。” 林迟惟打开书柜拿出一本书,闻言挑了下眉——他确实对小朋友不温柔,不过:“你是小朋友吗?” 赵时觉又跟着他到了客厅:“大朋友也要哄。”他执拗地把手背伸到林迟惟的眼前。 林迟惟只能站在那里看他,赵时觉又动了动自己的手。林迟惟被他烦得没办法,头凑过去对着他手背轻轻吹了一下,吹完赶快走了。干这种事,他觉得自己老脸都红了。 “嘿。”赵时觉跟得到了一股仙气似的,“不疼了!” 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林迟惟瞥他一眼,笑了一下。不知道赵时觉和他的朋友在一起时,是不是也这样幼稚。 这时候赵时觉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我去接个电话。” 林迟惟看他接个电话还去了客房,还关上门,便移回视线接着看书。 赵时觉:“帖子撤了吗?” 姜乐:“按你说的先礼后兵,大的那几家已经都撤了。” 赵时觉说的“礼”,是走法律途径起诉警告;“兵”,是黑进这些账号的地址,挖出账号主人一生中所有的黑料,再威胁恐吓。很好用。 赵时觉的心彻底放下了,他叹了口气:“好,辛苦了兄弟。” 姜乐:“这么客气,看来是真的给你吓着了。其实别说你了,连我也……” 赵时觉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接着问:“来源都说了吗?” 姜乐:“有一个被扒出裸照的大V说了,是一个邮箱给他发的资料,说是自己的一手消息,发出去能‘为民除害’,还保证他能火。” 赵时觉骂了一声,姜乐接着说:“我把这个邮箱账号主人的姓名、地址都发给你了,就是南乡的人。想想也是,肯定是认识的人,才能编排出这么详细的黑料。迟惟这是得罪什么人了吧?你要不然还是问问迟惟?” 赵时觉点开微信,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冷哼一声,电话那边的姜乐都能感觉到阴森的寒气。 “不用问他,我知道是谁了。” 姜乐有点发怵:“那个……哥们,杀人犯法啊!” 赵时觉:“废话……直接把他交给警察,再找律师告他诽谤罪。现在证据完整、传播量大,够判他几年的了。” 姜乐放心了:“哦。” 赵时觉:“我纯良民!”挂掉电话后,赵时觉又联系了律师。折腾了半天,林迟惟都来敲他的门。 “出什么事了?” “没事!”赵时觉应了一声。 现在先不能报警,也先不能让林迟惟知道。他看了看姜乐发来的地址,然后关掉手机,推门出去。 “迟惟哥哥,我们带珍珠去散步吧。”赵时觉神情自然的走出来,对林迟惟说道。 第19章 第 19 章 今天天气好,离吃晚饭时间也还早,赵时觉提议去远一点的那个菜市场挑些新鲜的菜。 林迟惟自然没有异议,他从来没有去过菜市场。 看着珍珠在前面扭着屁股欢快地走着,林迟惟感到一阵放松,那是一种属于日常生活的放松。 “我都不知道那里还有菜市场。” 赵时觉:“因为迟惟哥哥不做饭嘛,我也是那天带珍珠晨跑的时候才发现的。” 这个时间学生已经放学了,赵时觉看到和他们擦肩而过的女学生,视线会先停留在珍珠身上,露出开心的神情,接着看到林迟惟时眼前一亮,又羞涩地低下头,快步走过。 赵时觉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巧妙地向林迟惟那边靠近,营造出两人亲密无间一起散步的氛围。 林迟惟见他凑过来,还以为自己挤到他了,又往人行道内侧让了让。 赵时觉见状,不高兴地撇撇嘴,一把拽住林迟惟的手臂,又把他往自己这边拉:“晚上想吃什么?” 林迟惟看了眼自己手臂被拽的位置,出门前他换了短袖,那处皮肤能清晰地感知到赵时觉手心的温度,甚至像是能摸到他手掌上的纹路。 不过林迟惟知道,那只是自己的错觉。“都可以。” 赵时觉挑着眉笑了笑:“那迟惟哥哥就等我晚上大展身手吧。” 夏日的午后,有人陪自己散步遛狗,还一起聊着晚上要做的菜。林迟惟能听到人行道两侧行人的交谈声,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 转头时,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赵时觉肆意张扬的脸上洒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拥有这样美好的时刻。 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一辆洒水车唱着歌,洋洋洒洒地开了过来。 洒水车过后,地面留下一片水迹。林迟惟的视线跟着洒水车,望向远处。 “珍珠!” 等林迟惟和赵时觉反应过来,珍珠已经在水坑里酣畅地打滚,从一只干净的小狗,变成了浑身是泥的 “泥汤子狗”。 “你这……” 珍珠带着一身泥,欢快地朝林迟惟跑过来。林迟惟立马后退两步:“别…… 站住。” “哈哈哈哈哈!” 赵时觉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被嫌弃了吧,笨狗。” 珍珠站在原地,一副无措的样子,不明白主人怎么会躲开自己。 林迟惟看着珍珠想靠近又不敢,只能在原地轻轻跺脚,心里心疼极了。他转过身,对着赵时觉说:“你别这么说它。” “……” 赵时觉慢慢闭上了还在发出嘲笑声的嘴。 “我记得前面有宠物店,先带它洗完澡,再去买菜吧。” 也只能这样了。 走过十字路口,两人牵着一只浑身是泥的小狗,望着那家宠物店,竟然真的存在。 林迟惟感叹了一句:“好幸运。” 在今天,他说出了 “好幸运”。 赵时觉看着他,没说什么。 店员很有眼力见地打开门迎接,一眼就知道他们的来意:“进来等吧。” 林迟惟牵着珍珠走上台阶:“请问要等多久?” 店员是个活力满满的小哥,看起来也就大学生的年纪:“前面的狗狗洗完就到你们啦,大概还要二十分钟。” 他引导林迟惟和赵时觉到等待区:“客人坐在这里等吧。” 林迟惟坐下后,见赵时觉还站在原地,便把珍珠控制在安全距离内,问他:“怎么了?” 赵时觉:“迟惟哥哥你在这里等,我先去买菜。” 林迟惟:“时间还早,我们一起去也来得及。” 赵时觉还是坚持:“我怕自己好久没做了,手生。中午你本来就没吃多少,我想早点回去做饭。” 林迟惟听他这么说,语气里带着点遗憾:“那你去吧。” 赵时觉报了几个菜名,林迟惟都点点头。 明明是他说要自己去的,走的时候却一步三回头,一副舍不得的样子。走到店门口,他还回过头叮嘱:“珍珠洗完澡之前我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林迟惟只能对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赵时觉或许是理解成了 “拜拜”,也开心地挥了挥手。 店员端来饮料和零食,放在林迟惟面前的茶几上:“喝点水吧。” “谢谢。” 店员没走开,大概是刚才赵时觉那副 “老父亲嘱托孩子” 的样子让他有感而发:“你和你朋友感情真好。” 林迟惟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他礼貌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店员也腼腆地笑了笑,又从工服兜里掏出几颗狗粮,喂给趴在地上、脏兮兮的珍珠:“小可怜,这是怎么弄的呀?” 见小家伙开心地吃了,他还不嫌弃地摸了摸珍珠的头。 珍珠是很亲人的小狗,跟谁都能玩到一起,也不怕生。 林迟惟看着它,笑了笑:“自己跑到水坑里打滚弄的。” 店员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那等下洗完香香,可要让爸爸抱着回家喽,可不能白洗了。” 这时,林迟惟的手机响了,是周超打来的。店员适时地起身离开,林迟惟接起电话。 “迟惟!我刚下手术,才来得及联系你,你怎么样了…… 还好吗?” 周超试探又小心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林迟惟的手指在手机背面轻轻摩擦,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没事,难得能休个长假。” 周超只当他是在逞强,又安慰道:“你别太难过,我们大家都相信你。等舆论平息了,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你放心,要是医院不给你个说法,我就去闹!带着全科室的人一起闹!” 林迟惟轻笑了一下:“那先找个合适的位置,以后摆摊用。等组织起义攻陷院办,没准以后咱俩还能做个伴呢。” 周超反应了一下,也笑出了声。 见林迟惟似乎真的没受太大影响,他暗自佩服,也放心了不少。他又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任辉中午就被领导叫走了,现在下班了才被放回来,整个人蔫了吧唧的。” 周超的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我看他那样,估计没少被领导批评,活该!” 林迟惟想了想:“他现在还在医院吗?” 周超:“我回来的时候他就下班走了,他家离得近,这会应该已经到家了。” 林迟惟:“你把他的手机号发给我,我有事问他。” 周超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唏嘘:“行,我把他手机号发给你。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好。” 林迟惟挂断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新收到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林迟惟现在几乎可以确定,网上的事就是王辛搞的鬼 。 关于他的性取向,只有两个人明确知道,一个是王辛,另一个是赵时觉。而网络上关于他这方面的谣言,讨论得愈演愈烈,林迟惟却没看到任何关于王辛这个 “前男友” 被扒出来的字眼。 这事不光有王辛参与,医院内部的情况,肯定也有人透露给他。那个人,说不定就是……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林迟惟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任辉诧异的声音:“林迟惟?!” 林迟惟:“是我。” 他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单刀直入,“王辛没告诉你,该怎么脱身吗?” 这句话果然让任辉慌了。林迟惟听到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是一声带着回音的巨大关车门声。 任辉应该是在地下车库。“你别想炸我!你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自己出去乱搞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林迟惟轻笑一声,那笑声透过听筒传过去,让身处阴暗湿冷地下车库的任辉打了个哆嗦。这两天地下车库的灯坏了,他回头望去,身后一片漆黑,心里越发发毛。 林迟惟:“难道你不应该先问我,王辛是谁吗?” 任辉瞪大眼睛,举着电话的手顿住,突然感觉后背一凉。他猛地转身…… “啊!” 手机被甩到一边,林迟惟只能从听筒里听到任辉模糊的惨叫声,还有最后微弱的求饶声。 抢劫? 林迟惟皱起眉,挂断了电话。 “这位客人,您的狗狗可以洗了。” 店员笑着把珍珠抱起来,幸好珍珠身上的泥已经干了。 “狗狗叫什么名字呀?” “好。” 林迟惟站起来,“它叫珍珠。” 他跟在店员身后,看着珍珠被抱进洗护区。 店员小哥出来时,露出可爱的酒窝:“珍珠一点都不怕生,真的好可爱。” 林迟惟笑了笑,坦然接受对珍珠的夸奖。 珍珠洗澡时,林迟惟全程站在玻璃门外看着。 店员过来提醒:“珍珠很乖的,您可以坐着等,洗完全程大概要三十分钟呢。” 林迟惟看着被打湿后显得小了一圈的珍珠,摇了摇头:“没关系。” 珍珠时不时会歪着头,朝林迟惟这边看。林迟惟觉得,自己应该让它能看到自己。 等珍珠洗干净,又变得蓬松时,林迟惟把它抱在怀里,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扫了扫桌子上的付款码:“辛苦你们了,多少钱?” 店员小哥看着林迟惟,眨了眨眼:“五十元。” 林迟惟付完款,店员小哥鼓起勇气,刚想说什么,宠物店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 赵时觉拎着一大袋菜,逆光站在门口:“我没晚吧?” 那身形,像极了 “超级英雄拯救完世界,又去菜市场买菜” 的剪影。 林迟惟笑着走过去:“刚好。” 赵时觉帮林迟惟推开玻璃门,店员却突然跑过来叫住他们:“稍等一下!” 他看向林迟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神色带着紧张:“您可以加一下我们的微信,下次来之前能提前预约。” “好。” 林迟惟应着,右手抱着珍珠,左手有些费劲地点开微信界面。 还没等他扫上二维码,赵时觉突然出声打断:“你们家楼下不就有个宠物店吗。” 林迟惟听他这么说,犹豫了一瞬。 店员似乎还想说什么,赵时觉却一把抓住林迟惟左手的蓝色护腕上往外走:“快点回家做饭吧,我都饿了。” 林迟惟的注意力落在赵时觉的手上,他的手竟然泛红了:“你手怎么破了?” 赵时觉立马松开拽着他的手,含糊道:“不小心碰到的。” 第20章 第 20 章 林迟惟没放过赵时觉,又追着拉住了赵时觉的右手。 他拉着赵时觉的四根手指拽到眼前,低头认真地看——看那比自己大了一圈、修长有力的手,现在却在骨节处泛着红,还有几道擦伤。林迟惟不禁皱眉。 他看向赵时觉,正色道:“到底怎么弄的?” 赵时觉笑了一下,他的手轻轻一滑,插进林迟惟的指缝,改为相握的手势。 林迟惟的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绯红,赵时觉凑近了欣赏他白里透红的漂亮脸蛋,低声说着:“我们还在人家店门口呢,你看那店员还看着你呢。” 清润低沉的嗓音穿过林迟惟的耳膜,他根本无暇顾及别人,只能僵硬地甩开赵时觉的手:“先回家。”说完恼羞成怒,自顾自地大步离去。 赵时觉笑着追了上去。 林迟惟可能是真的生气了,两人直到吃完饭,他都没和赵时觉说一句话。 饭后赵时觉利落地收拾了桌子,又打开水龙头洗碗。林迟惟担心他的手,刚开口准备说什么,只发出一个音节又闭上了嘴。 林迟惟坐在沙发上看那本没看完的医学书,等赵时觉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他才察觉自己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林迟惟轻轻合上书,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赵时觉那还带着些许擦伤的手上。 他手指在书缝上轻轻摩擦,忍不住地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和赵时觉这样,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的相处吗? 朋友会像那样十指紧扣吗? 或许他们年轻人之间会这样开玩笑,可自己的反应骗不了人——心跳加速、紧张、羞涩、期待…… “迟惟哥哥。”林迟惟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神色慌张地转移视线,掩饰自己的心虚:“怎么了?” 赵时觉不满林迟惟不看向自己,故意拿出手晃了一下:“手疼。” 林迟惟好不容易垒起来的防线,被赵时觉一声“手疼”轻易倒塌。 赵时觉见林迟惟终于肯看向自己,又摆出一副委屈的神色:“迟惟哥哥,我错了。” 林迟惟怀疑赵时觉知道自己根本对他心硬不起来,已经学会用这种方法对付自己了。他叹了口气:“先说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赵时觉不能再装傻了,本来这件事就瞒不住林迟惟。他垂下眼:“我去打了任辉……和王辛。”后面两个声音很小。 “你……”林迟惟眼睛都瞪大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为什么这样做?” 赵时觉仔细观察着林迟惟的反应,像是怕什么,又带着些许期待:“我找到了网上散布谣言的人,就是王辛。” 林迟惟想起任辉电话里的动静,有些后怕。他着急地开口:“你怎么总是做这样危险的事?出事了怎么办?” 赵时觉声音闷闷的:“他没事,死不了。” 林迟惟没明白他的话:“你什么意思?” 赵时觉抬头看他:“你还喜欢王辛吗?是我打了他,你不高兴了吗?” 林迟惟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似的憋闷:“你觉得我是在担心王辛吗?” 赵时觉张张嘴,说不出话来。两人就这样安静下来,一时无话。 林迟惟受不了这种氛围,把书放在茶几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 赵时觉还没见过林迟惟这样,在林迟惟起身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拉住林迟惟的手,小声哀求:“迟惟哥哥,我错了。” 林迟惟被赵时觉拉住,没有走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做错什么了?” 原来哪怕是赵时觉,面对喜欢的人也会没有自信。他不知道王辛这个前男友在林迟惟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少,所以什么也说不出。 林迟惟烦躁地想甩开他的手,可赵时觉的手如铁钳一般紧紧攥着,林迟惟挣了几下没挣开。 “放手。” 林迟惟冰冷无情的语气让赵时觉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林迟惟对自己到底有没有一点心动。 “不放。”赵时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看着赵时觉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看自己,林迟惟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胸腔像是有团火在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林迟惟狠狠推了赵时觉一把,把不设防的赵时觉推到沙发靠背上。 他看到赵时觉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一只手拽着赵时觉的领口,膝盖跪在沙发上。 吻了上去。 林迟惟觉得自己胸腔的火烧到了脑子,那一瞬间,他抛弃了理智和思考,完全凭借本能行动。 等林迟惟反应过来时,不知何时赵时觉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而自己的双手正攀在赵时觉的后颈。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被赵时觉的大手紧紧压着,两个人之间没有一点点空隙,紧紧贴在一起,相触的地方都像着了火一样。 直到林迟惟无法呼吸、想要后退,赵时觉还是不放手。林迟惟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用力地咬在了赵时觉的下唇上。 赵时觉松开了手,林迟惟拉出一点空隙,大口地喘着气。 可赵时觉又追了上来,不像刚才那般急切,这次只是轻轻贴着他的唇,仿佛连林迟惟的喘息,都要到他嘴边偷走空气才行。 林迟惟微微后退,赵时觉就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让他靠在那里。 接着又偏过头,在林迟惟滚烫的耳朵上轻吻,亲了几下,又爱惜地吻了吻他的脖子,好像怎么都亲不够。 林迟惟的呼吸和心跳渐渐平复,赵时觉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陈述着他的行为:“你亲我了。” 林迟惟认命般闭上双眼。他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了。 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赵时觉。 等林迟惟冷静下来,才发现他们这亲密无间的姿势暴露了太多问题。 他刚褪去红意的脸又开始发烫:“你先放开我。” 赵时觉一只手还抱着林迟惟的腰,一只手覆在他的脖颈上,让他动弹不得:“不放。” 沙哑的声音让林迟惟后背都发麻,“你亲我了。”他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又开始亲吻林迟惟的脖子,密密麻麻的。 林迟惟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脖子上像有蚂蚁在爬。 林迟惟难耐地动了一下,不小心蹭到了不该蹭的地方。他感觉到赵时觉的呼吸都重了几分,急忙说:“赵时觉!你先放开我!”他是真的急了,却一点都不敢乱动。 赵时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热流,喷在林迟惟的颈侧:“你答应我,我就放开你。” 林迟惟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答应……什么?” 赵时觉:“林迟惟,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林迟惟没想到赵时觉会这么直接。 赵时觉喜欢他,赵时觉说喜欢他。 他现在极度混乱,根本无法思考:“你先放开我,我们谈一谈。” 林迟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这反而让赵时觉开始害怕。 他更加用力地搂住林迟惟:“是你先亲我的,你要对我负责。” 林迟惟听到赵时觉的声音带着颤抖,心像是被紧紧攥了一把。 赵时觉像是快要哭了:“为什么王辛可以,我不可以?你不能这样对我,林迟惟。” “你和他不一样。” 赵时觉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他甚至不敢追问“哪里不一样”,只能固执地抱着林迟惟重复:“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 滚烫的泪水滴在林迟惟的肩上,他想抬头去看,却被赵时觉按了下去。 他的心像是被这几滴泪灼伤了一样疼。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和他并不一样。” 林迟惟感觉到禁锢自己的手有了松动,他撑起身子,看到赵时觉眼睛都哭红了。 他双手捧着赵时觉的脸,轻轻吻掉他脸上的泪珠:“我喜欢你,赵时觉。” 赵时觉的眼睛更红了,眼泪却止住了。他怀疑自己在做梦:“你打我一下吧,这是真的吗?” 林迟惟轻笑着,用手指碰了碰被自己咬破的下唇:“疼吗?” 赵时觉拽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迟惟舍不得看他难过,可也清楚自己的问题,这样的自己,真的可以开始一段真正的恋爱吗? “先让我下来吧,好吗?” 赵时觉这次听话地让林迟惟从自己身上站起来,却还是攥着他的手,生怕他离开。 林迟惟站在那里,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你不用去处理一下吗?” 赵时觉也站了起来,完全看不出羞赧:“等我一下。” 林迟惟看着他转身去厨房倒了杯凉水,连喝两杯,又双手撑着岛台背对着他沉思。 这场景又搞笑又尴尬,还带着几分羞耻,林迟惟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这也恰好缓解了刚才的一切带给自己的巨大冲击,让他能冷静下来思考。 林迟惟能感觉到,自从赵时觉出现后,自己的心理问题已经好了很多。他曾经想过,赵时觉就像治疗自己的某种特效药。 可这并不是他能和赵时觉在一起的理由。这对赵时觉不公平。他不想“利用”赵时觉改变什么,更不想带着心理依赖或救赎的念头开始这段感情。 他希望这份喜欢是纯粹的,是两个灵魂之间自然的吸引与契合。 林迟惟呼出一口气,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点进那个备注为“郭培治疗师”的头像。 聊天记录显示,他们上一次沟通还是两年前。 他编辑消息发送:“我想继续之前的治疗,下周约个时间吧。” 等林迟惟收起手机,赵时觉转过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我下不去……” 林迟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恨不得两眼一闭晕过去。 可他不能,甚至不敢和赵时觉对视:“你……你去卫生间自己解决。” 赵时觉站在那儿不动:“可是迟惟哥哥不是还有话要和我谈吗?” 林迟惟就差掐自己人中了,努力维持镇定:“你去!我等你。” “哦。”赵时觉转身走了。 等他关上门,林迟惟用手摸着自己的脸给自己降温。然后他发现,完了。 当你知道,有一个你喜欢的人,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做着那种事…… 林迟惟也默默走向厨房,喝了两杯凉水。 第21章 第 21 章 赵时觉出来的时候,林迟惟正站在落地窗前,手上夹着细烟,和人通着电话。 “妈她睡了吗?” “谁和她提起的。”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那支烟已经燃了大半,任由烟灰落在地板上。 “知道了,我定今晚的航班回去。” 挂断电话后,林迟惟静静地望着窗外出神,连赵时觉什么时候走过来他都不知道。 赵时觉接过他手中燃尽的香烟,林迟惟才回过头,眼神不算清明地望着赵时觉。“我今晚要回北京。” “嗯。” 赵时觉用另一只手拨了一下林迟惟额前的发,这张脸上难过的表情更清晰了些。“出什么事了?” “没事。”林迟惟躲了一下他的动作,也不敢去看眼前这个,刚刚对自己说着 “我喜欢你,能不能和我交往” 的人。 赵时觉的手顿了一下,放了下来。 林迟惟好不容易生出的那一点勇气,又被这一通电话捶打了回去。 自己真的有能力去谈什么恋爱吗? 赵时觉的靠近,每次换来的都是自己的后退,这样对他来说真的公平吗。 林迟惟看着赵时觉把手里捏烂了的烟扔到垃圾桶。 林迟惟觉得自己的心,也一起烂掉了。 正在努力把自己烂掉的心拼凑回去的林迟惟,被赵时觉大力地拉进一个温暖的胸膛,紧紧地包裹住。“我要和你一起去。” 林迟惟任由赵时觉按着自己的头贴在他的肩膀,挣不脱,他也没有挣,只是偏了下头,用脸贴着他的身体:“别闹了,你不是该实习了吗?这里离你要实习的地方近,这几天你先住这里,也帮我照顾珍珠好吗?” 赵时觉搂得他紧紧的,固执得很:“实习可以等我回来再去,珍珠我也可以找人给你照顾。” 林迟惟在他的怀里皱着眉头:“你都不知道我回去干什么,你跟着我做什么?” 赵时觉的手还在林迟惟的脖子上,很老实地放着没有动:“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林迟惟倒是一句都反驳不出来,赵时觉声音很轻,像是控诉:“你是不可能甩下我的,占完我便宜就想跑,渣男。” 林迟惟气笑了,可他抬起头望着赵时觉,又看到了他头上的伤,又想到他为自己打架:“和我在一起总是连累你。” 赵时觉立马惊喜地瞪大眼睛,声音大了:“你同意和我在一起了!” 林迟惟被他吓了一跳,这次真的动手推开他:“什么…… 我说的不是这个。” 赵时觉放开他之前,还低下头在他头顶亲了几下。 林迟惟慌乱地和他拉开距离:“要订机票了,你别装疯卖傻了。” 赵时觉追着他去看他的手机:“订两张。” 林迟惟刚要说什么,赵时觉又说:“不然我就自己去。” 林迟惟气得把手机扔到他身上:“去去去!” 飞机上,赵时觉让林迟惟先睡一觉,现在已经半夜了,机舱内灯光都关了,很安静,没人说话,剩下的人也都在睡觉。 林迟惟翻动了一下身体,发出微弱的衣服摩擦音。赵时觉就抬起头来看他:“没睡?” “嗯。” 林迟惟没想到他也没睡觉:“落地我去医院看我妈,你就去…… 我家补觉吧,不用跟着我。” 赵时觉撑着身子帮他把毯子掖了一下,又躺回去看他:“我跟着你。” 柔软的毛毯蹭着林迟惟的下巴,他没再劝。赵时觉还是撑着身子在看他,没有睡觉的意思,于是他又开口:“我家的事你从新闻看了吧。” “嗯。” 赵时觉没有遮掩,其实刚才的电话他也猜出了一点:“阿姨是不是在网上看你消息,才病了?” 林迟惟看着他:“她平时不上网,是聚餐时一个亲戚家的孩子说漏嘴,她被刺激到了。” 林迟惟翻了个身平躺着,不去看赵时觉:“最近已经好多了,平时提起我哥她也不会有什么。这次网上的新闻报道得太详细了,还有很多编造的细节,她就接受不了了吧。” 赵时觉也躺好,他伸出手在林迟惟的毯子下面摸了摸,抓住了林迟惟的手。 林迟惟刚想把手抽走,就听见赵时觉问:“那你在医院的事呢?” 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随即嗤笑了一声:“学术造假?潜规则上位?那是假的,他们不会在乎的。” 赵时觉追问:“那你喜欢男的,他们也知道?” 这个确实不知道,但是林迟惟觉得他爸妈应该也不在乎,不然自己也不能带赵时觉回来。 虽然他现在连应该怎么和他爸妈介绍赵时觉都不清楚。 赵时觉挠了挠他的手心,语气酸溜溜的:“说话啊,你父母还见过你别的男朋友吗?” 林迟惟眉尖一跳,各种复杂的情绪都涌了上来。“没有” 已经在嘴边了,但他眼睛瞪着头顶的阅读灯想了想,还是决定说:“赵时觉,在家里的时候,我其实想和你谈的是……” 林迟惟声音不大,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着:“我喜欢你,但是我还没准备好和你在一起。” 林迟惟等了一会,赵时觉都没动静,林迟惟怀疑他是不是没听见。 他撑起身子看向赵时觉,看着他双眼紧闭,呼吸均匀,像个小刺猬一样睡着了。 林迟惟重新躺好闭上眼睛,手还被赵时觉的手轻轻握着。在回家的飞机上,他从来没睡着过,这次竟然睡着了。 赵时觉在昏暗的机舱中睁开眼,轻轻摩擦着林迟惟的手背。 天际先褪去浓黑,透出一抹极淡的鱼肚白。两人出了机场直接打车去医院,林迟惟值夜班已经习惯熬夜了,没睡几个小时,现在看起来也精神不错的样子。他转头看向赵时觉,看他坐在车上一副闭上眼马上就能睡着的模样。 林迟惟看了一眼司机手机上的路线,没显示堵车。他和强撑着精神的赵时觉说道:“再睡会吧,还要一个半小时,这个机场比较偏。” “北京可真大。” 赵时觉嘟囔一声,就靠在林迟惟的肩上睡了。 林迟惟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舒服一点。再看向他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到了医院门口,林迟惟叫醒赵时觉:“到了。” 赵时觉从林迟惟的肩膀上抬起头,揉揉眼睛,林迟惟的肩膀一松,这一路还真是挺沉的。林迟惟想活动一下肩膀,当着赵时觉的面他忍住了。 他看赵时觉刚睡醒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和平时的赵时觉很不一样,没忍住又多看了两眼。 赵时觉倒是清醒得很快,马上就恢复了平常那个看起来又酷又帅的样子。 林迟惟觉得好笑:“走吧。” 医院大门外人群熙熙攘攘,比南乡华大的人流量多了一倍不止。看到医院旁边有个花店,赵时觉叫住了林迟惟:“阿姨喜欢花吗?” 林迟惟知道他什么意思,也没拦着:“喜欢。” 林迟惟跟在他身后走进去,店面不大,一般医院旁边都有这么个小花店,林迟惟他们医院也有。 有个大娘看他们进来,招呼了一声:“看看买哪种的,探望病人买这个就行。” 林迟惟看她说的就是他在病房里常见的花束,有百合有康乃馨,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包在一起的。 林迟惟来医院倒是从来没给她妈买过花,小时候母亲节和生日买过,后来就不买了。他刚想要说 “来一个那个就行”,赵时觉就指着高处摆着的几盆盆栽问:“这是什么花?” 大娘一听他问这个,语气就比刚才更热络殷切了:“小伙子有眼光,这可是我新进的名种蝴蝶兰。”说着就从柜台后面侧着身子挤出来了:“大气,送人上台面,你看看这几盆,你看上哪个了我给拿。” 林迟惟看着赵时觉顶着那张酷脸,抱着那盆一千八百八十八的盆栽问他:“你每月生活费多少?” 怕他回去吃饭钱都没了。 赵时觉并排和林迟惟走着,突然伸手拽了下林迟惟,躲开了低头看化验单、不看路的人。他一只手抱着花,坏笑了一下:“我没有生活费,回去了迟惟哥哥得负责养我。” 林迟惟想起来了,赵时觉说过他开发的小程序,没准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让他早早就经济独立了。 林迟惟没理他后半句,倒是能理解那天球场上那些小姑娘崇拜的心情了,22 岁的赵时觉已经这么耀眼了:“我 26 岁才拿到第一笔工资,你比我厉害多了。” 赵时觉笑着:“那还是让我养你吧,迟惟哥哥,等我赚钱了也给你买大房子。” 林迟惟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两人走到了国际部,病人明显减少了,呼吸都畅通了。 以前他妈常来这里住院,林迟惟已经很熟悉,连这里的护士有几个都认识他。 林迟惟刚一走过去,就有个护士起身:“胡佩茹在三病房,我带你们过去吧。” 林迟惟:“谢谢。” 走廊里很安静,安静到有些压抑。 护士走在他们前面,小声说着:“胡女士状态还不稳定,刚打了镇静剂才睡下。你们尽量安静一点,不要把病人吵醒了。” 赵时觉凑到林迟惟耳边小声说着:“和你们华大可真不一样啊。”护士都跟空姐似的,连空气里都不是消毒水味,而是某种鲜花的味道。 林迟惟也凑过去,小声回他一个字:“贵。” 赵时觉看着他皱了下鼻子的小表情,笑了一下。 林迟惟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他妈躺在病床上,病床围栏挡着,站在门口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黑发披散在白色的床单上。 他转过身,很轻很慢地把门关上后没有动,手还握在门把手上。 这一路上有赵时觉陪着,心情不像以往那般沉重,可现在真的看到他妈妈披头散发地躺在那,林迟惟又被熟悉的压抑还有恐惧侵袭。 赵时觉伸出手捏了一下林迟惟的肩膀:“我陪你。” 林迟惟抬头看过去,看到赵时觉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跟拍牙膏广告似的。 林迟惟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慢慢松开了门把手,转过身走了过去。 赵时觉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抱着那盆蝴蝶兰。 他爸林砚丰本来还歪在靠窗的沙发上,他们走过来就醒了。 先是有点紧张地看向病床的方向,发现人没醒,又看见自家小儿子来了,明显露出了放松的神情。等又看到他身旁还跟着一个人,又一愣。 第22章 第 22 章 林迟惟能看出他爸眼下的黑眼圈,估计昨晚一夜没睡。孩子看到父母老去的那一瞬间,总是难以接受的,林迟惟也是。 他第一次去想十九年真的已经很久了,他爸岁数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林迟惟绷着嘴角叫了一声:“爸。” 林砚丰没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点头欸了一声。 简单的对话就能看出这父子俩并不亲密。 在林砚丰看向赵时觉的时候,林迟惟不紧不慢地先开了口:“这是我在南乡的朋友,他来北京玩。听说妈病了,顺便来看看。” 说完他没有动,他不知道赵时觉会怎么回应。有点担心他会不满“朋友”这个介绍。 赵时觉只是自然地自我介绍:“伯父好,我叫赵时觉,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这个花是送给阿姨的。” 林砚丰接过了花:“好孩子,有心了,这几天就住家里,忙完这边的事,让林迟惟好好陪你玩玩。” “谢谢伯父。” 趁着林砚丰背过身把花摆在了茶几上,赵时觉转过头对林迟惟挑了挑眉。 林迟惟的心放了下来,用口型对他说:“幼稚。” 等林砚丰转过头,两个人又恢复正常。他看着自家小儿子:“这次回来可以常住了吧。” 林迟惟听他爸这么说就知道原澹和他说了自己被停职的事。 对于他爸一直想让自己回北京,他可以理解,毕竟有林惟一这个药引子在,妈的病情就能稳定了。 稳定在虚假的幻象中。 林惟一:“等妈好了就走。” 直接不留余地地拒绝。 林砚丰叹了口气,但显然还没放弃:“公司还有事,我得走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想了想又用一种似乎愧疚的口吻说:“别的都有陪护照顾,你就像平时一样,稳着点她就行。” 林砚丰说完就走了,看来真的挺着急的。 林迟惟没去看他,也没什么表情。 赵时觉不清楚林砚丰说的“稳着点她就行”是怎么稳住。他只知道一个父亲,在知道自己儿子被停职和网上的那些流言蜚语后,没有一句关心。 赵时觉看着林迟惟站在病床前的背影,明白了林迟惟说的“他们不会在乎”是什么意思。 赵时觉也走到病床边,然后看到了陷在柔软枕头中,被白床单、黑头发衬托出异常美丽的那张脸。 病气和衰老都影响不了的那种美貌。 赵时觉:“你长得和妈妈很像。” 林迟惟应该从小听过很多人这么说,但是他却问:“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赵时觉以为他在担心妈妈的病,想要安慰他,又听见他说:“像恐怖的童话故事。” 赵时觉不理解什么是“恐怖的童话故事”,他拽着林迟惟的手把他拉到沙发上:“你睡一会,护士说你妈妈打了镇静剂,不会那么快醒的。” 赵时觉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目光投向林迟惟。 “过来。” 林迟惟迎着他的目光,很慢地走了过来。 落地窗拉着纱帘,柔和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显得林医生很乖。 他坐下后把脚搭在沙发外面,侧着身子躺下来,枕在赵时觉的腿上。 林迟惟的头发柔顺地垂了下来,赵时觉用手拨了下他额前的碎发。 开口的声音有些沉:“乖,睡吧。” 林迟惟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自下而上地抬起眼眸,眼睛里像是含着水光,静静地注视着他。 赵时觉被他看得受不了,这个眼神太要命了。 他轻柔地在林迟惟高挺的鼻梁上刮了一下,林迟惟随即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林迟惟的睫毛像颤动的蝴蝶翅膀,不停地扇动,又让赵时觉感觉到头晕。 只能伸出手,手心盖在他的眼睛上。 林迟惟感到一片漆黑和温暖,他一只手轻轻抓住赵时觉肚子上的衣服,T恤皱成了一团。 赵时觉好像再多看他一眼都受不了似的,只能仰着头,头靠在沙发靠背上。 手还是贴在林迟惟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像哄小孩一样。 赵时觉马上又能理解到林迟惟说的“可怕”是什么意思。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这静谧的氛围,赵时觉察觉到已陷入沉睡的林迟惟,浑身的肌肉瞬间变得僵硬。林迟惟猛地睁开眼睛,迅速跑到病床旁边。 接着赵时觉看到那个病床上美丽妖艳的女人,披散着长发,用一种惊恐的表情紧紧地抱住林迟惟,不停地对着他呼喊自己已故儿子的名字。 赵时觉跑过去,胡佩茹的指甲已经陷入林迟惟胳膊的肉里,林迟惟的表情是木然的。 赵时觉抓住胡佩茹的手,不用力根本掰不开,用力又怕伤到她。 有血顺着林迟惟的手臂流下来时,他捏着胡佩茹的手筋,强迫她松了手。 胡佩茹向前扑了一下,两个人都怕她掉下去,就让她趁机紧紧地抱住了林迟惟。她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着:“惟一,妈妈在这呢,惟一你别走!惟惟去哪了?妈妈差点找不到你了。” 对待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赵时觉应该是同情的;对待林迟惟的母亲,他更应该是尊重的。 可赵时觉头皮发麻,嘴边的脏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艹!” 赵时觉用力把林迟惟从他妈的怀里拽了出来,护在自己身后。他用身体抵着床边,免得胡佩茹掉下去,之后马上回头去看林迟惟,看到他的胳膊上有抓痕和渗出的血印,还有那张毫无表情、木然的脸。 听到动静的医生护士赶了过来,他们制止住了胡佩茹。林迟惟现在感觉不到痛,所以当赵时觉拽着他的胳膊看时,林迟惟也没太注意赵时觉的神情。 医生和护士都在纳闷,每次都是见到他儿子就好了,这次怎么回事。 等林迟惟出了声:“妈。” 胡佩茹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在医生护士手里挣扎了:“妈妈在!乖儿子,你怎么不和妈说话了?” 林迟惟艰难地又张开了嘴:“妈,是我……” 他能感觉到赵时觉的手贴在他的后背,支撑着他,给予力量。 就这样,在胡佩茹期待的目光中,林迟惟说出了自己十九年都不敢说的话:“我是林迟惟,林惟一已经死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医生护士都严阵以待,紧紧抓着胡佩茹,另一个护士甚至已经抽取了药物准备注射。 十九年的执念,在这一刻被轻轻戳破,胡佩茹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整个人只是僵硬在原地。 林迟惟想要上前,赵时觉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林迟惟拽住赵时觉的手腕,看着医生和护士:“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没事。有事的话我会按呼叫器。” 他又看向赵时觉:“你陪着我。” 等人都出去后,林迟惟坐在病床上,赵时觉站在他前面一点,紧紧盯着他们两个人。 胡佩茹似乎有些紧张,她不敢和眼前的人对视。 也或许她感知到了接下来的对话会让她不安。 林迟惟没有隐藏住喉咙里的哽咽:“妈,对不起。” 赵时觉听到他的声音就咬紧了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胡佩茹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其实,两年前心理医生就告诉过我.....哥哥去世后,是我选择活成他的样子,以此来惩罚或提醒自己。医生说....这同样是对你们的折磨,是我的执念影响了我身边的人。可当时我明白了这一点,依然无法放下他。” 胡佩茹已是泪流满面,林迟惟握住他妈妈的手,话说得艰难,想到什么就断断续续地说出来:“对不起,妈……现在我愿意尝试着一点一点走出来了。我知道您一直比我厉害,十九年已经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别再回头了……” 胡佩茹始终在哭,她一直没有说话。后来林迟惟把他的妈妈揽在怀里,也像哄孩子那般拍着她的后背。 这是他们时隔十九年后的第一个拥抱。 林迟惟很庆幸自己从赵时觉那里学会了这件事。 赵时觉走到窗边,双手撑着窗台,他先是仰着头,又低下头,不管怎么样都阻止不了眼泪从眼眶流出来。 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刻丢人现眼,林迟惟都没哭,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赵时觉用胳膊用力地擦了一下。 可就是停不下来啊。 可能是打的镇静剂效果还没消退,胡佩茹哭着哭着就又睡着了。 林迟惟用纸巾擦掉她脸上的汗和泪,看着她就这么静静地睡着了,睡得很安静平和,过分美丽的脸现在只剩下美丽,没有了可怕。 赵时觉从洗手间出来,脸上还挂着水珠,眼眶甚至鼻尖都是红的。 林迟惟很难不多看两眼,赵时觉躲开他的视线,有点尴尬地偏开头。 林迟惟放松地笑了下,他是真的感到放松了,连肚子都叫了。 “几点了?”他问赵时觉。 赵时觉看手机吓了一跳:“都两点了?这么快。” 两个人就早上在机场随便买了个面包,现在赵时觉也觉得饿了。 “我订外卖吧,你吃什么?”林迟惟找了半天手机,最后在沙发上找到的。 赵时觉没说话。 “怎么了?”林迟惟转过头去看,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抱在怀里。 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林迟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安心。 赵时觉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的后背拍了两下。 好像什么都不用说,林迟惟就能明白赵时觉的想法。 这样就够了。 赵时觉松开他:“你去处理你的胳膊,我在这里陪着,先告诉我你吃什么,我点。” 林迟惟这才想起去看看胳膊,一看吓一跳,血糊拉碴的有点吓人。 “附近有个清蒸菜,你随便点吧,我妈估计睡不了多长时间,醒了也得吃点。” 赵时觉嗯了一声,林迟惟听他情绪不对,伸手碰了下他的耳垂:“怎么了?” 赵时觉被碰完摸了一下耳朵:“别闹,伤心呢。” 林迟惟:“不想让你来的,知道你会被吓到。” 赵时觉摇了摇头,他的手在林迟惟受伤的那边顺着伤痕轻轻划过:“心里难受。” 林迟惟感觉被他摸过的手臂像过电一样,他看着赵时觉失落的样子,抬起头在赵时觉的耳边轻声说:“别难受了,男朋友。” 第23章 第 23 章 林迟惟觉得自己的肩膀快要被赵时觉捏碎了,他忍了又忍,最终拍了拍赵时觉的手。 赵时觉回过神来,立马松开了手,又担心地想去给他揉揉,在进退两难之后,他选择把双手搭在林迟惟的肩膀上,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却是小得可怜:“男朋友?” 赵时觉不确定的语气让林迟惟很心疼,他原本是想等自己再接受一段时间心理治疗后再确定恋爱关系,可刚才鬼使神差地就脱口而出了。 现在不但一点都不后悔,反而觉得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赵时觉,让他受委屈了。 他也看着眼前的人,带着一抹真诚的笑意:“赵时觉,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赵时觉微低着头,眼眶逐渐发红,然后用力地抱住林迟惟:“我愿意,男朋友。” 两人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这个场合不是很合适 ,林迟惟他妈还在一边躺着呢。 想到这里,林迟惟觉得自己太着急了,难得地有些尴尬。 他轻轻拍了拍赵时觉,让他放开自己,又偏过头掩饰发烫的脸:“我先去处理伤口。” 赵时觉追着他送到门口,门缝越来越窄,直到看不见那抹身影,才移开视线。 护士在一边为他处理伤口,林迟惟脸很红地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刚才赵时觉说 “我愿意,男朋友” 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再一次从他耳边响起。 林迟惟难挨地用另一只手揪住胸口的衣服,心脏就像泡在海水中般膨胀了起来,说不清是一种痛苦还是愉悦。 小护士吓了一跳:“这个地方疼吧?我轻一点啊。” 林迟惟反应有点慢地回了一声:“没事。” 然后默默用手拽平自己的衣服,放下了手。 不能想了!想点别的! 面红耳赤的林迟惟盯着包扎好的伤口走出治疗室时,再一次感叹:背单词一点用都没有…… 手机铃音把林迟惟的大脑 “自动回放” 按了暂停,看到来电人的名字,他走到走廊尽头接通了电话。 原澹:“迟惟,刚刚医院和警方发的公告你看到了吗?” “还没有。” 林迟惟听得出来原澹的声音有些激动,应该是赵时觉的证据已经交给警方了。 原澹:“王辛被抓了,任辉也因违纪被调到基层。等你调整好状态,可以随时回来。” 林迟惟看着落地窗外远处的风景,听着 “一切尘埃落定” 的消息,他呼出一口气:“谢谢你。” 原澹:“你和我不用说这些。” 在别人眼中,他到底是林迟惟还是林惟一。他对这件事的心境,已经悄悄变了。 林迟惟换了个放松的站姿:“我从来都没问过你,你和我哥到底有什么交情。” 原澹那边只有细小的摩擦音,没有说话。就在林迟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筒里传来了声音:“小时候咱们在同一个音乐教室,你还记得吗?” 林迟惟 “嗯” 了一声。 “其实在那之前,我和他没什么交集,毕竟你哥冷冰冰的,不爱和人说话,而且不管什么时候,你们俩都黏在一起,别的孩子根本插不进你们的关系。”原澹似乎轻笑了一下:“那时候我特别羡慕,总想着‘要是我也有这样一个兄弟就好了’。” 林迟惟伸手摘掉一片绿植的叶子,原澹接着说:“后来关系变好,是因为有一次我被我爸打了,去上课的时候,他发现我胳膊抬不起来,林惟一就主动过来安慰我。说起来挺丢人的,居然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安慰,但也是从那之后,我才发现你哥其实挺温柔的,只是看着难接触。再后来,我不开心了或者被打了,就会去找林惟一,他总能让我重新振作起来。” 林迟惟又听了些原澹和林惟一小时候的事 ,既高兴能了解到 “自己不知道的林惟一”,又忍不住有点吃醋。 毕竟他曾经以为,林惟一只会围着自己转。但他还是说:“谢谢…… 还有,抱歉。” 原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释怀的笑:“林迟惟,你哥要是知道你能走出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迟惟捏着那片叶子回到病房,刚扶上门把手,门就从里面拉开了。两人在门口都是一愣。 赵时觉先看向他被包扎好的胳膊:“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迟惟进来关上门,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接了个电话。” 等他走进病房才发现,他妈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吃得香。 林迟惟走过去:“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胡佩茹咽下一口蒸南瓜:“这家医院的菜不错,南瓜特别甜。” 赵时觉这时又凑到他身边:“接谁的电话?” “……” 林迟惟看出来了,他妈还像往常一样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总之是恢复正常了。 他又安抚起 “老大不乐意” 的赵时觉:“是原澹,他和我说……” “原澹给你打电话了?!你们聊了这么久?!” 赵时觉的声音突然拔高。 林迟惟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下意识往他妈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和胡佩茹对上视线,他有点心虚,又移开目光。 胡佩茹又咽下一口蒸蛋:“小赵啊,我都说了林迟惟没事,他都这么大了,还能丢了不成?” 说完又看向林迟惟:“这孩子刚才非要出去找你,我拦都拦不住。” 林迟惟听着他妈的语气,有点纳闷这俩人怎么在自己出去的短短几分钟里,变得这么熟了。 他没多想,看见沙发对面摆好了两把椅子,就拉着赵时觉坐下:“原澹是告诉我,医院的事解决了,我可以随时回去上班。” 赵时觉 “哦” 了一声,语气还是闷闷的。 林迟惟拿出一次性筷子,认真地划着、弄掉毛刺:“对了,王辛被逮捕了。”他把筷子递给赵时觉,眼睛弯了弯:“谢谢你。” 赵时觉动了动手指,接过筷子:“那你们怎么聊了这么久?还说了什么?” 林迟惟又下意识看了对面一眼,又和他妈对上了视线。“咳……” 胡佩茹:“你说你的话,老看我干什么?” “……” 林迟惟倒不是觉得有话不能让他妈听,只是赵时觉这状态,实在不像是 “普通朋友接完电话的正常反应”,他怕他妈起疑。 他自己无所谓,可赵时觉应该还不想这么快 “见家长”。 于是他打圆场:“先吃饭吧,回头再说。” 赵时觉的 “不开心” 藏都藏不住,全都写在脸上。 林迟惟又心疼又觉得好笑,他简直像只淋了雨的大狗狗,满脸委屈地等着主人哄。 林迟惟对他笑了笑,赵时觉立马冷着脸夹了块鱼给他。 林迟惟又下意识看了对面一眼。 胡佩茹:“你男朋友给你夹菜,你老看我干什么?” “咳……” 林迟惟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妈说的是 “男朋友”?不是 “男同学”“男同事”“男性朋友”? 他愣着神看向他妈,又转头看了看赵时觉。 这时他才发现,赵时觉正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目光深邃里还透着点 “贼光”,直勾勾盯着自己。 林迟惟静了两秒,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吃饭吧,男朋友。” 说完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吃饭。 这下换赵时觉不淡定了,他狗腿子似的凑过来:“你没生气吧?是阿姨自己听到的,不是我说的!” 林迟惟吃了口花菜 ,他其实猜到了,他妈那时候应该是醒着的。不然谁会对 “刚犯过病、情绪不稳定的母亲” 说 “你儿子是 gay,我是他男朋友”? 他觉得赵时觉还没那么 “疯”。 不管怎么说,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胡佩茹自动忽略了 “贴着林迟惟撒娇的小赵”,问:“你要马上回去上班吗?” 林迟惟:“不急。” 胡佩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喝了口清口的茶水,转头问赵时觉:“小赵,想在北京玩几天吗?” 林迟惟也垂眸喝着茶水,没出声。 赵时觉刚要开口,一阵手机铃音突然打断了他。林迟惟掏出手机,赵时觉也从他的屏幕上看到了 “夏警官” 三个字。 回程的飞机上,赵时觉依旧紧紧牵着林迟惟的手。 空姐目不斜视地走过来、蹲下,微微仰头,温柔地询问:“林先生您好,请问需要用餐吗?” 林迟惟摇摇头。空姐又保持着甜美的声音问:“那餐后的甜点,请问您需要吗?” 林迟惟把头靠在头枕上,碎发垂下来,头顶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照出些许疲态。 他知道自己现在该保持清醒,可还是说:“不用,给我一杯红酒就好。” “好的,林先生,请您稍等。” 林迟惟已经闭上了眼,空姐微微转动膝盖,转向赵时觉:“赵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用餐吗?” 赵时觉:“什么都不用,谢谢。” “好的,不打扰您二位休息。” 空姐礼貌地笑了笑,起身离开。 等红酒送来时,林迟惟睁开眼,看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突然开口:“如果我那天没有提出送石头回家,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赵时觉立刻坚定地回答:“不会。” 林迟惟转过头看向他,赵时觉轻轻摩擦着他的手指:“石头的妹妹还在坏人手里,不管怎么样,他都一定会回去的。林迟惟,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林迟惟没有回应,赵时觉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和你没有关系,你明白吗?” 林迟惟转回头,手指碰到冰凉的杯壁。他轻轻喝了一口红酒,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第24章 第 24 章 空气中的冷腻感和混杂着防腐剂的味道都提示这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医院的停尸房。 冰冷的白色灯光、冰冷的停尸柜和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石头,让林迟惟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冰霜所冻结,连时间都仿佛凝固了。 石头脸上总是带着一股倔强的神情,现在全部归于平静,陷入了深深的沉睡。只有嘴唇泛着灰紫,显示出毒品过量导致呼吸衰竭后留下的颜色。 周超似乎不忍心再看,把头偏向一边,带了声叹息:“送过来的时候,藏在肠道内的乳胶袋已经破裂了,大家都尽力了……这孩子真的太命苦了。” 无父无母,被人挟持运毒、犯罪,这个小小的身体在他们手里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 房间内一时无人说话。 赵时觉是自私的,他本来不想让林迟惟来这里见石头,怕他会想起童年旧事。但林迟惟坚持要来,或许也是为了弥补一部分遗憾。 沉默过后,林迟惟俯身抬起手,拽住石头瘦小的胸口上铺散着的白布两边,遮住他的下巴、嘴、鼻子、眼睛…… 去天上找一个叫林惟一的人吧,他会带着你玩的。 最终白布盖过头顶。随着沉重的响声,柜门关上的那一刻,林迟惟觉得当年大人或许说得对,年幼的他一定无法接受这个画面。 几个人走出地下室,周超对停尸房的负责人点点头:“老师,辛苦您了。” “除了警察,也就你们几个来看他了。也好,他算是和这个世界有个告别了。” 南乡的黑夜没有北京的喧嚣与浮华,却多了几分静谧与沉重。月光稀疏地洒在医院后院的花园里,在没有灯光的地方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周超犹豫着问了一句:“林迟惟,你还好吗?” 赵时觉也望着他,缠着绷带的手臂、眼下淡淡的乌青,人瘦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树叶。 很不好。 可林迟惟说:“不用担心我,都会好的。” 周超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到赵时觉盯着林迟惟的眼神。他从没见过这种眼神,让他一愣,像是狩猎者盯着自己的猎物,带着一丝危险病态的占有欲。 可等他皱了皱眉,那短短一瞬的恐怖感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迷恋和心疼。 月光依旧清冷,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周超暗中觉得两人的关系不简单,他拍了拍林迟惟的肩膀:“嗯,早点回来上班,怪想你的。” 然后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出门后,赵时觉观察着林迟惟的情绪,揉了揉他的头:“累不累?带你去个地方。” 林迟惟确实累,但回去恐怕也睡不着。“好。” 赵时觉掏出手机:“等我打个车。” 林迟惟也没问去哪,两人靠得很近,站在人行道的台阶上。 医院大门口的大马路上路灯很亮,偶尔有夜间看病的车辆驶过。等了一会,林迟惟微微偏头,靠在了赵时觉的肩膀上。 赵时觉任由他靠着,还伸出一只手轻拍林迟惟的后背。他知道林迟惟有多难过,这种难过难以消解,恐怕只能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去。 所以他今天才不希望林迟惟来这里。 赵时觉觉得自己从小是个善良乐于助人的人,可今天才发现,这一切都要排在林迟惟后面。 他甚至希望林迟惟从来没遇见过那个小男孩,没帮过他,这样他就不会难过。 赵时觉侧过头,能看到林迟惟低垂的睫毛和漂亮的鼻尖。 他静静在上方注视着,内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甚至希望林迟惟不要回去工作,这样就不用遇到那些烦人的人、麻烦的事。 可他知道,迟惟哥哥会不开心,他不希望林迟惟不开心。 “男朋友。”赵时觉温柔地开口。 “嗯。” “男朋友。” “嗯。” “男~朋~友~” 林迟惟转过头,下巴还垫在赵时觉的肩膀上,仰头看着他:“干什么?” 赵时觉的嗓音在黑夜中如同一把勾人的弯刀:“你还有我,男朋友。” 林迟惟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林迟惟第一次流露出的依赖,让赵时觉感到巨大的满足。“你赶都赶不走了,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下车后,林迟惟眨了眨眼,呼吸着河边潮湿凉爽的空气:“怎么带我来这里?” 两人走在河堤上,赵时觉自然地牵起林迟惟的手,踩在疯长的野草上:“我偶尔会来这里跑步,风景好,人也少。” 林迟惟看着前方河面上的大桥连接着两岸,桥上亮起蓝色的彩灯,映在水面像蓝色的眼泪。 河堤的斜坡上野草长势凶猛,河岸两边种着开满粉色鲜花的灌木丛,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让人感到一丝宁静与慰藉。 “我有时开车会从桥上路过,从没注意过这下面这么美。” 赵时觉说:“以后咱们可以带珍珠来这里散步。” 林迟惟望着那片粉色花海,心情似乎也放松了几分。 赵时觉紧紧握着他的手,从刚才起好像就在寻找着什么。 路过一处座椅时,他停下脚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刚走出一步,又回过头:“我马上回来,等我。” 林迟惟对他笑了笑,坐在椅子上:“去吧,我等你。” 赵时觉从前面的台阶下了河堤,前方似乎有几个小商贩,林迟惟看到一辆车上“煎饼”两个字发着亮光。 他转过头望着远处的河面,等赵时觉跑着回来时,林迟惟看到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疑惑地挑了下眉。 只见赵时觉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坐在他身旁:“这个送给你。”一只漂亮的白色小花,被举到了林迟惟眼前。 林迟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上渐渐泛起红晕,心里顿时被填得满满的:“你怎么这么可爱啊,赵时觉。” 赵时觉一只手挠了挠脸:“表白的时候来不及准备花,一直想补给你。” 林迟惟接过来时,指尖擦过赵时觉的手心,赵时觉深吸了口气。 林迟惟低头闻了闻,那漂亮的小花混着河边泥土的湿气,还能闻到一丝清苦的凉味。 赵时觉又赶紧说:“这个不算,明天我给你买一束大大的、更好的。” 林迟惟用手指怜惜地触碰着白色的花瓣:“这个我就很喜欢,谢谢你。” 赵时觉用手背蹭了下林迟惟的脸颊:“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好哄啊。” 林迟惟笑了笑,赵时觉的手又蹭过他包着纱布的手臂,眼神暗了暗:“疼吗?” 林迟惟摇了摇头:“没那么娇气。” “我想许个愿。”赵时觉说。 林迟惟看着他:“许愿?” 赵时觉拉住林迟惟的手,示意他看向对岸。 林迟惟的头还没转过去,就听到耳边响起“砰”的一声,随即黑色的天幕上炸出一朵绚丽的烟花,在他浅色的瞳孔中映出绚烂的光影。 林迟惟漂亮的嘴唇微张,瞳孔也微微放大。烟花仿佛将整个夜空都点亮了,一朵接着一朵,红的似火,粉的如霞,蓝的像深海中神秘的宝石。 赵时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许愿我的男朋友变成娇气包,不用再忍耐任何痛苦与难过。” 林迟惟望着天空,赵时觉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拭掉他脸上的泪痕:“希望我的林迟惟可以天天开心,要和赵时觉在一起一辈子。” 林迟惟侧过脸,看向赵时觉在烟花映照下格外温柔的脸庞,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靠得极近,随着红色烟花盛放,林迟惟的脸上仿佛带着烫人的温度。赵时觉微微偏头,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时,林迟惟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温暖柔软的触感包裹着彼此,林迟惟的手勾上他的脖颈,指甲还夹着那朵小花。小花在微微颤动,显得有些惹人怜爱。 赵时觉的手轻轻扶在林迟惟的腰间,将这个吻逐渐加深,仿佛要把所有的爱意与温柔都融入其中。 河边的风轻轻吹过,吹动着他们额前的发丝,花香与硝烟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天空的彩色光芒将他们包围。 烟花的爆鸣声渐渐远去,只余下彼此间急促又温热的呼吸声。林迟惟微微睁开眼,眼中闪烁着烟花残留的璀璨,眼尾带着一抹动情的红晕。 他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赵时觉贴着他的唇,移到脸颊。林迟惟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在脸上游动,最终停留在眼下。 赵时觉伸出舌尖,轻轻勾走了那滴泪珠。 林迟惟剧烈跳动的心脏,猛地停了一瞬。 赵时觉贴着他的脸轻笑出声:“迟惟哥哥,我好喜欢你。” 林迟惟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到赵时觉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他才终于能顺畅地呼吸。 林迟惟感受着怀中的温暖,轻轻回抱住赵时觉,好像所有的阴霾都能被这温柔的怀抱驱散。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赵时觉背上摩挲,像是在确认这份真实,又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依赖。 等到一个小女孩高声呼喊着向他们跑过来“妈妈!我要吃煎饼!” 林迟惟连忙坐好,松开了赵时觉。他看见那个小女孩砰砰跳跳的从台阶跑下去,她的妈妈跟在在后面。 林迟惟无意识的笑了一下。 直到林迟惟的左手被赵时觉攥住,然后他看到赵时觉的一根手指伸进了自己的护腕。 林迟惟一惊,想抽回自己的手,却纹丝未动。好在赵时觉只是伸进了一根手指,轻轻挑着护腕的边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林迟惟有些羞耻,自己的伤疤是曾经崩溃的证明。那样狼狈那样不堪的自己,他不想被赵时觉发现。 赵时觉的手指攥住林迟惟纤细的手腕:“没事,别怕。” “赵时觉…”林迟惟轻念他的名字“你知道了对吗。” 赵时觉低下头在那掀起的一角落下虔诚的一吻,他能感到林迟惟的手在发抖。 他的手指在林迟惟不见阳光的手腕内侧轻轻划过,感受着皮肤与疤痕的触感。 林迟惟这次没有再躲,只是难以忍耐似的,低下头手在微微发抖。 赵时觉:“迟惟哥哥,以后我会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身体。谁也不能伤害你,包括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