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也垂着眼沉默了好久,久到后面过去了五辆车,我数着呢。他脸侧的肌肉在颤抖,却没想着去理一理他的领子和头发,连眼镜都还歪着,可能他脑子里有很多东西要理吧。
我就这么背靠着车窗等他,我不信这次他还有婉转的余地,要是他再敢那样拖拖拉拉,我发誓我一定跳车。
他又突然抬眼看我,我几乎是带着那种莫名视死如归的心态对上了他的眼,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的怒意,我说不清楚,似乎有些缱绻,又似乎有点忧愁。
“何也,你…”我一瞬间感到无措,指尖缩紧陷进了身下的座椅里,还差一点咬到了舌头。
“过来,朝昭。”何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摘了眼镜后有些疲惫地用手撑着额头。
我向前倾过去,他的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
他突然伸手揽着我的脖子,动作却很轻,手覆上我皮肤的一瞬像是有电流从指尖泄露,直直窜入我的脊椎中。
这股电流像是把我全身的神经都调动了起来,在他的手向自己身侧揽去之前,我已经扶着他的座椅靠背,撑起腿,整个人倾了过去。
何也漂亮的面庞被我的身影完全笼罩,我低着头看着他,想要透过他的脸看穿他所有的心思,何也的视线开始飘忽不定,像是我用眼神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何也。”我俯下身捧住他的脸凑在他耳边说道,“所以给我个明确的答案,不要尝试用那些糖衣炮弹敷衍我。”
我能感觉到何也在颤抖,我掰过他的脸让他看着我,何也的脸红了,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我们的鼻尖都快要贴在了一起。
“你如果让我停下,现在就推开我,我会向你保证。”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的嘴角,“我这辈子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何也咬住了嘴,抓住了我的手臂,可他只是稍稍使了点力气就停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时候他问我,“你知道这样下去会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声音好低,低得我几乎需要凑在他的唇边才能听清。我伸手摸过了放在中控上的眼镜,重新架回了他的鼻梁上—我要让他看清楚,现在他是在和谁说话。
“意味着,你不敢承认你喜欢我,所以还要我这个年纪小的,”我掰过了他又要撇过去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来逼着你承认。”
就算现在回想起来,昏暗的路灯透过车前窗洒进来照在何也那张如此标志的脸上的时候,我依旧能感受到如同设身处地回到当时那般的猛烈心跳。
我像是角斗场边的看客,我对着里头的人发号施令,不许站着,要么杀了你的理智,要么杀了你的爱,要么你现在就可以自杀。
最终何也用一个深吻来宣告他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搏斗中的一败涂地,他的吻化成一个锋利的矛,靠近我的一瞬间也同时投掷了出去,狠狠击碎了自己的理智。
我曾在那时矫情地在心里抒发这是我用两次在生命边缘游走换来的男人,我感叹我年轻的活力和契而不舍的精神是多么伟大。所以我一时忘了呼吸,直到我差点要和他亲到窒息时才用手在他的肩上掐了两下。
再小一点的时候,我总以为爱情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或是说是一个容易建立的事情,我想只需要给喜欢的人买一束花一个礼物,站在他的面前说我爱你,这个事情就大功告成,圆满落幕了。
可一切并没有那么容易,直到何也放开我后在我耳边喃喃着我的名字时,我才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迷茫,区别于我曾设想过无数次的心花怒放,这是一种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后那般满意之外的空虚。
我能感觉到再看向何也眼睛时,他无法藏匿的疲惫,甚至还有另一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情绪,后来我在梦里把这个场景走马灯似的过了无数次,我才意识到那是一种苍凉。
我们不像是刚互表心意的情侣,反而比起这个,狭小又温暖的车内和空旷又幽暗的车道将我们夹在中间,我觉得我们更像是在私奔。
何也呼吸顺了下来,他说他送我回陆时家。他的眼睛红红的,隔着镜片,看我时像是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人。
我乖乖坐回了座位上,拉上了安全带,回到大约十分钟前的状态里,一切都像是我在脑子里上演的一瞬白日梦一般,我有点困惑地伸手摸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嘴唇,指尖碰到一些微凉的潮湿,我才意识到这都是真的。
我觉得现在问何也我是不是他男朋友有点奇怪,于是我说了一句更无厘头的话。
“何也,这是我初吻。”
我向天发誓我没骗他,我有段时间确实疯狂换约会对象,但也仅限于和他们一起吃饭喝咖啡和看电影,总共肢体接触比我和我朋友打一场篮球下来还少。
我看到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扶了一下眼镜。
“我知道。”
可能他在骂我吻技很差,但没关系,我以后可以和他多练习了。
那天晚上我的手机壁纸换成了我第一次见他时在医院偷拍的那张照片,何也仅是看了一眼,笑意直达眼底,手指掠过我左边的脸颊。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场漫长的互相折磨中,等待的不只是我一个人,他一早不小心袒露出的心迹,亦是我一直到现在才揭开的秘密。
那张壁纸我用到现在,如果说手机已经成了人类的新器官,那从那晚开始,何也就是我身体上无法去除的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