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 第1章 第 1 章 酒吧的门被纽约的狂风吹得吱呀作响,老板却不愿意装上一个挡风外罩,估计那扇门是他的宝贝,就乐意显白给路人看。我在此刻推开了门,倒灌而入的寒气让所有人面色一凝,有人回头看我,目光里似乎带着点责怪,有人没有回头,却用西语低骂了我两句,这的人形形色色的,却不知道为什么都聚在这。 我不太在意,只是拍落了身上的雪,目光巡视了一圈,停在角落中的那个人身上。他脱了外套,穿着一件一整年都不变风格的高领羊毛衫,桌上放着两杯酒,一杯是日威,另一杯是我的伏特加。 我走过去拉开了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我打赌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外面太冷了,皮肤都僵硬成一片薄薄的冰,我努力拉扯着嘴角,感觉那片冰都快要碎裂了。 “好冷啊,又要经历半年的冬天了。”我搓了搓手和他抱怨着,接着又拿下了围巾,无意间扯到了我脖子上的项链,围巾被扯出一个小小的线头。我没脱外套,我真觉得太冷了,冷的我有点想吐。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的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在我的印象里,他似乎一直都保持着这么优雅的笑容,好像已经刻在他的脸上了,我知道那笑容有时是假的,所以偶尔会感到恼怒。 他叫何也,是排在我任何通讯软件第一个的人。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给我回过消息了,我有点生气。 “你实在是太忙了吧,连回我一个电话,一条消息都不肯。”我继续说着,喝了一口面前的酒,火辣的液体划过我的喉腔,身上也暖了一些。 我把酒杯放了回去,两杯酒现在有些不平衡,我的那杯在晃动着,少了约一厘米,他的那杯静止不动。 “你真是不管我的死活,都不愿意关心我一下,问问我冷不冷,上学累不累,有没有好好吃饭,你以前最爱问我这些事情的。”既然他不开口,我就继续絮叨好了。“下雪了,我不能骑摩托车了。纽约打车真是越来越贵,谁知道整那个劳什子过桥法案做什么,真是后悔住在新泽西,来一趟又要花掉我一笔钱。” 说到摩托车,我又想到了他之前总是教育我,那玩意是肉包铁,就算穿戴了所有的护具,摔了也容易出大事,叫我不要再玩,于是我继续说道,“你既然不管我了,等哪天不下雪了,我就继续骑,我一定把油门拧到底。” 虽然何也总是不让我骑车,但是我去年生日的时候他送了我一台复古巡航,我觉得那玩意实在是太慢,太老气了,我还是更喜欢我的仿赛宝贝儿们。 我怀疑是何也自己也想尝试一下,毕竟那台巡航更适合他的气质,奈何他没我有胆量,最后只能坐在我后面。我稍稍拧了下油门他就在我耳边念叨个没完,真是惜命。 我又喝了一口酒,现在我这杯子比他的那个少一半了。 他喜欢日威,总扯这个果木香那个烟熏味的,我真觉得他矫情,反正我品不出来一点儿,要说能喝出来味道的,我勉强分得清健怡可乐和普通可乐。我喝酒从来不挑的,只要有酒精在里头就好了,谁在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何也也是真的奇怪,他喝酒的那会我最喜欢喝可乐,现在我喝酒了,他倒是动都不动一下。 我从包里掏出一瓶何也在家放了很多年的Yamazaki,这是我特地来带给他的,既然他不愿意回家,只能送来了。 我觉得他真是太神经了,拍卖会里那么多好东西,他偏偏买瓶酒回来,也不喝,就在那放着,每天当个宝贝似的擦来擦去,瓶子都给他擦抛光了。只是我是个懒的,现在这瓶子上落灰了,我又用袖口随意擦了两下。 何也的胃不好,估计是以前在国内喝酒喝出来的破毛病,再加上他好像有家族遗传史,却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弃品那些个日威。可能这也是他除了工作和做饭以外唯一的爱好吧,我不拦他,因为他也只是浅尝辄止。 这儿的周围有个钟,整点的时候就铛铛铛地响。 我又跟何也说了许多的话,我说我这个学期的老师有点神经,教不清楚,还不如他来跟我讲题。我又说家里的洗衣机老是漏水,公寓里的人来了三次都没修好,我真是烦死了,怎么他以前随手一弄就修好的,亏我还是个学机械工程的。我说他送我的那台车我租了个地方放着,我有好好保养它,这车上被我擦的干净得虫子落脚都会打滑。我说我今年生日想要一台大红色的杜卡迪,别再送我那些老气东西了,反正他现在也不坐我的车了。 我说的太多了,过了整点,那钟却没响。 我突然又觉得没劲了,一饮而尽杯子里的酒。现在桌上一杯空了,一杯原封不动。 何也真没劲,我几个月不来见他,连酒都不愿意陪我喝。 于是我就走了,走之前我拉起脖子上的项链,对着他说“喏,还带着呢,你的那个又藏在衣领下面了吧。”他还是不和我说话,太无趣了,显得我蠢得要命。 我打开酒吧的门,那个老板一定是个抠门的,里面和外面一样的冷。我觉得脸被风吹得好痛,回了家一定要挖点何也那贵的离谱的面霜用一下子。 脖子空空的,围巾就送给他了,毕竟纽约的冬天不是一个高领就能抵挡的了的。 有什么东西从脸上划下来,又凉又湿,擦去之前我抬头看了一眼天,又看了看周围空旷的路,雪已经停了,那不是雪,好在明天应该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第2章 第 2 章 何也不让我骑摩托车也是合理的,毕竟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是和我的车在一块,我倒在地上,车也倒在地上,我脸摔得血次呼啦的,车的外壳也零碎一地。 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一样了,谁会在冬天穿得那么单薄,这儿可是纽约。我还没感叹他那双又直又长的腿有多帅,一张更帅的脸就凑上来了。 我怀疑我后来晕过去不只是因为脑震荡。 那天何也带着他的银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的鼻梁又直又挺,眼睛也很漂亮,亮晶晶的,像水晶球,我最喜欢他的嘴巴,上嘴唇薄,但有些微翘。 我看着这张脸凑近,用手轻轻摸我的脸,摸了一手的温热的血,这样也挺好的,他的手太凉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安神曲,偏偏他一遍遍重复着让我别睡着。 我把他弄脏了,他的手,袖口,衣摆,裤腿上全是我的血。我的目光越来越模糊,我想再看看他,我觉得他一定是中国人,但是血流到了眼睛里,看不见他的脸我觉得好无趣,所以我晕过去了。 后来我醒来的时候脸上贴了好大一块的纱布,手上还打着点滴,腿上绑着石膏,睁眼的时候没看到何也的帅脸,我实在是觉得有点可惜。 哦,因为我是躺着的,在看天花板。 所以我用尽了力气转了下脖子,害,太好了,他就坐在旁边,还在看电脑。我觉得我八成是没了,要不然为什么看到天使了。 他也看到了我,下一秒抛了电脑就着急忙慌地凑了过来,明明是个稳重得像纽约屹立百年不倒的建筑一样的男人,这个时候却如此慌乱,他又是提着嗓子喊医生,又是低声细语问我觉得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我咧嘴笑了一下,我有虎牙,我知道我怎么笑最帅。可惜的是虎牙在划伤的左脸那侧,疼得我想龇牙咧嘴一下,然后很快压住了,我现在必须要做一个冷酷的男人。 “说中文。” 这是我和何也说的第一句话,我坚信这样的好人一定是我同胞。 他愣了一下,抬了一下眉毛,感觉他是想笑,又觉得对着我这个伤员笑实在是有点不道德,所以变成了一个诡异的表情。 于是他开始和我说中文,他和我道歉,说是因为他超车才让我摔倒的,问我想要怎么协调赔偿,只要是合理的,他一秒都不会拖沓。 其实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本来想难得在那么好的天气遛弯,那块又没有什么车,不如炫技一下,结果我失误了。 但他既然和我提赔偿的事情了,我不得不接受,只是我不缺钱,我想让他把人赔给我,但我没好意思说。 我承认最开始爱他是有点见色起意的成分。 医生过来检查了我一下,又跟我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我不太在乎,脑震荡和骨折什么的都会好的,唯独在乎的是我的脸缝了八针,我鼻子一耸,眼泪顿时溢出来,我太怕留疤了,何也这么帅的人就不会喜欢我了,我恨不得立刻下床去给那个破头盔的厂商给告倒闭。 医生还没走,我姐就冲进来了,所以我又不想哭了,我太想我姐了。 我姐叫陈晴擎,是个很帅的名字,我一直觉得我爸妈把我俩名字起反了,朝昭听起来更像女孩的名字。 我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和我讲话总是很有耐心,她比我大六岁,在我狗都嫌的年纪里她是唯一一个可以陪我玩一整天的人。她毕业后在外洲工作,不常来纽约,今天见到她我简直哪里都不疼了,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脸上的伤疤。 我姐是边哭边跑进来的,撞开了医生,趴在我旁边边哭边骂,结果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安慰她,她又突然站起来,迅速转身面向站在她身后的何也。 她给了何也一巴掌。 天,我姐真的会打人。我呆愣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何也的左脸慢慢变红,然后微微肿起,眼镜被甩到了一边,他垂着眼睛,没有反抗的意思。 如果何也敢还手,我也会让他立刻也躺在这个医院里。好在他只是低着头,我可怜他那张帅脸的时候不至于太过于愧疚。 我不太能说话,我就看着何也跟我姐道歉,都快一米九的男人对着这个就一米六几的小姑娘又是鞠躬又是低头的,我姐倒是一点也不慌,硬气得很,我姐真帅。 后来我姐又安慰了我几句,我求着她不要告诉爸妈,我给她当牛做马,她对我心软,我嘴一撇她就没有不点头的事儿。但不解气,她又站在一边骂了我好久。 何也还在呢,真丢脸啊。 我说姐你放心,我现在没事了,他也会照顾我的。然后冲何也眨了眨右眼,左边脸暂时用不了,但这个媚眼我一定要抛。 我姐明显是信不过何也,但还是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何也再三向她保证今晚都会在这里,还给了张名片,我没看见名片上写了什么,我知道他要敢走我姐能给他公司掀了。 我姐赶飞机来的,明天还要回去工作,她男朋友在外面等她去酒店,她不愿意走,最后还是被我催走了。我挺满意我姐这个男朋友的,给我带了很多我爱吃的中国零食还有水果,他说人太多不好,就不进来了。 辛苦何也没什么,我姐得睡美容觉,现在已经很晚了。 何也跟他保证的一样,真的没有走。我后来又睡着了,再醒来时何也靠在一边的沙发上,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我看出来他睡眠很浅,睫毛还在颤抖。 我有点无聊,所以玩了会手机,还好骨折的是腿,要不然我就没法把手机举起来偷拍何也了,我偷偷把他的照片存进了私密story合集里。 可能是我看视频的声音吵醒了何也,他睁开了眼睛,在看向我的时候我也看向了他。我没多说什么,第一是脸疼,第二是我俩才认识一天不到,我要矜持点。 何也走过来问我怎么样了,我就嗯嗯了两声,然后继续看着他,我觉得我那个时候的眼神也许有些露骨,然后他的右脸也红了起来——我姐打得左脸那巴掌还红着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算过分。 何也很温柔地和我说话,他说他会付所有的医药费,以及后续陪护人员的费用,然后额外的赔偿我们可以再商谈。他说我背包里的电脑都摔坏了,他会给我买个新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搭在床边的手上戴着的百达斐丽,我本来有点感动他赔我这些钱,现在觉得他必须把自己也赔进来了。 那时候是寒假,所以暂时不用去学校,伤筋动骨一百天,腿动不了心可以动。 我实在是忍不了了,还是张嘴聊了两句。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有些蠢,但我觉得对于一个看起来得有30岁的男人来说很有必要。 “你结婚了吗?” 我喜欢看这张温文尔雅的帅脸上有一丝困顿的感觉,而那个困顿是因为我的问题。何也对我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他说他一个人生活。他又说他是做工程结构设计的,每天都很忙,没有时间去找人谈感情。他倒是坦诚,可能在他看来我是个小孩。 我想,我这不是个现成的吗? 既然他也说了,我就跟他说了我的情况,我没有工作,不过把我的专业给吹得牛逼的不得了,他就笑盈盈地站在旁边听,我吹完专业再吹我的摩托车,他突然不笑了。 他说这个太危险了,以后还是少玩。 我只好咬着嘴,抬眼看他,装的很可怜的样子。虽然脸上贴着纱布,但好在我的眼睛安然无恙,我姐总说我长得像狗,我扮可怜的时候没人不会心软。 何也撇开视线推了推眼镜,给我留了了个电话,说他今天还有工作,有事情可以随时联系他。接着他就把水果和零食放到了我的床边,然后和我告了个别就走出去了。 在他出门后我默数了十秒,然后打通了那个电话。 何也又回来了,慌张地举着手机站在门口,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怕你骗我。”我看着他,眯着眼睛说道。 他一开始没说话,但也没因为我这个小把戏生气,只是放下手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他说,“朝昭,好好待着。” 他喊我朝昭。 第3章 第 3 章 第二天何也没来,倒是来了个我有点意想不到的人。 他走进来时我正靠在床上打手游,抬头看到是他的那瞬间时我只想说,我操,这生活也太他妈得劲了。然后我就被对面的人一套技能打死了。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应该不会在纽约见到陆时的,可是他还是拎着一堆吃的站在了我病房的门口。 陆时是我姐的朋友,其实我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只是每年还是会回来和我们篮球队的人打篮球,所以我还是认识了他。后来一聊,我俩父母也互相认识,所以我们混熟成一圈,只是上大学后就联系不多。 他说他听我姐说了,来看看我。我很热情地让他坐会陪我聊聊天,我实在是无聊透了。 我发现他变了,纽约真是个吃人的地方,他的眉宇间看起来有点忧伤,好像往日里的灿烂都不见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他没之前帅了。 他说他现在在读研,估计以后会留在这边工作一段时间,让我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我说好啊好啊,然后我又和他聊起了何也,我说何也帅气又多金,我一定得给他收入囊中,又开始担忧这种人我关不住,他万一腻了跑了怎么办。 我意识到我说的有点太多了,听起来像妄想症,于是不好意思地跟陆时笑了笑。 陆时的表情有些奇怪,他既没嘲笑我也没附和我,只是坐在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是个戒指。 他和我说有些人就是关不住的,不要太在意,享受当下就好了。 我看着戒指,心下了然,他已经没有当下了。 可陆时不像是那种分手了会一直难过的人,于是我问他,“你和你前女友分多久了?” 好吧,我错了,他说是男朋友。 他坚称两个人没有在分手上达成共识,所以不愿意称呼那个人为前男友。他又说分开是现实因素,他也无能为力。 我想,有什么事情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无法解决的,我又和陆时说,如果我能追到何也,我这辈子不会撒手,他休想从我这里跑出去。 他笑了笑,没说话。他看起来太疲惫了,笑也不达眼底,他说的是真的,他看起来少了一半的灵魂。 比起陆时谈了个男的,我更觉得他这样用情至深让我意外。 后来陆时就走了,然后这个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想过给何也打电话,但又觉得他太忙不好意思打扰他,我知道这种年龄大的都喜欢贴心点的,所以我一直压着性子装乖。 我索性给我姐打了个电话,我说我帮你挑好了个弟媳,你昨天已经见过了,满不满意? 我姐先骂了我一句神经病,然后又无厘头地咯咯咯笑了起来,她说没想到我喜欢比她年纪还大的,但没关系,何也是个有责任心的。抛开我的妄想以及何也超车让我摔出去的事实不谈,他是个可以好好照顾我的人。 我和我姐果然是一家人,我俩思维随时保持共鸣。 何也可能是工作太忙,我住院的时候他来的不多,但还是会让人送来东西,多是吃的喝的,还有一把车钥匙—他把我的车修好了。 出院那天是何也亲自来接的我,我得意洋洋地拄着拐杖坐进了他那台迈巴赫里头,他真是车和人一样,都那么优雅商务的。 我一直拖延他说的赔偿问题,毕竟这事情真是不能怪他,但谁叫他长得那么对我胃口,我不得不一直吊着他。 但一直这样,何也好像有点防备我了,毕竟在他的角度来看,我更像是在伺机而动准备狮子大开口的状态了。于是到了我家之后我单脚跳到了沙发上坐下,对着何也说,“你也看到了,我不缺钱。” 落地窗外是俯瞰整个曼哈顿中城的绚烂美景。 他没说话,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 “所以我不想让你赔我钱,大家相识一场,就当交个朋友,你多陪我聊聊天好了。”我继续说道,试图让口气听起来更成熟一些。可是成熟的人哪有不谈钱的,我有点后悔,听起来我有点轻浮。 我没想到何也答应了,但也没完全答应,他说他还是会把正常的赔偿费用打给我,但以后可以请我吃饭,又说写作业的时候不会的题可以问他。 我想何也也许也会喜欢我。 然后他就走了,关上门的时候整个房间静下来,我好像听到了地底呼啸而过的地铁声,哐哐哐地响着。那应该不是地铁,毕竟我住在70层,我把手放在胸口上,是这里面的东西在响个不停。 我对何也一见钟情,瞒不过整个曼哈顿的喧嚣。 后来我一直在家等脚伤恢复,我的同学朋友都来慰问了我一下,我托人帮买了去疤痕的药,见效不错,过了段时间脸上只有淡淡的红痕了。 何也偶尔也会来,一般就坐在沙发上陪我说说话就走了,他太忙了。说实话,脸没好之前我都不太愿意见他,所以我一直侧躺在沙发上和他说话。何也会和我保持距离,坐在我斜侧面的单人沙发上,翘着腿,拿着水杯听我唠叨。 我喜欢他听我讲话的样子,垂着眼睛微微笑着,会在我讲得兴奋一点的时候扬起眉毛,发出两声轻笑。我有的时候说话说着就看他的脸入了迷,语言也混乱了起来,我想不起中文表述的时候会说英语或是德语,他会打断我,跟我说,“说中文。” 这是我第一句对何也说的话。 我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也许是全球气温升高,或是曼哈顿的热岛效应,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如沐春风,纵使窗外下着鹅毛大雪。 那应该是纽约最冷的一年了,雪下了三天三夜没有停过,我家里却暖和得像夏天一样。那天何也来得很晚,也许加了班顺路又来看看我,他的公司离我家不远。 我已经拆了石膏装上固定器了,所以勉强可以用受伤的腿轻轻搭在地上。我给何也开门的时候他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耳朵被风吹得很红,这个破公寓也真是的,电梯到不了地下停车场。 于是我想伸手暖暖他的耳朵,却忘记了脚下,不小心用力在骨折的那个腿上,我疼得向前趔趄了一下,栽到了他身上。 我发誓这不是我处心积虑的表演,这真是意外。 他双手撑住了我的手臂,我猛得抬头去看他,我俩的鼻尖都快碰上了,我透过他的眼镜片捉到了他一瞬间的失神,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瞳孔颤动了两下,随后又归于了平静,他把我扶起来,让我小心。 也许是我和我姐的名字起反了的原因,她是对她男朋友采取纣王武力镇压的措施,而我是那个狐狸精。 我不乐意起来,就靠在他身上喊疼,两眼一眨就溢了两滴泪,我又偏在这个时候去看他,他心软了。考虑到何也不一定能抱得动我,于是我让他扶着我,他的手很有力,揽着我手臂的时候给我压疼了,我没敢叫唤,怕他松手。 他给我扶到了沙发上,站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我,他问我脸好得这么快,一点痕迹都看不见了。 肤浅的男人,这么在意我的脸。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地伸手摸了摸原先的疤痕处,笑着跟他说也许我实在是天生丽质,恢复起来简直毫不费力。 何也今天看起来很疲惫,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的原因,在征得我的同意后他坐在那个单人沙发上点起了一根烟。我让他去餐厅拿烟灰缸来,顺便帮我拿一杯可乐。 何也抽烟的样子太性感了,我盯着他的指尖和嘴唇来回地看,我甚至有点嫉妒那根烟可以触碰到他的那两个位置,我一定是疯了。 我跟他说给我抽一口,他摇了摇头,我又说了一遍,支着身子向他那侧探了过去。 何也拗不过我,他说只给我抽一口,把烟递了过来。我仰起脖子,歪着头去碰那根烟,露出我脆弱的脖颈处,接着我轻咬着烟尾,用嘴唇若即若离地碰着他的手指,抽了一口后抬起眼去看他,盯着他的眼睛吐烟。 我当然知道他一定会继续努力保持他那副正人君子的绅士德行,但他的眼神在闪动,耳尖也红了,室内这么温暖,总不至于是被外头冻得还没缓过来吧。 那天他说他等雪小一点再走,结果老天爷好像在帮我,那雪是越下越大,从我家的落地窗里已经看不到外面了。 我坐在沙发上问他今晚还要走吗,我知道他好像住在新泽西,雪下的那么大,开车回去很麻烦。 他却拐了个弯,问我今晚吃饭了吗,我点了点头。然后他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说了句那早点睡觉,晚安,出乎我意料地拿起他的大衣,向门口走去。 我一着急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又用了那只坡脚,疼得我一下跪了下来,手臂磕上了茶几的一角。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何也,我现在一定狼狈极了。 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很熟悉,印入眼帘的是何也的腿,然后他跪了下来,一脸慌张地弯下腰——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但好在我现在没有浑身是血,不会弄脏他漂亮的手,我也不会晕过去,这样我就可以多看他一会了。 何也斥责我太不小心,听起来有些着急,他把我拉起来放回沙发上,问我站起来要去做什么。 废话,当然是让你不要走。 我没回答要干什么,只是捂着被磕到的一直喊疼,我想让他安慰我一下,帮我揉揉手,只是他还是站在我半米开外的位置不愿意上前。所以我又盯着他看,我用颤抖的声音说今天的风刮的好大,我好害怕。 我知道我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但我不怕。 何也的目光在我的注视下浅浅变冷,他往后退了一点,没入我客厅的落地灯照不到的那边黑暗里去。我好像搞砸了,但也没完全搞砸。 他沉默回避,我以退为进。 我知道他看得清我的脸,于是又换了一幅轻松的表情,懒散地向后靠去。我让他快走,要不然雪下太大不好开车,我又说等我腿好了让他请我吃饭,这是他之前承诺的。 何也点了点头,走到了门口,门开了一半,我又在他后面说,“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他说好。 门关上了,我有点难过。我知道自己太着急了,这有可能是何也最后一次来我家了。但我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我现在又希望我的腿快点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出门,直接去他办公室楼底下堵他。 第4章 第 4 章 捆了太久的固定器,我的那只腿肌肉有点萎缩了,所以在家做恢复训练,偶尔也下楼走个一小会,不过还是一瘸一拐的。好在这里是纽约,我就算用两只手倒立行走也没人会管我。 在那天之后我有很久没有见到何也了,我们俩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他给我发的那句“到家”后就戛然而止了。当然我现在不着急了,等我的腿完全好了,我就要去他们公司楼下堵他。 可是那时候还没等到我去堵何也,他反而先出现了。 那天我刚放学,被我俩好兄弟搀扶着走到马路上给我打车,其实我自己能走路了,但他俩就喜欢驾着我玩,反正省力我也随他们去。 突然那台熟悉的迈巴赫停在了我的面前,副驾驶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何也的脸。 啧,每次看到他的脸我都有些嫉妒,一个人凭什么能长得那么好看。 我俩兄弟在旁边挪揄我了,问我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人,因为我这腿断的有点离奇,我不想说是何也开车别的,更不想说是我自己失误摔得。他们可能以为我的腿是这位坐在迈巴赫里面的男人打断的,毕竟何也现在看起来有点面色不善。 不过他哪里像□□了,明明是朵高岭花。 何也向着我扬了扬下巴,让我上车。 我内心已经乐得要飞起来了,但我得矜持一点,我故意抱起手臂弯下腰,朝他挑了挑眉,我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何也可能没想到我是这个态度,他有一瞬间失神,眼睛在我身后的那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着,接着扶了一下眼镜,他说他正好路过我看到我,可以载我一程。 我那俩兄弟已经按耐不住了,他们暗戳戳地靠近我问我那是谁,我也有点忍不住,想立刻跳进何也的车里去,所以我回头看着他俩,挑了挑眉毛压低声音说,“你俩未来的嫂子。” 接着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何也一脚油门把我那俩兄弟甩在身后。我真是得意极了,古人一日看尽长安花,而我旁边坐着曼哈顿最漂亮的那朵花。 何也和我闲聊了两句,语气不咸不淡的,无非就是问我学习生活上的事情,我也一一回复着。 可我觉得变扭,我宁愿他直接劈头盖脸地对我说别喜欢他了,或者直接把我全部删除拉黑,也不愿意他在路上碰到我,好像要完成任务似的给我送回去,还摆出那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我恨不得给他那虚伪的皮撕了。 到了我家楼下,他没打开车锁,我也乖乖坐在座位上,他点上了一根烟,我看着那个烟丝向后燃烧,好像在等待受审判时的沙漏那样紧张。 他缓缓开口说了些话,他说我腿看起来好了不少,但还是要注意,让我以后在纽约有什么事情还可以找他,赔偿款他会打到我的账户里,不多但也不会少我一分。 字字像关心,却句句是告别。 我想揍他,但我没理由,我想让他别假客套,但我又不敢。那瞬间我怨恨何也的懦弱,但我又不得不面对我的懦弱——于他而言我又是谁。 我知道何也很忙,可他还会抽出时间来看我,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但我往前走的时候他却停住了,我也怯场一样想逃走。 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估计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于是我对他说,“是啊,以后不用你操心了。还得谢谢你帮我把车修好,我明天天晴了就可以骑了。” 我知道我这样很幼稚,但我就是和他赌气在。 何也在下一秒把烟头摁进车载烟灰缸里,一手紧抓着方向盘转过了身,我本想撇开脸不看他,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头。 我被何也吓到了。 刚刚他坐在车里光线不好我没看清,上了车之后我又自顾自地生闷气,现在我才看清他的眼睛,充斥着红血丝,疲态都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了,黑眼圈也重了好多。天啊,什么傻逼工作,辞职我养他算了。 我怔愣间何也开口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的话,“陈朝昭,你要是不怕死就尽管像那天一样骑车。”咬牙切齿地,像是在和仇人说话。 我一直觉得当不了爱人就当仇人很合理,反正都需要付出很多感情在里面,不管是爱还是恨,但我当然更希望何也会爱我。 我当时因为他这一句骤然的威胁被冲昏了头脑,看着他为我失态的样子我感觉到了莫大的满足,却忽略了那句话背后的意思,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但我也是倔脾气,我伸手过去解锁了车门,背着书包一句话没说就下了车,还给他那车门惯得震天响。 我倒想看看这个懦夫是爱车还是爱我。 事实证明他是个铁石心肠的,既没有下车来检查门怎么样了,也没有下车来追我,车停了一会,然后驶离了这条道路。 我站在我公寓的大门口一直看着何也的车转了个弯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心里沉了又沉。 我教育自己,陈朝昭,这才是成熟,体体面面的,三言两语就给你的进攻拆个七零八落的,然后潇洒地一脚油门离开。 最恐怖的是我本以为我会感觉到骤然的心碎,像是玻璃落到地上时碎成无数个碎片那样,但我没有,我甚至很快就没有再生气和悲伤,只是心口有一个很隐秘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我还摸不着在哪。 我当时就想,完蛋了,何也不爱我,甚至不恨我,他甚至不愿意花费功夫向我的心脏捅上一刀。 第5章 第 5 章 不过好在我一向是个乐天派,在家里待了几天之后我感觉我又好了起来。我得按兵不动一段时间,莽莽撞撞的没什么用,何也那种冰山美人得徐徐图之。 从那天之后我开始想念何也,但也只是想念。我走路的时候会想,上课走神的时候会想,或者和我朋友打麻将的时候也会想,导致我输了几笔钱。 我耐心下来花时间回想何也和我的对话,可能我不止图他的脸了。何也其实是个有趣的人,他了解非常多的东西,上到建筑结构下到玻璃工艺,他不懂摩托车却能从我的描述里分清楚出不同车型在性能上的设计差异,他甚至还懂料理相关知识,又能延展到当地的文化和环境。 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说,他在听,但何也一单开口了,我的魂就像被吸进去了一样,我在他的世界里漫步,我觉得这实在是一片温柔乡。 他聪明,低调,温柔,善良。 却又在我的回忆里,变得有些高不可攀。 我和我朋友说了这些事情,他们说我疯魔了。毕竟在这之前我永远都是三分钟热度。 再一次见到何也是那天之后的两个月,纽约的气温没有那么冷了,但还是带着寒意。我刚和我朋友打完篮球,他找我借键盘,我让他和我一块回家拿。 回家的路上我们路过了何也的公司,我这朋友只听过何也的事,但没见过他。于是我在何也的公司楼下触景生情,又开始侃侃而谈何也到底有多帅。 我朋友起先觉得我在夸张,还站在旁边笑话我,笑着笑着他突然笑不出来了,我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何也正从那个公司的大门里走出来。 我立马收了声,给我朋友使了个眼色,然后抬头和何也四目相对。 他看起来还是很疲惫,我真是心疼坏了。 我可能是有点心虚,所以在他还没开口就抢着先说,我说我和朋友打完球回来,正好路过这里,说他今天下班还不是很晚。 他表情平淡地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我朋友一眼。 要不说是我朋友呢,脑子转的就是快,哥们先和何也打了个招呼,然后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机,随后大惊失色道,“完了,我给我女朋友买的香水丢球场了,我得先回球场一下。” 好兄弟,一句话里信息量充足,我决定把那个键盘直接送给他,再给他介绍个漂亮姑娘,因为他压根没有女朋友。 于是又剩下我和何也面面相觑了。 何也先问我都可以去打篮球了,是不是腿完全好了,我对他点了点头。 他又问我吃饭没有,我摇了摇头,我确实有点饿了。 何也说之前答应要请我吃饭,所以问我今晚有没有空。 我又点了点头,我其实有很多作业都没写,但是我有空,因为他是何也。 我跟着何也往停车场走去,心里变得有些不是滋味。在刚才我就发现了,何也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孔,除了平静的疲惫,我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任何一点和我有关的情绪。他请我吃饭无非是因为之前承诺过,我知道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承诺的四件事,赔偿款,来我家陪我说话,请我吃饭,以及我有不会做的作业问他,在今晚之后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我不甘心,我好难过。我才意识到在这段时间里我的角色慢慢变得有些被动,我的地位也在缓缓下降,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按压着我的肩膀,把我缓缓推开。 但是我最后还是跟上去了,我承认这样做有点没脸没皮的,谁叫我喜欢他。 我们俩的话诡异地开始变少了,席间留下一片寂静,何也在我心头划伤的那个口子正一滴滴往外冒着血,我知道那儿是真的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我突然有点理解陆时,起初我觉得他谈了半年的恋爱后分手,到现在还在难过属实有点矫情,但现在反观我,我还没谈上就开始矫情了。 那绝对是我吃过最压抑的一顿饭了,一直到何也开车送我回家,我俩从头到尾几乎都没说话超过40句,我数着呢。 我其实最讨厌纽约堵车了,特别是喇叭声的中间还夹杂着那种能把人脑袋吵坏的警笛声,一下一下刺激我衰弱的神经,但今天我意外地能接受了一点,可能是何也在我身边,也有可能是我希望车再堵一点。 最终何也的车还是停到了我家的楼下,他这次倒是解锁了车门,微微侧头看我。我坐在座位上表面上纹丝不动,搭载一侧的手都快给他的真皮座椅扣烂了,我咬着牙想了好一会,冲动战胜了理智,我转头看向何也,提高了声音,“何也,我真的……” “陈朝昭。” 他连名带姓地喊我,声音低沉却有力,打断了我一下子冲上来的劲头。我那时候被吓住了,茫然地看着他,然后愣了两秒之后我就反应过来了,他喊我是为了警告我,警告我别再越界,警告我今天什么事都应该结束了。 何也就算是生气了也是个美人,他的眼睛微微眯着,薄薄的嘴唇轻轻颤抖着,手用力扣在方向盘上,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我实在是有点窝囊,这个时候了还在想他怎么这么好看。 更窝囊的是我收了声,低着头深呼吸了一下,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我还想说什么,想要个答案,但我又不敢。最后我跟他说再见,然后我打开车门像是逃跑一样窜回了公寓的大门里,一下都没敢回头。 第6章 第 6 章 所以在那之后我就不敢去找何也了,面对朋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已经是过去式,他们也都接受这个说法,因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但我实在是忘不掉他,一想起来就胸口发闷的生气,气得我一个人在家的地上打滚,对着空空如也的房子大喊。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点孤单。 何也和我朋友们不一样,我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喝酒,打牌,搓麻将,聊那些有的没的,但其实说实在的都是大家在互相自说自话,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何也会真的耐下性子听我和他抱怨学校里的学习,听我说摩托车的改装,听我和他分享我小时候和我家人一起去马尔代夫在海里捡到一只海星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在说话的时候他就边笑边听,偶尔穿插几句点评,却总不看我,眼神在水杯和我房子里的摆件里飘乎着。 他怎么会不喜欢我。 眼神骗不了人,他甚至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可是这种事儿我没人能说,憋的我都有点要病了,所以我疯狂地去找事情做,不管是打球,学习还是周末骑车跑去海边拍照,打游戏,我把我除了睡觉的时间全部填满了,但关于何也的回忆还是像无法阻挡的流水一样渗入每一件事情的缝隙中。 在我“发病”的这段时间我见了一次陆时,也还蛮意外的,他正好在我家旁边的公园拍照,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看到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问我的腿是不是完全好了。 我说好了,就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和我打篮球了。 操,一定是被陆时传染了,我也变得矫情。 所以我把何也的事情告诉他了,我想问问这矫情病怎么治疗,但问了也是白问,他一看比我病的还厉害。 他说治不了,时间长了就好了。 我又问他为什么不回去找他前男友,他明明想回日本随时可以。 他反问我何也就在曼哈顿,为什么我不去找。 我俩瞬间陷入了沉默,真是和这呆子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他比我幸运,话里话外听得出来他前男友或许还爱他,或者他们是真心实意地爱过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何也爱不爱我。 他起码拥有过,有矫情的资本,我像个流浪狗,在回忆里找关于何也爱我的蛛丝马迹,了了残羹。 我和陆时的对话短暂,我后面就找借口回了家。 我太生气了,但我又太懦弱,我想掐着何也的脖子逼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说喜欢我,但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我知道是时候要回归正常生活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完蛋。 纽约那个时候又出乎意料地下了场大雪,比何也从我家离开的那天还要大,我和我朋友们约着雪天来我家吃火锅。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完了火锅,又收拾出桌子开始打牌,然后又开了两瓶酒开始聊天。气氛热络的就像是过年一样,我作为东家坐在他们的中间,却觉得游离在外,窗外的雪总让我想到何也,我几乎是把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像是人生的走马灯似的,然后我觉得我的灵魂回到了身体里面,我又融入了这个桌子上的氛围。 我感觉我又正常了起来。 后面度过了一段相当平静的生活,我和何也互不打扰,或者说我那个时候已经接受了我们形同陌路的结果,就当作是一段短暂的心动去草草处理了,虽然偶尔我还是会想他。 不过那个时候应该是期中考试期间,我在学校图书馆忙得焦头烂额,想他的时间就减少了。虽然我平时成绩不差,但是每次考试我都心里没底,所以一直发狠了学,基本每次都是在和整个图书馆里的人较量谁是最后走的那个。 只要不是有疯子通宵,我基本都能留到最后一个,中国人没有读书不好的道理。 我那天去考最后一门的时候是骑车去的,忘带了护脸,风往我的头盔里猛灌进去,我又不爱放挡风片,感觉脸都被吹僵了,此刻只想迫不及待地快点回到室内,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来庆祝我考试结束。 拐到公寓楼下停车场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缓了速度,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迈巴赫在纽约不少见,但他的那台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能一眼看出来。 我放了脚撑,熄了火,取下头盔看着那台车。车里坐了人,但不是何也,应该是他的司机。我又抬头去看公寓楼对面的那个楼,其实是个办公楼,但是顶层似乎是一个很高档的天际线酒吧,我对喝酒不感兴趣所以从来没去过。 何也来这儿做什么呢?谈生意?见客户?还是,约会?我脑子越想越乱,我想快点走,但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我动也动不了。 我就那样在寒风里站了半个小时,楼底下的保安看到了我,推开门和我打招呼,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抓奸呢。他估计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所以也就笑着又关上了门。 抓谁的奸?我是何也的谁? 论关系,我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说我是他朋友,可能如果按正常剧本发展,我是原告他是被告还差不多。 他还算个有良心的,没让我等太久。他今天穿了一身卡其色的大衣,带了一条灰色的围巾,看起来是精心整理过的,笑容优雅又从容地和一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的白人男性走了出来。那个人衣品和何也是一个风格的,好像算是那个什么老钱风。 两人有说有笑,我站在路对面感觉到妒火中烧。 何也给他打开了车门,等人坐进去后又准备自己绕到另一边上车,这个时候他抬头了,看到了仅隔一条小小的马路对面站着的我。 我当时很想冲上去扯着他领子问他是不是就喜欢那一款的,我又有哪里不好。 但我不能这么做,何也会讨厌我的。 所以我又跑了,这应该是我最快一次发动车子了,我知道他在看我,我明明可以正常地开下去那个弯道,但偏偏来了一下膝盖压弯,一瞬间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我把车停好之后深呼吸了两下,然后想着何也应该走了,既然他没有追上来,就一定和那个男的一起走了。 明明来见我的时候都没有带过司机,偏偏见那个人要搞这样的排场。 我还是得承认,回到路面上时何也的那台车不在那儿了,我有点恼火,有点失望,有点难过。 我觉得我不爱他了,我有点恨他。 我恨他无时无刻不在占据我的思维,恨他之前来陪我打发时间,恨他在我住院的第一天陪了我一晚上,恨他给我了承诺还一一兑现,恨他逃避我的态度,恨他阻止我说我爱他。 我恨我自己喜欢他。 当然很快他又罪加一等,他的车开走了,他的人站在我家门口。 四目相对,我能感觉到我胸口要被陡然升起的怒火冲破,而他还像个冰山一样,俨然不动,波澜不惊。 我一步步走过去,走到他的面前,抬头看他。 何也比我高,以前我这样看他的时候总在想如果要亲他我可能要垫脚。 我问他为什么不陪那个男的回去,跑来我这里站着。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问我是不是故意当着他的面那么骑车。 问我是不是把他之前的话当耳旁风。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 他说我要不怕死就和那天一样骑车。 哪天?何也见到我的那天。 第7章 第 7 章 我直接把刚刚那男的抛诸脑后,得益于期中考试,我的思维比平时更灵活了一点。此刻我站在他的面前,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他藏不住的慌乱——他一直都知道。 何也就见我骑过两次车,一次是今天,一次时第一次见到我的那天。 那他为什么知道不是他的责任却闭嘴不提,反而答应我向他索要的“补偿”?还一门心思地一个一个挨个去完成。 他把我当什么? 我想明白之后竟然不觉得生气,我反倒觉得有点好笑。 所以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何也也被我这个反应给弄得有些震惊,他想伸手去扶我的肩膀,又给我一巴掌拍开,我现在有点生气了。 所以那天我指着何也的胸口,我手指下几寸位置就是他的心脏,我想质问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质问他骗我骗的了自己吗,质问他一直这样折磨我有意思吗? 他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垂着眼睛看我。 他还是那么好看,好看得我嫉妒他,嫉妒他这么容易就把我玩弄于鼓掌,嫉妒他左右逢源,嫉妒他只要落泪就会被我原谅。 可他甚至不愿意求我原谅他。 我说,“你走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然后甩上了家门。 其实关上门的那瞬间我就后悔了,所以我坐在门后面等,等何也敲门,等何也跟我道歉,等何也跟我解释那个男人并不是他的约会对象,这样我就可以把门打开,然后上去搂住他的脖子说“没关系。”,如果他再会掉一滴眼泪,那我会把我全部的心都交给他。 可我什么都没等到,只有电梯叮叮咚咚的响声在我耳边响起,然后身后的楼道归于平静。 我从未想过我还会在这个年纪为了喜欢的人掉眼泪。 我气急了,冲到窗边去看,我看到何也走出了公寓的大门,站在街边,似乎是点上了根烟。 随后他抬起了头。 我们隔着最少二百米的距离,和一片厚厚的玻璃,我知道他一定看不到我,但我觉得我们在对视。 我不太记得那天晚上我到底睡没睡觉了,只知道胸闷得厉害,我其实不怎么抽烟,但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客厅的那个烟灰缸都堆满了。 我大概也就这样浑浑噩噩了两三天,翘了一节课,然后天气暖和起来后陆时突然约我去新泽西那边滑雪,我感觉这简直是“患者交流会”,虽然只有我俩。 他开车来我家楼下接我,我那时候精神状态还是一般,把雪包扔到他车后备箱之后往副驾驶上一倒,直接把座椅平放了下来。 我问他为什么突然要去滑雪,还是室内雪场,陆时以前基本不去室内雪场玩。 他说学校比较忙,没法飞科罗拉多滑,将就一下室内的雪场。 他没回答我为什么要去滑雪,我觉得他也是心情不好。 我俩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我跟他说了那天碰到何也的事情,他也就嗯了两声点点头。 那天我俩就隔那雪场里闷头滑了四五个小时,坏事情是彻底耗尽了体力,我还卡前刃摔破了下巴,好事情是多巴胺让我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我发了个story,tag了一下陆时。 吃晚饭的时候我又问了一遍他为什么今天想滑雪,他说就是想滑,没什么理由。 我和陆时的关系一直不算很熟,却因为两个人同时“患病”似乎拉近了点距离,于是他好像也放松了下来,和我说起他的那位“前男友”。 那个时候我的震惊完全冲淡了我和何也似乎“恩断义绝”这件事的伤害,我确实没想到这个少爷会喜欢上那么一个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分开是那位主动提的,他在陆时走之前骗了他,为了让他毫无牵挂地走属于自己未来的路。 真是个伟大的恋人,我反正做不到。 我听完之后有又问他,那你们以后还会有机会和好吗?问完我就觉得我刚有点脑子短路了,毕竟他要是知道的话今天就不会这样突然脑子一抽跑来滑雪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喝了口水看向了一边,我不知道他那句话是跟自己说的还是跟我说的,但我一直记得清楚。 “互相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在一起的道理吗?除了死亡没法把我们分开。” 虽然那时候我觉得他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理想主义,但后来的事情无不是一一应征了他说的对。 回程的时候气氛明显比去的时候好多了,我和陆时一路闲聊着,聊高中,聊我姐,又聊到纽约,天空开始飘起小雨。 我想我的生活应该会回归正轨,和平时一样骑车,打球,打牌,上学,顺便想一想何也。 我还是没法完全放弃何也。 我不在乎如何被他冲昏头脑,反正我还年轻。 我这人一向是这样的,情绪很容易起伏,来得快去得快,就像纽约的天气一样,冷得快暖得也快。 没再见到何也的那些日子里我心情其实很平稳,可能是因为开春了的原因,纽约的夏令时回来了,天黑得晚了些,阳光充足的日子治愈了我。我是在春天出生的,所以我能感觉到能量也在逐渐回温。 那段时间我和陆时的关系变得很好,我把我的车借给他骑,偶尔和他一块去滑雪,一起吃个饭或是去打球,我想以前我应该很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哥哥。 我不厌其烦地问他有关他恋人的故事,他说京都的雨和纽约不一样,他说他的恋人有一头漂亮的半长头发,他的恋人会弹吉他,会唱歌,会写谱子,还会做饭。他说他在烟火大会的时候表白,说他恋人倒映着烟火的黑色眸子。 历历在目。 我会在他描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去想何也,我对何也的了解太少了,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不知道他会不会做饭,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其他语言,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何也,也许我会耐心一点去了解他。 如果他给我这个机会的话。 第8章 第 8 章 机会不是他给的,也不太算是我给的,可以说是纽约给的。 命运就是这么有意思,如果你觉得和另一个不可能见面的人之间还有什么微妙的联系,那个联系就像是一条极细的电线一样,只要某时某刻有一点电流,另一端的灯泡就会亮起。 那天晚上我坐在地上写作业,以为是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天了,客厅里燃烧着和平时一样的香薰蜡烛,音响里放着我最喜欢的那个歌单,我穿着那套会在单数星期穿的家居服,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平无奇。 直到下起了大雨。 窗户隔音很好,但是挡不住突如其来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有细小的子弹在穿过我的心脏。接踵而至的是闪电和雷鸣,一声声地没有停歇的架势,反而愈演愈烈,穿过玻璃贯进我的耳朵里,再直击心口。 我把颤抖的手指从键盘上抽走,整个人挪动到了沙发上,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手表提示音响个没完,心跳越来越快,我也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 是的,我怕打雷和暴雨声。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我一般就会这样龟缩在毯子里,带上耳机去尽力隔绝一切外面的声音,一直到这个声音消失不见。 往常半个小时就能缓解的焦虑,过了一个小时都还没好,我去摸沙发旁边的柜子把手,打开后又颤抖着摸索药瓶子,该死,忘记去拿药了。 我收回手继续躲在毯子里,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建,不自觉地开始撕扯起嘴上的死皮,直到我尝到了血的味道,我才改成去啃指甲。 他说过的,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帮忙。 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像阿拉丁神灯,因为一次意外出现之后说满足我三个愿望,现在我正在向他许下最后一个愿望——救救我。 我不确定我现在的情况是否需要救护车,但是我真的需要何也,好像只能去找何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播下电话,指尖已经被我的虎牙磨得血肉模糊,血顺着手指往下流,待接听的声响在我耳机里折磨着我脆弱的脑神经。 “喂?” 何也的声音给了我瞬间的缓解,但我的脑子却在他发出声音后宕机了,在他接二连三地喂了好几声之后我的嗓子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示意我在,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任何解释的话语了,最后只能对他说了句,“来见我,现在就来。” 可能是我的声音太过于沙哑了,颤抖地厉害,何也着急了起来,问我在哪,我已经开始觉得头晕,我说我在家。他让我别挂电话,我拿着手机嗯了声,窗外又是一声爆雷,还好我能听到何也急促的呼吸声。 然后我拿着手机慢慢爬到了家门口,把房卡从门缝下面塞了出去,反正我已经腿软到没法站起来了,他待会自己开一下门吧。 何也问了我好多问题,但我感觉我思维混乱到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语言,我只能无力地嗯嗯啊啊了两声,最后我好像听到他在喊我,他说,“朝昭,数数。” 这句我听懂了,所以开始数数,从0开始往后数,我能感觉到我的声音越来越平稳,脑子在变得清晰,数字每增加100之后何也就会说一句继续,我听到他那边四周响起的鸣笛声,我知道他正在过来。 在我数错无数次数字他又无数次纠正之后,我终于听到了门口走廊传来的脚步声,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房子里太黑,他可能都没注意到我蹲在门口的角落里,直到他踩到了我披在身上的毯子,才蹲下身来,轻轻掀起一角。 我很感谢他没有全部掀开,否则我狼狈的样子将会全部暴露无遗—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和后背,撕扯开的嘴皮和全是血迹的手指,还有我因为闷了太久已经红透了的脸。 何也把手伸了进来,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摸到了我还在颤抖的肩膀,双手上移,轻柔地覆上了我的耳朵。他的手好凉,凉意顺着我的耳廓下滑到胸腔,我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大概就这样半跪在了我的面前十几分钟,直到外面的雨声小了,也不再打雷了,他轻声问我可以掀开毯子吗。 我沉默了数秒,明明那个我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我的面前,但我还是没有什么胆量去看他的眼睛,我怕又被拒绝,我也怕我的越界会让这个最后愿望立刻消逝,我再也见不到阿拉丁神灯。 但我最后还是掀开了毯子,我太想他了,身体比脑子更诚实,冲动比理智更强烈,掀开毯子的那刻除了更新鲜的空气就是何也身上淡淡的烟味,没有什么比这让人更安心的了,我紧闭着眼,直接伸出手去揽过了他的脖子,把我的脸埋在了他的胸口上。 就算最后的愿望结束了,我也想再贪恋那么一刻。 我还记得当时他胸口的起伏,以及那跳动的心脏,还有他温暖的体温。我想调动全身的神经去感知这一切,直到把这段记忆刻入我的骨髓,我的血液,我的脑子。 何也没有推开我,他愣了一下,随后伸出手像哄小孩一样去一遍遍抚摸我的后背,我缓缓闭上眼睛,同时因为紧张绷紧了脚背,我怕他的手离开就再也不会放回来。 大概又过了会,他说,朝昭,起来喝点水。随后拉着我的手臂走到了桌边坐下,给我倒了一杯水,又转身打开了落地灯。 我看到何也的瞳孔颤抖了一瞬,于是不知所措地把头低了下去,抽走了摆在桌上的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我的演技太拙劣了,何也走过来把我的手抓住看了会,又捻起我的下巴看了下我的嘴,然后叹了口微不可闻的气。 我当时觉得他是无奈,无奈我确实是一个无能的人,后来才知道他确实无奈,无奈无法放任我不管。 我抬手拿起了边上的吸管放到杯子里,心情平复了一些后闷头喝着水,我甚至不敢抬头再去看何也,他像个忽明忽灭的火苗似的,我怕我一看他他就要熄灭了。 终于再喝完一整杯水之后,我再也忍受不了这个房间的寂静,抬起了眼睛。 他好像是从家里赶过来的,穿着一身我从未见过的休闲服饰,也许没有来得及穿外套或是外套还在车上,头发乱糟糟的,那副平静的表情似乎是有了些裂痕,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我。 我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所以我先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我又在越界,对不起我还是抓着你不放。 他突然伸出手揉了一下我的头发,动作很轻,几乎只有一瞬,然后双手撑在桌上靠我更近了一些,嗓音低沉地问道,“是怎么回事?” 我先说了句,“因为打雷。”又觉得听起来好像是故意矫情造作,我知道不继续解释何也可能就要转身离开了,但我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于是又不自觉地开始用牙撕扯我的嘴皮。 何也没有说话,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脸侧,他指尖在脸上的触感好像一种微妙的压力,我立刻停下了咬嘴皮的动作。他点了点头,似乎看出来我还在隐瞒什么,又轻轻扬起下巴示意我继续说。 于是我深吸了口气,亲爱的阿拉丁神灯,走之前再聆听一下我的苦衷。 我把我小时候被在这样的天气绑架的事情完整地说了出来,包括不限于那个闻起来湿得像完全发霉的房间,把我关在里面的那个全是木屑的破旧衣柜,还有那把抵在我脖子上生了锈的刀。 说是完整,其实也只是按照前后顺序说了,我确实不太记得。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没有觉得很不适,因为我好像从未说出口过,生疏得像在叙述一个记不清楚的小说剧情。 我就静静坐在那里看着何也逐渐皱起的眉头,起伏的胸口,以及那双已经快要燃起火焰的双眼。我无法预测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做什么,心脏像是后知后觉一样开始砰砰直跳,眼睛也眨得飞快。 何也抬起了手,侧面的光照得他手臂上的青筋相当明显,绷紧的肌肉线条,发力控制的骨骼,却在捧上我侧脸的时候克制地仅像羽毛扫过,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撑在我的耳后和脖颈处,拇指则柔和地摩挲着我的眼眶下侧。 我能感觉到我那半边脸的温度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攀升,整个人像是要融化了一样,脑子彻底不工作了,仅剩下心留下的本能,我歪了歪头,在他干燥温热的掌心蹭了几下。 他对我说,“没事了,我在这。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我如释重负,起身后走向浴室,却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何也读懂了我的眼神,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说他会在这儿。 于是我又拿音响连了他手机的蓝牙,放起了音乐,给他暂时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 我很快地冲了个澡,裹上浴袍就跑了出来,被水一淋我整个人清醒了很多,我那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我知道他没走,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不想走。 万一他又对我不耐烦,万一他又想走了。 陈朝昭,拿出点男人样子来。我在心底对自己说道,于是站在了何也的面前,俯视着他,他也抬起了头,似乎在等我的反应。 “对不起,今天真的麻烦你了。”我僵硬地说道,“真的很抱歉。”然后我就卡壳了,急得我抓住了还湿露露的头发,又慌忙地挪开了目光。 “你看过医生没有?”何也直接岔开了话题,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示意我坐下。 我站在那抿了抿嘴,最会还是坐了下来,把头向后仰去,有点无奈地说道,“一直在吃药,但是上次药房通知我去拿的时候我忘了,也没想到会打雷。” “我如果今天没来呢?”何也的语气严肃了些,他侧过脸看我,我立刻回避掉了他的目光。 “不知道啊…”我试图找回点面子,于是故作轻松地说道,“就,待在那里吧。” “你这种反应很容易触发呼吸碱中毒,严重点的话会癫痫,休克。”他沉重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像是有一种奇怪的引力,我把头转了回去,抬眼看着何也一脸严肃又略带焦急的样子,心脏又开始狂跳了起来。 何也的眼睛好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我看着看着整个人就陷了下去,于是我听到我自己问他,“你是在关心我吗?” 何也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一脸“你明知故问”的那种表情,随即又叹了口气,没有回复我的问题。 他没有再强硬地阻挡我前进的方向,反而让出了一些空间,于是我伸手去揉他的眉心,我说:“何也,不要老是皱眉头,本来我就比你年轻了,你再有皱纹就更显老了。” 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扶了一下眼镜,低语道,“确实,你太年轻了。” 他话里有话,我的嘴角瞬间就降了下去,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太甘心,我又说,“那怎么了,你算年岁,我是小你十岁。可人生有好几十年,中国上下五千年,人类文明两百万年,地球形成都有四十五亿年了,往大了看,我们之间差的不过只是一瞬间。”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我没再回避他的目光,反而绷紧了表情,直直地看向他,我想告诉他我是认真的,我们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有那么大的隔阂。 没有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不在一起的道理。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能感受到那片淡褐色的冰面开始动摇和融化,浅浅变成多情的水,他看起来有些痛苦,有些纠结,有些无能为力的无措。 我用年轻的勇气扳回一城。 第9章 第 9 章 我没有逼迫何也尽快给我一个答案,也没有在那天晚上延续那个话题,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里,靠在沙发上聊天,却又各自心怀鬼胎。 何也后来回家了,我并没有留他,只是让他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卸掉了患得患失的心情,何也的动摇无疑是一剂强心针,我的状态随着纽约的气温开始逐渐回暖了。 我是个聪明人,我很快也学会了如何一步一步去瓦解何也的防线。 他偶尔还是会来我家坐坐,或是我会和他一起出去吃个饭,我们的关系没有什么强烈的变动,直到某个寒潮未褪的初春傍晚。 我那天和陆时约了打球,本来还有些其他的朋友,只是陆时结束后要去我家开走我的一台摩托,我顺口问了他一下要不要洗个澡再开走,要不然淌汗了吹风容易感冒。 我开门的时候本以为是外卖到了,谁知道是不请自来的何也,然后我的身后的浴室里走出了刚洗完澡的陆时。 整个空气瞬间凝固了起来,就算我退开了一点,何也还是站着不动,越过了我的脸去看我身后的人,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陆时一挑眉毛,略有些不解地看着我们。 我又回头去看何也,他的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嘴角绷紧,随后又垂下眼睛来看我。走廊的背光让他整个人的阴影笼罩在了我的身上,我有瞬间的战栗,但想了想我什么都没做错,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给他盯得浑身发毛。 好在我很快反应过来,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相当激动,报复他的机会就在眼前,转脸迅速给陆时使了个颜色,接着一把给何也推开了一些,接着一个跨步出去顺手带上了身后的房门。 我决定先发制人,问他来找我有什么事。 何也微微皱着眉毛,眼神又冷了几分,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呼吸声也变得沉重。他什么都没说,像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只有胸口还在起伏。 气氛凝固了半晌,何也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传来,“看来下次要和你提前预约了,是吗?陈朝昭。”最后喊我的名字的时候尤其咬重了音,像是在把这个名字当成骨头来咀嚼。 我低着头,不是不敢看何也,我是在憋笑。 他终于还是误打误撞地一下到了悬崖边上。 于是我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摸他的领带夹,他往后一退,我也向前了一步,我问他一开始为什么站在门口不愿意进来。 他没转身就走,一定是想问清楚,却又开不了口。 但我偏不解释,我另辟蹊径。 我说,“你站在门口的时候在想什么,我那天在楼下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什么,我们半斤八两。” 我语气轻佻,说起来时却也觉得有点苦涩,我想我不是真的坦了心的觉得何也的动摇是我的战利品,或许那只是我说服自己继续花费情感在他身上的借口。 何也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解的神色,随后皱着眉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抬起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我有些懵圈地捂上额头,被何也弹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 我看他有些无奈地笑了,随后他跟我说那天看到的人是他客户的儿子,来纽约念书,他请他吃饭。 我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扯谎,但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还是会相信何也,但不是完全。嘴上说着小他十岁没什么,但我也不得不提防,没有证据证明他是老狐狸,但也没有证据表明他不是。 何也没有回复我他是不是在说谎,仅仅是耸耸肩摆出一副“爱信不信”的模样,于是我有点上火,我和他说“那里面那位也是我的朋友”——你也爱信不信。 兴许我挑衅的语气激怒了何也,他拍开了我攀上他西装领子的手,眼神飘忽,表情阴晴不定了半天。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既生气我有可能是个在目前这段关系里不是一对一的人,也没有身份去质问我。这是个道德的灰色区域,但是看我们谁能先抢占这儿,然后再逼迫着对方就范。 你也很在乎我是不是真心的吧,何也。 “你嘴里有实话吗?”他这么冷淡地问我。 “那你呢何也?”我往后退了一点,留出了一点空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是你一直骗我嘛。” 何也自己埋下的祸根,成为了我手里的武器。 说完这话我没觉得有多爽,甚至觉得有些疲惫,何也的态度永远都是这样若即若离,把我的情感压榨到极限,光光让他动摇还不够,我没精力再和他这样耗下去了,破釜沉舟已是迫在眉睫。 “如果你想再这样花时间通过来见我去说服自己,那我是真的累了。” “从你开始骗我的那一天有些事情你不就该了然于心了吗?” “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 “何也,我累了,你走吧。” 这些话是我真心实意的语言,谈不上声声泣血,却是真的委屈,他不愿意说爱我,也不愿意听我说我爱他,他只想把这个事情停留在一个模糊不清的边界上,一点点搓磨着他动摇的那个恻隐之心。 我整理了一下我的呼吸,抬眼去看何也,他漂亮又精致像的脸上多了几道裂痕似的崎岖表情,喉头不断地滚动着,像是在吞咽下许多要对我说的话。 说啊,说出来何也,说你骗我是因为你也动了心,说你暴雨那天是真的着急忙慌地出门来见我,说你在我家看到一个陌生的人洗完澡出来后觉得吃醋,但凡你愿意说出来一句,我都可以和你解释得清楚,求你原谅我的小花招,然后再安安静静地等你慢慢摸清楚你自己的心绪。 看着何也的脸我才意识到,我不是真的不再因为他而把自己的心情弄得七上八下,而是我真的麻木了,被这段一直原地打转的关系给彻底磨平了所有的期望。 破罐子破摔,我转身开了门,却没曾想陆时就站在门后,我不介意他偷听,反正他都基本什么都知道。 陆时向我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我点点头侧身让他过去,他在路过何也的时候斜睨了何也一下,啧了一声,撂下一句,“想多了你。”后扬长而去。 何也咬住了下唇,向后撤了一步,陆时跨步走过他的身边,而我在同一时间进了门,接着狠狠甩上了门。 我顺着门坐了下来,破罐子破摔,摔碎了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 我就这么坐了会,手机响了,我看了眼是陆时发来的消息,“他还没走。” 何也就站在和我一门之隔的身后,我把手伸到脑后去摸那块冰冷的门,迷茫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直到我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接着是电梯开门的声音,我才终于好不容易地掉下了一颗眼泪,胸口闷得慌,我是真的很想大哭着发泄一下,想拉开门追上去直接给何也一巴掌,但全身都没有力气,我连眼泪都挤不出来,光光坐在地上开始喘着粗重的气,情感被堵塞的不只是何也,还有被留在原地无所适从的我。 我知道这不是最后的结尾,但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没有陆时那样的耐心,我不想再把自己放任在这个痛苦的空间里被来回折磨。 就算舍弃掉何也和砍掉我的一只手一样疼痛,我也没法再坚持看着手被溃烂的伤口吞噬,与其这样还不如及时止损。 后来我还给陆时回了个电话,他说他没法劝我算了,因为他要是能想明白这事情就不会抓着过去的事情不放了,但他不希望我这样,毕竟我和他不是一种人。 周而复始的,我又开始试图去尝试回到没有何也的生活里去。 第10章 第 10 章 但这样的日子只尝试了半个月左右,我再看到他的时候已经彻底放弃向命运的抵抗,直至到未来的很多年里,我都觉得何也和我的缘分一定是命中注定,我怎么跑也跑不开。 我从未想到会在机场遇到何也。 那时放了春假,陆时说想要回一趟洛杉矶,正好我也想过去见一下我姐,我还可以直接住在他家,我俩一拍即合顺便讨论一下要把陆时在加州的跑车全都玩一遍,也算是带我放松一下心情。 他的Chiron我是一直垂涎欲滴,到了机场的时候我的心脏已经开始砰砰直跳,直到看到何也的那一秒,我心里那把好不容易烧起来的火又被扑灭了。 我那个时候甚至有点想笑,觉得命运对我的戏弄已经到达了一种近乎电影都没法拍出来的地步,他看到我的时候撇开了眼睛,似乎还在对我之前和他一刀两断的态度耿耿于怀。 我们装作并不认识彼此的样子,却总在互相偷瞄,一个不小心地对视,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开口了,“你去哪?” “去洛杉矶出差。”何也淡淡地回应道。 “哦。”我应了声,那我们还是同一个航班。 一路无话,到了洛杉矶之后我们也没有道别,直接沉默着分开走了,我心不在焉地和陆时玩了几天,又去我姐家坐了坐,我没有想向她大吐苦水的想法,我觉得有点丢脸,她问起何也的时候我也只是敷衍。 陆时确实履行了他的承诺带我玩了他的那三台跑车,但我觉得还是不够带劲,这车在他手里是真算栽了,他开的太保守了,耳边呼啸的风不至于把我的烦恼吹散。 所以我借了他的那台宝马的机车,我说我就随便玩玩,他有些担忧地告诉我那个车很久没有检修和使用,建议我别玩。但我打包票保证我只在家门口骑一骑,车速也绝对不会过快,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当然我是骗他的,只是他那几天太忙了,确实也没什么空管我。 其实出发前我就已经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油表一跳又一跳的,仪表盘也在忽闪忽闪,但这条道路我跑过不止一次,所以我没太在乎车子的问题。 月黑风高,我戴上头盔,在山脚下启动了车子。 我以前也经常跑山,但这次是我唯一一次一个人来的,一般这种活动都得带上一些人一起,以免发生意外,山里信号不好,交通也不方便,早晚温差大的时候迷路也会很危险。 但今天我想说去他妈的。老子心情实在是太差了。 我把油门几乎拧到了底,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我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擦着我的耳朵,像是要把一切不好的事情忘个干净。 烦恼是被吹飞了不少,何也在我脑子里的记忆好像也被机车的轰鸣声吹散,但比较糟糕的是在我还没享受够夜晚山间的自由风光时,这台车就坏掉了。 前几天下了雨,山里路滑,过弯的时候因为轮胎很久没更换抓地力不足,我直接顺着弯道甩了出去。但好在借着力滚了几圈,除了扭了下膝盖我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那台可怜的车因为撞上了旁边的山壁已经完全报废了。 更糟糕的是我装在车上的手机也飞了出去摔了个粉碎—没有导航,同时没法联系到任何人。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我的手表里的紧急联系人了,没错,又是何也。 暴雨那天晚上他在我的手机里把他自己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说以后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及时找他了。 我掀开袖子上的卡扣,好像因为突然静了下来,刚被风吹走的一切都又重新倒灌回了我的脑子里,开始反复折磨我脆弱的神经,还有我那颗一想到他就开始疯狂跳动的心脏。 车我可以再赔给陆时,但命我只有这一条。我跟自己说,陈朝昭,现在不是和何也赌气的时候。 但我还是有点不甘心,摘了头盔摸着石壁站了起来,尝试着走了两步,左膝盖却疼的厉害,靠了半晌,我又重新坐了下来,用手表发去了求救信号。 不出意料的是何也报警了,并且还联系了我姐。 半小时后我姐这会的巴掌落在的是我脸上,但我却没空去管,我越过面前所有车子的夜光大灯,越过我姐对我焦急的质问,看着站在车旁的何也,看着他那双红透了的眼睛。 好像电影的慢速镜头一样,我能看清站在离我十米开外的何也的每一个动作,我看到他青筋暴起的手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看到他的睫毛在抖动,接着我看到了一滴眼泪顺着他的右眼眼角溢了出来,顺着皮肤滚落,接着消失不见,留下一道只有我记得的泪痕。 我抱着我姐安慰了她好久,她趴在我怀里哭得厉害,肩膀一抖一抖的,像被风吹动的花朵,我垂着眼睛在想,我什么时候长得比我姐都高了,却还在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操心。 我愧疚极了,再抬头看向何也的时候,这种愧疚又加深了一层,我知道他也在承受着不亚于我姐的担惊受怕,但他只能用颤抖的手点起一根烟,仅是这样看着我,确认我完好无损。 我对何也的爱恨交织,又铺成了一张网,寸寸是我俩的胆战心惊,勾勒在这个夜晚里。 何也开车把我姐先送了回去,因为她明早还要去出差,他又说出了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的话,“陈朝昭交给我好了。” 我坐在何也的副驾驶上,用我姐给我的备用机给陆时打了个电话。他当然是先给我臭骂了一顿,倒不是宝贝他的车子,是说我骗他的事情。最后他越骂越激动,声音越提越高,我都想掐了他的电话,我知道何也能听到。 但我这个好哥哥,最后的最后,来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总结:“都怪何也那个傻逼。”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何也突然猛打了个方向,接着又是一个急刹把车停在了路边。我先是赶忙挂了陆时的电话,接着颤颤巍巍地抬起眼去看何也,我真怕他把我直接丢在路上。 何也没看我,只是目光森寒地盯着前面,接着缓缓把头靠在了扶着方向盘的手上。我看不清他的脸,于是我又着急忙慌地解释道,“他不是故意的…” “陈朝昭。”何也喊我,他的声音比我还抖,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何也,我借着路灯才看清他不只是声音在抖,手,肩膀,甚至是背,都像个筛糠似的。 我没敢说话,只是侧了身向后紧紧靠在车门上,我忽然意识到陆时对他的谩骂并不是他突然变成这样的理由,何也已经猜到了为什么我今晚去跑山。 于是我沉默地等他接着说下去。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他出声,语气却异常地轻,扣紧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卸了力气,像是突然丢盔弃甲,几近恳求。我顿时屏住了气,肩膀的肌肉骤然收紧,无措地盯着何也。 他并未抬头,我却像是已经看见了他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眼,于是我说不出来话,胸口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摁住,闷得发慌。 “我来的时候在想,你到底又干了什么,到底还要这样几次,到底还有没有活着。”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还在安慰你姐,我说朝昭不会有事,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她才是你的亲姐姐,到头来还要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告诉她这件事。” 我能感受到何也咬紧牙关控制着语调,可就算是那样,我也无法忽视他汹涌如潮水泄出般的情绪。 我就这么呆愣在了那里,道歉已是无用功,握着车把的手已经使不上力气,逼仄狭小的空间里何也的喘息声把我牢牢禁锢。 我不知道我沉默了多久,久到何也的呼吸又变的平静而又均匀,他这才抬起了头,神色晦暗不明地凝视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怵,于是快速低下了头。 我听到何也叹了口气,重新发动了车子。 我想也不用想,他现在又重新换上了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把我送回陆时家,然后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再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推开我。 “停车。”我开口说道。全身的血液再往脑子上涌,我抓紧了一旁的扶手,感觉有些痛晕目眩。 何也愣了一下,却没有停下,他问我要干什么。 “我让你停车!”我再也忍不了了,几乎是吼出了声,我不可能再让他一次了。 何也估计是被我吓到了,先是把车靠边停下,脾气也上来了,转过身对我说道,“陈朝昭,你有什么毛病?” 接着他的眼神瑟缩了一瞬,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怒火中烧的面庞。 他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我一开始也没有反应过来,我伸手解开了他的安全带,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猛地向自己这边一拽,狠狠地亲了上去。 何也的镜框猛地撞到了我的下眼眶上,硌得我生疼,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手指没入他的头发,几乎是硬扯着不让他别过脸去。 这个吻太粗暴了,我甚至尝到了些血腥味,不知道是我们谁的牙齿不安稳,戳破了对方的皮肤。我烧杀抢掠似的入侵他的口腔,急促地连呼吸也都忘记,直到真得觉得快要缺氧晕过去了我才放开了何也。 我们俩不像是缠绵的恋人,像是两只互相撕咬却又两败俱伤的野兽,目光狠戾地望着对方,整个车厢里都是粗重的喘气声。 这时我才感受到我锁骨上和肩膀上传来的疼痛,何也抵抗时的指甲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我低头撇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血痕。 何也的头发被我抓得凌乱,镜框也歪了,他的睫毛飞速颤动着,嘴边还挂着晶莹的水光,扣得整整齐齐的衬衫领子也被我扯得混乱,崩掉扣子的线头还挂在上面。 他像是终于被我扯下神坛,露出了他深藏许久狼狈不堪的那一面。 恨我吧,何也,不爱我的话恨我也行。 第11章 第 11 章 何也垂着眼沉默了好久,久到后面过去了五辆车,我数着呢。他脸侧的肌肉在颤抖,却没想着去理一理他的领子和头发,连眼镜都还歪着,可能他脑子里有很多东西要理吧。 我就这么背靠着车窗等他,我不信这次他还有婉转的余地,要是他再敢那样拖拖拉拉,我发誓我一定跳车。 他又突然抬眼看我,我几乎是带着那种莫名视死如归的心态对上了他的眼,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的怒意,我说不清楚,似乎有些缱绻,又似乎有点忧愁。 “何也,你…”我一瞬间感到无措,指尖缩紧陷进了身下的座椅里,还差一点咬到了舌头。 “过来,朝昭。”何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摘了眼镜后有些疲惫地用手撑着额头。 我向前倾过去,他的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 他突然伸手揽着我的脖子,动作却很轻,手覆上我皮肤的一瞬像是有电流从指尖泄露,直直窜入我的脊椎中。 这股电流像是把我全身的神经都调动了起来,在他的手向自己身侧揽去之前,我已经扶着他的座椅靠背,撑起腿,整个人倾了过去。 何也漂亮的面庞被我的身影完全笼罩,我低着头看着他,想要透过他的脸看穿他所有的心思,何也的视线开始飘忽不定,像是我用眼神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何也。”我俯下身捧住他的脸凑在他耳边说道,“所以给我个明确的答案,不要尝试用那些糖衣炮弹敷衍我。” 我能感觉到何也在颤抖,我掰过他的脸让他看着我,何也的脸红了,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我们的鼻尖都快要贴在了一起。 “你如果让我停下,现在就推开我,我会向你保证。”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的嘴角,“我这辈子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何也咬住了嘴,抓住了我的手臂,可他只是稍稍使了点力气就停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时候他问我,“你知道这样下去会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声音好低,低得我几乎需要凑在他的唇边才能听清。我伸手摸过了放在中控上的眼镜,重新架回了他的鼻梁上—我要让他看清楚,现在他是在和谁说话。 “意味着,你不敢承认你喜欢我,所以还要我这个年纪小的,”我掰过了他又要撇过去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来逼着你承认。” 就算现在回想起来,昏暗的路灯透过车前窗洒进来照在何也那张如此标志的脸上的时候,我依旧能感受到如同设身处地回到当时那般的猛烈心跳。 我像是角斗场边的看客,我对着里头的人发号施令,不许站着,要么杀了你的理智,要么杀了你的爱,要么你现在就可以自杀。 最终何也用一个深吻来宣告他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搏斗中的一败涂地,他的吻化成一个锋利的矛,靠近我的一瞬间也同时投掷了出去,狠狠击碎了自己的理智。 我曾在那时矫情地在心里抒发这是我用两次在生命边缘游走换来的男人,我感叹我年轻的活力和契而不舍的精神是多么伟大。所以我一时忘了呼吸,直到我差点要和他亲到窒息时才用手在他的肩上掐了两下。 再小一点的时候,我总以为爱情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或是说是一个容易建立的事情,我想只需要给喜欢的人买一束花一个礼物,站在他的面前说我爱你,这个事情就大功告成,圆满落幕了。 可一切并没有那么容易,直到何也放开我后在我耳边喃喃着我的名字时,我才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迷茫,区别于我曾设想过无数次的心花怒放,这是一种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后那般满意之外的空虚。 我能感觉到再看向何也眼睛时,他无法藏匿的疲惫,甚至还有另一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情绪,后来我在梦里把这个场景走马灯似的过了无数次,我才意识到那是一种苍凉。 我们不像是刚互表心意的情侣,反而比起这个,狭小又温暖的车内和空旷又幽暗的车道将我们夹在中间,我觉得我们更像是在私奔。 何也呼吸顺了下来,他说他送我回陆时家。他的眼睛红红的,隔着镜片,看我时像是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人。 我乖乖坐回了座位上,拉上了安全带,回到大约十分钟前的状态里,一切都像是我在脑子里上演的一瞬白日梦一般,我有点困惑地伸手摸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嘴唇,指尖碰到一些微凉的潮湿,我才意识到这都是真的。 我觉得现在问何也我是不是他男朋友有点奇怪,于是我说了一句更无厘头的话。 “何也,这是我初吻。” 我向天发誓我没骗他,我有段时间确实疯狂换约会对象,但也仅限于和他们一起吃饭喝咖啡和看电影,总共肢体接触比我和我朋友打一场篮球下来还少。 我看到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扶了一下眼镜。 “我知道。” 可能他在骂我吻技很差,但没关系,我以后可以和他多练习了。 那天晚上我的手机壁纸换成了我第一次见他时在医院偷拍的那张照片,何也仅是看了一眼,笑意直达眼底,手指掠过我左边的脸颊。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场漫长的互相折磨中,等待的不只是我一个人,他一早不小心袒露出的心迹,亦是我一直到现在才揭开的秘密。 那张壁纸我用到现在,如果说手机已经成了人类的新器官,那从那晚开始,何也就是我身体上无法去除的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