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斗篷将自己的脸部遮住,使自己的脸部完全埋在阴影里,尽量不被城里的人认出,很快混入了奔波的早市商人的队伍,与他们一起出了城。
清早的阳光真的很耀眼,此时战争早已结束,郊外既有奔驰而过的客运邮车,也有相互依偎并肩走过的情侣,还有初出茅庐,砍着低级史莱姆的冒险者。随着脚步的加快,他们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我已能望见大片的麦田,摇曳在枝头的桃金娘,鸢尾花的黄和郁金香的紫融合在无边的春色里,将生机和活力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向【阿诺斯】的最后一天呢?
老实说。有彷徨,有犹豫,但更多的应该是......兴奋吧?
“终于到了......”我长吁了一口气,带着敬畏的心情望着眼前这座建筑。
那是一栋破旧的,摇摇欲坠的仓库。当然,在有能力的神眷者看来,这只是一种最简单的障眼法罢了。
这是第一任勇者乌勒·卡洛扎建造的独属于勇者的【地下乐园】,初衷是为自己存放武器和魔具提供便利。
但是随着时变境迁,勇者长眠于封印之后。这里逐渐被默许为公共开放的试炼之地,地下开挖的长度超过了1000米,总共有五十层楼。虽说进入楼层的方法已被世人所知晓,但是历代勇者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在里面也会设置诸多的法阵和危险的东西。
据公会的情报,在第二十层还出现了危险等级为A的熔岩弗洛里龟。
因为这里本来就属于勇者们的私人财产,他们当然不希望别人来不劳而获的取得他们的**。当然大多数勇者都是在他们行将就木,也就是半只脚迈入冥府时将自己珍重之物放进这里。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即使有太多的不甘与无奈,他们也一定希望自己的东西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主人吧。
总而言之,这里只接受强者,唯有强者,才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大门,灰尘扑面而来,在看似堆积粮食的谷仓里,存放着一些燕麦和啤酒花。但总有一股潮湿得霉臭味,蜘蛛网在房梁上摇摇晃晃,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直接开始吧,我的时间可没有太多。
【永生啊——
是青铜剑浸透蔷薇的凌晨
是桂冠缠绕铁锈的黄昏
当湖中剑沉入水镜
所有抉择都化作魔法铭文】
景色变化。先从木板开始,从腐朽松动变成了坚硬的橡木。房子像膨胀一样迅速扩大,宛如教堂般辉煌的穹顶在我头上闪耀。四周的华丽烛台上点的不是蜡烛,而是永恒燃烧的魔晶【赫菲斯托斯的泪水】。
【赛里斯】开始联结了。
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挑了挑拇指,几滴血珠滚落于地。
【狮心殿】第五十层。我仅是因为有着【命定勇者】的血脉,便可以从第一层到五十层,这对其他人来说真是有些不公啊。第五十层是地底的最深层,其复杂程度连【拟造巴别塔】都自惭形秽。
两百多所房间,三十多条道路。整个大殿用浸满龙脂的红水晶作为灯源,在中央雕像上方散发着耀眼夺目的红光。
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与我的过去,包括过去的一切告别。
凭借勇者血脉的加护,不管是法阵,还是使我汗毛紧竖的极度危险的魔物都无视了我的存在,我径直到了【武器库】。
在一些房间里存放着一些勇者生前的武器,他们大多都是【魔具】,即使时过境迁,我也能感受到石枢内部散发的强烈威压。这是执着,令人敬畏的执着。他们没有□□,但有灵魂,就像永远等待永恒之王的人们一样,他们在等待与昔日羁绊的荣光。
到了,属于我的石枢。轻轻推开表面,一把镰刀,三柄短剑,一把长枪。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它们都微微颤动着,似乎在向我倾诉思念。
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情感,我抚摸着它们的躯体,轻轻呢喃。
“抱歉了,渡归子,我要走了哦。”“好好守护这里吧,荷拉斯。”“再见了,蜂寰,我不会忘记与你同行的时光的。’我一一与他们告别,最终吟唱了关于武器封印的法术。
但就在那最后一刻,我却听到了一个声音,或许是在脑海里回想,又或者在整间房间里回响,使我一时认为是不是该放弃我愚蠢的计划。
事后过了很久,我记得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说得还是什么“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之类的话。
我告诫自己,一定是自己的精神过于紧张而导致的臆听。难道是武器在说话吗?
记得之前在异闻潭里看到过,魔导器上有一定概率可以附着灵魂,也就是说,武器也可以拥有和人一样的意识。在酒馆里的吟游诗人曾经这样吟诵:“断钢——断钢——
佩氏风熄,龙息暗藏。
鲸落时重铸锋芒,湖妇泪凝成月光。
心弦——心弦——
石问沧海,剑映桂颜。
当圆桌裂作星屑,英灵吻在破晓前。”
在他们的讲述中,那位远古时代的王的剑拥有强大到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与主人直接展开对话,但是不管是讲述者是谁,都无一例外地强调着:必须拥有极强的羁绊才行。
所以,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我既没有王者那样的勇气与魄力,更没有所谓的与武器之间的羁绊,这种事情肯定,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直到视眼里出现了不断蒸腾的水汽,我才放弃了刚才的胡思乱想。
澄澈,蔚蓝得有如铜镜的湖面上,在由众多名贵晶石堆砌中冒着滚滚蒸雾。土壤在周围像是有生命般缓缓流动,上面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光是最普通的一种,在市面上就能卖出100金利昂的高价,【绿魇】果然名不虚传。
我站在水池旁,轻轻咳嗽了一声,毫无反应,回应我的只有咕噜冒泡的水汽声。
……没办法了吗……豁出去了。
“涅妮,我爱你哦,所以,快出来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失声发出惨叫,倒不是因为有一只人鱼突然从水池中窜出来,紧紧搂抱着我的肩膀,还在不停地摇动着荧绿的鱼尾,而是因为——她这次又没有穿衣服……
“阿诺好坏好坏好坏好坏好坏好坏好坏!“好不容易挣脱了她的怀抱,涅妮已经重新回到了水里,兴奋地拍打着水花,笑吟吟的看着我。睁得大大的蓝眼睛就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配合一头绿得让人联想到春天的长发,就像一位从壁画里走出的绝美天神(珀耳塞福涅),看得我不禁老脸一红。
【天籁的异端】这个称号果然不是从外表就能够轻易联想到的。
活了大概有两百多岁,寿命漫长的人鱼歌者,据说是第十任勇者阿蒂法.科威尔的同行伙伴。
在那些不正经的劣质印刷的异闻录里,勇者科威尔不顾世俗禁忌与种种反对,从利维坦那里不顾生死,救下了一只人鱼小姐。
从此人鱼小姐便深深爱上了勇者,但是勇者大人却担心自己的生命如蝼蚁一般渺小,与人鱼小姐那浩如烟海的生命一比,只会让她蒙受无尽的痛苦。于是悲痛的与她诀别,在这些传说或是事实的记载里,故事的女主角,便是我眼前的这位人鱼小姐。
涅妮虽然已有两百多岁,但心智却像十多岁的小姑娘一样,我每次来到这里时,都要被她缠着讲外界发生的有趣之事,就像一个哄婴儿睡觉的毫无经验的父亲吧,我总是想入非非的这样自比。
但是她一定很孤独,作为人鱼,她只能在水里活动,而且她还是最后一层,最关键这一层的【存护主】,只能被限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活动,两百年的时光里,她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呢?我或许只能和前任的勇者一样,只能尽自己的努力,使这片纯洁不被孤独淹没。
但是,我现在就连这一点,都已经做不到了。
“涅妮,能把【忆泡】拿出来吗?”
“哎哎哎?不可以,这样阿诺会变成傻子的!”
我努力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蹲在地上为她解释着我精心打造的【谎言】。
“涅妮,你听说过一种叫【角色扮演】的东西吗?”
“没有哦,那是什么?【瑞克餐厅】的一道新菜吗?”?妮露出调皮的笑容
“……”果然。
“不是,这是最近在王都里流行的一种游戏。呃……简单点来说,就是一个人暂时改变自己的职业,去体验另一个喜欢的职业,当感到无聊后再换回来。”
“听起来好好玩啊~阿诺想要体验什么职业呢?”
“额……冒险者?”
“哇呜!好有意思,阿诺回来后,一定要告诉我很多很多与冒险传奇有关的故事哦!”
“一定。”
“那你要忆泡有事干嘛呢~”
“保存记忆啊(求求您别再追问了,我心虚),为了回来能与你分享啊……”
就这样在我的软磨硬泡和苦苦哀求之下,涅妮才停止追问,从水里小心翼翼取出了一个透明的水泡。
“抱歉,涅妮,你能回避一下吗?”
“为什么啊~”
“那、那个,我有点害羞。”
在我近乎快要跪下请求之后,涅妮才不服气的撅起嘴,离开了这片水域。
终于走了,望着空无一人的水面,我感到一阵痉挛,随后心情一阵释然。
“阿尔忒弥斯的浴剂吗……”慢慢地回忆着古老的秘术,我依次往水里加入了所有的原料,将记忆储存在了忆泡里,此时水里呈现出了奇妙的淡金色,只要等我踏进去,一切都会发生。
“这只是我从泛黄羊皮纸上看到的伎俩,就算它有效的话,也只是能给龌龊的男人使用罢了”
“哈哈哈,法尔科,你真是太恶心啦!怎么,等着以后勾搭修女时用吗?”
“你给我住嘴!僧侣是不能拥有这种腐臭的想法的!”
“哦,哈哈哈哈哈……”
令人怀念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近在咫尺,却仿佛遥不可及。
法尔科……我在脑海里默念他的名字。
那天你为什么一定要提到这个魔法,为什么啊,为什么……
是觉得我们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为了在旅途中增加笑料而随口一提?还是因为已经在主的指引下看到了我的终局?亦或是弥补曾经我们犯下的失误与罪孽?
在那间混杂着血、触手、器官、震荡的房间里,这是阿诺斯.德塞齐斯永远不会忘记的画面。
【太好了,阿诺斯,你还没有……,呃、噗啊,原来这就是死吗,好像,还有些舒服啊??】
【阿尔,别说废话了!快点搭在我肩上,你要活下去,你不是还在等待被她原谅吗!你不能、你不能、啊??】
【咳呃……记、记住,当你有机会做出选择时,一定不要为自己的选……选择后……】
不知为何,回忆在这次【转化】中显得尤为清晰可感,无数情绪纠缠着阿诺斯,它们肆无忌惮的冲蚀着他的大脑,让他近乎哽咽出声。
你究竟在想什么,法尔科??以及??你最后是否对我带有恨意?
没有人会回答少年,只有持续的,永远不变的温泉水泡的破裂声。
涅妮在地下水道的桥洞里游来游去,心不在焉。
真的好无聊、好无聊啊!
每次遇到的人类都是那样,一个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会说笑的少年,结果才过几分钟、他又要去干什么【角色扮演】。哎呀呀,还是威尔懂我啊??
鱼鳍不断的敲打着水面,震晃出一簇又一簇的浪花。她可是一个讲礼貌的好孩子,比那些在【上面】认识的伙伴还要略胜一筹,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在【同胞】中也尤其受到欢迎。
其实她也很想出去,可是自己走了,就没有人来看家了。她仍然记得威尔浮动在水面上的笑脸。如果【家】被毁了的话,他一定会非常失望的吧。
卡克斯、菲拉蕾、莫伦、扎克??你们怎么还不来找我玩啊,我真的好无聊、好无聊~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同伴们故意或是耍大牌的行为,而是它们实在忙不开身。楼层主(Floor Boss),它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整个【塞里斯】的监视,一旦有任何除勇者之外的人到达它们所在的楼层,那么它们就要立刻做好应战的准备,谁叫它们都有各式各样的苦衷,甘心被地下之城奴役一辈子呢。
不过呢,只要在没人的时候,就是它们相亲相爱团聚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她毕竟还没有遇到贩卖能够变成人类的药水的老巫婆,自然不能亲自前去探望它们,最后一层的水域也不能与其它地方相连,总之就是非常无聊啦!
她可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鱼,既然阿诺喊她等一下。那我就等五分钟??一分钟??三十秒好啦!
默默在脑海里数着数字的人鱼惬意的在水里惬意的吐着泡泡。当最后一个数字闪烁到她的大脑之后,她飞快的摇动着尾鳍,由温暖之海游向刺骨之渊。
不知道阿诺会造出什么样的形象呢?帅气的大叔、可爱的小孩??不会变成了女孩子吧?
她脑海里奇思妙想的涌现出诸多形象,但没有一个真正站得住的想象。毕竟眼见为实吗,阿诺应该对换过之后的外貌,非常非常的满意吧。
她故意承受着深层水域的压力,就是为了等下能出其不意的窜出,吓阿诺一个大跳,说不定还能看到果体??
噗嗤!随着水面的炸开,一个脑袋轰然探出,胡乱的转了一圈后,她眼里的兴奋慢慢变成了茫然与失落。她愣神的浮在原地,露出了苦涩与欢喜交织的表情——苦笑
“真是的??就算你再怎么费尽心思的骗着我,也好歹让我最后见上一面啊??”人鱼幽怨的语气在石壁和雾气的回响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有些生气的盯着正对着她的石墙——那是少年离开此地的出口,忆泡又恢复了空灵的质感——少年早已拿回了属于他的全部记忆,唯一让?妮感到有些欣喜的是——她的手上正抚摸着一串微闪金光的手链。
虽然只是用最普通的玻璃所做,折射着穹顶上的黄光而出现了金黄的色泽。但人鱼对此却爱不释手——也可以说这就是它们一族独特的癖好。
“算了,不说再见。我们也会有再见的时候吧?”积蓄的怒气被这一串手链给逐渐消融,想到这是一百年里唯一给自己送过礼物的男人,?妮的尾巴不自觉的晃来晃去,耳缘也现出了点点绯红。
“不过他怎么知道我喜欢玻璃,是听威尔说的吗?但他不是已经去另一个世界了吗??”纯真的人鱼带着小小的困惑,重新钻进了水底,游向了深不见底的【汐兮】。
这只是人鱼歌者的一个秘密。
当然、或许用不了多久,【秘密】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