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月高悬,滴漏已过亥时,城内依旧平静无事发生。李进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只要再熬过两个时辰,那首歌谣就不攻自破。
不管是装神弄鬼还是什么,他都暂时安全了,现下只要拿到阴士圭的账簿,就即刻出关去石国,管他什么交易不交易的,让王严希自己玩去吧!
可是阴士圭究竟将账簿藏在哪了呢?他已经想了一天了,从他和阴士圭认识那天的起大大小小只要是他能想起来的事通通想了一遍。
阴士圭为人自负,当年若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他这种人怎么能轻易放下身段在郑家做管家。二人相识之初,阴士圭的手脚就不老实,经常从郑家的家用的中挪出一部分据为己有。
郑福音为人宽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他遇见了卖珠宝的胡商。从他手中花了一笔巨款买了下一颗品质上等的瑟瑟石,想着去西京将瑟瑟石转手卖掉再买回茶叶在凉州出售。赚到的钱作为他的独女郑月明的嫁妆,却不曾想自己忽然卧病在床,只好委托阴士圭去做此事,现在想来郑福音忽然染病也与阴士圭脱不了干系。
当时李进还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阴士圭声称自己有一个制作假瑟瑟的秘技,想以此将真瑟瑟掉包。二人合计一番后就照办了,等到东窗事发两人早已经身在甘州。
阴士圭常说那枚瑟瑟石是他的福音,他迅速翻出那半截青绸将上面的账目来来回回仔细琢磨,”壬午年 正月二十日…..壬午年 二月十五 …..三月三十…… 一….二十…..二…..十五…..三…..三十…… “,李进的脸上浮现起诡异的笑容,喃喃道:”宝翠阁…..在宝翠阁!“
他又看了看案上的滴漏,还未到子时还不能出门但他心急如焚只想尽快拿到账本,思忖片刻后还是悄无声息的从后门溜出,直奔宝翠阁。他不知道的是在这半明半暗的巷道内,早已有人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城南角的上空忽然炸起橘红色的烟火,正在巡逻的索昕知道是曹殊发出的求援信号,便火速带人赶往胡杨黑市。三个黑影身后又隐约冒出数个黑影在染坊的屋顶分散开来,将王三风、郑月明和曹殊团团围住,黑暗中的每一支箭都对准了他们的要害之处。
屋顶上银光骤闪,犹如流星飞坠,扑向院中三人。王三风狞笑一声,猛地推出郑月明替自己挡箭,自己则撞破后窗遁入屋内。
曹殊跃身而起,持刀疾挥,“叮..叮…”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他揽住郑月明的腰,翻滚躲到染缸后面。
紧接着”哗啦“一声,染缸被袖箭击碎。曹殊反手用刀劈断支撑染布的竹竿,褪色的布匹如一张大网般罩下,三名黑衣人脚下踉跄,横刀银光一闪三人的小腿纷纷血流如注。
屋内金铁交鸣之声不断,时不时传来惨叫的声音。王三风狞笑着翻出染坊的断墙,冷笑却忽然之间僵住了,脸上被火把的红光映得发红,更衬的那道疤痕狰狞可怖。
索昕带人及时赶到并迅速包围染坊,黑衣人见状如潮水般纷纷退去,而那三名被缚住的黑衣人纷纷咽下口中毒药迅速毒发身亡。
”司马,要不要派人搜索全城?城门已闭,这些人逃不出去!“,索昕问道。
”这些都是死士,怕是等你还未碰到就已经吞毒自尽了!!“,曹殊看着染坊内的狼藉,震惊于背后之人竟如此下狠手,”曹司马…..“,郑月明向曹殊行了个礼,”多谢曹司马的救命之恩!“
曹殊看着这个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犹如一尊冰雕,她刚刚经历这番遭遇,眼神之中竟还是如此平静深邃,没有一丝恐惧。这令他又想起了“绿珠”,那个曾被自己从劫匪中救下的女子,曾与她一样极力的压制着自己惊恐的表情,想表现出自己并不害怕。
”郑娘子,你受伤了!“,郑月明的指尖抚过颈间的血痕,笑道:”这点小伤,不碍事!“,尽管这样说曹殊还是发现那微蹙的眉头出卖了她。
寂静的宝翠阁内,忽然响起了吱呀声。二楼两侧的房门忽然打开,本该有飞天仙女从房内缓缓飞出,此时却是一片漆黑。
“一….二十…..二…..十五……”,李进嘴里反复不停地念着这几个数字,一边吃力的推动着这两个巨大的齿轮,直到齿轮上标着“一”的齿对准自己。接着蹬上横着的齿轮,一节一节网上爬,直到他能够到“第二十根”齿。
“找到了….找到了….”,李进兴奋的完全没有察觉到,窗户上映着的红红火光,还沉浸在即将拿到账本的喜悦中。
第二十根锯齿果然是空的,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沿着缝隙撬开表面的盖子。果不其然,一本卷起来的账册映入眼帘。李进刚伸出手,一个黑影闪过先他一步抢过账本。李进愣了,回头一看,竟然是王镖!!
“李市令….你果然和阴士圭藏了一手…..”,王镖低头看着手里的账本,同样愣住了。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一本空卷。
“是你……”,李进声音颤抖,深知自己现在就是浑身长满十张嘴也说不清了。看着王镖冰冷如刀的眼神,心中万念俱灰,两腿一软顺势跪了下去。
窗外红红的火光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起,但李进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主动出击不过是落入了一个精心为他设计的局。
另一边的胡杨黑市上,王三风双手被缚站在门外,竟对着染坊内的郑月明咧嘴冷笑,随后疯狂对着郑月明嘶喊:“是她!!一切都是她…….”,后面的字在脱口的瞬间,一枚谁都没有察觉的袖箭射入他的后背,殷红的血液就这样在众人的惊讶中静静地顺着袖箭冒了出来。
索昕急忙探查王三风的鼻息,重重一拳垂在地上。几乎同时,西市方向黑烟冲天,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曹殊惊呼:”索县尉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司马….亥正三刻,离子时还有一刻!“
弥漫在西市上空的黑烟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恐惧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曹殊和索昕赶到失火的宝翠阁。有眼尖的衙役在灰烬中发现了李进的尸骸,位置大概在宝翠阁二层装置齿轮的房间。
望着废墟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句”五添二,火噬堂…“,那首从阴士圭嘴里吐出来的歌谣,还是在十二日的最后一刻应验了!自此之后敦煌城的上空就像笼罩了一层阴云,令所有人忐忑不安。
从夕阳染红戈壁高墙到夜幕降临繁星如水,王元瑜一直坐在胡家酒肆二楼的窗边望着街上来往的人群,本来今日情况特殊酒肆内就没多少客人,再加上宝翠阁失火的事迅速传遍全城,为数不多的酒客也匆匆返家。
酒肆店主走到王元瑜跟前,问道:“王郎君,可还要添酒?”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现在差不多子时过了……您在这已经坐了大半天了,是在等什么人吗?”,店主问道。
王元瑜喃喃道:“已过子时….“,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去做了….“,他语焉不详店主也听不明白。只见他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双唇紧抿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关切道:“王郎君,王……”,话还未完只见王元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红案几。
一个提着水桶的皂衣小吏正走着忽然觉得头顶上落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不少破纸片从树上缓缓飘落就像秋风吹落的黄叶,上面用蝇头小楷反复写着:”镜中花 沙中月 银光寒 胡杨断 枉死怨 轮回转 ……“
曹殊回到州府后院的司马宅时已经快寅时了,身体虽然疲惫但脑子却异常的清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歌谣的前半部分竟然一分不差的完全应谶。
之前推测郑月明可能与阴士圭的死有关,但在黑市上王三风挟持她时,那一副无力反击任由摆布的样子又怎么像是一个凶手?亦或是她与人合谋?在王三风被射杀的同时,宝翠阁着火李进身亡,似乎又表明凶手另有其人!
曹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在送郑月明回府时询问过为何王三风会挟持她。她却反问曹殊“为何要问被挟持者为什么会被人挟持?这个问题不是应该去问挟持者吗?”
根据他的观察和简单的猜想王严希大闹玉坊应该是知道了王三风藏在玉坊跑去打草惊蛇的,那些追杀王三风的黑衣人或许和王严希有关?曹殊对着烛火将自己脑海中的线索一遍又一遍的进行复盘。
离开黑市后的郑月明并没有回家,而是骑着马趁夜来到了龙兴寺的后院。独自一人点燃了供台上的香烛,郑重的对着中间的牌位下跪磕头,当她再抬起头时,眼中含着泪水,轻声道:“六年时间匆匆而逝.....现在你可安心了.......”
同样彻夜未眠的除了曹殊还有王严希,他披着一件大氅在院中来回踱步。宝翠阁已毁,阴士圭、李进、王三风已死,悬在他头上的剑暂时拔除了。
但那本账册是假的,显然是有人捷足先登了,到底会是谁呢?难道新刺史人还未到,但已经秘密派人潜入敦煌了?
除了自己派人跟踪了李进,应该还有另一伙人跟踪他。不然又怎么会那么巧在王镖杀了李进之后,大火就蔓延了宝翠阁,这不正好应了”歌谣“的谶语!
而王三风押送弩机被巡逻戍卒发现,王镖派人问过白亭烽的戍卒根本就没有见过王三风。他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他感觉被人做了局,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做他的局?
在宅院的另一边,王元叔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起来,披着一件外衣悄悄地走到屋前的小院中,呢喃着那首歌谣的后半部分“银光寒.....胡杨断....轮回转......”,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李正在胡杨处被行刑的画面,眼中逐渐变得惊恐。
不知不觉天边已亮起微弱的晨光,曹殊用冷水洗了洗脸。索昕站在门前,正要举手敲门,曹殊就推门出来了。
索昕双眼布满血丝,看来也是一夜未眠,”司马,更夫张寸金已经找到,带来的路上我就给审了……据他所说亥时过半他经过宝翠阁时听见里面传来两个男人的争吵声….“
”男人?他有没有听清争吵的内容?“
索昕遗憾地摇摇头,”更夫害怕阴士圭找麻烦就赶快走了……等到子时过半再经过宝翠阁时发现宝翠阁大门开着….就发现了阴士圭已死….他见满屋子珠宝临时起了歹意又见阴士圭死状可怖随手抓了一对玉臂环就跑了……“
索昕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个鹅卵大小的瑟瑟珠,”这个是从王三风身上发现的….应该是欢资提到的那颗珠子!不过是假的!“
”假的?“
索昕道:”郑月明虽为明说,但我推测王三风是在沙山劫下她的马车,身上带有细沙….亥初阴士圭离开酒肆回到宝翠阁,之后王三风找上门将阴士圭杀害后离开….更夫返回宝翠阁时阴士圭已经被吊起来了,其中这段时间有人来过宝翠阁将尸体吊起来…..”
“所以说这个人就是散播歌谣,装神弄鬼的人!!!”
二人说着走出了州府衙,”王三风已经死了现在是死无对证……“,曹殊牵来一匹马,”司马这是要去哪?“,索昕问道。
”去千佛窟看看…..“
“司马还是怀疑郑月明?”
“我现在更好奇的是飞天是如何脱壁奔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