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孤女十日内玩转全局》 第1章 楔子 永宁十年,五月九日夜晚 弯弯的月亮像一枚银钩高高的悬在敦煌的城头上。农妇阿龙举着火把悄悄跟在马车的后面,车轮碾过沙土,吱呀作响,马车走的极慢倒也不难跟。不远处的山壁上闪耀着点点火光,犹如暗夜繁星忽明忽暗。阿龙本一名普通农妇,生活顺遂但好景不长富商王氏和她的亲戚联合官府歪曲事实强占了她的土地。状告无门,祖孙俩流落外乡,有人告诉她去千佛窟,或许会看到传说中飞天降世!到时所有的心愿皆可实现! 身穿杏色裙子的婢女举着火把踩在吱扭声作响的山壁栈道上,微侧着身子并压低火为身后的女主人照亮脚下的路。那女子身姿窈窕,一袭淡蓝色衣裙,肩披轻纱陂子,脚步轻盈,夜风拂动她的衣袂,恍若要乘风而去。 阿龙认得她,西市玉坊的店主郑月明,王家的二儿媳妇。敦煌城里交口称赞的善人,捐寺施粥,名声极好。但在阿龙眼里,王家人是盘旋在敦煌城上空的秃鹫,吃肉喝血,没一个好人! ”娘子稍等,待奴婢先去把蜡烛点上!“,宝珠快步走进窟内,火苗刚刚燃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倏地钻入吹灭蜡烛,窟内瞬间陷入黑暗,一股寒意攀上了她的脊背。 她赶忙弯腰,用手护着再次尝试。火苗终于晃晃悠悠的重新燃起,一缕不易察觉的白烟悄然融进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香甜。宝珠正纳闷,”这贵的香烛怎么放到这儿来用…….赵都料可真是糊涂!!“,她嘀咕地直起身,话音未落,猛地对上了面前壁画中的牛头马面鬼卒。 在跳动的烛影下,那鬼卒扭曲变形,手中的钢叉寒光凌冽,竟像活了一样,直直朝她的咽喉刺来! “啊!!”,她惊叫一声,险些打翻烛台, ”何事惊慌?“,郑月明被她的叫声一惊,心口亦是猛地一跳。宝珠脸色惨白,指尖颤抖地指着墙壁:“鬼、鬼卒动…动了!!” 郑月明扫了一眼静止的壁画,似乎对鬼卒变活并不意外,“去外面等着吧!”,语气平淡,似乎有意将她支开。 在附近的阿龙也听到了叫声,也吓了一跳,抬起头仰着脖子望着面前这尊巨大的,几乎与山齐高的佛像。 ”这是怎么了?“,她念叨了一句,”佛祖,您要是听到了我的冤情…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默念几句之后,阿龙念起佛经,愤怒和委屈的情绪才慢慢安定下来。 宝珠快步冲出洞窟,来到外面的栈道上等候。她轻轻地按住胸口,那鬼卒的形象还不断地在脑海里闪现,不久之后猛烈的心跳才慢慢开始平静下来。 郑月明拿起烛台缓缓举高,火光略过头顶的藻井和四侧斜坡上栩栩如生的千佛。她的目光扫过未完成的塑像,塑像后的暗影出微微闪着一道寒光。郑月明侧身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对着阴影讽刺道:”只要私运兵器的事传到城里,你马上就会变成他们的弃子……棋子和弃子,一字之差…..“ 黑影从塑像的阴影中慢慢挪出了半个身子,一只有力布满伤痕的大手忽然伸向郑月明,紧紧地扣住她白皙的脖颈。 ”你以为这点雕虫小技能奈我何??“,黑影声音低沉。 郑月明的脸被掐的涨红,她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因为激怒对方心中有一丝兴奋,冲着黑影挤出一抹嘲笑,”小…伎又如何….只要能…让你…们…下地狱!!“,她指着未完成的壁画,”你瞧…那飞天…….“ 黑影转头看向壁画,忽觉洞窟内好像越来越亮,那飞天衣袂飘飘,似幻似真,手中的宝珠越来越大几乎脱壁而出。 弦月倒映在远处的河面上,银波粼粼。修行僧人低沉的念经声、旁人的交谈声等等声音顺着哗啦啦的流水声一起流向远方。 半响后,宝珠见洞窟内半天没动静,不放心走进来。只见郑月明跌坐在地,双手死死抠着自己的脖颈,脸色涨红,仿佛被无形的手绞杀!她张大了嘴像看见了什么恐怖之物,发不出丝毫声音,神情痛苦万分。宝珠吓得失声尖叫,比刚才那一声还要尖响。 不仅阿龙听见了,就连远处洞窟内修行的僧尼也都听见了,纷纷跑了出来。阿龙望着夜空张大嘴巴,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不远处的洞窟内跑出来三个女子手上还拿着烛台和画笔,一人脸上还挂着泪痕,指着漆黑的夜空颤抖道:”你们瞧….那….那是什么?“ 只见崖壁顶端,月光之下,一位身穿朱红裙腰缠青色飘带的飞天仙子翩然浮现,金色臂钏流转着微光,手中飘带轻柔地缠绕住月钩,轻轻一荡,便如幻影般消失在墨色的天幕之中。 手持画笔的女子惊恐的地转过头,望着身后的壁画,赫然空了一块,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飞…飞….飞天…..” 阿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心中十分激动,“显….显灵了!!”,她忽然有种预感自己一定会拿回土地。 第2章 第一章 五月十一日清晨,随着东西两市的街鼓声缓缓响起,两市又渐渐热闹起来。赵小五领着几位赏宝的客人来到宝翠阁门口,大门上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锁。 他插进钥匙竟然发现大锁只是虚挂,一瞬间他脑子里想过了所有可能性,是自己昨天闭店的时候忘锁了还是夜晚遭贼了。 他脑子里轰的一下,阴士圭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子。他竟双对着大门双手合十,口中不停默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平安无事!平安无事!!乌贼光顾!!虚惊一场!!”,然后深吸一口气心一横“哐当”推开大门,双腿霎时似被钉在地上无法动弹。他此生从未见过这幅景象,这可比遭贼盗窃还要吓人。 只见阴士圭浑身缠满青绸被吊在房梁上,双眼突出,口唇微张,嘴角还残留着蓝色的血迹,满地散落着金银珠宝,远远望去形如一副诡异骇人的飞天奔月图,吓得这几个人连滚带爬的逃命般跑了出去。 消息犹如瘟疫般快速传来,宝翠阁门口挤满了人。加上之前郑月明在千佛窟自扼脖颈和神奇的飞天脱壁奔向月亮令城内的居民浮想联翩、人心惶惶。就连县尉索昕刚进宝翠阁时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在县衙办案多年也从来见过这样诡异的凶案现场。 ”阴士圭死的真是邪啊!“,附近米行的伙计说,”全身都被缠上了青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流出来的血还是蓝色的!!!“,混在人群中的舞姬欢资听了米行伙计的话,顿感头晕目眩向后踉跄几步悄悄地消失在人群中。 郑月明站在人群的最外围,顺着人缝望去,隐约看到阴士圭双眼突出,浑身缠满青绸吊在房梁上。 ”听说前晚王家二娘子在千佛窟也碰上飞天缠颈….幸好有人经过才捡了一条命…..那样子….就跟阴士圭一模一样!!!”,路人甲绘声绘色的说着。 ”还有这种事??你亲眼所见??“,路人乙被勾起了好奇心。 “千佛窟很多人都看到了….壁画中的飞天脱壁显灵然后飞出洞窟,手里的飘带轻轻一勾就躲进月亮里了!” ”这么离奇??“,路人纷纷畅言,”我怎么没运气能亲眼看见这种奇景!!!“ “千佛窟还有修行的僧人,他们也看到了何况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能有假!!” 路人丙冷哼一声:”要是飞天缠颈缠的是你,你就不这么想喽!!!“ ”要我说….还是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才不怕鬼敲门!!他们王家横行霸道….所以才被盯上了……“ 在宝珠心里,郑月明虽然时常冷漠,却不是那些口中做亏心事的人。她看郑月明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阴一阵晴,右手不停地搓着袖口,也不知如何回嘴。 宝珠自己气的牙痒痒,啐骂道:“一天到晚没事做…尽嚼些舌根子!当心闪了舌头!”,众人回头见郑月明就站在那里,尤其是她故意将披着的帔子围在脖子上遮挡,这种欲盖拟彰的穿着着实吸引人的目光却又不敢开口问,于是刚刚还叽叽喳喳的人群顿时噤声。 在宝珠的搀扶下,她强壮镇定的上了马车。马车行驶在西市的街道上,尽管隔着马车她还是能感觉到行人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模样。宝珠见状有些心疼,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好眉头紧锁自责起来。 那晚当她冲进洞窟时,看到郑月明瘫坐在地,双手紧抠着自己的脖子,双眼惊恐的盯着壁画上牛头马面鬼卒,口中似乎在说什么但又发不出声音,吓得双腿发软,惊叫着喊来周围的人帮忙。 主仆二人得附近龙兴寺的寺僧帮忙,在龙兴寺居住一晚直到第二日清晨,也就是五月初十才返回城内。 郑月明坚称洞窟没有任何人出现,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变成这样,只是眼前恍惚好像壁画忽然复活,飞天手中的飘带就环绕在自己周围。 她双眼中的惊恐让人心疼,寺僧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猜测是洞窟内空气不流通,再加上郑月明近日疲劳、神经紧张导致产生了恐怖的幻觉——结果就是她自己误伤了自己!可这下手也太狠了,一道道红痕可是无法作假。 停尸房内,孙仵作边收拾东西边说:”索县尉,阴士圭确系先遭人勒死后被人吊在房梁上的….嘴边的也不是什么蓝色血液!就是这个东西!!“,说着孙仵作将阴士圭口中含着的瑟瑟石递给索昕。 ”染料?!“,索昕蹙眉,”所以蓝色血迹是因为口中所含着的瑟瑟石上的颜料溶解下来的….所以这颗瑟瑟石是假的!!!“ 仵作点点头,说道:”假不假我不懂,我知道这染料极像是千佛窟壁画上所用的颜料!!!“,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难道真是飞天显灵?” 此言一出,索昕先是一怔随后笑道:“老孙,你怎么也信这些??这些年你来官府验的案子也不少,有哪些跟鬼神有关?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 孙仵作嘿嘿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显得更深了:”我知道你索县尉天地不怕…..就怕县令驳你的请求!!!”,索昕也跟着苦笑。 本地世族和巨富商贾的势力已经渗入到敦煌的各个部分,两方势力有时还会因一些利益而起冲突,而本县赵县令作为一个外乡人常常夹在中间和稀泥两方都不得罪。 孙仵作见索昕苦笑,赶紧安慰了两句:“听说本州空缺已久的司马很快就有人了?说不定能把这摊浑水澄清了??” 索昕眼睛里有些期盼,还是嘴硬道:“说不定是搅得越来越浑了!!!”,孙仵作见索昕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收拾好手中的工具准备回家,“嗐,你老拿着这假石头干嘛!!” 索昕一惊,恍然大悟,“假石头?”,他掂了掂手里的假瑟瑟,重量确实不对!石头哪有这么轻的!他用力一捏,珠子表面竟然出现一条泛白的裂痕,“….蜡丸!!!” 孙仵作也有些疑惑,蜡丸一般是用蜂蜡和松脂混合加热制成,用来传递一些密信。这阴士圭的嘴里怎么会含着一颗蜡丸,而且还被伪装成瑟瑟珠?难道里面有什么密信? 索昕迅速用刀割开蜡丸,果然里面塞了一小条青绸。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慢慢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瑟瑟石,蜡中游,三百贯,祭酒殇,五添一,雪落梁,五添二,火噬堂。镜中花,沙中月,胡杨断,银光寒,枉死冤,轮回转!“ 索昕和孙仵作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与不安。 马车停在了兴善坊的王氏宅院门口,郑月明下了马车在王府上下异样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中回了房间。城中的百姓或许只知道阴士圭离奇死亡和郑月明飞天缠颈,但王府内的仆从却知道一件外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就是昨晚夜宴上忽然出现的“血账”,虽未明说但大家猜测账里的郑氏说的就是郑月明。 在他们心中,这两件事似乎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关联,外加郑月明在飞天缠颈中死里逃生,若不是宝珠忽然闯入,她会不会也像阴士圭那样死状可怖?? 王家的大儿媳阴四娘,半倚着廊柱,手里把玩着一只玉如意,似笑非笑的看着诡事缠身的郑月明,心中盘算着如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将郑月明赶出家门,夺回玉坊经营权!自己儿子的东西,岂能落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那个病弱养子的手里。 她想起昨晚的宴席就气的牙痒痒,要不是自己的傻夫君拖后腿,还有那个什么“血账”,自己也不会措错失良机。想到气头上,阴四娘朝着郑月明的背后“呸”了一声,转身回屋了。 事情还要从五月初十开始说起,也就是郑月明在洞窟遇险的第二天。五月十日白天,王严希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马毬比赛,作为输家的阴俊达和张秋恩乖乖献上本局的赌注——数张”地契“! 王严希摩挲着手中地契,发出一声嗤笑。张秋恩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西京胜业坊的宅子占坊将近一半!紧邻兴庆宫,这都看不上?” “几间瓦舍有什么意思?你张氏有的我都想要!!!” 张秋恩愣了一下,狂笑不已,“…..简直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张氏自前朝起就是已经是名门望族…..就算你得到了张氏的土地不代表你就能得到张氏的名望……生意做的再大…士农工商的商,也是末流!居然妄想与我等世家齐名!我呸!” 阴俊达在一旁不加劝阻反而火上浇油,啐道:”商贾终究是商贾!”,二人一番嘲讽后扬长而去。 王严希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平生最恨别人说他是末流商贾。他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愤愤道:“待安公事成之时,就是我葬你阴氏之日!” 家仆立刻吓软了双腿,“大郎….这话可说不得…..若被有心人听到拿去罗织罪名…..“,王严希抬头望向西窟,仰天大笑起来。 “回城!!”,他气归气,但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因为西窟有他的筹码,而他把这个筹码放在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武县。 敦煌城作为边境重镇,城内分为子城和罗城,子城一般设在罗城内的西北角,内设西沙州都督府、粮仓和校场等重要地点,是整座城的权利中心。 外面的罗城则是居民和商业区,城内最繁华的地方则是西市附近的几个里坊,尤其以兴善坊为富中之富,本地世族和商贾居多,而普通百姓则多居住在城东附近。 宴席上,“阴娘子,城郊那些闹事的农户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卖身契都签妥了!自愿去修窟…..”,阴四娘阴骘的眼神落在仆从身上,她在宅子里是一副孝敬长辈、面容和蔼的形象,这种私下用肮脏手段胁迫人的事自然不能放在桌面上说。 仆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忙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匆匆退下的同时婢女们鱼贯而入,动作轻柔、利落地呈上满桌珍馐。丝竹管乐、舞姬灵动,远远望去好像一副生动的夜宴图。 王敬道年逾七旬,双目渐渐浑浊,面对面前的喧闹和满桌珍馐再没有年轻时的兴致。阴四娘脸上堆满笑容,额间的花钿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光晕,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坐在下位的郑月明和王元瑜。 屋外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连绵不断的敲打着夯土堆砌的城墙。在西沙州这片干旱少的地方,雨水对有些人是欢呼喜悦,对有些人却如坠冰窟。 王元瑜怕凉,受不了气温骤降的雨天,隐隐咳嗽起来。郑月明及时将披风盖在他身上又温柔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整套动作十分娴熟,表明夫妻间的恩爱关切。又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因为二人之间的眼神只有付出却无回应。 而王严希则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目光时不时地投向他的阿娘——阴四娘,交换着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才明白的眼神。 第3章 第二章 一缕青烟从鎏金香炉中缓缓升起,阴四娘微笑着看向王敬道,“阿爹…您看这道”浑羊殁忽“怎么样?….用的可都是些顶好的食材….花钱都是些小事,主要是有的食材是花钱也难寻到!” 王敬道淡然道:“花了多少,一会儿全都补给你…..” “看您这话说的,像我跟伸手跟您要钱似的……”,阴四娘反倒埋怨起了王敬道,只因王敬道把话说的太直白,破坏了她一直以来树立的良好形象。 王敬道没理会她,”咚咚咚….“,羯鼓声刚起,王元叔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扑到阴四娘身后,差点掀翻食案。 王元叔作为王家长子,在这样的场合行为举止俨如一个未成熟的幼童。见怪不怪的旁人虽未做声,这足以令阴四娘气愤不已。王元叔听不得鼓声,王家上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还在宴席上演奏羯鼓,这不是明摆着有人不将她放在眼里,跟她作对!! 阴四娘看着王元叔这副模样,嫌弃得紧,”真是丢人现眼!还不赶紧撤下去…..”,王元叔的脑袋从阴四娘身后探出,悄悄地注视着郑月明的一举一动。 透空碎远的羯鼓换成了玉珠走盘的琵琶,与屋外哗啦啦的雨声倒是彼此相映。“阿翁,孙儿敬您一杯….祝阿翁长命百岁!”,王严希含笑举盏,掩饰过刚才的尴尬场面。 阴四娘控制不住得意劲儿,顺势说道:”阿爹,您孙儿的生意现在是越做越大,将药材和玉石放在一起制成的养生长生枕,这个想法可谓是一绝….西京的达官显贵们争相购买,千金难求!!”,阴四娘端起酒杯,”….如此下去别说是西沙州,河西诸州的商贾无人可比王氏….这不正能说明严希做是块做生意的料….不然就让严希把玉坊也管上,要好过交给外…….“ 阴四娘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这个”外“字所指席上众人连同仆人都知道说的是养子王元瑜和其妻郑月明。二人一无血缘,二无子嗣,却把持着王氏最重要的产业玉器经营权。而自己的儿子王严希可是王家的一支独苗,怎么什么都捞不到,心中暗斥王敬道糊涂、不公平! 王敬道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早就看出自己这个孙儿志不在此。他想要的是让王氏家族跻身敦煌世族,从“商”变成“士”。但世族的形成又岂是一朝一夕,他又不肯沉下心去求仕途。 阴四娘的脸色变得难看,废了半天口舌,又是敬酒又是诉苦,说来说去离不开一个”钱“字!夫君王元叔不仅帮不上忙,只会玩弄金杯玉盘,叮当作响令自己难堪。 在人前失了脸面的阴四娘,精明的双眼转了一圈只,准备换个计策,掩面而泣扯起陈年旧事:”想我早早的嫁入王家….怎知摊上了这样痴傻的夫君,当初又要照顾年幼的小叔….我和我儿严希怎就这样命苦…..“ ”好了好了……“,王敬道也不是第一次听阴四娘说这些话,同样的话反反复复嚼来嚼去实在影响心情,”食不言….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就当是补偿,明日我让人把钱送到你那里去……“ 阴四娘目的达成,终于心满意足地拿起筷子拈了一点浑羊殁忽,“啊爹,您快尝尝!” 王敬道岁数大了,吃不得油腻,用筷子碰了碰又放了下来,再看看其他的菜,索然无味。郑月明看到泛着油光的汁水在银盘内晃荡,也吃不下去。阴四娘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郑月明,“月明妹妹出身兴阳郑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对这道浑羊殁忽看不上眼?” 郑月明未抬眼,淡淡道:“嫂嫂又不不是不知郑氏早已落败….妹妹如今只盼能安守王家产业…..“,她语气平和,但话里话外的还是触碰到阴四娘的最在意的事情上,就是王家的玉坊竟然不在自己手中!! 阴四娘脸色瞬间僵住,郑月明察觉后赶紧补道:”嫂嫂别见怪…妹妹只是胃口不好….辛苦嫂嫂张罗了!“ “我有什么可辛苦的…..”,阴四娘叹口气转而说道:“倒是可怜妹妹碰上这种邪乎事…这几日都消瘦了不少….”,阴四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满娘,去把我房中那只上好的人参拿来给月明妹妹补补身子提提气….“ 恰巧此时,郑月明脖子上的素罗帔子滑落,露出脖子上触目的红痕。王元叔惊得大叫:”她是魔鬼!魔鬼!她是魔鬼!“,阴四娘瞪了眼王元叔,他只好瑟缩在她身后,但眼睛仍死死盯住郑月明,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要杀我!“ ”妹妹,别跟他一个傻子一般见识!“,阴四娘赔笑着,眼里却异样地看着郑月明。王元瑜又咳嗽起来,他刚刚捂热的手握上郑月明冰凉的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的兄长王元叔。 满娘端着锦盒匆匆赶回,”这多不好意思…嫂嫂….“,郑月明清楚阴四娘的礼可不是白收的,”不然这样….我叫宝珠把钱送去你那里….“ ”弟妹这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什么钱不钱的,你说是不是,阿爹?”,王敬道深沉的声音应了一声,“…..弟妹尽管拿去吃,不够我这里还有…..” 趁着琵琶音渐弱,王严希的手下王镖匆匆跑来附在身旁耳语几句。不久王严希难掩笑意,端起酒杯看向王敬道,”阿翁,孙儿和安公的这笔生意要是成了…..咱们王氏也能像他们那样成为钟鸣鼎食之族,摆脱这个”商“字!“,他语气谦恭,野心却如火般剧烈的燃烧。 还未等王敬道开口询问,一阵狂风突然顶开大门,瞬间扑灭了连枝灯上过半的蜡烛,夜风卷着雨点噼里啪啦的斜落向屋内。半昏半暗中,众人忙碌、慌乱的身影被投射在墙上,扭曲放大! 待大门重新关上,靠近门口的食案上早已落满了硕大的泥点,鎏金香炉也在慌乱中被踢翻撒了一地香灰,所有人顿时没了胃口。 王敬道望着满地的狼藉,眼神又暗淡下来,耷拉着眼皮,叹了口气,道:“散了….散了吧!都散了吧!“ 忽然,一串由远及近的跑步声,将快要散场的宴席又推了回来。管家王满福冲进屋内,神色慌张道:”二郎君,二娘子…..洞窟的西壁上不知谁留下一….一首血写的账!!!!“ 此话一出,满座皆静。乐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郑月明霍然抬头,正对上阴四娘的目光,一个深不见底,一个惊讶犹疑。 ”你慢慢说…..“,王元瑜心中一紧,血气上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自己的话。”哐当“一声,郑月明脸色发白,上半身微微向前倾时不慎碰翻了酒杯,猩红色的葡萄酒撒了一片,酒水顺着桌边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毯上。 阴四娘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也微微倾身,紧张不已。洞窟修建原是阴四娘负责,借着开窟、用料、请工匠已经从王敬道那里挪了不少银子进自己腰包,眼看差不多了就寻个借口把差事扔给郑月明,这才没过两天就出事了。 ”壬午年 收瑟瑟石一枚 支……“,王满福低头抿着双唇有些为难。 “壬午年?不就是六年前?”,郑月明声音轻得像耳语。 “月娘?”,王元瑜关切地看向她。郑月明摇摇头,但藏在袖内的右手却不停地搓着袖口,强装镇定:”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支出什么?“ 王满福偷眼看向王元瑜,得到默许后才小心翼翼道:”支….郑氏家产三百贯….“ ”三百贯!郑氏家产!“,这几个字打开了郑月明记忆深处最痛苦的开关,她双眸低垂,紧咬嘴唇。若不是因为三百贯他父亲也不会投河自尽,但她迅速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强忍下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阴四娘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悄悄落了地,”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估摸着是工匠随后写的…..”,她的眼睛本就细长,向上一翻也无人察觉,”…..兴阳郑氏是何等门第,区区三百贯也配称”家产“?你说是不是,弟妹?”,她故意将话题引向郑月明,恶毒地提醒着她落魄孤女的身份。 王家皆知郑月明的**自中原名门兴阳郑氏,不过其父郑福音属于偏房一支。王敬道本以为能靠王郑联姻抬高地位,谁知郑家忽生变故,其中原因也令人生疑。有人说郑福音是畏罪自尽,而郑月明却坚称他是蒙冤受辱。事情发生在千里之外也不好求证,况且王元瑜坚持完婚,王家其他人也只好同意! 王元瑜捏紧了拳头,青筋暴起,指节发白,怒喝:”去查!“,火气上涌又咳嗽了几声。其余人不明白就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令王元瑜发那么大火。 郑月明轻拍他的后背,王元瑜反握住郑月明的手。柔情无比地看向自己的妻子,安慰道:“月娘别担心!” 阴四娘见王敬道面色不虞,忙笑着打圆场: “去把都料叫来问问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你说是不是,弟妹!兴许是工匠胡乱画的….“,她将话又踢给郑月明,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破绽,这一切该不会是故意演给王敬道看的吧! 郑月明迎上她的目光,”嫂嫂说的是….“,身后的冷汗早已浸湿了里衣,却依然十分镇定,”外面雨那么大,只能明日叫赵都料来问问了!“ 回到房间后,宝珠为郑月明重新梳洗,拿了条浅青色的薄纱遮住脖子上的红痕。戌时已过,郑月明又向往常一样推开房门,遇见正要进来的王元瑜,”今晚还要去玉坊理账?“,说完又咳嗽两声。 郑月明递给他一杯热茶后就示意宝珠去备马车,”铺子里还有好些账没理清楚….“ ”理那么清楚做什么….多一些少一些的也无妨….“,王元瑜看向郑月明的眼神永远是那么温柔,可嘴里说的这番话,似乎藏着机锋。 ”有些事还是理清楚比较好!!“,郑月明对上他的目光后又迅速避开,她总是在躲避这样温柔的眼神。 ”有时候太清楚了反而会招来祸患!“,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两个人的话如同雨滴一滴接着一滴,只有来回的对答没有情感的交融。 半响,郑月明开口道:”二郎说的严重了,我只是不愿别人说我私吞了王家的银子…..今晚那些话你也听到了….“ ”咳咳…夫妻一体….何来你我之说?“,王元瑜知道知道她口中的别人说的是阴四娘。他是王敬道在经商途中捡的孩子,与王元叔年龄差了二十岁,可以说阴四娘照顾他长大的。他知道她受了委屈看着自己的面子又不能反击回去,自己又是这样一幅病体,心中觉得亏欠的很。 郑月明见他没有说话知道他夹在自己和阴四娘之间也是为难,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片刻之后,王元瑜感觉有些冷刚抬起手,郑月明就把暖手炉递到他跟前,顺便还端来了一壶暖寒酒,这些日常的习惯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只要王元瑜一抬手就知道他要什么想做什么。 经过了刚才的机锋相对,王元瑜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月娘….你愿不愿意去西京?我们一起…离开敦煌…去西京如何?“,他的眼神似乎洞察一切,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在乞求郑月明,和他一起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郑月明这次没有躲开王元瑜的眼神,反而一字一句清楚说道:”我不愿去西京!“ 王元瑜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只是不死心再问一次罢了。他从怀中拿出一份信递给她,”这是答应你的……“ 第4章 第三章 郑月明愣了一下,方才想起来这是她之前求他的事。本以为他不会答应却没想到他十分痛快的就答应了,拿信时她触碰到他微凉的手,眼底才浮现出一点点温情,心中暗道:“二郎,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你早点歇息!我去了…..”,郑月明垂眸转身出了屋子,裙裾拂过微湿的石阶。王元瑜忽然想起来刚才还在下雨,追至门口,喊道:”宝珠…快给月娘撑伞!“ ”二郎君,雨已经停了…..“,宝珠一面追着郑月明一面回头向王元瑜回话。王元瑜看着二人的背影在回廊的尽头消失,落寞的抬起头望着雨后的晴朗夜空,喃喃道:”原来…已经停了…..“ 王元瑜忽然想起第一次带郑月明去玉坊时, “阿爹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兄长身体不好也无法管理玉坊….家中大小事务也都靠嫂嫂一人…..”,说着王元瑜又咳嗽了两声,无奈地说道:“现在有你来了,玉坊这些事你也可以替我分担一些了……” 郑月明的眼神虽然有些疑惑,但王元瑜能看出来她并不想拒绝甚至还有些兴奋,因为这是她在王家扎根的基础。 他将一摞厚厚的账本摊开在她面前,耐心细致的为她讲解何为承前账,以及新附用、破用、见在的含义,“各月末年末更要将期间的营收进行估算,就是利用承前部分加入新附入的部分在开除已用的部分就是目前实在的,将他们和库房内的物品进行核对就能发现问题……你明白了吗??” 烛光下郑月明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点点头,他笑道:“无妨….慢慢来!”。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冷风,连廊下的灯笼也晃来晃去,王元瑜这才发现手中的暖炉早已经凉了,好不容易暖和的身体也有些瑟瑟发抖。 马车经过宝翠阁时,郑月明掀开帘子,脸上迅速闪过一抹诡笑。 城东 临池坊 未央酒肆 夜间的敦煌因白天酷暑的消散和雨后的清凉而更加热闹。沿街的食肆、酒楼挂起灯笼,炙烤羊肉的香气以及葡萄酒的甜香飘荡在空气中,一货郎肩上挑着扁担,扁担上这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物件,围满了好奇的小孩。食肆的吆喝声吸引了几个刚刚忙完的工匠,一人要了一碗槐叶冷淘,捧着大碗呼噜呼噜的吃着。 浓烈的香气混着葡萄酒的甘甜从喉中缓缓滑入,酒客望着台上身穿石榴裙的舞姬踏着鼓点飞速的旋转,裙摆绽开犹如一朵盛开的花朵,兴致大开拿着银杯冲上舞台跟着舞姬一同旋转,口中还嚷嚷着:”再转快点!!再转快点!!!“,色飞眉舞的舞姬顺势反手摘下鬓角的花扔出去,赢得满堂喝彩! 鼓声渐息,舞姬脚上的银铃声也渐渐慢下来。欢资也穿着一身火红的石榴裙,双臂绕着青色的绸带,跟在队伍后面正准备上场,却被酒肆的张店主及时拦下。 店主朝着二楼雅间使了个眼色,欢资的脸色立马变了,极不情愿地提着裙摆上了楼梯,张店主看着她的背影也是无奈叹气。 不久之后,欢歌笑语中忽然出现一声尖叫。一众客人寻声望去见一个女子忽然从二楼的楼梯上滚下来,一头磕在柱子上,鲜血”哗“地流下来盖过了额间的花钿。舞乐声戛然而止,酒杯纷纷停在半空中,目光纷纷朝向这里。 张店主见欢资血流不止,疼惜不已,也怕她就此毁了容貌。正要上前去把她扶起来,就被阴士奎一声喝止:”我看谁敢扶她!!“ 张店主不敢得罪贵客,只好弯腰赔笑着说道:“阴郎君,欢资若是毁了面容,以后谁还看她跳舞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她计较了…..”,随后又向欢资使眼色,“欢娘,还不赶快给阴郎君赔罪!!” 阴士圭一身衣裳都是名贵的蜀锦做的,面部略微浮肿发亮,一双蟹目十分迷离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欢资。 欢资吓得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被张店主提醒后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枚大如鹅卵大小的瑟瑟石,泣声道:”阴店主,求您再宽限几日,这枚瑟瑟石能值三百贯,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瑟瑟石乃是从西域流入的一种宝石,碧绿色,多数作为贡品进贡给朝廷,少数流入民间,一颗优质瑟瑟珠的珍贵程度可抵得上数量黄金。旁人都伸长了脖子瞧欢资手里瑟瑟石,鹅卵大小的瑟瑟石在民间也是少见,这少说也得值个二、三百贯! 阴士圭双眼发亮,双手大拇指插在腰带间,挺着肚子一步一步的从楼梯上走下来,拿起珠子靠在连枝灯旁瞧了个仔细,大拇指使劲搓了搓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冷笑一声捏起欢资的下巴,痛的欢资眼泪直流。 一股酒气掺杂着食物**的气味从阴士圭肥厚的嘴里喷出,”敢拿假石头糊弄我!“ 欢资双眼惊恐,大叫:”不可能….这枚瑟瑟….不可能是假的!!“ 阴士圭阴森地笑着,手指摩挲着瑟瑟石:”瑟瑟石的真假有人比我阴士圭更清楚吗?我说是假的它就是假的….“ 欢资眼见阴士圭不肯以石抵债,额头的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的滴在裙子上,哽咽道:”阴店主若非要逼我用年幼的侄女抵债,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说着便起身要往柱子上撞,多亏了张店主拦住了她,”欢娘别犯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欢资泪眼连连,却不知如何是好。阴士圭见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反倒兴奋起来,当众口出狂言:”你要是能将这块瑟瑟吞下去….我就考虑考虑免了你的债!放了你!“ 这么大颗珠子吞下去必死无疑!此言激起众怒,纷纷谴责起阴士圭,阴士圭浑不在意走到欢资面前,色眯眯的上下打量一番,笑着说:”怎么样?你考虑考虑??“,欢资眼神暗淡,面若死灰,犹豫片刻竟动了要吞石的心思。 张店主见状不妙将欢资连拉带拽的推出酒肆,苦劝道:”欢娘快走吧!!阴士圭就是个无赖小人,不要跟他纠缠,不值当呐!!” 欢资泪眼汪汪,方才醒悟过险些酿了大错,回头看向阴士圭那张可恶的嘴脸,诅咒道:”阴士圭…..你这般欺人太甚,迟早要遭天罚的!!!“,阴士圭眯着眼睛,冷笑着回到丝竹舞乐的雅间内。 玉坊内,火苗微微跳跃,檀香的青烟从博山炉中袅袅升起,“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上品和田籽料途中损耗竟然有这么高…..”,郑月明不禁皱起眉头,眼前的字迹有些模糊,她轻轻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无意中瞥见了王元瑜给她的那封信。 耳边好像响起了王元瑜的声音,思绪随着声音飘回了从前,“从于闐进来的玉料也分上下品,上品的玉料如油脂浸润,杂质较少…..但无论是何种品类的长途跋涉运到敦煌都会有一定的损耗,除了商队长途跋涉带来的损耗还有可能因为遇到劫匪而损失过重。除此之外不可避免的是各路关津所征收的过关税费,他们有时候还会巧立名目多征….尤其是这两年,许多商队因为玉关对玉料征税过高在沿途就将玉料卖掉,只有一少部分会流入敦煌…….” “娘子!!!”,宝珠一声呼喊打断了郑月明的思绪,她手里拎着食盒,脆声道:“娘子…..二郎君说晚上娘子都没怎么吃东西,怕娘子饿了所以遣人送了些吃食过来……这还热着呢,娘子快趁热吃些…..” “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子时了…..娘子…..哎呀….“,宝珠手一抖整盘的浑羊殁忽撒在了书案上。郑月明手快抽出账簿,又是那道浑羊殁忽,她看着溅在身上的油汁霎时没了心情,”你最近怎么魂不守舍的?” “对不起娘子…..都是我不小心….”,宝珠低头咬着嘴唇,眼珠子来回转,似乎有难言之隐。 郑月明检查账本上并未沾上菜汁,才放心:“支支吾吾,有什么事就说出来!!” “没….就是….就是城里都传….说…说王家平时横行霸道,尤其是大郎君家…还说娘子被飞天…索命…未遂是….….”,宝珠愤愤不平,作恶欺人都是王严希和阴四娘做的,现在累及自家娘子身上。 郑月明叹了口气,眉间的阴云仿佛从未散开过。她走到窗边,目光不经意的扫过街对面的宝翠阁,大门紧闭,安静的出奇,惨白的月光和漆黑的角落都分外分明。 “娘子??” “没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别太在意了…..”,郑月明反过来安慰宝珠,“去把安神香点上然后你就去休息吧!” “娘子还要看?都过子时了,让奴婢先服侍娘子去休息吧!!!” “不必了,我还不想睡….你去睡吧!!” “好吧!!”,说完宝珠就打了个哈欠拖着疲惫的身子出去了。屋内又安静下来,郑月明放下账簿,坐在棋盘前凝视着盘面,随后毫不犹豫的捏起一枚白子,“嗒”地一声,落在棋盘一角,刚刚还陷入困境的盘面瞬间扭转局势。 ”梆!梆!梆!“,更夫敲着梆子从玉坊门口经过。郑月明放下棋子,端着香炉来到宝珠的休息处。宝珠怕夜间郑月明有事唤她,衣服都没除去,就这样半趴在胡床上。看着她安静的面容和均匀的呼吸,郑月明把燃着安神香的香炉放在宝珠身边就离开了。 这一夜的敦煌,静得令人发慌。城头高悬的明月在又冷又湿的空气的更显得清冷,似乎有一股凉意从地底下慢慢渗出来,顺着高墙一直蔓延覆盖至整座城池。 五月初九 沙漠商路 时间再次倒回至宝翠阁案件的前两日。大漠,驼铃悠悠,远处的祁连山顶依旧是白雪皑皑,曹殊和两支商队结伴从谷泉驿站出发已经两个多时辰了。 此时,众人围坐在枯树下休息,有的人拿出干馕有的拿出水囊小口的啜饮,在沙漠中一滴水都不能浪费。他们的速度算是快的,在落日前就能赶到进城前的最后的一个驿站,五里驿。 马大郎从行囊中拿出一个布包迫不及待的展开,里面包着几张馕饼和几块肉干,对着旁边的曹殊说道:“兄弟,尝尝这个??”,他扔给曹殊一块肉干,“这个可比馕饼吃着香….都是我娘做的出远门带着它不仅不会坏关键时候还能补充体力….” 曹殊道谢接过肉干塞进嘴里,感觉像是吃进一条硬邦邦的木块,慢慢含了半天才咀嚼出一点点肉的香味,香中带一点点腥咸味。 “越嚼越香!”,马大郎笑着又塞给曹殊一块,“兄弟是去西边上任的官爷??” 曹殊心底警铃微响,脸上却露出被贬的失意之态,“郎君好眼力!” 马大郎笑了两声,吹嘘道:“我马健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人我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我看你气质不凡,定是个当官的!!!” ”只可惜曹某时运不济….一贬就贬到了偏僻苦寒之地…..“,说着眼中似乎都湿润起来,重叹一口气,差点没哭出来。 身后枯萎的胡杨并不能遮住多少刺目的烈日,目之所及除了骆驼草就是砂砾碎石,只有远处祁连山上的皑皑白雪让人恍惚感觉到些许清凉。 旁边的驼夫闻着香味凑了过来,眼巴巴的看着,”头儿躲在这…原来是藏了好东西…..“,马大郎笑骂了一句,分给驼夫一块,驼夫迅速塞进嘴里用力的咀嚼起来。 忽然一阵风卷着细小的砂砾吹来,曹殊等人连忙将头埋在胳膊下。所幸这风来的快去的也快,但坐在不远处的另一支商队首领王三风似乎察觉出什么异样,他的脸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从右额角一直划到鼻翼左侧,就像一条长蜈蚣趴在脸上。 像是一股香味,他皱鼻子的时候脸上的疤也跟着动起来,活像是蜈蚣在蠕动。这个香味令他如临大敌,快步到马大郎跟前,大骂道:“我怎么才闻到…..你们哪个不要命的带香料了?” 第5章 第四章 马大郎拍拍屁股站起来,“什么香料??我带的都是东边上好的药材….” “什么药材,我明明闻到的是檀香问…..我的鼻子不会错的!!“,说着王三风走向旁边的骆驼,右手一抬抽出一把弯刀,反射出刺眼的冷光,王三风的人迅速围在他身后。 曹殊的横刀挡开了王三风的弯刀,”你这是干什么!想劫货!!“,马大郎喊道。 ”哼!!“,王三风冷眼看着他,声音低沉:”我要检查一下里面究竟有没有檀香!!“ ”我马大郎也不是第一天出门干这个活….你说检查就检查…你算是哪根葱蒜!!“ ”你!!“,王三风凶光毕现,马大郎看到心中也是一震,幸好王三风的胳膊被身后的人死死拽住,附在他耳边劝道:”头儿….咱们这趟不敢多生事端!“,他硬生生的把凶狠的气焰压下去,不然以王三风暴怒的脾气双方已经刀剑相向了。王三风的商队迅速整理行装赶路,临走前他还恶狠狠的登了马大郎和曹殊一眼,显然这口气咽得不痛快。 看着马大郎收起横刀,曹殊忽然问起:“其实我也闻到了檀香味….你的货里不光有药材吧?“,马大郎一愣盯着曹殊,脸色一变说道:”香料怎么了?哪条律法规定商队不能带香料??” “马兄不必紧张….我也是昨晚在驿站看到了悬赏香匪的告示有些好奇罢了….这个香匪真如告示上说专劫香料??”,曹殊笑着问他。 马大郎松了一口,瞥了眼曹殊,嗤之以鼻道:“我看你们一个个的都被香匪吓破了胆….什么香匪臭匪的,他是鼻子跟狗一样灵还是一眼能看见我包裹里的东西!!!”,说罢吹着口哨又坐在树荫下。 “歇也歇够了,出发!!!”,马大郎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几名驼夫整理好东西也准备出发了。正在此时刚走没多远的王三风带着驼队又退了回来,马大郎嘲讽道:“怎么不走了?碰见香匪劫道了?”,王三风眯着眼睛直盯盯地望着不远处的沙丘,喃喃道:“我倒是要看看香匪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只劫香料??” 马大郎咂摸出话不对味,腾地转过头就看见远处沙丘上慢慢冒出一个骑着骆驼的人,身穿青色窄袖胡服,脚踩棕色皮靴,头上的金色面具在日光的照射下十分刺眼。 “黄金面具,凶目獠牙,血盆大口….与那告示所描述的倒是十分一致….“,曹殊心忖道。 “呸!还真是闻着味儿来了!”,马大郎早就听说过”香匪“,但他以贩香料为生岂能因为一个匪徒断了自己的财路。退一步想这次携带的香料不多,若真有什么意外也损失不了多少。只是这匪贼只身一人出现还能抢了他们二十多人?怕不是护卫队的人故意放出的风声好抬高要价吧!!! 炎炎烈日烤着戈壁上每一寸土地和每一个生灵,就连扑面而来的沙子都多少有些温度。众人都拭目以待香匪身后究竟藏着多少人,不料半天竟无一人出现。“头儿,当心有诈!”,马大郎倒是不太担心,区区一个“香匪”要是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下把香料劫走,他马大郎也不用在这条商路上混了,喊道:“兄台只身一人就敢来劫道?” 香匪纹丝不动,面具上微突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些骆驼身上的货物。王三风的几个手下都死死盯着自己的货,天要打雷只管劈他马大郎就好,自己的货可不能出现闪失尤其是在一个官员面前。 那张面具真是越看越恐怖,马大郎慢慢开始忐忑,忽然改口道:“大家都是道上讨生活的,这些香料都是普通货也不值几个钱…..不如我们相让一步,这两匹绢作为路资留给兄台,让我们过去?” 香匪干脆不理马大郎,左手袖间滑出一只短哨,接着哨中缓缓溢出嘶哑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一双双绿色的眼睛伴随着哨声从沙丘后次第出现,黄褐色的皮毛与沙漠融为一体,尖利的獠牙时不时垂落几滴涎水。 商队成员显然开始不淡定了,马大郎颤抖道:“狼!是狼……”,他不敢相信一个匪盗竟能呼唤驱使狼群,心中隐隐后悔不该接下这单生意。 领头的灰狼面对这一把把反着光的弯刀毫不畏惧,短暂巡视之后突然拱起脊背,从嘴里挤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香匪的口哨声再次响起,狼群便如被控制了一样将商队团团围住,弯刀对峙獠牙。豆大的汗珠从马大郎额头上迅速滑落在沙子上,就连王三风心里也没多少底,他知道当哨声第三次响起时,就是狼群进攻之时,“兄台….香料你尽管拿去….只要…放我们一条生路!!” “此处离五里驿不远随时都可能有巡逻的戍卒经过……到时,凭借几只狼兄台恐无法脱身!!”,曹殊的话令王三风着实捏了一把汗,不管是狼群还是戍卒他都不想见到,今天真是倒了霉了和这么两个麻烦搭上伴了。 诡哨缓缓响起,两匹狼从沙丘西侧俯冲而下,张口便咬住骆驼的后腿。其余骆驼受惊发出凄厉的嘶鸣声,其余狼群同时俯冲向商队。 曹殊的横刀精准地削飞了半截狼尾,浓烈的血腥激怒了狼群,领头的灰狼更是踩着其余狼的身体一跃而起,精准的咬住一只包裹而后悄然消失在沙丘顶上。 温热的血洇湿了滚烫的黄沙,惨叫声狼嚎声伴着诡哨声此起彼伏。曹殊、马大郎、王三风和剩余的商队成员互相背靠着背,与赤目红瞳的狼群相互对峙,就在几人都气喘吁吁,精疲力尽时那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又响起来。每个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谁也无法预测这一场狼和人的斗争究竟会以哪一方的失败而告终。 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声短哨像是彻底的命令,狼群后退两步竟纷纷转头向沙丘奔去直到沙丘和香匪一同消失在沙丘背面。 看着就这样消失的香匪,剩余的几个人也无暇惊讶因为除了曹殊是孤身一人以外,其余两支商队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损失不小。马大郎手下的人正在整理掉在地上的货物,也许是手抖也许是意外总之一个不小心几匹绢布被抖了下来,竟露出了裹在里面的弩机,而且都是改造过的十分精致小巧的弩器。 “怪不…..”,马大郎的话还没说完,王三风的弯刀就架上了曹殊和马大郎的脖子。 “怪不得什么?”,王三风恶狠狠的看着马大郎。 马大郎咽了咽口水,心有不甘就这样落在王三风手里,讥讽道:“怪不得…..见老子带香料那么紧张!” “你闭嘴!险些害老子被狼啃了,我先一刀宰了你为我死去的弟兄报仇!!” 马大郎把脸别过去看向曹殊,嘴里嘟囔:”你还是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人头吧!!!“ “未经许可运输禁兵器,可视为谋反,处以绞刑!”,曹殊知道马大郎的意思,替他说了出来。马大郎真是为曹殊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四周一片荒漠戈壁除了他们几个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对着曹殊说道:“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是把咱们灭口了,谁能知道他私运兵器了!” 王三风冷笑,脸上的疤痕动了动,“还算有点脑子…就这样死了有点可惜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们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你们不死我就得死…..”,弯刀紧贴着马大郎的喉咙。 他两眼一闭,喉结在刀刃间上下滚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为什么要接这单生意,为区区一点檀香送了性命,尽管戈壁滩上热气蒸腾他还是觉得心里凉凉的,很快他整个人都会凉凉的。 就在此时,”嗖“地一声破空而来掩盖住了马大郎的叹气声,王三风的右手被箭射穿手中的弯刀掉在了沙地上,曹殊转身将压着自己的人一脚踢飞,三件事同时发生场上攻防瞬间交换。 “住手!“,”放下武器!”,戍卒呵斥道。 王三风转身欲逃却被曹殊的横刀拦了下来,马大郎刀下逃生此刻虽然心有余悸但早已不似刚才,拍手大笑:“诸位来的真是时候!真是时候!“,王三风捏着受伤的手腕不甘心的盯着马大郎和曹殊,马大郎嘲讽:”瞪我??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今时不同往日!“,巡逻士卒压着心有不甘的王三风 ”郎君原来身手不凡,怪不得临危不惧…..“,马大郎念叨着,还未等曹殊开口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你们早就算准了巡逻兵会出现….连你也是故意的?唉…..你们这些人….咋都这个样….玩起来都不要命了!太吓人了!”,马大郎言罢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轻吁一口气,“还没有正式介绍在下马健….寿昌县人,家中排行老大别人都叫我马大郎!!” ”曹殊,从西京来…..“ 王三风的双手被捆住拴在戍卒所骑的马上,血液顺着王三风的手一滴一滴的滴在沙地上,很快就□□渍的土地吸干,嘶哑着声音喊道:”喂!你们是哪个烽燧的?“ 几个戍卒一直目视前方连头也没回,王三风继续喊道:”难道你们烽帅没跟你们交代过吗?“,几个戍卒依旧没有人回应马大郎,马大郎啐了一口,望着前方徒然升起的巨大的土墙,目光阴沉并说道:“就算你们烽帅没说过我是谁…你们总该知道这个吧??” 坐下的马匹忽然停下了脚步,一名戍卒翻身下马走到王三风面前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另一戍卒忽然大声喊道:“快躲起来…沙暴!沙暴来了!!!”,眨眼间沙暴卷带着骆驼草和砂砾就来到他们面前,在遮天蔽日的沙墙面前这几个人显得是如此的渺小。 第6章 第五章 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险些困住马大郎和曹殊,所幸沙暴来的快去的也快两个人除了吃到了一嘴沙子还是有惊无险的赶到了距离敦煌城最近的驿站五里驿。 夜幕降临,许多闲来无事的商旅都聚集在驿站的大堂内,三三两两围坐在昏暗的烛火旁谈天说地。大堂的角落里忽然传出两声惊堂木,伴着轻轻的羯鼓声,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今日所讲的故事名叫燕子赋……乃有黄雀,头脑钧削,倚街傍巷,为强凌弱,睹燕不在,入来以掠。见他宅舍鲜净,便即穴白占着……”,讲师看上去年纪不小了,额头嘴角都布满了皱纹但仍然透出一副神清秀骨之像。 这段变文讲的是黄雀霸占燕子巢穴,燕子请求凤凰主持公道,“妇闻雀儿被打,不觉精神沮丧….既见雀儿困顿,眼中泪下如雨。口里便灌小便,疮上还粘故纸。当时勤勤劝谏…更被枷禁不休…..大将军征讨辽东,雀儿透募充,当时配入先锋。身不跨马,手不弯弓….一例蒙上柱国,见有勋告数通…..凤凰判云:雀儿秃剔,强夺燕屋,推问根由,元无承伏。既有上柱国勋取时,不可久留在狱宜即释放,勿烦案责…..”,讲师话音刚落就传来妇人掩面而泣的声音,趁着讲师休息的档口,感叹道:“我以为只有我们人世间是这样,没想到就连小小的鸟雀中也有这样黑心的……凤凰判案到底还是看了雀儿的上柱国之功….. “嗐,妇人之言,这不就是个故事嘛…..”,妇人瞥了他一眼,看向旁人问道:“这天下,这敦煌城…难道就没有能公允判案的凤凰吗?”,这一问倒是把这些人给问住了,大堂内忽然间陷入一片沉默。 一名老驼夫闷了口酒,说道:“凤凰??敦煌城里只有秃鹫…..吃你肉喝你血的秃鹫!!!”,老驮夫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捏着碗的手又大又糙,“….前年雨水少,这些个秃鹫控制水渠先给自己的地浇水…..我们没水浇地,田烧了根最后无法按时交粮,到头来还要拿地抵押向他们借钱….最后落地没了还背了一身的债…..” 旁边一个经常往返于瓜伊之间的商人控诉道:“过去官府规定从玉关进来收的税都是”十一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十一税“已经进不了玉关了,骆驼有骆驼税,停放货物有停放税,不交就拿不到过所……他们这不是雁过拔毛这是要雁的一条腿啊!” 听了老驼夫悲惨的遭遇曹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从西京一路走来,私运铁器、军队次马充良马,无人能捉拿的神秘匪盗…..安公掌控之下的河西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糟烂事,百姓生活困苦、关津赋税奇高,西戎间谍活动频繁,可有些人却能视而不见,只会口衔枝丫建自己的高台楼阁。 ”一只燕子得了上柱国,家里其他的燕子就都能庇佑在上柱国之下,连县令都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角落里一位身穿桃红色花纹衫子的女子插了句嘴。 听了女子的话曹殊有些愧疚,双颊发热,因为自己就像红衣女子说的,承袭了父亲的功勋现下既不能上阵杀敌为父报仇也不能为百姓做事,只能身陷两派党争无所作为。 大堂之内又陷入一片沉静,时辰已经不早了陆陆续续的有商旅起身回房休息,红衣女子经过曹殊身边时用眼角的余光从他身上快速扫过离去时身后留下了一股淡淡的异香,没过多久坐在角落里的马大郎也晃晃悠悠的回了房间。 曹殊回房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推开窗子举头星河灿烂,不禁令他思绪万千。沙漠中竟有能指挥狼群的匪盗,这还不是令他最为担忧的。最让他担忧的是李刺史突发急信,暗指情况恐生急变。这令他烦恼不已,此次敦煌之行的任务怕是会困难重重。 “咚咚….”,叩门声轻响,红衣女子快速抬起门锁,马大郎听到细小的声音后又转头再三确认四下无人便迅速的钻进屋内。 屋内并未点诸,二人都凭着微弱的月光来辨析对方的模样。红衣女子抬手扔来一个袋子,马大郎掂了掂袋子,撇了撇嘴,显然对酬劳不满意,“这是不是有点少了,绿珠娘子??” 绿珠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折了我一批货….我还没开口找你要损失费,你到是先嫌钱少了?”,她站在门旁听到外面没什么动静,就晃悠着走到胡床边坐下。 “你让我送香料,说会遇香匪……可你也没说那香匪能招惹狼啊….也就我命大!不然早就喂狼了,就算我运气好没被狼吃了那也差点做了王三风的刀下鬼!!!“ 绿珠起身点燃蜡烛,微弱的烛火映着她的眼睛,像月光一样清冷,她背对着马大郎道:”事前我可是告诉过你有危险….让你慎重!“ ”你是说了危险,可你也没说过这么危险啊!!!”,马大郎找个地方一屁股坐下去,颇有一副拿不到钱就不走的无赖样。 不过绿珠并不在意,像是提前预料到了马大郎这一举动,抬手”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挪开时一枚银锭映入马大郎眼帘。 马大郎满意的拿起银锭,”绿珠娘子,合作愉快!!“ “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一条约定,做不到的话…….”,马大郎抢道:“明白明白!!我一定替娘子保守秘密!” 更深人静,月朗星稀。两名商队的护卫员举着火把围着堆成小山的货堆绕了两圈,确认货物安全无异常,一人打着哈欠:“睡觉去!!” “你确定不用看着吗??” “怕什么!!就一晚上……明天就到敦煌了……没事的!!” 两人离开后不久,一枚闪着银光的钩子越过驿站的高墙死死地勾住墙的另一侧,一名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利用手中的银丝跃上高墙上又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货堆顶上,他利落的划开包裹的油布,露出半截连珠花鸟纹的番锦。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正要将里面的东西洒在番锦上就听见耳边传来窸窣声,寂静的夜晚中一点点声音都变得格外大。她伏低身子听见一些并不整齐的脚步声正慢慢向番锦货堆靠近,显然这几个黑衣人的目标也是胡商的番锦。 这波人中的首领迅速做了个手势,三人分据货堆的三个方向。“嚓”地火折子刚亮起,货堆顶部掠下一道黑影,黑衣人抬头只看见漆黑的夜空,还来不及思索何处飞来的暗器,喉咙中咯咯几声后就倒在了货堆上。 听到声音的蒙面首领压低声音喊道:“谁!!“,刚转身一个黑影掠过,首领瞪大双眼双手捂着喉咙倒在地上。 此时挡货堆的一角已经被点燃,蒙面贼刚要逃脱就被身后飞来的一支短箭取了性命。没过多久将近一半的番锦都烧了起来还连带点着了驿站堆放的粮食。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映着屋内也是红红的一片很快就惊醒了睡梦中的商旅。 护卫队员大喊:“走水啦!!有贼!” 黑衣人见状不妙,准备跃上高墙逃走,一道寒光乍现逼退了她的去路。 “来者何人?”,问话的正是曹殊。黑衣人不说话,只是一味的要跑,却数次被曹殊逼了回来。眼见火势越来越大不少商旅和驿卒提着水桶奔过来救火,场面一度十分嘈杂。 高墙之上,月光之下,刀剑相绞,黑衣人的剑如灵蛇缠住横刀,借力向下一滑欲斩其手腕。曹殊没有撤手反而旋转刀刃向前顶去,一时火星四溅。 面对死缠不放的曹殊,黑衣人显然变得有些焦急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硬碰硬显然并不利于自己,于是她不顾危险反向跳上着火的货堆顶部,飞踢数脚一匹匹番锦带着火如瀑布泻下,趁着曹殊左闪右躲之际他又甩出两颗迷烟丸,烟丸触地的瞬间升起一股挥散不去的浓烟。 本能的反应驱使着曹殊不顾危险冲进浓烟,只可惜黑衣人早已没入无边的夜色中消失不见,烈火燃烧的声音,奔走叫喊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将一切都淹没了。 幸运的是今夜寂静无风,驿站旁边有一条小河经过,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安达汉满手满脸都是黑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肤色而来。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心里想着的都是:”完了!完了!“,他担心的不是烧毁的番锦而是番锦里夹的东西。 安达汉绕了一圈,不幸中的万幸自己的货物损失不大,最重要的事里面夹带的东西并没有露出来,”啊!谢天谢地!!谢谢天神!!!“,安达汉不停的念道,他手下的护卫队员迅速将剩余的番锦和灰烬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五里驿的驿丞就没有安达汉这么有惊无险的心情了,烧毁的大多都是驿站储藏的粮食和马匹、骆驼的干草料,这一弄损失不小! 安达汉见驿丞走过来,双手抓着他的领子,怒吼:“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巡逻的人都没有发现!!!我要去官府告你….让你赔偿我的损失!!!” 驿丞心里本就闷海愁山,见安达汉一个胡人冲着自己大喊大叫还扬言要去告状,一把推开安达汉,说道:”告去….你告去!!!“ 安达汉那双异色瞳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盯着驿丞,一个小小的驿丞竟然也敢对他大喊大叫,”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县衙的赵县令都得给我面子你居然还敢推我!!“ 曹殊独自一人走到蒙面贼的尸首前,细细端查看看三人。两个喉部插着袖箭,一个背后插着箭。一人胸口处微微隆起像塞了什么东西,曹殊伸手一探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里面只有几块银锭别无其他,他忽然凑过来闻了闻钱袋子,上面竟然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他又闻了几次还是不能辨别此香是源于何种香料,不过他本来也不太懂。本朝盛行香料文化盛行,用于医疗、美食、美容以及各种佛教活动上。当然昂贵的香料仅限于在贵族阶层流通,不仅女子喜欢熏衣佩香男子也喜欢。所以仅凭这个钱袋子曹殊还不能判断这是出自于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子? 正在他愁眉之际,忽然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抬脚一看是半截射入土地的袖箭,一对比与那三具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这样短小精致的箭,应该是一种改造过的精巧的类似弩机的武器所使用的?他忽然回想起今日王三风走私的铁器中就有与这相类似的弩机。这种武器竟能频繁地出现在普通人身上….曹殊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仅是手里的袖箭,若逃走的那人与这三人是一伙的为何在放火后射杀同伙?若他们不是一伙的,那么这匹番锦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两拨人拔刀相向? 第7章 第六章 城东南信义坊 敦煌县县衙 翌日晌午,烈日灼人街上行人寥寥,大多数人都躲在背阴处乘凉,东西两市的商人也在午时之前就早早撑好了遮阳顶棚。敦煌县的县衙在城东南面的信义坊内,与城东的东市隔着两个里坊。 在本朝马匹作为重要的战略资源和交通工具在管理上十分严格,律法明文规定禁止私自屠杀马、牛等大型牲畜,马死了还要上报官府经过官府查验后才可以屠宰并且屠宰后的皮还要上交。曹殊来敦煌所乘的马在偶遇香匪时被那些狼咬死了,虽然在五里驿时已经向驿丞报告过了,但还是需向县衙报告一下。 从县衙出来后曹殊迎头撞上两个衙役缚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踉踉跄跄、被推搡着进了县衙牢狱。 ”请问,阁下是曹殊...曹郎君吗?“,曹殊寻声回头,见一个弯着腰的皂衣小仆,面色着急,正期待着自己的回答。 ”在下正是曹殊!“ ”小的可算找到曹郎了,在南门那边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人!李刺史有急事找您…可是一直在府里等您呐!!“,皂衣小仆还在低头回禀,曹殊早已翻身上马直奔刺史府而去,皂衣小仆听见马蹄声抬头只见马蹄飞扬留下的一阵烟迹。 城西北角 西沙州都督府 西沙州都督府在城西北角的子城内,子城自有城门与外面的罗城相连。随着一声嘶鸣,骏马急停在了都督府门前。都督府的前半部分为办公区域,后院就是本州刺史居住的宅院属于前衙后宅的布局。 曹殊急匆匆进了大门穿过前衙,刚进后宅就见仆从搬着行李包裹进进出出,心中顿感不妙。李刺史一直在等曹殊,仆从一通报就即刻大步出门相迎。 曹殊急忙行礼:”下官见过刺史!“ ”你我相识已久,曹郎不必拘礼!“ 曹殊指着进进出出的仆从,疑惑道:”刺史这是?“ ”先进来再说!”,李刺史愁眉不展,当着曹殊的面拿出调令,”调往甘州,即日启程!比我预想的要快!“ ”今日?“,曹殊震惊,明白了为何那些仆从匆忙进出后院,原来是李刺史接到调令要离开敦煌了,”那敦煌???“ ”所以时间不多了…..“,李刺史收起心中的郁闷,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和一枚箭簇,”看看这个!“ 箭簇曹殊已经在王三风那里见过了所以并不惊讶,而当他拿起铜钱时,瞳孔骤缩,上面赫然写着“永宁通宝”四字,当朝发行的钱币中从来就没有过永宁通宝。 ”铜钱可呈给皇上看过?“ ”黄大人得到消息后就派人暗查在何处铸造,但还是打草惊蛇了,一把火烧毁了所有证据……”,李刺史一声叹息,不甘心地说道:“仅凭两枚铜钱非但无法指证反而会授人以柄,反咬我们一口….这些年安公把控河西商路,搜刮的奇珍异宝源源不断送入宫中,圣眷正隆!!要不是他恃宠而骄、变本加厉盘剥过甚激起民怨,圣上也不会在杨相的力谏下,明升他为河西节度使,暗中剥其权柄。” 曹殊的拳头猛地砸在书案上,他这一路西行所见到的种种奇怪的行径都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了同僚索大河押送入京的军马…其中大部分都是羸弱不堪的劣马,他这是以次充好暗中壮大自己的兵马!”。杨相早已发觉安公的野心,所以借着贬官之机,让曹殊暗查安正西。 ”可惜安正西在朝中势力复杂.......扳倒他绝非易事!“,二人倍感无奈,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默。烈日依旧炙烤着这片大地,匆匆进出的仆从额头发间时不时滑下豆大的汗珠。 李刺史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我……连杯茶都没让你喝就跟你说了这么多!“ ”刺史客气了!“,曹殊接过茶杯饮了一口,眉间的郁结更重了几分。 ”这一路上可还顺利?此地不比西京,气候干燥少雨,风沙又大……石城一战你英勇应敌被圣上奖赏从甘州召回西京任职,本来前途一片光明,却因为被党争牵连被贬到此….太可惜了……”,李刺史与曹殊是忘年之交,看见曹殊受到党争牵连,现在又被迫参与调查安正西这样危险的事,心痛不已。 在李刺史眼里,曹殊就像是一只雄鹰,应当翱翔、纵横于疆场而非困于党争。 “我曹殊被贬黜何地从不在意!…....只恐余生无法继承父亲遗志----上阵杀敌!”,幼时其父曹海在与西戎一战中英勇战死,为国捐躯。圣上深感痛惜,尤其怜悯小曹殊失去亲人便将曹殊接进宫中抚养。曹殊年纪稍大时便多次请求圣上能允许他上前线杀敌,圣上才派他去了甘州做别驾一职。 ”老夫明白.....你一心想让圣上答应你回拔谷驻军,想将戎族赶出去,为你父报仇!“,李刺史眼眶发热,可庙堂之上,皆非自由之身,“这些年戎族在边境蠢蠢欲动,届时兵戈一起,河西大片土地必会沦为战场,戎族必会借此机会进犯河西到时良田沦为焦土,百姓流离失所……”, 曹殊紧握铜钱,指节发白,李刺史所说的他又何尝不明白?声音低沉道:“刺史的苦心,曹殊明白!” 短短时间内窗外阴云密布,凉风吹散了灼热。李刺史忽然转过身,严肃地说道:“之前我已查到些线索…这里不仅是他巨额财富的蓄水池还可能藏着他私铸兵器的地方……”,李刺史忽然附在曹殊耳边说了几句,然后道:“这些都是铁证!在新刺史上任之前…将由你…曹殊暂代刺史的一切职权…..” 曹殊震惊:“刺史!这……” 李刺史对着曹殊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双眼泛红:“时间紧迫!为了河西不燃战火…为了百姓不遭离乱….一切重责,就托付于你了!”,窗外雨声淅沥,更添书房内的压抑气氛,曹殊望着箭簇,再望向深深行礼的李刺史,感觉道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与责任感涌瞬间压向肩头。 城东 怀安坊 胡家酒肆 敦煌上空的乌云一直没有散去,小雨时断时续的从下午持续到晚上。胡家酒肆的雅间内,康思明慢悠悠地晃着手中的酒杯,映在酒中的光晕也跟着摇曳,“所幸烧毁的锦不多,锦里的东西也没露出来….把过所内容稍微改一下不影响大局就行,安达汉入城之后尽快把里面的东西运出去,至于番锦你高价从安达汉手里买下来算是给他的好处,到时你再转手卖到西戎或者西京…..现在安公处于谣言的漩涡中,不能出一点纰漏!” 康思明是个胡人,六年前刚来敦煌时还是个译语人。凭借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做了安正西在西沙州地区的联络人,负责监督钱财和兵器顺利送达武县。 王严希点点头,”明日市署就会贴出新的交易价格….我会尽快处理掉这些番锦把钱送到武县,还请康公放心…..“ 康思明亦如往常一样,说了句:“合作愉快!!”,二人举杯共饮时康思明忽然顿了一下,想到宝翠阁店主的事,问道:”阴士圭是怎么回事?“ ”阴士圭平日里为人跋扈,得罪的人不少….估计是寻仇的,康公放心少了阴士圭宝翠阁依旧会正常运转……“,王严希并没有细说阴士圭的事,因为他得到消息昨日王三风回城时出了意外被巡逻戍卒捉拿现在下落不明。阴士圭和王三风都是王严希处理兵器和银子的棋子,二人忽然出了事他怕康思明生疑就没有多说。 但这就有些奇怪了,各个关津的戍卒他都有打点过,这些人怎么会忽然对王三风下手?目前眼下最终要的是王三风下落不明,他知道的太多了死了到还好要是管不住嘴说了出来可就麻烦了! 康思明的仆从轻轻推开门在他旁边耳语几句,康思明赶紧起身,王严希也跟着站起来走到门口迎接本州新任司马曹殊。 阴县丞和宋主簿以商议公事为由邀请曹殊一聚,要是放在过去曹殊一定会拒绝,可今时不同往日时间有限,按照李刺史留给他的线索,他只能深入穴中探一探水深水浅。 康思明、王严希急忙躬身行礼,“见过曹司马!” ”二位不必拘礼…..没想到县衙商议公事的环境这么热闹…..“,阴县丞和宋主簿知道自己被阴阳了也只好讪讪一笑。康思明率先自我介绍,”在下康思明…….“ 曹殊看向王严希,”这位一定是敦煌有名的大富商贾王严希..…在驿站时就听往来的商旅多次提起郎君大名…..“,王严希比曹殊年长几岁,依然身姿秀挺,举止精明有礼,但双眼中透出的神韵总让人不寒而栗。 ”司马见笑了!王某只是小小商人,谈不上什么有名无名的…..“,王严希讪笑道。 ”士农工商,商排在末位…..“,一提到这个话题王严希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他生平最恨别人提及他是个末流商人,他毫不避讳的看向曹殊,眼中的冷光就像一把刀插向对方。 曹殊也注意到王严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变化,话风一转:“不过…我听说王郎君经常广结善缘,资助佛寺,遇灾时还开仓放粮….也算是为民做事,此商非彼商,又是如何?”,阴县丞和宋主簿连忙附和,王严希的脸色总算缓和不少。 康思明和王严希陪着曹殊入座,胡姬给他斟酒后便留在旁边伺候着,”曹司马初到敦煌,可还适应?这里风沙大又干旱少雨,可比不上西京的繁华…..“ ”不适应也得适应,毕竟曹某是被贬到西沙州还能由得自己选择……“,阴县丞和宋主簿先是愣了一下,赶紧用僵硬的笑声缓解尴尬,”司马言重了….“,曹殊自幼在宫中长大,人情冷暖,虚情假意这些东西见得多了,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瞧司马这话说的….对别人来说贬官是下放,对司马来说贬官就是历练…..说不定过些日子皇上想念司马一道圣旨就召您回京了!“,宋主簿的一番恭维把气氛推向**,听了宋主簿的话曹殊表现的心花怒放,直接端起酒杯,笑道:“不论如何…..这里是诸位的地盘,曹某初来乍到各个方面还是得仰仗各位….”,说罢一饮而尽。康思明和王严希对视一眼,心中盘算起曹殊究竟是不是或者说能不能成为自己人? 博山炉中青烟缓缓上升,雅间内的仆人缓缓地将屏风移开,八名舞姬身穿绯色纱裙随着乐声翩翩起舞。青色的飘带时而略过烛台,时而略过曹殊的脖颈处留下些许暗香,金色镶嵌宝石的臂钏与额间金钿借着烛火折射出七彩光晕,细白脚腕上的银铃悄悄的盖过了屋外的异响,一个个宛如壁画中的飞天,宋主簿瞧得是如痴如醉。 曲罢,曹殊起身,说道:“今夜多谢诸位的款待,可惜曹某一路奔波消化不了这腥膻的羊肉,先告辞了!” “司马且慢!”,曹殊暗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阴县丞和康思明对视一眼后,阴县丞拿出一个木盒子推到曹殊跟前,”县丞这是何意?“ 阴县丞眯起眼睛,笑嘻嘻道:”司马一路奔波辛苦不已,这是康公和王郎的一点心意,给司马补补身子用……“ ”听闻曹司马刚进府衙就埋头公干到日落,令我等敬佩不已…..”,康思明见曹殊眼神迟疑不为所动,又补充道:“司马不用担心,里面装的不过是河西的土产…”,康思明随后又将木盒子向前推了推。 第8章 第七章 曹殊的手指在木盒上轻敲几下,节奏平稳,仿佛在奏一首无声曲子。周围的舞姬和乐工悄然退下,屋内静的只剩下手指的敲击声,所有人都静静的等着他的选择。 忽然,曹殊起身离开座位,对着康思明笑道:“既然如此….曹某就谢过康公美意了…..”,康思明等人露出满意的笑容,舞姬和乐工又轻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丝竹声再起,仿佛方才的静默从未存在。 曹殊离开后, “王郎,曹司马这就….算是上了咱们的船?”,阴县丞小心问了一句。曹殊也是出身世家,刚刚又说了那样一句贬低他的话,令他耿耿于怀。此人在西京的名声不小,凭他多年的识人经验来说,曹殊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冷冷地说道:“此人没那么简单….”,康思明点点头,“先暗中观察…..“ “咚咚咚…..”,店主抬起头来,看见一位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的年轻人随意叩向桌面,脸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他认出这是刚才和阴县丞一起来的客人,遂笑脸相问:“客官有何事?” 曹殊笑了笑,把木匣子推到店主面前,又指了指康思明所在的雅间,说:“这里面的东西应该够结账了吧?”,店主小心打开木匣子瞥了眼,又“哐”地一声盖上,连声道:“何止是够了,还余出不少来…..客官不说清楚小的可不敢收!!” “没什么…..”,曹殊又凑到店主旁耳语几句,店主立刻和容悦色,心领神会,忙道:“明白明白…..客官放心…小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康公他们问起来就说是曹客官请客结的账…..以后账都由曹客官来结..….”,随后欣然收下木匣子。 木匣子内装的确实河西的特产肉苁蓉,但店主眼尖,一眼就瞥见了底下莹莹白玉的光泽。在胡家酒肆这等地方,见多了达官显贵的人情来往,装聋作哑才是长久之道。曹殊不过是略施小计用他们的礼结他们的账,从哪来的又回哪儿去罢了。 宋主簿和阴县丞离开后,屋内只剩下康思明和王严希两个人。康思明眉间忽然升起一抹愁云,”据宫中传来的消息,那位新来的刺史可能是冲着安公来的,查他背后的事….自打黄德光发现了铸币一事,那个杨相就起了疑心…..” “铸币炉不是在他们查到前就已经毁了吗??”,王严希不屑,那个铸币炉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能露出线索让人发现只能怪他们无能! 康思明捋了捋下颌的棕须:“杨相老奸巨猾,怂恿圣上两次召安公进京….都被安公托病拒绝了….要是光毁个铸币炉就能了事,杨相也就不会抓着安公不放了!!” “之前送进去那么多宝贝,现在说查就查…..要不说圣心难测呢…..”,康思明端起杯子放在嘴边,若有所思地又放下了,“铸币炉已经没了…..千佛窟那边不能再出什么问题!否则…你王氏不仅成不了世族,还会先一步成为阶下囚!”,康思明意味深长的看向王严希。王严希捏着手中的杯子,指节发白,猛地仰头将喝下杯中的酒。 此时已近深夜,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孤月高悬,惨白的月光如水银倾泄在大街上,更添些许冷意。白日喧嚣的西市此时空空荡荡,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不久,一片乌云遮住月亮,长长的阳关道变得漆黑,如同一条通向沙漠的长舌。香铺内的蜡烛被一一吹灭,仅剩一支勉强照亮眼前的事物。绿珠走到一面深色的百格架前,用力转动标着安神香的香盒,直到传来“咔哒”声,然后又用同样的方法转动标有鸡舌香的香盒。整面百格架开始缓缓向右滑动,露出墙上一个漆黑的洞口,绿珠顺着狭窄的甬道前行,直到一扇门出现在微弱的烛光下。 她推开门,一副屏风横在眼前,上面隐约映出一个人影,正端坐在屏风后面,“香主…..” “欢资如何了?”,那人问道。 “已被关进县衙牢狱….还未提审!”,那人听后若有所思。俄顷,声音又缓缓传来,“不管怎样,都要确保欢资性命无虞…..” “香主放心,都安排妥了….“ ”阴士圭的账本呢?“ ”已经取走了,我在原来的地方放了一本空账本…..”,绿珠鄙夷道:“没想到那个阴士圭脑子还算聪明,把账本藏在那个地方…..”,她忽然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十分担忧地看向屏风:“不知道那个人能不能猜到,他要是猜不到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他可不要让我失望!”,屏风后的声音沉着冷静,犹如一座冰山立在那没有任何起伏,只发出幽幽凉意。 五月十一 西市市署 微风卷着沙山的细沙,掠过夯土的城垣静悄悄的落在市署前攒动的人头上。市令李进将昨日调整好的物价旬估表张贴出来,根据律法规定,市署需要每隔十天对市场商品的价格进行评估,并根据质量优劣分为上估、中估和下估,商户和百姓的交易不得超过规定的旬估价格。 张书吏瞅了眼市估表便被第一栏的价格吓了一跳,这回的番锦的上估价竟然高达7000文一匹,要知道一斗米才20文,7000文够五口人吃两年了。 ”这….怎么突然涨这么高!!!”,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果不其然旬估表一贴出就引起极大的轰动,不少绢帛商户直呼快买不起了,“我刚跟西京的绢商立契….我要是以这么高的价买进来…我岂不是要亏得本都没了!!!” “嗐…..我看咱们趁早转行吧….迟早有一天西沙州的绢布行都得姓王…咱们连口汤都喝不了!!” 不仅番锦的价格不合理,其他的包括商品也多有不合理之处,眼看着聚集在市署门前的商户越来越多群情气愤,张书吏紧跟上李进的步伐后门悄悄离开市署衙门。 李进走在路上心神不宁,险些被一块石头绊到,若非张书吏眼疾手快拉住李进,他整个人就飞出去了,“市令,您没摔着吧??“,李进站稳后稍微整理了下衣袍后一抬头就看见贴着封条的大门,这是走到宝翠阁门口了。 张书吏察觉到李进神情有异,连忙说道:”真是晦气!!市令…..我们要不要回去??“ ”能回吗?这样子能回去吗??你告诉我怎么回去?“,李进指着不远处被围了左三层右三层的市署衙门大喊,心里发虚。这种忽然极高极低的价格肯定会引起商户的不满,但王严希就是靠着这种方法让那些小商户撑不下去自己退出。虽然以往也被闹过一阵,但是没想到阴士圭会在这个节点上被杀。 李进为人要比阴士圭谨慎,自从知道阴士圭离奇死亡李进就开始惴惴不安,毕竟任何关于金钱市价的东西都经由他手,他和阴士圭一样都只是他们的棋子任由摆布。阴士圭到底是死于何人之手? 今早不仅市署衙门门口十分热闹,就连县衙的门口也聚集了不少人,为首的是位三十岁左右的身穿粗布衣裳的女子,几个人把一个衙役团团围住。曹殊把马交给衙役,衙役见到司马曹殊,仿佛看见了救星,忙道:“司马….这些人聚在门口干扰县衙办案!!” 为首的女子见曹殊穿着一身绿色官袍,又收拾的十分干净利落,身姿挺拔清秀的面庞中又露着一丝威严,应该是个职位不小的官员脾气态度就稍微收敛了一些。 “你们为何聚在这里?不知道这样已经干扰了县衙的正常秩序了吗?” 那女子声音洪亮有力,指着旁边的鸣冤鼓说道:“欢资娘子有冤,我们来为她伸冤鸣不平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们县衙无端指责我们干扰县令办案要赶我们走!!” 曹殊转过头看向衙役,喝道:“可有此事?”,衙役吓得脸色发白,对着曹殊悄声说:”县令正准备审理此案这些人就在门口击鼓说是鸣冤,却拿不出任何证据….围在门口数次干扰到正常秩序….县丞吩咐让她们离开,有问题有证据再呈上来也不迟…..“,随后又将阴士圭的案子大致说了一下。 那女子怒视着衙役,”案犯名叫欢资?“,曹殊问她。 ”回大人,是叫欢资….“,那女人回答。 ”你们怎么知道欢资是被冤枉的?你们可有证据?“,曹殊又问。这些女子刚刚还是义愤填膺,一提到证据就开始面面相觑,一名年纪较小的女子站出来,声音清脆:”我们认识欢资娘子,她心地善良与人为善,绝对不会是杀人犯!“,那女人也说:”倒是阴士圭那个鼠辈仗势欺人,他的下场都是他应得的!!!“ “再说城里都在传阴士圭是受到了天罚….你们这样抓欢资顶罪,岂不是要和上天过不去!” 赵县令和阴县丞得知曹殊被门口的人群围住,匆匆跑出来后面还跟着宋主簿和索县尉,阴县丞指着身边衙役大喊:”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把司马拉出来!!“,衙役闻声欲强行驱离人群,却被曹殊制止住,”强行驱离并不能解决问题,你驱离一次她们下次可能还来…你难道还要次次驱离?“ 赵县令瞄了眼阴县丞,连连点头:”司马教训的是,司马教训的是…..下官会公正审理此案,给大家一个交代!“,曹殊笑了笑,对着那群人,特别是那女人说:“你们都听见了,县令定会秉公办理,给你们一个交代!”,赵县令忽觉自己中了曹殊的圈套,又想到今早阴县丞特意交代过要尽快了结此案不生事端,只好尴尬的赔笑。 此时,一名衙役急奔来报:“报告县令,案犯欢资好像…好像出问题了!!!”,曹殊和众人匆忙赶到县衙牢狱。 牢狱内昏暗气味重,甬道也十分狭窄,阴县丞掩住鼻子一脸不悦。曹殊透过木栅栏看到一女子蓬头垢面躺在地上,地上还有一副打翻的食盒,顿觉不妙,冲进囚室细看。 欢资目光呆滞,口舌麻痹,唇角流涎,像是中毒的症状,当即大喊:”快叫郎中!“ 第9章 第八章 曹殊话音未落,“让一让!!让一让!”,一名头发花白的老郎中便提着药箱,从挤满衙役的甬道中挤了进来。门口的衙役曹甲刚领命要去请郎中,愣在当场,疑惑第问同伴,“是你请来的吗?” 同伴摇头,“没啊…..他不是城东的贾老郎中吗?“ ”就是…就是啊!!“,曹甲心下虽觉蹊跷,却也只能按下疑虑,将其引入牢房。囚室内,阴县丞疑惑地看向宋主簿,宋主簿心中也十分疑惑只好轻轻地摇了摇头。 贾郎中一番检查后,语气凝重: ”回大人….此乃乌头之毒!幸而及时发现,用量也不多,尚有解毒之机!“,此话一出赵县令等人均是十分惊讶,这刚抓住嫌犯就有人下毒!这不明摆着有人想灭口吗!! ”那就拜托了!!“,曹殊道。贾郎中匆忙避开他的目光,埋头施救。 牢狱狭窄且空气污浊,令人窒息。曹殊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的惊疑、恐惧与算计尽收眼底。众人退至牢狱外,”值守的狱卒何在?“,狱卒站出来,在曹殊凌冽的目光下他有些语无伦次:“回…..司马….小人张….小明是今日值守的!狱卒!!” “早上可有人来探望过案犯?食物是谁送来的?可有检查过?”,曹殊问。 “案犯昨日….中午捉拿归案后并没有人来探望过,送的食物也都是县衙统一发放的,并未发现什么问题!”,清晨的空气中略有凉意但是张小明已经汗流浃背。 “你确定?”,曹殊双手背向身后,眸光如寒星迸刃。惊的狱卒张小明语无伦次,”应…应该…确…确定….” 曹殊瞥了眼狱卒,厉声道:“应该确定??那是确定还是不确定??“,曹殊在军营中历练过又上过战场,此时眉目严肃在一群人独显出一股威严之气,就连向来爱和稀泥的宋主簿也不敢多一句嘴。 张小明跪在地上双腿微微发抖,”是…确…确定….“,他心里七上八下,犹豫片刻后抖抖瑟瑟道:”今早小人从厨房王大娘那里装好食物在去牢狱的路上因为内急….稍微….离开了一会儿…” 曹殊撇了眼狱卒,厉声道:”县尉何在?”,索昕从站了出来,“卑职在!”,在县衙门口曹殊就曾留意过索昕,他见到自己并不像阴县丞那些人那样奉承着簇拥上来,而是始终保持着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他的目光飞速的轮扫过面前的几位官员,索昕在其中尤为的与众不同或是说有些格格不入,他有些理解李刺史的话,“尽快查明情况然后来报!”,索昕离开后其余几位也陆续离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阴县丞和宋主簿鬼鬼祟祟躲到角落,阴县丞低声问:“是王严希安排的?”,宋主簿摇摇头,“他并未知会我等….” “他只说让你我尽快把阴士圭的案子了结….也没说要自己插手…..”,阴县丞兀自说着,宋主簿眼中精光一闪,凑到阴县丞耳边,“不过…案犯”畏罪自杀“,岂非天赐的结案良机?” “可是司马那里……” “他昨夜刚收了王家的厚礼,现在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在众人面前立一立威……只要此事不节外生枝就可以顺利结案!!”,阴县丞闻言,与宋主簿相视一笑,心中便有了计较。 昏暗的牢狱中,“欢娘…欢娘…..”,欢资在迷离惝恍之中听有人似乎在喊她的名字,她微张双眼看到墙上的火把,火光跳动氤氲既像是飞天头顶的光环又像是跃动的丝带,“睡吧…..睡吧……”,她感到眼皮越来越沉,慢慢地变成一片黑暗。 远在城北十五里是玉关乡,因靠近玉关而得名,出了玉关再向西北去则是一片茫茫翰海,内有一座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鬼城,城内一座座土丘峰峦突兀耸立,一旦踏入其中就会迷失方向。 由于此处是东去西京的必经商路,所以王严希在此处建了一处驿站,大多数商队都会选择在这里的驿站修整一晚,他借此地赚了不少”占地税“。 驿站的后院内,王严希的仆从王镖用力扯下盖在上面的油布,番锦的金线在烈日下泛着淡淡的金光。王严希的指尖从锦面上划过,笑着看向安达汉:”安萨保的上等锦怎么掺着次等绢?“ 安达汉大笑:”王郎君明知故问…要不是为了应付检查…我怎么会掺次等绢!!“ 王严希脸色阴沉下来:“五里驿的事情我会派人尽快查明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动我王严希的货!” “幸好只烧了表层…”,安达汉心有余悸,“若再烧下去,里面的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可就藏不住了。” 王严希忽然大笑起来,”安萨保的官话是越来越流利了,连众目睽睽都用的恰到好处…..”,安达汉也跟着笑起来,回想当年他头一次带着商队来敦煌是一句话也听不懂多亏了当时还在做译语牙人的康思明帮忙,这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当时还在做市监的王元叔进而认识了王严希。 “安萨保不必担心…..一路上的关津我都打点过了,只要是我王严希的东西没人敢阻拦,再说了还有安公的面子!”,二人说笑着走进屋内。随后王镖把一个木匣推到安达汉跟前,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块雕刻精美的云纹玉壁,看着安达汉痴痴的表情就知道这个礼物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这块玉璧用的是上等和田玉料,请的是西京最好的雕刻匠制作,就算是放在宫廷之中也算是上品……希望安萨保喜欢!” “喜欢喜欢,王郎君有心了!”,安达汉的眼睛都移不开,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过了片刻安达汉收起笑意,“用你们的话来说的话….这么贵重的玉璧,王郎肯定是有大大的事情要我做了,我猜的没错吧,王郎?” 王严希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狐狸一样锐利,“等那批货好了之后,还需要安萨保的商队运到武县,这次事情紧急,希望安萨保先以安公的事为主……”,安达汉笑容一僵,“王郎,当初我们可是说好了这一回你要自己运,所以我才带了这么多货来,把你的铁料运到敦煌我就去西戎卖我的锦了.......” “安萨保一只脚已经踏进来了,现在想摘就能摘得干净吗??”,王严希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打断他。这两年掉脑袋的事全都是王严希在做,就连康公都有理由将自己摘出去,现在王三风不明不白的出事令他感到不安。 “我给你的番锦收购价格可是前所未有的,就算是去西戎你也未必能卖到这个价......”,王严希将木匣子塞在安达汉的怀里,“不急于答复….安萨保可以回去慢慢考…..” 安达汉沉默片刻,“我有一个要求…..长生枕!!” 王严希眼底闪过三分厌恶,看来这个安达汉早就惦记上自己的生意。区区一个胡人也敢打他王严希的主意,他脸上的笑意虽然未曾落下,但笑容越大心中的憎恶越深,“萨保也喜欢长生枕?” “我不是喜欢长生枕,而是喜欢它带来的金子!我听闻许多玉器坊都仿制过王郎的长生枕都失败了,要么就是没有安神健身的功效,所以王郎的长生枕是千金难求,我想和王郎一起做这西京的长生枕生意……”,安达汉兀自说着,未曾察觉王严希转身的瞬间撤下笑容。 从城东南的县衙出来以后,曹殊策马飞驰顺着贯穿南北的阳关大道,经过两个里坊后再向西经过儒风坊和兴善坊就能看到州城的城墙下,店铺沿着城墙两侧排列开来一直延伸到城墙角,这就是州城的西市。又因为往来的胡商多是从西城门进入,所以这里胡汉语充耳不绝,街上车马骈阗,热闹非凡。 阴士圭经营的宝翠阁在西城门右侧正数第三间铺子,门头高悬”宝翠阁“金字牌匾。一入屋内三面环绕多层长架,陈列着各种来自中原和西域的玉器珠宝,此刻连同架子全都散落在地上。 曹殊叫来衙役,”据说阴士圭的尸体是被吊在大梁上的?“,边问边抬起头看向房梁,”回司马,阴士圭经常在铺内举办一些奇特的展示….就让工匠在二楼的两间屋子里安上齿轮,他的尸体是用那两个滑轮再加上齿轮吊起来的!“ ”什么奇特的展示?“,曹殊好奇道。 ”就是让穿戴珠宝的舞姬模仿飞天从两侧飞出,还弄出一些烟雾来营造出一种….一种仙境……“,这名衙役也只是听说并没有实际见过,毕竟这种展示面向的是各种达官显贵而非普通小民。 “哦”,曹殊又四处转了转,除了倒在地上的长架和散落一地珠宝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他随便瞥去一两眼就发现那些地上的珠宝每一件都能称得上是上品,就这样丢在地上看来并非财杀,”你们刚进来的时候可发现什么异常?“ 衙役假意回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解释道:”现场除了阴士圭的尸体和身上的青绸运到县衙停尸房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动过!!!“ ”是谁发现的?“ ”伙计赵小五!“ 曹殊踩在波斯地毯上,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房梁,又问:“索县尉是因为什么抓了欢资?”,衙役似乎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司马为什么会亲自到凶案现场现下又直指索县尉,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这…..这…….” “我问你因何抓欢资,可有证据….你这了那了的….难不成是毫无根据乱抓人??”,曹殊厉声问道。恰好索昕进来听见曹殊对着衙役摆官威,心中不平正颜厉色道:“谁在干扰县衙办案!!”,衙役一听索昕这是跟司马对峙上了,吓得大气不敢喘,就连赵小五也惊的差点被香炉绊倒。 “原来是索县尉!”,曹殊笑笑,二人目光对视,犹如刀剑相交,宝翠阁内忽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忽然,赵小五在原地似乎有些着急,轻轻地在原地跺脚似乎有什么事又不敢开口,把那盏香炉拿起来放下,又拿起来又放下。 “赵小五你可是想起来什么?”,曹殊见赵小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样子便问他。赵小五一听放下来手里的香炉,看了看曹殊又看了看索昕不知道该对谁开口,按理来说司马绝对是在县尉之上但似乎在场的衙役包括索昕都对司马有些意见似的。 “还不快说!”,索昕也开口问了一句。 赵小五一急干脆站在中间对着衙役回道:“那天昨天小人刚打开门时好像闻到一股香气,店里从来没熏过这种味道的香!” “还有呢?”,曹殊又问。 “还有….还有….小人刚数了一下只少了一副玉臂环!” 烈日炎炎,若张火伞。城外大大小小的水渠都已经关上的水闸门,洪池乡的农户张五郎拿着农具气冲冲的来到西千佛窟边上的废窟附近。 张五郎还未靠近山崖尚在数米之外就被外围的两名身材高大,凶神恶煞守卫挡住了去路。张五郎不甘示弱,破口大骂道:”你们是开窟还是挖山矿呢?还至于弄个守卫!!!“,守卫不理会只是一味地将他往后逼退,”你们到底有多少人!天天劫我们的水….你们这些吃人的秃鹫!!!“ 一名守卫手中拿着木棍推了张五郎一下,张五郎一个踉跄连连后退三步,”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打人!!“,这名守卫也不说话就这样一步一步将张五郎推到了十米之外。推搡间,一名守卫突然塞给他一张纸条,随即恶狠狠地将他逼退。 张五郎攥紧纸条一边大喊”飞天索命!下一个就是你们王氏!!!“ ,一边迅速逃离此处。他躲到无人处,展开纸条,上面七七八八画了几条歪歪扭扭的线,像是什么地图。 第10章 第九章 已近未时,太阳将敦煌城的每一寸土地都烤的滚烫。王元叔坐在院中葡萄架下,手中轻摇竹扇,依旧驱不散那股干热,葡萄藤上已经冒出了一些青绿色的果子,再过数月就会转为深紫色,到时就可以摘下来酿酒。 两个女婢端着刚做好的杏仁酪要去送给王敬道,二人经过院子低声交谈着城中的传言,“听说了吗?宝翠阁的店主是被飞天索了命的!!他嘴里还有飞天留下来的话…..” “话?什么话??”,珠娘疑好奇追问。 阿蛮压低声音:“这你都没听说….城里都传遍了…好像是什么….瑟瑟珠,蜡中游,三百贯,祭酒殇,五添一,雪落梁,五添二,火噬堂…..后面是什么来着….”,阿蛮忽然停下脚步,仔细回想了小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反正…最后是什么胡杨断…..枉死冤…..” “这都是什么意思啊?” “我哪晓得啊!不过那日晚宴,大娘子不是说三百贯是二娘子家的家产吗?难道这事还和二娘子有关??” “依我看这事和大娘子有关我也不信会和二娘子有关…..”,珠娘嬉笑,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阿蛮,“哎呀….险些撒了…..小心着点,要是叫大娘子听到了可有你好果子吃!!”,阿蛮娇嗔道。二人笑面如花,似为这沉闷的院子注入一丝鲜活。 “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不会说的…..”,珠娘撒娇似的请求阿蛮,阿蛮伸出手指冲着珠娘的额头轻轻戳了一下,珠娘调皮的伸了伸舌头,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睛眨了眨,又问道:”那胡杨断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城外就有一片胡杨林是砍头的地方….枉死…..” 忽然,“哐当”一声,一柄竹扇摔落到二人脚下,惊得二人花容失色。王元叔阴沉着脸从葡萄架下走出来,二人以为自己的话惹到了王元叔,慌忙跪地,连忙解释道:“大郎君,是奴婢不好,不该背后议论大娘子和二娘子…..” 王元叔弯下腰拾起扇子,那阴冷的眼神令珠娘和阿蛮不寒而栗完全不似他平时傻里傻气的样子。 西市 玉坊后院 桌上的玉制博山炉层峦叠嶂,形似延绵不绝的祁连雪山,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郑月明望着缭绕的香气微微出神,耳边似乎不断响起一个声音:”阴士圭已死….在地府中您可不要放过他这个卑鄙无信的小人….“ 宝珠端着一碗冰镇的酪浆走进来,见她出神,轻声道:“娘子,用酪浆解解热吧…..这是奴婢刚从胡家店里打来的……”,酪浆是用牛或者羊奶发酵而成,再淋上些蜜糖水,酸甜沁人。 郑月明回过神来接过碗,冰凉的触感让她之间一颤,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抽痛,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东西,“我不想喝…..拿去给那几个孩子喝吧!” 刚才这几个幼童就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的玩闹,宝珠怕打扰到郑月明就叫他们去远点的地方玩,还没清静多久又跑回来了。这三个幼童都是玉坊工匠的孩子正躲在树荫下玩“藏钩”的游戏,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将玉钩藏在右边的袖子里,另外两个孩子猜左右,猜错的人要被弹一下脑门。 郑月明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这样的游戏她幼时也常玩,只可惜一场变故改变了一切,那往后的日子是她此生最不愿想起的时光。宝珠将酪浆分给三个幼童后又回到了屋内,见郑月明又拿起了账簿,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娘子这几日都没好好用膳,今早的胡饼还剩了大半…..” 郑月明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宝珠却更加忧心的叹气道:”娘子和二郎君真是一个样…..“ 郑月明笑问:”什么样?“ ”不珍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娘子,昨日下雨二郎君好像受了凉,今日也不在府里歇着一早就出了门…..娘子要不要回去看看,左右玉坊里也没什么事……” “请郎中瞧过了吗?” 宝珠摇摇头,急道:“这要是叫大…..老家主知道了…怕是会落下口舌…..“,郑月明知道她指的是阴四娘会借题发挥,遂放下账簿,”回去吧!“ 玉坊后院的右侧房间是存放玉料的库房,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郑月明一进院子就看到雕刻匠李三郎拿着一根棍子在角落里鬼鬼祟祟,“李三,你在找什么呢?” 聚精会神的李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转身一看原来是郑月明,“原来是郑娘子,早上的时候我见装饭的食盒被丢在那…..”,说着指了指院角,“里面的碗、盘子乱七八糟碎了一地,吃的也没了….我想是不是院子里有窝老鼠,想着找找…..” 郑月明掩面笑了笑,“你可真会联想….这得是多大的老鼠,才能把食盒弄成这样!”,李三一听好像有些道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别多想,昨晚我不小心打翻了食盒,宝珠可能看太晚了就先丢在那里….早上一忙起来就忘了,我叫她一会儿收拾了….” “是这样啊….是我多想了….” “这几日坊里也没什么活,你不必每日都来,有需要我会遣人通知你的…..” “好的,郑娘子,那我就先回去了…..”,郑月明点点头,李三刚走没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说道:“郑娘子….我忽然想起来我早上还看见库房的锁是开着的….”,郑月明愣了一下,转头望着大门上那把锁头,似乎有些尴尬:“瞧我这记性….估摸着是忙忘了…..” 李三笑笑,“您记着上锁!”,说完就离开了。 灼人的烈日并没有阻挡住西市的喧嚣,商人牵着骆驼穿过拥挤的街道,骆驼上背着刚从西域诸国运来的珍宝和药材。沿途的摊位上,商人吆喝售卖的琉璃器具还有香味浓烈的香料,还有从东边运来的制作精良的金银器具,频繁引人驻足。 酒肆的伙计眯起眼睛望了望头顶的太阳,还是那么刺眼。韩记食店的伙计早早地在门口支起一顶遮阳棚,时不时地有食客进来吃饭,”店主…来两碗冷淘浇些蒜汁….再加两张胡饼!“ 酒肆伙计一听冷淘也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这么热的天来碗冷淘再合适不过了,伙计对着对面几个小孩笑斥道:”哪里来的小娃娃,还不回家吃饭去!“,小孩冲他做了个鬼脸继续蹦蹦跳跳,口中唱道:”瑟瑟珠,蜡中游,三百贯,祭酒殇,五添一,雪落梁,五添二,火噬堂……“,伙计大惊,他听说这几句是阴士圭嘴里吐出来的话,走到对面驱赶那群小孩:“小祖宗,这些话哪能乱唱!还不赶紧回家!都回家去!!!” 伙计回到酒肆内就听见一桌客人正在讨论这首歌谣,客人甲说道:“前面几句暂且不论….“雪落梁”三个字不是很明显了吗??“,其余人还未明白,店伙计也伸长了耳朵,”雪就是血字啊!!!“,客人甲说着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一个”血“字。 “那阴士圭不是被吊死在房梁上…这不就正对上了他的血落在房梁上吗?这不是普通的歌谣啊!这是天罚的警示!是预言啊!!!“,听了客人甲的论述,众人只觉得脊背发凉。 客人甲又问道:“你们想想昨天是什么日子??”,同座的客人左右思索半天,昨日既非节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孙可可随口一句:“昨天不就是五月十一日吗?” 客人甲正等着有人说出这句话,孙可说出来后客人甲大手往桌上一拍,激动道:“这不就正对上那句”五添一“了吗?五添一,雪落梁就是五月十一日阴士圭被吊起来,鲜血染在了房梁之上!”,众人皆作恍然大悟状。 孙可听得入神,另一个店伙计走过来对其说:“孙郎君,您等的人已经到雅间了….”,孙可才察觉刚刚自己听得太过投入连王元瑜进来都没发现。 市署门前聚集的人早已因炎热纷纷散去,李进和张书吏方才回到市署,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心里又乱又烦。刚翻看了两份之后,一名叫张丑奴的小吏就跑进来告知巳时左右曾有人送来一封信就放在书案的右上角。 不用看也知道是安达汉找他商量某些物品的价格,李进作为市令一直帮助王严希等人操纵市场的旬估价格,打压其他商贩而从中获利。 他正因为王严希番锦的事而烦躁,现在安达汉也来凑热闹。他将信扔到一边,思来想去后还是拿了过来,刚一打开竟从里面掉出一小片青绸。 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令李进瞪大双眼,就连呼吸都变得急速起来,”壬午年 正月二十 收上等瑟瑟珠一枚 郑氏家产三百贯 二月十五 收青琉璃珠一颗 五十文…….背后还写着横七巷…..“ ”哗啦啦“文书被他碰落一地,他回过神慌忙叫回张丑奴,”送信的人是谁??“ “说是商队安萨保的手下,一个叫安莫遮的人….”,张丑奴回答。 李进心中疑惑绝不可能是安莫遮也不像是安达汉,他一个外来的胡人能知道什么,这笔账除了自己和阴士圭再没有人知道,除非是那个人! “可有人动过这封信??”,张丑奴摇摇头,“小的收到信就放在桌上了,再没动过…..”,张丑奴善察言观色,他看出李进因为那封信心魂不定,他回想起那个送信的安莫遮也有些奇怪,身披一件能盖住脚面的斗篷脸也埋在里面,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目光十分瘆人。 李进把青绸反扣在书案上,在屋内像没头苍蝇来回乱转,脑子里始终挥不去“横七巷”三个字,”此事已经过去六年了….这六年中大家虽然心知肚明但一直相安无事,现在她为何又重提此事,还是在阴士圭出事的档口?况且此事要是闹起来大家都不好收场!“,他几番挣扎之后抓起青绸走出市署,翻身上马顺着阳关大道一路向北疾驰。 东北隅在城中属于偏僻的位置,横七巷更是偏僻中的偏僻。街巷狭窄阴暗,大多都已荒废极少有人来,随处可见破败的房舍和凌乱的杂草。巷道内忽然扑来一阵风李进浑身热汗瞬间冰透,就在他呼吸之际一片黑色从天而降遮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当他再睁开眼时,一道纵贯半张脸的可怖刀疤映入眼帘。 “王三风!!”,李进失声惊呼,“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第11章 第十章 ”不是什么?死了吗?“,王三风恶狠狠地瞪着李进,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弯刀轻轻架在他的脖子上,低声喝道:“有个新来的司马发现我私运弩机….我正想杀了他,那些巡逻的士卒就出现了......这事怎么就这么巧!!你们想弃车保帅??” 面对着亮晃晃的弯刀,李进吓得直哆嗦,道:“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件事我确实不知啊….” 王三风冷冷地哼了一声,反问道:“不知道?白亭烽的戍卒不都是你们打点好的?….那些人见了我就急于灭口…要不是来了阵沙暴,老子早就成沙漠孤魂了!!!!”,李进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知道这事怎么会和新来的司马扯上关系! “我确实不知道啊!”,看着李进依旧在狡辩,王三风啐了他一口,“我早就知道你们对我私自卖给西戎人弩机心生不满.....他王严希不就怕我走漏废窟的秘密!!!”,李进心想就算是有此刻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承认啊,况且要不满意也是王严希不满意关他李进什么事! ”其实你们早就暗中和戍卒打好招呼….只要途中发生意外被人发现兵器就先杀了我,这样就算查到你们头上你们只要咬死不知情就能全身而退….这招弃车保帅用的真是妙啊!!!” 李进一愣,不停咽着口水,喉咙每动一下好像都能碰到刀锋,“这….这…我真是不知道…..”,李进虽然爱财但比起阴士圭要胆小谨慎的多,这种事都是阴士圭在操作。 “少啰嗦…..你们想把我当成弃子,没门!!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上你们垫背!!”,王三风情绪激动,持刀的手抖了一下,“交出你和阴士圭的账本!“,李进惊骇不已,心想难道是王三风杀了阴士圭?不然他怎么知道自己和阴士圭有账本? “什么账本?”,李进此时还心存侥幸。 “别当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替王严希做脏事也怕被当成弃子所以留了一手保命用!!要不是阴士圭说漏了嘴,老子还不知道!”,王三风的弯刀又收紧了几分,现在只要他稍稍一用力,李进就小命不保,“现在这个东西借我用一用!要不然黄泉路上你就去和阴士圭做个伴!明日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李进目光呆滞,彻底不吭声了。 王三风见此情况才慢慢收起弯刀,看着李进哆嗦胆小的样子竟觉得好笑,”你这个人太谨慎小心,我等了大半天都没等到接近你的机会,有个人跟我说写两笔账就能把你引来,果不其然你就来了!”,王三风笑着收起弯刀,不看他一眼,像角落的阴影融进了横七巷。 李进双腿发软一下瘫坐在地上,后背上汗湿了一大片,口中喃喃道:“是她!是她!就是她!!” 兴善坊 王氏宅院 马车从西市的玉坊出来后不久就停在了王氏宅院的门口,宅院后堂的东厢房是郑月明和王元瑜的住所,郑月明刚踏上回廊就见仆从来报王元瑜出门办事还未回来,“不是身体不适吗??”,仆从听着像责怪之意,低着头也不敢回话,她又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说是要见个外地来的客商,不得以才去的….” 刚下了回廊,郑月明忽然发现王元叔独自一人在庭院中闲逛,“知道了,下去吧!” 她先是摸了摸脖子上的帔子,随后悄无声音的出现在王元叔身后,忽道:“阿兄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王元叔吓得一激灵,猛地转过身,恰巧一阵风把郑月明围在脖子上的披帛吹下来,露出了红色的勒痕。 王元叔与王元瑜兄弟二人相差二十岁,曾是互市监的主管官员,永宁元年时敦煌城曾发生过一起涉及互市监官员的走私通敌案,案犯在城郊胡杨林被处决。当时围观者众,王元叔也在其中,场面甚为血腥,自那以后王元叔就变得极为胆小还有些痴傻,说话行为都像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幼童。 王元叔被郑月明脖颈的红痕吓坏了,低下头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怎么不见嫂嫂出来?”,郑月明连忙遮住红印,又朝着王元叔迈了一步。王元叔吓得缩到了一边,郑月明终于听清他嘴里嘟囔的居然是“魔鬼”二字。 郑月明一怔,”阿兄是说我是魔鬼吗?“,忽然笑起来抬起头望向西边,忽然感慨“都已经酉时了,太阳还没有要落山的意思,不像九十月份的时候那晚霞就像血一样洒向天边…..”,她说九十月份这几个字的时候故意重音,仿佛在提醒什么。王元叔既不敢抬头看太阳更不敢抬头看郑月明,或者说自从郑月明出现在王家,他就不敢正眼她! 正在此时,一串脚步声向郑月明和王元叔靠近,”月明妹妹真是好兴致,居然和这痴人聊起天了?“,说着还瞪了王元叔一眼。虽然阴四娘时常骂王元叔,但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救星到了,一溜烟的躲到阴四娘身后。 ”嫂嫂回来了….“,阴四娘在阴家吃了一肚子气此时正憋着没出发,看见王元叔面对郑月明一副耗子见了猫的模样更是气上加气,冲着王元叔呵斥道:“人家月明妹妹不过是问了你几句话瞧把你吓得,不知道的以为是人家要吃了你!”,王元叔又嘟囔了两句。 “嫂嫂真是说笑了…我就算去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人吃了….“,阴四娘一惊,往常沉默不语的郑月明怎么也开始拐着弯儿顶撞她了,眼睛一翻,“听见没,人家要吃熊心豹子胆也不吃你….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就不能大大方方的站出来吗?“ ”她是魔鬼!她是魔鬼!“,王元叔低着头又嘟囔了几句。 阴四娘冲着王元叔发火:”什么魔鬼….真是让我丢脸….所以阿爹才把玉器坊给了个外人!你什么都没有!!“,说来说去还是不满意玉器坊落在王元瑜和郑月明手中,郑月明笑笑不语。 阴四娘觉得再待下去自己的脸面都快让王元叔丢完了,强压着对王元叔的怒火,转身面对郑月明时虽然已换上假笑但仍掩盖不住眼底的算计,”妹妹,那颗人参可是我压箱底的好物,我自己都舍不得用,想着你受惊吓了才…..你也知道你阿兄痴傻,严希做生意的上上下下都得打点….“,阴四娘言至于此也不等郑月明回应,抬高下巴像一个赢家扬长而去,王元叔跟在后面回头看了眼郑月明,又说了句”魔鬼“! 郑月明心中没有一丝意外,冷冷道:”宝珠,去拿五十贯送到大娘子房里!“ 宝珠在有些纳闷,”娘子,咱们何需给大娘子送钱?“ ”家宴上她命满娘送的人参钱…..“ 宝珠一听才反应过来,忿忿不平道:”大娘子不是当着家主说那人参是送给娘子的吗?怎么现在又跟娘子要钱…..“ ”你不都说了那是当着老家主的面…..“ 郑月明回到屋内又坐在书案前翻开账簿,宝珠端来一盏香炉放在旁边,没多会儿屋内就充满了檀香的气味。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郑月明不用抬头就知道是王元瑜回来了而王元瑜知道郑月明喜静此刻定是在书房看书,就放缓了脚步并且压住了咳嗽的声音。 隔着珠帘,郑月明见王元瑜面带倦容脸色发白,仔细一想他也是不易,虽然顶着王姓却不是老家主王敬道的亲生骨血,多年来为王家处理大大小小事务还处处遭阴四娘和王严希提防和怀疑。 ”听宝珠说你和嫂嫂争执了几句…..往常你不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着她,怎么今日和她争执起来了?“,王元瑜也隔着珠帘看向郑月明,她穿了一件联珠纹样短襦,配了一条十二破间色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犹如深深的水潭,倒映着所有景色,却掩不住深藏的凄凉和痛苦。 二人隔着珠帘相对望,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郑月明温柔地笑了笑,”也许是…不想再躲了而已….”,二人隔着珠帘又沉默了起来。 宝珠莽撞的冲进屋里打破了这份沉默,王元瑜从宝珠手中接过药碗,郑月明走过来帮他去替他脱掉大氅。”对了….你可还记得孙可,孙五郎?“,汤药有些苦涩,王元瑜皱了皱眉。 郑月明转身放好大氅,顿了一下,”可是前月押送玉料的商队首领?“ 王元瑜笑了笑,”月娘向来记性好,怎么这回也糊涂了,押送玉料的是孙五,我说的是孙可,一个来自武县的商人…..” 郑月明的眼睛里先是浮起一丝疑惑,“武县?”,思索片刻后警觉起来。她看向王元瑜,忽然觉得对面这个人有些陌生,特别是他的眼神,有着一丝期待。她不禁心忖“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月娘不记得了??”,郑月明微笑着摇了摇头,“孙五郎说他是你的同乡……在武县时还去过郑府做客看过你和阿爹…..“,郑月明翻书的手停在半空中,左手不停地搓着裙子,这些细小的举动王元瑜都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郑月明的笑意掩盖住了那不易察觉的尴尬:”是吗?也许是过去太久了…不记得了….“ 敦煌县衙 牢狱 阴士圭的尸体暂时存放在县衙后院的停尸房,曹殊上前掀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只见阴士圭双目闭合,脖颈处有两道勒痕,一条色深一条色浅。 根据仵作的记录阴士圭死于子时左右,被人用麻绳勒住脖颈窒息而亡,所以在脖子上留下了一条颜色较深的勒痕。而另一条颜色较浅的痕迹是后来被吊在房梁上所留下来的。 尸体上除了死后被吊起来形成的勒痕后并没有其他外伤,口角残留的蓝色液体并不是什么血而是口中的蜡丸上染料。能将这样一个健壮的成年人勒死显然不会是一个弱女子所能做到的,况且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将其吊起来作飞天状还在口中留下奇怪的歌谣….这样做的目的除了弄得人心惶惶还有什么呢….难道是在警示什么? 县衙的牢狱与停尸房在后院的同一侧中间隔着证物房,现在酉时已经过半,快到放衙的时辰值守的人都开始变得懒散。曹殊来到牢狱见欢资仍然窝躺在一堆杂草上,值守的狱卒已不是张小明而是另一个人,“她怎么样了?” “回司马,毒已经解了,郎中开的药也给喝了但案犯还是一直昏睡,无法审问…..”,狱卒说道。 “下毒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索县尉将厨房的大娘和其他几个人都审问过了并未发现是谁蓄意下毒,并且….并且案犯打翻的食物里也没发现有毒…….”,狱卒回答。 “哦?”,曹殊疑惑了一声,转头看向躺在草堆上的欢资,暗想那这个毒源是来自哪里? 曹殊命狱卒打开木栅门,囚室内非常逼仄昏暗,欢资头发凌乱双眼紧闭,露出的手腕纤细白皙,因为是舞姬所以指甲略长还染了淡淡的红色。 曹殊皱了皱鼻子,逼仄的囚室内似乎夹着什么特别的气味。他蹲下慢慢凑过去,淡淡的清香味像是从欢资左手的木镯子上散发出来的,离得越近香味就越明显。像是一种清淡的植物香气,而且他还发现她一只手的指甲是本色,而另一只上却有淡淡的红色。 他看着昏睡的欢资反复回味着狱卒的话,既然食物中并没有毒,那毒又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要杀她? 处理完公务的赵县令正准备离开县衙回家就撞上了刚从牢狱出来的曹殊,“曹司马还是不放心这个案子?” 曹殊笑了笑,“这件案子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曹某放心不下!!” “曹司马这才上任一天就如此兢兢业业,事事躬亲真是我等的榜样啊!!!”,曹殊没想到夹在中间的县令也是一个溜须拍马之人,“司马放心,阴县丞和宋主簿已经找出案犯的破绽了,此案明日就能审结,还大众一个真相!!” “阴县丞和宋主簿真乃神速…..可案犯尚在中毒昏睡中,他们是如何找到破绽的??” “阴县丞和宋主簿向来如此草….向来如此…..”,赵县令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赶紧改了口,“总之….事情已经清楚…案犯和宝翠阁店主有过节,还在现场留下了不可否认的证据….司马大可放心!” 曹殊与赵县令对视一眼后,都笑了起来,曹殊忽道:“既然如此,该好好庆祝一番….不如我请县令一同吃顿饭,也好了解了解这里…..“ 赵县令心中窃喜,阴县丞是阴氏子弟是敦煌城中的大户根系深,自己是个外来的县令始终夹在富商和世族之间做个傀儡。听闻曹殊深得圣心,若是能攀上这颗大树说不定将来能离开敦煌,赵县令巴不得,笑着说:”要吃也是该我请司马才是….司马想去哪里?“ 曹殊意味深长的看着赵县令:”不如就去未央酒肆….听闻那里的舞姬舞艺出尘乃是河西一绝…..“ 第12章 第十一章 临池坊 未央酒肆 敦煌地处西部日落的较晚,刚进戌时但天还是很亮的。 曹殊骑着马刚进临池坊的坊门就听到一串清脆的银铃声由远及近,一个身穿火红石榴裙的胡姬踏着舞步朝着曹殊和赵县令而来,手腕和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酒。 她手中拿着一个银酒壶,飞速的倒了一杯酒递到曹殊面前,”新酿的葡萄酒….郎君请尝一尝,别处可喝不到这么好的葡萄酒!!“ 曹殊笑着接过胡姬手中的酒,轻轻一嗅,笑道:”果真是好酒!“,仰头一饮而尽。坊内车马喧嚣一点也不逊于白日里的西市,人声鼎沸更是让人暂时忘却了诡异的飞天缠颈。 曹殊和赵县令刚到酒肆门口,张店主立即上前招呼:”赵县令快快请进….“,虽然曹殊已经换了一身常服还是藏不住那份与众不同的气度,店主眼尖马上就瞧出与别个不同,恭维道:”这位想必就是本州新上任的司马吧?果真是青年才俊,气宇不凡!“ 曹殊微笑默认,张店主赶忙见礼,”店主不必客气….这不是在衙门,曹某也未着官服…..“,张店主笑着将两人迎到二楼的雅间。 酒过几巡,赵县令已经有些发晕,二人言语间又提到了欢资一案。赵县令不胜酒力,双眼迷离,面色发红,摇头晃脑说道:”这个案子…..阴县丞和宋主簿想要快快结案….估计案犯一清醒就…就能审理结案….”, 曹殊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赵县令的杯子,赵县令醉笑着一饮而尽,曹殊顺势探问:”县令可知其中缘由?“ ”缘由?什…..么缘由??“,赵县令迷离恍惚的盯着曹殊,”说来…说…去….那阴士圭八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哦?你可知道什么??“,曹殊又问,赵县令打了个饱嗝,“不清醒…最好….就可定个畏罪自杀!结案!!”,赵县令嘟囔着,忽然起身踉跄踱步。 曹殊听后右手紧攥着手中的杯子,指节发白,青筋暴起,“县令就任由他们这样草菅人命?” “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上上下下都…叫他们把持了….我….我..就是个…..摆设….”,话音未落,他已一头栽倒在桌上,酣睡过去。 曹殊独自出了房,倚着栏杆望向一楼舞台。数名舞姬身缠飘带,双臂带金色臂环,脚踩银铃踏着鼓点飞速的旋转,转的越快喝彩声越大,张店主站在角落,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我在金城时就听闻未央酒肆的舞姬色艺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曹殊说道。 “叫司马见笑了….小门小户的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西京的舞姬…..”,张店主嘴上虽在自谦,可是眼睛里的骄傲和得意是完全掩饰不住的。 “店主不必自谦….这支舞队就算放在西京也毫不逊色!”,曹殊和店主相视一笑。俄顷,曹殊忽问:“店主培养这些舞姬肯定花费了不少心力吧?” “司马真是独具慧眼….这些舞姬都是千挑万选的从小就培养起来的,给她们请了西州最有名的师父悉心教导,日夜苦练才能有今日这样的成果…..就连整个河西都知道未央酒肆的舞姬舞跳得妙!”,张店主语气渐弱,任谁都能听出他的遗憾。 “店主是在可惜那位叫欢资的舞姬??”,曹殊这一问,令张店主神色一凛。自从阴士圭横死,欢资入狱,官府早已暗中施压封口。 张店主本不欲多言,刚才不过是看在曹殊略懂舞艺而多说了几句。曹殊见张店主面露难色,便猜出了一二,温言道:“店主不必担心….曹某今日所言,皆出自内心,与酒肆无关,更与店主无关!” 想到欢资自幼受教,竟被恶人逼到绝处,又蒙冤入狱,心中无比愤懑与痛惜。奈何阴士圭为人嚣张霸道,县衙官员更是与他沆瀣一气。 张店主心中暗自权衡,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和幻想,或许眼前这位新上任的司马真的可以救欢资。 张店主便将此事细细道来:欢资本是未央酒肆的舞姬与侄女胜娘一起生活。胜娘上个月刚许了平康乡姓孙的一户人家,欢资想给胜娘添一件首饰作为嫁妆,看中了宝翠阁的一串琉璃珠项链。 奈何阴士圭屡番劝说,怂恿她买一串品相更佳,价格高昂的瑟瑟石的项链,并许诺可代为向柜坊借贷支付不足的部分。阴士圭那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欢资慢慢就动了心。 后来欢资无意之中发现瑟瑟石掉色,找人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西域瑟瑟石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染了色而已!! ”染色的石头??“,曹殊有些惊诧,立时想起阴士圭口中染色的蜡丸。 ”阴士圭矢口否认那串项链宝翠阁售出的那串,反而诬陷欢资心怀不轨要讹诈他…..而且那柜坊的借据也有问题!借出的是粟米!还的可是粮山,这辈子都还不完!!!“ 张店主叹了口气,越说越愤恨,眼中的怒火更是无处发泄,“阴士圭更是贪得无厌….命自己的手下王三风逼迫胜娘去给他做妾…硬生生要拆散二人…..阴士圭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被他骗到签了高利借据的人最后不是失了土地就是签了卖身契!!” 曹殊一怔,“且慢,你说王三风是阴士圭的手下? ”,张店主点点头。如此说来,王三风私运兵器的事八成也和阴士圭脱不了干系,曹殊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已经摸到了线头,或许顺着王三风和阴士圭摸索就能找到私铸点的蛛丝马迹! 哪怕是地处西北边境,夜晚的敦煌也不会是漆黑和寂静,特别是白马塔附近更是开了不少胡姬酒肆,歌舞升平,杯觥交错。曹殊从酒肆出来后,独自穿梭在热闹的街市中,感到浑身疲累。 回想自昨日午时抵达敦煌,至今不过一日半,风波迭起,每件事皆不简单,线索纷杂,却隐隐指向私铸兵器的事! 张店主说的真假瑟瑟石的事又勾起了曹殊的回忆,早在六年前曹殊担任甘州别驾时曾遇到过一起真假瑟瑟石案,此案刚有些眉目时却正好碰上西戎部族侵略拔谷地区,他带兵前去支援回来时金佛寺却发生了一场离奇的大火将所有人证物证全都烧毁了。更痛的是,那场大火吞噬的,不止案卷,还有”她“! 那些未曾言尽的话语,如今只能对月化作一缕相思。”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曹殊喃语,驻足见货郎与人交易,忽有所悟,”假瑟瑟石的制作方法乃是个人的密技,自那以后就再没出现过,如今又在宝翠阁出现以同样的手法骗人,这难道和六年前的大火有关或者说就是同一伙人为之?“ 城外东南处 龙兴寺 一轮明月高悬于六层佛塔之上,夜风轻轻吹动嫩绿的柳枝。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龙兴寺门口,宝珠扶着郑月明下了马车,寺僧慧明已经在寺门口迎接,郑氏夫妇多年来王氏的名义布施寺院,修塑佛像,“有劳慧明师父了….我自己去就好了…..”,郑月明穿过大殿来到后院角落的一处宅子,推开雕花大门屋内一片漆黑,月光直射地面留下一块清冷白光和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郑月明重新点燃了供台上的香烛,火光缓缓映出牌位上的字”先考郑福音“。 “嚓”地一声,与此同时,远在西市宝翠阁内的曹殊,也在黑暗中划亮了火折。他站在中央的波斯地毯上,脑海中不断模拟着阴士圭可能遇害的场景,左侧三排架子从里到外依次叠落倒在地上,与右侧的有所不同,右侧虽然也有三排长架但是只倒了最外侧的。有人不小心撞倒最里侧的架子,但周围却未见明显异样。 郑月明又往火盆内丢入一些黄纸,火舌骤然窜高,她没有躲开看着升起火焰反而有种享受有种快感。 院子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果然没多久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她身后,声音冷厉:”郑娘子好个装神弄鬼的手段,竟然联手王三风假借飞天之名杀阴士圭,弄得全城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李进手中捏着半截青绸。 郑月明并未转身,背对着李进,嘲讽道:”究竟是全城人心惶惶不得安宁还是只有你李进李市令人心惶惶,不得安静?“,李进语塞,面对郑月明一个弱女子又不是王三风那样的狠辣之人,他心中并不惧怕反而质问:”你这是承认了?“ 郑月明忽然转身扯开脖子上的披帛露出红色的勒痕,反问道:”承认什么?佛门重地,李市令说话还是得讲证据,阴士圭多行不义送了命与我何干?况且王三风不是你们的人吗?“ 李进冷哼,”与你无关的话那这是什么?“,他举起青绸,”上面这些壬午年 郑氏三百贯家产换一颗假瑟瑟珠,说的不就是六年前郑福音卖假瑟瑟骗人的事,此事敦煌城内,除你、我、阴士圭三人,再无旁人知晓!” 宝翠阁有上下两层,二楼中间是会客的雅间,左右两侧各有一间空房间里面装有滑轮,飞天表演时会打开两扇门方便舞姬从两侧飞出,或许这三间屋里会有什么线索。 此刻,曹殊轻轻绕到屏风后面,踩着楼梯上到二楼的雅间,他的手刚摸到门却忽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在这寂静漆黑的房间这一声显得尤为突出。 李进预料郑月明会惊慌失措,却见她异常冷静,如雪山般冷寂,盯着郑福音的牌位,缓缓说道:“李市令在这个位置上怕是坐的太久了好些事都记不清了…..我不妨帮你回忆回忆….永宁二年,阴士圭还叫做郑圭时,受我父郑福音所托去西京将瑟瑟石换成茶叶带回凉州贩卖….可是你和郑圭却动起了歪心思,做了一个足以乱真的假瑟瑟石卖给西京富商…..后来富商发现瑟瑟石是伪造的便将我父告到官府,你和郑圭拿着真瑟瑟石消失的无影踪而郑福音却因你二人的贪心和无信被逼的投河自尽……”,郑月明的声音冰冷仿佛叙述他人之事,说罢又往火盆内添了一卷黄纸,火苗又窜了起来。 曹殊的横刀在漆黑的屋内划出一道青光,蒙面人手中的横刀同样毫不逊色,刀刃相交,火星四溅。 相持之际,蒙面人忽然矮身,曹殊的横刀擦着对方的幞头向两列依旧直立的架子扑去。 蒙面人似乎也怕架子倒下又急忙将曹殊挡了回来,曹殊借机用膝盖大力顶了蒙面人的胃部。 第13章 第十二章 蒙面人跪在地上,顿时胃酸上涌,喉咙火辣辣的又烧又呛。“看你还往哪跑!!”,曹殊正准备扒下对方的面罩,却猝不及防被对方的头撞到了鼻梁亦是疼痛难忍。二人又扭打在一起,曹殊意外摸到了对方腰间的一块铜牌,指腹掠过铜牌上凹凸不平的纹路,惊呼:“索县尉!!” 与此同时,龙兴寺内,李进拿起几张黄纸扔进火盆,火光映照着两个人的脸,“你在王家的处境我也有所耳闻。王家重名望,此事若宣扬出去,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李进语带威胁,”我劝郑娘子还是安心做你王家的二娘子….“ 这样的话从李进嘴里说出来让郑月明觉得十分可笑,仿佛她才是一个加害者。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讽刺中带有一丝凄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竟毫无悔意!”,李进抢白:”这么多年了你要是有证据早就替你爹伸冤了。要怪只怪郑福音轻信阴士圭…..再说了虽然人会变但有的东西就像刻在骨子里,怎么都不会变….我言尽与此….你与我相安无事六年….这份平衡不要轻易打破!”,火苗在郑月明的眼睛中上下跳跃,李进的警告并未让郑月明感到半分惧怕,反而激起心底无尽的愤怒和恶心 宝翠阁内,“我当是哪个小贼!”,索昕没好气的回了句,二人相互不服又各自感觉失了面子,毕竟一个鼻血长流一个胃痛难忍。 “你!!”,曹殊话到嘴边改口道:“穿着夜行衣,说出去也不知谁更像贼!”,索昕顿时语塞,曹殊刚暗自得意,便觉鼻子下涌出一股热流,拿手一蹭,惊呼:“是血!!!索县尉….你袭击上官!!!” 索昕闻声慌了神,毕竟刚才以为是什么小贼出手稍微重了点,更是没想到面前这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这么容易就受伤了!忙怀中摸出一小瓶药膏时却意外带出一小片青绸,被曹殊一把抢了过来,“曹某听闻索县尉还未娶亲,形单影只的….看来是早就有心上人了!!“ 索昕察觉为时已晚,急道:“司马明鉴,这是缠在阴士圭尸体上的青绸片….”,曹殊脸色一僵,好在黑暗中没人看见他那张尴尬的脸。他把青绸塞还给他顺便拿走他手里的药膏,捂着鼻子闷声道:“是鼻子流血….这怎么用!!” 索昕躬身告罪,“等一下!!!”,曹殊又闻了闻自己食指,顿时一怔,心忖:“这个香气….和那只袖箭的气味怎么会如此相像!”,他又嗅了一下,“简直一模一样!!” 索昕愣在原地,只好再次赔罪:“曹司马…屋内漆黑,下官实在不知对面的是司马,还以为是什么小贼或是……”,索欲言又止片刻,又重复了一遍:“司马若是因此降罪,小人别无怨言!” 曹殊冷声道,“我若因为这点小事随意处罚官员,索县尉岂非更视我为心胸狭隘之辈!” “下官不敢!” “不敢?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却敢跟踪我….自打我一进敦煌,我的行踪索县尉是可是了如指掌!“,索昕心中一震,未料自认为隐秘的行踪早已暴露,看来曹殊也不是个花架子,”你见我一到敦煌便和阴县丞还有王严希等人”推杯换盏“,以为我同他们沆瀣一气!“ ”下官不敢!“ 曹殊没有理会他,继续说着:”你敢!你若是跟县衙的其他人一样畏首畏尾,我倒要怀疑李刺史向我举荐的人,是否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为人正直,清正廉洁是县衙中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 索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抬起头看向曹殊,即使火光微弱,也能看清彼此的眼睛中那种炙热和诚恳,”下官相信司马….下官的一个远方兄弟名叫索大河,跟下官讲过甘州的事,说曹司马整顿甘州城司法,严惩犯法豪强,索昕佩服不已,愿肝脑涂地凭司马调遣!!“ ”原来是索大河的兄弟….既然如此,索县尉咱们直接进入正题!你深夜来此处是有什么可疑吗?“ ”据欢资所言她当晚确实来过宝翠阁想拿回那颗阴士圭说是假的瑟瑟珠,当她进入宝翠阁时阴士圭就已经死了并被人吊在横梁上,她在惊恐中意外碰倒了架子夹住了自己的衣衫,用力往外扯时撕坏了裙子留下了证据…..阴县丞示意赵县令要尽快结案不可深入调查….欢资恰巧出现成为替罪羊,再加上阴士圭和欢资在酒肆的几此争执,欢资曾脱口说过阴士圭此等小人,迟早要遭天罚!“ ”欢资是何时进的宝翠阁?“,曹殊问道。 ”大约是在子时二刻……“ 孤月高悬,勾勒出连绵起伏的巍峨雪山。曹殊望着手中的幽幽火光,不禁思索“难道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顿了片刻,索昕忽道:“可是那颗瑟瑟石消失不见了,我等搜查欢资住所与宝翠阁,皆未见踪迹“ ”凶手放着满地的珠宝视若无睹,只单单对一颗瑟瑟感兴趣?“ ”下官还发现了一处疑点!“,索昕忽然想起来在他调查欢资中毒一事时,衙役曹甲表示自己刚出县衙大门就碰见了贾老郎中,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此处有人中毒并早早在此等候。 话音刚落,俩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向房梁,火折子光弱,照不到那么远,房顶就像一张黑漆漆的大洞吞噬着宝翠阁内的所有东西。就在这时,二楼房间内竟忽然传出齿轮转动的吱呀声,在静能听得见心跳的宝翠阁内,显得尤为的瘆人。 ”谁!“,二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像两只张开翅膀的大雁借着楼梯飞跃上二楼。当二人冲进屋内,只见一扇刚被推开,黑影一闪而逝。曹殊急追至窗边,恰见一辆马车从右边驶来,稳稳地停在了斜对面的铺子门口。 曹殊心疑地看向马车,郑月明从马车上下来,就在她将要迈进玉坊大门时忽然止步。手中的灯笼轻轻晃了晃,她鬼使神差般回头,竟然发现斜对面宝翠阁二楼的一扇窗户是敞开的。 月光隐约勾勒出半个人影,她仿佛能感到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宝珠顺着郑月明的目光看过去,顿时觉得敞开的窗户像一张吃人的大嘴,忙催促道:”哎呀,娘子进去吧!怪瘆人的!!“ 清白的月光成片的洒入这间装着巨大齿轮的屋子内,将二人的眼眸映衬的更加深邃,窗边还余留一股淡淡的幽香。 “司马!司马!”,望着街对面出神的曹殊被索昕的声音拉了回来。看着曹殊有些疑惑的目光,索昕解释道:”那是王氏的玉坊,王氏二郎王元瑜在经营…..“ ”王氏?王严希?“,曹殊自言了一句,”不是王严希,是他的小叔王元瑜…..“ 郑月明拎着灯笼走进后院,却见沙枣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王元瑜身披青色大氅,手持一盏绢灯,暖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身上,就像温暖的月色溶化成了人形让人感觉到一阵暖心。 ”二郎怎么来?“,郑月明有些惊讶,她快步走上前,触碰到他冰凉的大氅。 ”见你没用多少晚饭就匆匆出了门…..我让厨房给你做了粥送来,没想到一直等到这个时候…..“,他说话的时候喉间压着轻咳。郑月明望着那双如水般轻柔的眼眸,心中忽然感到一丝酸涩,她扶着王元瑜进了房间。 屋内,烛火轻摇。郑月明替他换下冰凉的大氅,王元瑜也递给了她一杯温热的茶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仿佛想将那张平静如水的脸看穿。 ”这回去龙兴寺,又听慧明法师讲了哪些佛法?“,王元瑜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郑月明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杯壁的温热,抬眼看向他:”有些遗憾,慧明法师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二郎,等下批玉料到了,我想做些佛像送去龙兴寺可好?“ ”你做主就好了…..前几日我去时慧明法师身子就有些不适,但还是跟我讲了半天佛经,我觉得受益匪浅,月娘可有兴趣听听?”,郑月明放下茶杯,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映着烛光,温柔道:“二郎,请说!” “慧明法师讲了一个“忍辱仙人”的故事,昔日有仙人,修行忍辱波罗蜜。一个国王出行,车马收到了惊扰,仙人端坐不动。国王有些生疑,命人砍其手足,仙人面如常色,毫无嗔恨。国王惊问其原因,仙人答曰:’王今斩我,如刀斩虚空,虚空无痛,我亦如是。嗔心不起,是为真忍辱。’ ”,他顿了顿,声音放的更缓,“慧明法师说,此乃佛陀前世,修忍辱行,终证菩提。其意便是,世间一切伤害侮辱,若能视如虚空幻影,不起嗔恨报复之心,方能斩断轮回之根,得大自在。” 他的话语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的清晰,郑月明静静的听着,唇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得笑意,“慧明法师说的是佛法的一个至高境界….我等不过是凡夫俗子…..” 王元瑜接续道:“法师还说众生之苦,多由执着而生,执着于爱憎,执着于得失,执着于…过往….”,烛光在他清秀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又有意无意地重复一遍最后一句,目光紧盯郑月明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波动。 “过往”二字,究竟是王元瑜意有所指,还是郑月明敏感多心。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王元瑜,那双目光中似乎退去了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可法师也说过因果…种何因,得何果,若无前因,又何来现在的果!” 王元瑜嘴边浮起一丝苦笑,接着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扶着桌案,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愈发苍白。郑月明看着他,满脸惊慌,不停地拍着他的后背。待喘息稍微平稳,他忽然握住郑月明的手,那股凉意一下就窜到了她的全身,王元瑜苦笑,眼中却有着挥之不去的担忧:“还是说不过你!” “是二郎让着我罢了….夜也深了,二郎还是早点歇息吧!” 曹殊和索昕检查完二楼之后毫无所获,不甘放弃的二人又回到了那间雅间。他们站在波斯地毯上,目光又迅速扫过房间的每一处,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了一种感觉,一种从他们第一步迈进宝翠阁时的感觉——一切都是被安排的!安排好展现给他们”看的“! 一楼并没有什么痕迹,那阴士圭是在何处被杀,然后拖到隔壁的屋子。四处怎么可能一点挣扎拖动的痕迹都没有呢? ”不对!“,曹殊忽然蹲下,借着火折的光亮趴在地上。索昕也忽然明了,趴在地上。果不其然,”司马快看这里!“,索昕指着波斯地毯上的两道痕迹。有两道毛倒向的方向是与旁边相反的,而这这两道痕迹的尽头是那张案几。 曹殊和索昕对视一眼——阴士圭正是在此处遇害,又被人拖到旁边装置齿轮的房间。 而那张案几和坐具却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中间,就像从没人动过一样,事出反常必有妖。索昕见曹殊还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便凑了过去。 黑暗中,曹殊轻搓着手指,若有所思。 ”司马….这是…..“,索昕也学着曹殊伸出两根手指在地上蹭了一下,然后轻搓。果然感觉到指尖有一种砂砾摩挲的感觉,细看下竟是一种极细的微黄砂砾。 ”这应该不是路边普通的沙土….“,曹殊起身,脑中飞速地思索着。阴士圭养尊处优,每日驾马乘车出门,房间中又怎么会容许有沙土存在。要么是凶手、要么是阴士圭本人去过有这种沙土的地方! 他看向索昕,”敦煌城内或者周围,哪里有这种细腻的砂砾?容易粘在身上又不易清理干净?“ 索昕思索片刻,猛道:”沙山!千佛窟附近的沙山,满山都是这种沙子,去千佛窟必经这里!“ 城东市的贾氏药铺内,贾老丈望着如豆的烛火微微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他扯着嗓子喊道:“夜深了,明天再来吧!”,可是敲门声仍在持续,叩门的人也并未说话。贾老丈无奈只好拿着烛台,慢慢走到门口,打开半扇门,双目微惊:“是你!” 那人幽幽说道:“贾老丈,你该离开了!” 第14章 第十三章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三更半夜,平安无事!子时已到!梆!梆!梆!子时已到!平安无事!“,曹殊和索昕忽然想到什么,异口同声喊道:”更夫!!“ 旭日东升,半边朱霞,气温微凉。店主为索昕和曹殊端上了两碗热乎的饽托,宝翠阁查到的线索都卡住了,这时身后的几个人又开始闲聊起那首怪异的歌谣,还说到今日正是五月十二日,要是按照歌谣的预言,今日城中会有一场大火,应了“五添二,火噬堂”的谶语,若是没事就早点回家。 ”司马,你说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吗?阴士圭作恶多端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 ”没想到铁面无私,缉凶查案的索县尉也有这种想法?看来这飞天脱壁着实深入人心呐!“,曹殊笑道。索昕也为自己这种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二人边笑边吃着饽托。 不久后,曹殊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从怀中拿出一支箭簇。 索昕惊讶道:“这是?” “索县尉在敦煌从未见过这个东西?”,索昕摇摇头,“县衙从未见过这种箭簇,难道是私铸?” 曹殊点点头,“据李刺史说这个私铸的窝点应该就在敦煌,他因没有确切证据所以不好打草惊蛇,黄大人正是因为操之过急,所以才打草惊蛇先一步烧毁了铸币炉…..我在去五里驿的途中曾偶遇香匪,意外发现了王三风私运兵器,其中就有这个箭簇…..” 索昕望着曹殊深沉的目光,幽幽说道:“王三风是阴士圭的手下….而阴士圭现下又离奇死亡了,难道….难道已经打草惊蛇了?” “算算时间昨日就应该被押送到州府…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司马说的是??” “王三风!”,曹殊便将赴任途中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了索昕,按说白亭烽离城不远巡逻士卒抓到王三风后应该立即送往州府,到今日还没出现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慢慢升起。 ”这个不难,我即刻派人到白亭烽询问一下就知道!“,索昕说道。 ”我正有此意!别忘了那个贾郎中!“,索昕点头领命。二人光顾着说了这么多,碗中的饽托都凉了。曹殊从进敦煌城开始一直到此刻都没怎么休息过,虽然有些累但心里总有一种紧迫感趋势着他要尽快将这几件看似无关的事理清楚。 俄顷,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朝霞渐远,整座城仿佛刚从朱红的朝霞中挣脱出来,开始了又一日的新生。二人来到一间卖绢布的铺子,索昕拿出半截青绸时,店主忽然联想起这几日城中出现的恐怖歌谣心中立刻视青绸为不祥之物,”张店主,你这里可出售过这种绸子?“ 张店主瞥了一眼,道:”这就是一匹染过色普通绸料,城中的绢布铺都有卖的!买的人也是什么样的都有!“ 曹殊和索昕陷入一阵沉思,张店主见两人不说话,忽然神秘兮兮的开始反问二人:”二位难道没觉得这青绸有些眼熟?像是从哪见过??“ ”你刚不是说这就是普通的绸料….想必生活中也是随处可见….”,曹殊笑道。 张店主一听有些着急,快步走到铺门口探头向两侧张望一下又退回铺子里。这一举动令绢布铺内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张店主凑到曹殊和索昕耳边生怕有第三个人听见,悄声说道:“二位难道就没发现这绸料的颜色和千佛窟的壁画颜色还有那脱壁而出的飞天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吗??” 曹殊和索昕心中一惊,张店主继续说着自己的见解,“二位知道这….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曹殊和索昕同声问起。 张店主眼前一亮,好似堪破了尘世间隐藏的真相,说道:“这就说明阴士圭的死并非人为,而是……”,说到这里张店主突然压低声音,眼神敬畏地往上指了指,”这说明…阴店主怕是遭了…天谴呐!“ 二人走出绢帛铺,曹殊忽然道:“除了青绸、香气….我想我们还需要会一会一个人….“ ”司马说的是……?“,索昕问道。 曹殊狡黠一笑,”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的那位….从飞天缠颈中活下来的王家二娘子!”,此时,一名皂衣小吏匆匆来报,“禀司马、县尉....香铺的店主刚刚回城了!” 听到店主回来了,铁面索昕的脸上竟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浅笑。一向铁面无私的索县尉竟然会偷笑,这让曹殊深感意外! 罗城西侧的两扇厚重的大门早已经打开,夯土城门楼上竖着褪色的旗,时不时地被风吹起又落下。门外聚集的商队正在井然有序的等待盘查,不少骆驼的身上都驮着大量的番锦,它们的主人商队的首领每个人脸上都是疲惫不已,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在附近盘桓休息两日再进城。 但有一个名叫米特的商人收到消息说城里的番锦估价上达七千文一匹就连向下都要三千五百文一匹,这可是他们意想不到的价格,所以放弃修整日夜兼程赶到敦煌。 城门的士卒拿着过所上下打量眼前这位高鼻深目,身形高大的男性,来自石国名叫石破云。只带了百斤的**和百斤檀木,士卒又瞄了眼他身后一共十峰骆驼和二十名名队员,这么多人只带了这些东西,怕是连成本都不够吧! 最近这段时间入关做亏本买卖的胡商好像还不少,光他见过的算起来得有两三百人!!士卒还在纳闷之际石破云顺势经将两枚银币塞到士卒袖口,士卒心领神会立马在过所上批了“勘同”二字。 前面的商队检查的时间过长,轮到米特时他已经等不及还未等士卒开口他已经双手呈上过所,士卒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同样批了“勘同”二字。米特兴奋的领着驼队进入西城门然后进入西门边上的胡商邸店,已经在这里等他的牙人张千鸣却看上去有些忧心。 原来今早安达汉的大批番锦竟然发现了霉变,高价收购番锦本来是为了给安达汉好处,然后他再转手卖给西戎人,这样子还能赚不少利润。但现在安达汉的番锦忽然出现了霉变,他再高价收购反而是白白扔钱。 其他的一些小绢布商也早已经自发的暂停了番锦的交易,并纷纷表示要等到十日后重新调整至合适的估价再进行交易,米特听到这个消息,发现自己的算盘落空,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兴善坊 王氏宅邸 “番锦霉变?”,王严希低声重复着,面色冰冷地看向窗外,金色的阳光成片的洒在青砖上却怎么也融不进他冰冷的眼底。 “小的去看了一下,番锦里夹了不少已经变味的豆渣再加上这几日天热,就……应该是前几日就被放进去了!”,王镖的话没有说完,王严希摩挲着窗棂雕花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转眼间一声暴呵:”一群连货都看不住的废物!!“,转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案几,精美的酒壶和果盘洒了一地,仆役们见状噤若寒蝉。 王镖垂首说道:”郎君息怒,城中做豆腐的商贩没几家,小的去查保准能找到蛛丝马迹!“,见王严希没有吭声,王镖只好一直垂首下跪等待下一步指示。 王严希心中开始盘算,这样一来这匹番锦势必要跌价,拿到手里也卖不出去,但要是不按照高价收购安达汉肯定是不愿意。他要是拿不到好处也不会同意商队把这批兵器运出去,这批货安公那边催得急,得罪了安达汉就没有合适的商队运送了,但自己也不愿意做冤大头买一堆霉变的番锦。 忽然此时王镖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附在王严希耳边言语了几句。王严希眼中的怒气不减反升,咬牙切齿道:“这李进平日里少言寡语,没想到也是条会咬人的狗!“,他收敛起凶光看着王镖,”你确定都听清楚了?“ ”小人确定!“,王镖语气坚定,他得知王三风没有按时回来交货时就觉得出了意外。有人曾在市署门口撞见过王三风,见他将一封信送进市署的书吏,虽然他捂得严实但还是露出了眉角的疤痕。王镖得知后便派人跟踪王三风去了横七巷,偷听到他和李进俩人的对话。 王严希声音冰凉,右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发白,嗔目切齿:“好个阴士圭和李进…竟敢在背后算我王严希的账…..” ”小人的还查到了王三风离开横七巷后去了何处…….“,王镖凑过去悄悄地说了一个名字。王严希的眼睛忽然犹疑的看向王镖,顿了一下忽然笑出了声,诧异地看着王镖说道:”….原来问题竟出现在我王家内部…..倒是我小瞧了!“ ”郎君,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倘若李进真的拿到阴士圭的账本,万一交给了新来的司马….咱们岂不是就受制于他了?“,王镖担忧地问。 王严希冷笑一声,“想凭区区一本账来拿捏我….”,他一边思索一边走到房间的门口,望着四方的碧空和努力振翅而飞的雀鸟,眼前忽然一亮,转过头盯着王镖问道:”城里传着的那首歌谣是怎么说的来着?“ 王镖愣了一下,犹疑道:“好像是….瑟瑟石,蜡中游,三百贯,祭酒殇,五添一,雪落梁,五添二,火噬堂,镜…..”,王严希忽然打断他,”我王严希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既然有人想利用这个搞事,我不妨为他添上一把火!“ 西市 绿珠香铺 从绢帛铺出来后,曹殊和索昕来到了西市的绿珠香铺。彼时曹殊才发现昨晚自己光顾着探查宝翠阁竟没注意到这间香铺其实就在宝翠阁的斜对面。香铺店面并不大,也属于前店后宅的布局,光是站在门口就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气从屋内飘散出来。 刚进铺内,曹殊就被这面特殊的架子吸住了。他向来观察仔细,只是快速的扫过一眼,就发现架子的特别之处。最上面两层每层有五个格子,而下面却是每层六个格子的布局。 香铺的另一侧的架子就显得有些普通了,上面摆了数盏精巧的香炉,大大小小的香盒以及一些书籍,中央一张稍大的案几上摆放着制香药的研钵、铜秤、香炉等物件。 索昕对香铺到是熟门熟路,径直喊道:”绿珠娘子!“。 曹殊猛地听到“绿珠”二字,静如止水的心竟然起了涟漪,其实他在看到香铺的牌匾脚步就迟滞了一下。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六年前,他作为甘州别驾在暗巷内亲手抓住了一个正与西戎人交易的牙人。 这个当牙人的女子明明是他在沙漠匪盗手中救下来的流民,怎么会摇身一变成商队的婢女还跟着商队入城,又当了牙人!她虽然穿着粗布衣衫,但那双眼睛像夜晚戈壁上那颗最亮的星。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当时严肃地问她,脸上却露出一种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欣喜。她看着曹殊迟疑片刻,说道:”你且记住了,我就叫绿珠!“,没错!商队过所上婢女的名字就是绿珠。 他信了她,她聪慧、机警又勇敢,从那之后短短月余就帮他抓获了一个西戎间谍。 理智告诉他绿珠只是店主起的铺名,因为他所认识的绿珠永远留在了金佛寺的大火中。可当他的目光投向架子后面那个忙碌的身影时,还是微微出了神,眼神从犹疑变成了希冀。那颗心开始微微发抖,反反复复的自问:”是你吗?” 那一呼一吸之间,于曹殊看竟漫长得如同一世。直到一个轻快明亮的声音从架子后传来:”原来是你…..“,名为绿珠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转出来。 曹殊被这声呼唤猛地拉回现实,怔怔望向那张带着几分英气的面庞,喉头干涩,恍如大梦初醒。眼底刚刚燃起的微弱希冀,霎时碎裂,化作难以掩饰的失落。他暗自苦笑,告诉自己:”绿珠,不过是个寻常名字罢了。终究,不是她! 第15章 第十四章 看到绿珠笑意盈盈走出来,索昕一改往日的铁面无情,又怕曹殊看出端倪,整个人反倒表现的有些不自然。 曹殊眼中的失落就像是奔涌而出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有多希望从架子后面走出来的绿珠是他认识的那个绿珠。她穿着一身翠绿的衣衫,跑过来指着他说:“曹殊!你为何不守信........” “曹司马?”,索昕低声喊道。曹殊这才发觉自己沉浸在幻想中差点忘了正事。 绿珠有些摸不到头脑,一双杏眼目光炯炯地看着曹殊,提醒道:“你不记得我了?那晚在五里驿站,我们…见过的......”,她不似那晚穿着惹眼的火红石榴裙,而是一身天青色花卉纹的短襦配秋香色六破裙,腰间还坠着一个十分精美银球香囊。 ” 不得无礼!绿珠娘子,这位是本州新任曹司马…..“,索昕赶忙解释。 五里驿中绿珠那一身火红的石榴裙在人群中极为惹眼,怎会叫人轻易忘记,更何况绿珠关于“燕子赋”的一句扎心评价更令曹殊记忆犹新。 他收起了失落,苦笑:”无妨….只是….只是娘子的名字叫曹某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 “原来如此…”,绿珠嫣然而笑,“妾的名字也是妾心中一位重要的人取的….”,此话一出,倒是叫索昕吃了味,对于“重要的人”几个字开始了无尽的猜测。 “听闻索县尉说,绿珠娘子是敦煌城里数一数二的制香高手……特来请绿珠娘子相助!“,说着从怀中拿出袖箭和那半片青绸。 绿珠目光在袖箭上停留一瞬,心跳似漏了一拍,赶紧称赞道:”好精致的袖箭!“,随后接过青绸片,置于鼻尖轻嗅几下,忽然抬眸一笑,眼波流转:“妾要是说对了,曹司马可有赏?”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曹殊有些惊讶,不禁称赞道:“绿珠娘子果然是高手!“ 绿珠眼眸黑白分明,清澈明亮毫不避讳什么等级之分就这样盯着曹殊的眼睛笑了笑,曹殊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头看向百格架,竟有些磕巴地说:”若确实有助于案件侦破,索县尉会向禀报赵县令….“,曹殊一本正经的样子更令绿珠觉得有意思。 ”你说他呀!“,绿珠笑着看向索昕,”敦煌城里有名的铁面无私,铁面无情….也只有在办案时才会想起我…..“,几句话说的索昕耳根微红,握拳轻咳一声,偏过头去。 他见二人都没有说话,有转过头看着两人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曹殊善观察,索昕在他们面前表现得越是镇定无事,反倒是越露出“马脚”。曹殊用胳膊肘故意戳了索昕一下,笑道:”即是如此,曹某替索县尉给娘子赔个不是!“ 绿珠笑着走到几案跟前,打开博山炉的盖子,用银勺挑出一颗琥珀色的香丸放在云母片上。 不久,博山炉徐徐吐出一缕青烟,绿珠抬手示意曹殊,”司马请!“,曹殊首先注意到这盏样式特别的博山炉,但很快就被炉中散发的香气吸引过去。 ”果真一模一样!“,曹殊惊呼,就连索昕也连连点头,“此为何种香?出自哪个名家?” 绿珠面露难色,下意识的瞥了眼那面百格架,才道:”此香名为蔷薇沉......至于其他,妾身不能透露.....“ 这个香味不仅出现在宝翠阁案发现场,还出现在五里驿,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似乎又有着蛛丝般的联系。曹殊敏锐的捕捉到绿珠的那一瞥,他没有追问,反而踱步到那面百格架跟前,佯装对那面架子感兴趣。 正当他们在重重迷雾之中找不到方向时,这香气好似一盏明灯及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十分及时但又有一点太及时了。曹殊心中亦有些怀疑,但这个怀疑只是一种感觉没有方向!俄顷,他忽道:”不能透露......命案当前,知情不报......“ 索昕见绿珠手里摆弄起桌上的银勺和香炉,又顾左右而言他,有些担心曹殊发威会怪罪于她。当即铁面搬出律法:”知情不报,杖责六十!“,绿珠白了索昕一眼,反驳道:”索县尉这就忙着定妾身的罪了......“,索昕哑然。 ”.......索县尉也是情急,还请绿珠娘子见谅!娘子的话或许关乎着另一位女子的生死!!!“,说话间几匹快马从香铺门口飞速掠过,扬起一阵尘烟。 绿珠盯盯地看着曹殊,眼中闪过一丝权衡,喃喃道:”要是这些官员都像你这般.....也就没这些事了......“,她起身离开案几,”此香制作起来到是不麻烦.....沉香一两,苏合香油浸泡百日....就是最后加入的蔷薇水十分昂贵,小小一瓶就要三十贯,况且因为香匪一事闹得,高价难求.....城中能定制此香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说话间,绿珠已经移步到了铺子的门口,忽道:”城中却有两个人在妾身这里定制过此香......“,曹殊刚想说什么就被外面一阵吵嚷哄乱声打断了。 几声嘶鸣之后,数匹马急停在玉坊门口。王严希带的人将玉器坊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本在大堂内购物的客人见情况不妙丢下选购好的玉器匆匆跑出了玉坊,王严希在前厅没看见郑月明又带着人呼啦啦的去了后院。 听见声音的绿珠表现的特别震惊,提着裙子快步走出铺子朝玉坊那边望去。中间的染坊的几个伙计也探出头来望着玉坊,曹殊和索昕见状也跟着过去。 玉坊早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不明就里的人以为玉坊也像宝翠阁一样,发生了“飞天降罚”的诡事,毕竟店主郑月明遭遇“缠颈”的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索昕嘟囔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是啊!曹司马、索县尉你们赶紧去看看….这么多人,别是像阴店主那样出什么事了!“,曹殊瞥了一眼绿珠,见其忧心如焚,两手不停地搓着手中的绢帕。 绿珠见曹殊还站在原地,急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还愣在这做什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索县尉先去,我随后就来!“,曹殊下令。绿珠闻言双眼一翻,嗔责:”司马这是不相信妾.....”,见索昕走后,一副无奈认输的表情,言道:“罢了,就告诉你吧!”,随后附在曹殊耳边轻声耳语一翻,曹殊惊讶的看向绿珠。 恰巧此时玉坊内传出一声尖叫,怕出什么事曹殊只好将此事暂放一边赶去玉坊。 王严希一把挥开上前阻拦的伙计,地将一块玉璧狠狠摔在地上,碎裂声清脆刺耳。 他大声喊着:”婶婶真是一副偷天换日的好本事!用这种次等货冒充上等玉料….是想毁了我王家的声誉吗?“,郑月明听到声响才缓缓自书房走出,宝珠一看院子里围了左三层右三层的人各个横眉立目,急问:”二娘子….要不要通知二郎君?“ 郑月明并未立即反驳,只是俯身拾起地上碎裂的玉璧,神色沉静如水。反倒是身边的一名伙计神色慌张,眼珠子四处乱转。这块玉璧的质地细腻油润,中间虽有些许杂质轻易看不出来,但确实算不上上等玉料。 王严希厉声质问: “今早几个玉商找到我,说王氏玉坊的玉料以次充好…..小叔和婶婶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郑月明察觉到伙计的异样,想必其中有隐情,便将伙计叫到一边,责问道:”还不赶快把事情说清楚!“ 天气本来就热,伙计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了,心虚不已回想起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些奇怪,果不其然现在出纰漏了,也顾不得隐瞒赶忙回复:“娘子您忘了?前两个月有一个新来的胡商要定做一批的上好的玉璧,当时上等玉料缺货让他再等等但是他死活不愿意等急着就要,二郎君说这关乎到玉坊的名声一口回绝了。 可这个胡商难缠的很,不做他生意也不行,非要赶制一批玉璧….在您的劝说下二郎君只好给他看了一批稍次的玉料,同意之后这才做的玉璧…..” 郑月明回想起那日的情形,泰然自若地望着不远处的王严希。伙计满头大汗,急说道:”现下他又反口说我们用次料冒充好料….这…这不摆明了要讹人嘛!“,他担忧地看向郑月明又转头看向王严希,心知王严希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根本不会相信这个理由。 此时,王严希瞥了眼不远处的郑月明,嘴角上露出浅浅地阴笑,转头当着玉坊和围观的顾客,朗声道:“我就奇怪每次从于闐运来的上等玉料耗损如此之高….叔叔和婶婶要如何解释?阿翁这么信任你们将玉坊交给你们打理,你们竟然中饱私囊辜负他老人家!!” 郑月明没有立刻反驳他,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围观的人群,像是在找什么人。宝珠又急又怕,看着王严希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怯生生喊了声:”娘子!娘子!“。 郑月明这才回过神来,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略显焦急地解释:”玉料耗损本就是运输途中常有的……“,可王严希根本不等郑月明的话说完就一声令下:“查!!!”,他带来的私兵哗啦啦的冲进后院各个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一通乱翻之后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王严希虽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但也在他的意料之内,于是最后将锐利的目光落在了那间库房的大锁上,库房内物品众多旁人若想进入库房都要经过郑月明的同意,整个玉坊也就这里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王严希一抬手,私兵又一窝蜂似的将库房团团围住,顺带着把郑月明一起围进去,得意道:”婶婶…请吧!!!“ 郑月明拦住王严希,柳眉微竖呵道:“大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气势汹汹的来查账,是否还将你的长辈放在眼里?自家人弄着这样,岂不是叫人笑话??”,王严希冷冷地笑了一声,”笑话?我这才是帮婶婶….免得将来出了什么事毁了玉坊毁了我家的名声!!“,说罢他就转身不再看郑月明,大声喊道:“砸锁开门!”,哐哐几声后一干人等疯狂地冲进库房,说是查账物却粗暴的四处搜寻。 不过眨眼功夫,一副玉镯子就从库房内飞了出来磕在地上摔得粉碎,库房内不停地传出叮叮当当的玉碎声,郑月明听不下去疾步上前阻止。 一个壮汉撞翻了一张陈列架,长架连同存放的各种玉器直直朝郑月明砸去,不知从何处弹出的碎屑”唰“地划过她的脸颊。郑月明踉跄后退几步,脚步不稳眼向后仰去,眼见那一整排玉器就要砸到她身上。 宝珠见此危急时刻吓得站在原地惊声尖叫,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急掠而至!曹殊疾如闪电掠至郑月明身后,右臂一把揽住郑月明的腰身,旋身将她带离险地。几乎同时,整排的玉器轰然砸落,碎裂声如同冰雹骤降,溅起一片晶莹碎屑。 “哎呀,娘子,你的脸!!!“,宝珠大叫。郑月明惊魂未定,站在曹殊身边微微喘息。 几缕青丝散落在脸颊边,衬得那道被碎屑划出的血痕愈发醒目。曹殊低头看着她,一时间竟忘了松开手臂。 ”无妨…..“,郑月明轻叹道。抬眼之际却看见曹殊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多谢郎君救我家娘子!“,宝珠回谢时注意到曹殊像被勾了魂似的看着郑月明。 索昕在一旁也发觉曹殊神情异样,连叫了几声,曹殊猛地回神,松开手退后半步,掩饰性拱手行礼,“在下失礼了!娘子可无恙?”,郑月明摇头后就慌忙离开了。 索昕随后向曹殊使了个眼色,他二人刚进来就发现这些私兵说是查账却将玉坊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库房内也不像对账反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库房内的箱子接二连三地被掀开,一片狼藉却一无所获。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角落这个箱子上。 王严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此时王镖又从库房的角落里寻到一小节鸡骨头和一个沾有酒气的玉杯,像是人吃剩下的,然后将东西递给王严希看了一眼,二人交换了眼神后,王严希示意手下:”打开!“ 这些私兵手中不是斧子就是棍棒,郑月明疾步上前,挡在箱子前,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这里面是即将发往西京的玉胚,若有损坏,谁也担待不起!“。曹殊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郑月明身上挪开,尤其是那双透着坚毅的眼睛让他的心开始动摇。 可郑月明越是表现的心急,王严希越是兴奋,“嫂嫂该不会是藏了什么人吧!“ ”你!!!“,郑月明气的面红耳赤。 王严希一声令下,”砸!”,就在此时,箱中竟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咚!咚!” 第16章 第十五章 ”住手!“,一声沉喝从库房门口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元瑜搀扶着王敬道缓缓走入。王氏家主王敬道的出现并没有让王严希有所收敛,反倒令他仗着自己是王氏血脉,是一支独苗而愈发放肆。他觉得时机已到,正好可以借此揭穿王元瑜夫妇“真面目”,一举夺下玉坊的掌控之权。 王严希气焰颇高,竟连礼数也顾不得,语气略带命令道:”小叔来的正好…..还请亲自打开箱子….不然我怕这箱子保不住!!!“ 王元瑜面色苍白,语气却平稳:”这箱子里装的是甘州玉商订制的佛像玉胚,你手里的账册应该有记载….“ ”这账册出自你夫妇二人之手….想怎么写还不是你们说的算!“,王严希嗤之以鼻,全然没注意到王敬道眼中的愈积愈深的怒意,”你们就是这样侵吞我王家的东西…..“ “严希!”,王敬道低沉而克制的声音骤然响起,如闷雷一般。此时,箱子后面又“咚咚”响了两声,随后窜出一团黑影,这只黑猫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跃上了房梁。众人对这只箱子的疑问都随着这只黑猫的出现而削弱几分,“元瑜再如何,也是你的长辈….你这般言行可还顾尊卑礼法??“ 王严希被王敬道的斥的一愣,旋即不甘地辨驳:”阿翁,他们这样私吞玉料,以次充好,败坏玉坊声誉,我这也是为了您为了王氏啊!“,王元瑜适时地递上几张文书,均是盖有西沙州府都督大印的过所,王严希却看也不看,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王镖注意到县衙的索县尉和新任司马也在人群中,便在王严希身旁耳语几句提醒他莫将此事闹大,毕竟王三风做的事见不得光,他们大闹玉坊意在打草惊蛇逼迫王三风,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可以收手了。 王严希将手背到身后抬起头,面色白净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笑道:“阿翁,既然小叔说是玉胚那就是玉胚!孙儿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就不陪着阿翁了!”,王敬道唔了一声,略浑浊的眼睛里尽是无奈。 随后王严希带着一干人哗啦啦出了库房,经过郑月明身边时,忽然冒了一句:“婶婶的库房里可是进了好大一只老鼠!”,说完大笑着离开了。 曹殊和索昕互相看了一眼,更加确定王严希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索昕注察觉曹殊的目光不知何时又落在了郑月明身上,这样盯着一个妇人实在不妥就假装咳嗽两声提醒他一下,哪知曹殊竟径直走到她跟前。 郑月明率先行了大礼,声音轻柔:“适才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曹殊这才真正看清了她的面容,眉眼轮廓,竟与记忆中那人有几分重合。他心神剧震,脱口低喃:“绿珠??”,声音虽小还是被郑月明听见了。 她微微一怔,随即莞尔:“郎君认错人了,妾姓郑…..”,曹殊竟失态抢白:“郑绿珠?”,郑月明掩嘴微笑,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波澜,“郎君说笑了….妾名月明,郑氏月明!!” ”郑月明“三字如冷水浇头,霎时浇灭了曹殊心中残存的妄念。他怔在原地,眼前女子温婉低眉,声音柔缓,与那个名唤”绿珠“,眼神灼亮如野火的女子,确实判若云泥。 处理完事情的王元瑜看到此番情景急忙走过来,今日曹殊的举动多怪异,索昕怕出什么事也跟着过来。“适才多谢曹司马出手相救,王某代夫人再次谢过曹司马、索县尉!”,听了王元瑜的话郑月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器宇不凡的年轻人竟是新来的司马,“妾不知郎君竟是司马….刚刚言语多有不妥之处,还请司马见谅!” “无妨!”,曹殊将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但看见郑月明的眼睛又陷入了怀疑之中。索昕一看曹殊不对劲又是发呆又是出神的,连忙小声喊道:“司马?曹司马?” “啊!!”,索昕竟神不知鬼不觉的狠狠踩住曹殊的脚,这个亏曹殊只能尴尬地笑笑然后咽到肚子里。“若是曹司马和索县尉没什么事,我们就告辞了!!”,说着王元瑜牵起郑月明的手,轻声道:“月娘,我们回家!!” “等一下!!”,曹殊忽然叫住二人,“刚才这么一闹,曹某竟忘记了还有些事要向郑娘子请教!!” 郑月明抬头看了眼王元瑜,示意他放心,柔声道:”司马请讲!“ “是关于飞天缠颈一事!”,郑月明听到这几个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惊恐。王元瑜握紧郑月明的手,先一步说:“此事龙兴寺的寺僧已经解释过了只不过是幻觉,司马若还有不明白的可以去问寺僧,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曹殊见状也不好再问,只能看着王元瑜拉着郑月明离开,“二郎,等一下!”,走到门口的郑月明忽然停下脚步,“二郎先上车等我,我去去就来!”,王元瑜想拦住她却抓了个空,担忧地望着郑月明的身影消失在玉坊门后。 “曹司马!索县尉!”,郑月明叫住二人。她伸手摸了摸围在脖子上的薄纱,表现出一种极力遏制心中惊恐的神情,“曹司马想问什么?” 曹殊目光如炬,紧紧看着她:“千佛窟的飞天缠颈,郑娘子当真觉得是幻觉??”,郑月明指尖无意识地收紧,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将龙兴寺僧的那套说辞”空气不通,身心疲累致幻“,又娓娓重述了一遍,语气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涟漪。 曹殊不语,只深深地看着她,试图从那平静的眼眸中找出丝毫破绽。这番表现更令曹殊有所怀疑,“事情发生在初九晚上?初十清晨娘子就从龙兴寺返回了城里,也没有在寺中多休息几日?“ ”妾也想着多休息两日….可玉坊事多,妾身不由己.......“,这个理由确实让曹殊一时挑不出什么毛病,并且飞天脱壁一事他暂未弄清楚,只好说了句:”郑娘子辛苦了!“ 郑月明笑了笑:”再辛苦也没有车夫辛苦,马车经过沙山时忽然起了一阵风看不见路,不仅身上连嘴里都是一嘴的沙子…..”,随后她在曹殊的注视下微微侧过脸,轻声道:”司马若无疑问,妾便告辞了!“ 曹殊目送着郑月明上了马车,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二人尽管面目有些相似但眼神也完全不同,她的眼神如此平静深邃像一片汪洋深不可测,不像”绿珠“的眼神充满了渴望一种对生存的渴望。 马车上,王元瑜用力握紧了郑月明的手不肯松开,好像下一秒郑月明就会离开一样。沉默许久之后,王元瑜又提起想和郑月明去西京的事,不出所料郑月明再一次的拒绝了他。郑月明不忍看到王元瑜失落的眼神,只好看向外面不再说话。 曹殊和索昕走出玉坊,王元瑜的马车已经离开了,玉坊的伙计收拾收拾准备关门休息但是门口却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商贩,二人心知肚明的互相交换了眼神。 ”关于郑娘子的说法司马如何认为?“ ”一个女子深夜独自出现在千佛窟…总会让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产生恶意的遐想和成为攻击他人的理由,郑娘子坚持这样说也无可厚非!“ 碧空万里,宁静悠远下的敦煌城确是风谲云诡,今日是十二日应着歌谣的后六字”五添二,火噬堂“,可直到现在除了刚才王严希大闹玉坊惹出了动静,一切都是这么平静,平静的令人发毛。 曹殊独自走在城内的街道上,又不禁回想起刚刚那位郑月明,她的面貌总是不自觉地与心中”绿珠“的面貌相合。那日,绿珠急匆匆的找到他,”曹郎!用瑟瑟石贿赂官员的证据就被他们藏在金佛寺的墙壁内….昨夜…我亲眼看到的!“,她的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你一定要查啊!!“ ”好!你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一定会去查的!!!“,他向她保证。可是还没能等到天亮,军情来报,拔谷地区西戎来犯。他即刻带着军队出征,来不及说一句”等我“!就匆匆出发。 当他带着军队凯旋归来时,他本以为她会到城门处来迎接他。却不曾想他见到的是金佛寺的一片焦土。从此,”绿珠“成为了曹殊心头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 安达汉在李宅门口莫名其妙地吃了闭门羹,怒气冲冲地来找王严希,恰巧王严希刚从玉坊大闹而归同样心情烦闷。两个火药桶碰到一起刚说没两句就吵了起来,安达汉一生气官话就说的不利索:”王郎君…..我…千里迢迢花费天….大的成本….运来了番锦….说好的七千文买一匹….还有小部分….卖给李市令…….现在我的货….在邸店多放了…多放一天就要交多少花费!!不管怎么样…你都要买….要不然你的东西…别想我运!!!“,说罢一甩袖子就走了! ”哐“地一声,王严希将书案上的玉镇纸摔了个粉碎,咬牙切齿:”要不是安公催得紧,王三风又出了事,我会用你的商队!!一个番人也敢来指责我的不是!!!“ “郎君息怒….李市令今日向市署告假然后待在家中哪也不去,谁也不见。安萨保去找李进吃了闭门羹..….昨夜李进好像去了龙兴寺,当时郑二娘子好像正在龙兴寺祭拜他父亲…您说他们二人会不会有什么勾结,郑二娘子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什么??要不然王三风怎么会藏在玉坊?”,王严希狐疑的看向王镖,“什么飞天缠颈…不过是装神弄鬼!” “跟紧点!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 兴善坊 王氏宅院 ”听说了吗?“,厨娘李氏搅着锅里的杏仁粥,对着旁边烧火的丫头低语,”早上小郎君带着人去玉坊大闹一通,最后还是老家主出面才把事情平息…..“ 小丫头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怪不得刚才我见郑二娘子脸色不太好…..”,随后叹了口气,李氏也跟着叹了口气,眼神一转看见了灶台角上几片碎瓷,忽问:”大郎君又把杯子摔了?” “可不是嘛….我去给大郎君送茶水时还好好的,大娘子正在跟满娘姐姐说话,谁知道大郎君忽然指着茶杯说水里有鬼影,然后就发疯似的把杯子砸了!!”,二人也不是头一回见到王元叔这般,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 小丫头清澈的眼睛转向李氏,“大娘,听说十年前大郎君还不是这样,是因为他….”,谁知此话一出,李氏忽然捂住小丫头的嘴,说道:“别胡说八道……” 从玉坊回来后,王敬道疲乏地坐在案几前,望着缕缕青烟从香炉内缓缓升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久,郑月明端着一碗杏仁粥来看望王敬道,“阿爹,是我没有打理好玉坊才弄出今日的乱子….”,王敬道摆了摆手,身旁的女婢将杏仁粥端走,“无妨......”,王敬道看了眼郑月明,心中一沉如鲠在喉,只好转头看向窗外,绿意已经悄悄爬满枝头,而雪压枯枝却还似昨天一样。 半晌,忽叹:“时光流逝一去不回…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郑月明离开后,他仍然目光希冀的看着郑月明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子中才缓缓起身离开案几回到床上休息。 午时的阳光正盛,索昕和曹殊坐在食店的遮阳棚下面正吃着饽托。一匹骏马在阳关大道上疾驰,骑马的小吏皮肤黝黑,满头大汗,拉着缰绳拐进了东市的街道。一声嘶鸣,骏马抬起前腿仰天长啸,稳稳地停在食店门口。 这名小吏是索昕派去白亭烽打探情况的,在白亭烽探明情况后快马加鞭返回一刻也没耽误。但是他带来的消息却令曹殊脊背生寒! ”禀司马、县尉,“,小吏喘着粗气,面色发白,”初九那日,白亭烽的士卒根本没抓过任何走私弩机的商贩!那天他们巡逻时一切如常,并未遭遇过匪盗!“ 他咽了口吐沫,继续道:”直到次日,他们才在沙地里发现了几具被狼咬过的尸体,应该是司马所说的遇见香匪那回…已经被前日的沙暴埋了大半!“ 索昕面色凝重,并未太过震惊,此地富商既能将县令变成傀儡,买通乃至假冒戍卒,也不是不可能。曹殊心头一沉,暗暗后悔当日竟未深想:那些士卒出现得如此巧合,身份也只是仓促一晃….现在想来一切皆像是精心设计的局! 第17章 第十六章 曹殊只觉得刚理出的一丝头绪又陷入了混沌,诸多线索纷乱如麻,难以串联。正当此时,索昕忽道:”司马,王三风为阴士圭干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您说…会不会是阴士圭想杀他灭口,反而被王三风杀了?“ 曹殊沉吟片刻,反问:”那阴士圭诡异的死状又作何解释?口中的蜡丸,还有那个香味?阴士圭若想杀王三风何必布这么一个局?“,索昕一时语塞。曹殊转而问道:”玉臂环还没有下落吗?“ ”暂无下落…..但卑职总觉得,那个更夫…有所隐瞒!“ 曹殊回忆当晚,二人听到梆子声时第一时间都想到“更夫恰好在子时左右经过宝翠阁或许能发现什么!”,可更夫却一再坚称阴士圭遇害那晚他拉肚子急着去茅房,等经过宝翠阁时已经是子时过半什么都没看见,”既然如此,派一个人盯着他看有什么动静!“ ”已经吩咐人去盯了!“ 罗城 大贤坊 大贤坊在罗城的东南方向,从西市出来向东走经过两个坊市再穿过横贯南北的大道就是大贤坊,隔壁是灵图观所在的修仁坊。阴氏作为久居在敦煌的世家大族,宅邸自然气派讲究。与中原地区不同院落墙体大多采用夯土或土坯砌墙,西北地区气候干旱植被较少但宅院中还是栽种了不少耐旱的植物,阴氏仆从引着曹殊和索昕穿过前院经过回廊进入前厅。 没多会儿,阴俊达一脸不悦的走进来,“真是稀客,县尉找我什么事?”,右额角鼓起了个鸡蛋大小的包,是阴家家主知道阴俊达以土地为赌资连输好几块地,一气之下用香炉砸的。 ”这位是本州新任司马曹司马…..“,阴俊达不礼貌的打量了一番,才勉强行了个礼,”五月初九,你在何处?所做何事?“ 阴俊达一愣,面色倏沉,不情愿地答道:“在城外打马毬……” ”城外哪里?“,曹殊声音徒然变得严厉。阴俊达看了他一眼,下意识的坐直了些,语气仍带着惯有的懒散:”…洪池乡……“ “洪池乡?和你一起打马毬的还有谁?”,索昕接着问道。 “张秋恩和王严希…..” “你们什么时候去的?什么时候回来的?”,索昕又问。 阴俊达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呼了口气,额头上的包隐隐作痛。那日的马毬比赛让他损失惨重,愤懑再度涌上来,“…..初九我和张秋恩去打马毬,王严希初九早上来的打完就走了,我和张秋恩一直待到十一日才回来….期间还有刁民来闹事……” “闹什么事?”,索昕问。“左不过就是些用水的事…..”,阴俊达不耐烦地抓起桌上的一串檀香木手串把玩起来。忽然间顿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你们该不会觉得阴士圭那事是我干的,特地到我家来套我话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来找你是为了阴士圭?”,索昕厉声道。 阴俊达支吾起来,眼神开始躲闪:”我….猜的….他…他…那凶手不是初十杀的他吗?”,曹殊和索昕对视一眼,事实上阴士圭的死亡时间是在子时过后确切的来说应该是初十一日,这才对应上五添一,雪落梁这句歌谣。但看阴俊达的样子似乎对阴士圭的事并不清楚但他言语之间吞吞吐吐似乎又在隐瞒什么,他十一才返回城里与阴士圭的死亡时间是错开的。 就在曹殊思考的这空挡,那串檀香手串在阴俊达的手里转了又转。 “缠在阴士圭身上的青绸有股特殊的香气,经香铺的店主确认正是你向她购买的“蔷薇沉”……”,其实绿珠向曹殊提及了两个人,但在此曹殊却只说了阴俊达一个人。 阴俊达一听,心中紧绷的弦忽然松下来,又恢复刚开始的纨绔样,这一细小的变化都被曹殊和索昕看在眼里,“没错….这款蔷薇沉是我让那女店主制作的,蔷薇水也是我给她的…..但这香也不是我一人在用….有时候我还会赏给酒肆里的舞姬乐娘什么的….她们都高兴得很,毕竟蔷薇水现在是有钱也难买到….哦,对了!那个舞姬…叫什么….什么欢资的….我也给过她…..她和阴士圭在酒肆那一闹全城的人都知道!阴士圭当场说要是欢资能把珠子吞下去就把她的债免了……这不是阴士圭的嘴里就含着一颗珠子吗?欢资恨阴士圭想杀了他,不料留下了香气….”,阴俊达双手一摊,眼睛向上一挑,嘴角一抹邪笑:“这凶手….不就真相大白了….” 索昕气的捏紧了拳头,阴氏作为世家大族怎么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曹殊笑道:“我们也只是随便问问…你是否与张秋恩在一起我们自会查证,况且门外有人在等你,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阴俊达这点警醒程度怎么会察觉到外面微小的脚步声,还愣在那里不知所云。反倒是躲在门外偷听半天的阴四娘趁机进屋,刻意地笑了几声掩住尴尬,“妾见过曹司马和索县尉!妾正准备回去,走到门口听说侄子俊达有事….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妾…没打扰到曹司马和索县尉办案吧?” “没有….我们也准备走了….”,说罢,曹殊和索昕就告辞离开,“妾送二位出门….”,阴四娘追到大门口。 “阴娘子可是有什么事??” “曹司马可真是个聪明人….”,阴四娘将曹殊引至一旁,假意叹道:“曹司马是聪明人,有些话…妾不知当讲不当讲….”,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关于宝翠阁阴店主的事…..妾恰巧知道些旧事…..阴士圭原来住在神沙乡….年轻时嫌种地苦就当了流民跑去了凉州,后来在郑家当上了管家还改了名字叫做郑圭。怪的是,郑家落败,郑圭反倒发财,回到敦煌开了宝翠阁…..“,她一边说,一边留意曹殊的神色。 曹殊目光微凝:”郑家?” “正是!”,阴四娘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曹司马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妾….郑家的女儿是我小叔子元瑜指腹为婚的妻子。六年前她刚到王家那落魄样儿妾以为是哪来的要饭的…..说出来不怕司马笑话,妾也是也是为了阴、郑两家的名声才私下查了查….也是怕有人冒名顶替…..“ “哦?娘子查到了什么?“ 她凑到曹殊身边悄声道:“她父亲郑福音根本不是病逝,而是卖给别人一颗假瑟瑟,被人告了官畏罪自杀的!” 曹殊喃喃自语:“又是假瑟瑟??”,阴四娘见目的达到,窃窃自喜的又添了一把火,“这几日,郑氏日夜在玉坊忙碌,初十那晚下那么大的雨也要去玉坊…..家都不回,比县令都忙…..”,她见话已经点的差不多就借口离开了,无论郑月明与此事有没有关系都够她喝一壶的了。 二人望着马车甩出的飞尘,曹殊不停地思索着,“六年前正是甘州伪瑟瑟案发生的时间,难道与郑氏的案子也有关系?亦或是这些假珠子本就是一个人做的,这个人先在凉州后来到甘州最后又来到了敦煌…..”,这些事冥冥之中似乎有着某种关联,但都是一些猜想并没有证据。他又想起了王三风,若此人还活着或许会是解开整件事的关键。 ”索昕!“,曹殊忽然叫起了索昕的名字。索昕一愣,观曹殊神情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司马有何吩咐?“ ”你可还记得在玉坊时郑氏最后说了什么吗?“ 索昕垂眸开始回忆,“她好像说…自己不如车夫辛苦,回城经过沙山时还遇到了沙暴…..”,索昕说罢抬起头看着曹殊,曹殊像是发现了什么事,语气略微激动,“没错….你有没有觉得她是在故意向我们提起她经过沙山,沾了一身沙子?” 索昕忽地明白了曹殊的意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但郑氏又怎会知道宝翠阁的地上有沙山的沙子?难道说…..郑氏和那王三风是一伙的?“,其实曹殊心中也只是猜测,他们若是一伙的郑氏又为何要故意点出沙子的事? ”按照阴氏的意思,阴士圭和郑氏应该是认识的…..“,索昕思索道,”她还故意指出阴士圭是在郑家败落后才发迹的….难道郑家败落和阴士圭有关?二人有仇怨所以郑氏报仇杀了阴士圭??“ 阴四娘回到兴善坊王家宅院后,瞥见王元叔又一个人楞楞的坐在院中发呆。她今日心情大好也懒得管那痴人在干什么,屋内清甜的香气令她整个人都感觉轻松无比。满娘奉上茶水,阴四娘浅啄一口发现她双眉紧锁,问道:”我不在这半日,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满娘便将早上王严希带人大闹玉坊和王敬道出现制止的事情告诉了阴四娘,阴四娘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那二人也不知给阿翁灌了什么**药,老人家如此偏心他们!“ ”不止如此,他们回来以后二娘子曾端着碗杏仁粥去老家人屋内待了好长时间,不知在谈些什么!“ ”什么!“,阴四娘迅速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案几上,气道:”肯定又去阿翁耳边吹什么风去了!!走!我们也去看看阿翁!” 阴四娘手里端着几碟点心也来到王敬道居住的院子,见王敬道正在院中纳凉,极为亲切的缓了声:“阿翁!” 王敬道闭着眼睛唔了一声,“阿翁这两日身体可好?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我给您拿了些点心,您尝尝!!”,阴四娘颇为热情的自顾自说了许多嘘寒问暖的话。可这些话王敬道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他知道阴四娘肯定不是为了说这几句话才来看他的。 半响,王敬道已经年迈,眼睛早就花了,就算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一片模糊的景象,随后吩咐仆从去拿钱,“上次答应的给你的钱….你刚好来了就顺便拿回去吧…..”,阴四娘眉眼略带笑意,道:“那就谢谢阿翁了!”,阴四娘接过装着银锭的木盒,特意掂了掂重量才交给满娘拿着。 “阿翁…..今早的事我也听说了…..您不要怪严希多事,他不也是为了王家的声誉…..”,阴四娘说着,王敬道苍白的眉头微微皱起,又唔了一声。 阴四娘见王敬道不理她的茬,心中有些不满,“阿翁….玉坊交给他们迟早要出事的,元瑜身体不好,月明又在千佛窟遇见那样的事,现在城里到处是她的传言,倒不如让他们夫妻二人离开去东边修养一段时间…..您把玉坊交给严希管理,再怎么说他才是你王家的人….” 半晌,王敬道微薄的双唇终于缓缓张开,说:“严希手中不是还有几处产业,玉坊的事就由元瑜他们管理…..你先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阴四娘见王敬道又将此事搪塞过去,气冲冲的出了院子,口中还嚷嚷着:”我早早嫁入王家,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整个王家都欠我的!严希才是王家的根!玉坊、田产,所有的东西都该是他的!那两个外人算是什么东西!“ 第18章 第十七章 初十二日已经过半,那场预先张扬的大火虽未降临,敦煌城中却已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街上来往行人神色匆匆,有人提着沉甸甸的羊皮水囊疾步归家,也有人来回担着扁担,一遍遍将水缸灌满….整座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宁静中,那首诡谲歌谣的下一句“五添二,火噬堂…”,如诅咒般盘旋在上空,压的人喘不过气。 李进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周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缸。他早已下令今日府内严禁生火,还将所有易燃物一律清空。只要能安然度过今日,那个谣言自会成为无关痛痒的笑话。可是他依旧坐立难安,阴士圭的账簿到底放在哪了呢?找不到账本王三风不会放过他!王严希若知道他和阴士圭背后记他的账,自己更是性命难保!! 思来想去,不如直接逃去西京?他想了想还是不敢迈出书房大门。正当他踌躇时,仆从前来禀告,”郎君,王家二郎王元瑜想请郎君今晚去胡家酒肆…..“ ”王二郎…王元瑜?“,李进疑惑,心想他与其平日往来甚少,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见我?不管怎样,今日他都不会出这座宅子!但心中还是乱糟糟,吼道:”我不是说过…..今日闭门谢客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小的也是这么回他的…..可是…可他说事情紧急,若郎君......“,仆从声音愈发颤抖,”若郎君还想活命....请郎君一定要去!他会一直等着…“ 李进心中”噔“一下,急问:”他当真这么说??“,这样的话仆从哪敢乱传,生怕说错一个字,回答时连语气都尽力模仿者王元瑜。 李进的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沉思:“王元瑜和王严希都是一家人,二人定是合起来….诓骗我….”,即刻吩咐道:“你去回了他….他愿意等就让他等…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曹殊立于窗前,指尖无意识的敲击窗棂。索昕的消息像块巨石压在心头:白亭烽戍卒被冒充….王三风逃脱后下落不明….阴士圭的死应了”五添一,雪落梁…“,而今日是第十二日… ”司马!“,索昕匆匆进门,”找到那串玉臂环的下落了!有人在胡杨黑市发现了玉臂环!“,索昕有些迟疑:”还有一件事….玉坊的郑娘子神色匆匆,带着几口大箱子不似乎往黑市那边去了….“,二人一下想到了王严希今日搜寻玉坊时执意要打开那口箱子。 曹殊策马奔在通往胡杨黑市的街道上,风从耳畔刮过。曹殊的心情难以言喻,并非全因案情,更有对那个叫郑月明的担忧。她那过于平静的眼神,提及沙山时又似无意的语气,还有与“绿珠”那般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面容,这一切交织成一张迷网,让他心绪不宁。 城东南角 胡杨黑市 夕阳西下,火红的晚霞铺满天边。南城门外搭建了不少供商旅临时歇脚的简易凉棚,旁边自然也少不了供牲畜休息喂食的临时草厩,难闻的骚气始终萦绕在南城门内外。 城东南角的无名坊被高大的城墙遮挡着始终浸在黑暗之中,这座坊市的坊墙坍塌大半也无人修补本来跟横七巷一样是一座废坊,不知何时起成只要戌时一过,这些残垣断壁之内就会慢慢亮起幽幽烛火,久而久之成了敦煌城中的一个暗面。 曹殊在一间铺子前停住脚,这间售卖珠宝的铺子与西市的其他铺子相比除了小点并无二致,伙计正在收起遮阳棚,回头见曹殊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他随手拿起一颗普通蓝色琉璃珠,端详片刻又放下,接连几次都不太满意。伙计看出他并非寻常客人,便进店拿出一串琥珀色珠子,低声道:”灵图观开过光的……能辟邪防身….如今城里流传飞天脱壁降罚世人,王家的二娘子正是凭此物才逃过一劫,不像阴士圭丢了性命….算你800文一颗,如何?” 曹殊神色微动,却仍不满意,摇头说道:”我想找一副金镶玉臂环,连接处是金制兽首,头顶镶有紫宝,兽眼为绿宝…..“,伙计猛地想起昨日好像刚收了一副玉臂环正是他说的样子,这还没有对外拍卖他怎么就知道呢? 曹殊见伙计犹疑的样子,把官职腰牌一晃,道:“带我去见周店主”。伙计立时变了脸,抬手连拍两声,店铺两侧旋即出现两名身着黑衣凶神恶煞的打手。能在这黑市上混的,哪一位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伙计刚想开口威胁几句,一道银光已经落在他的肩上,伙计登时不敢再动,两名打手也不好轻举妄动,只能任由曹殊狭着伙计上楼。 曹殊来之前就听索昕说黑市上有一个脸型圆润,八字胡,嘴唇边有一颗黑痣的人是有名的销赃户,姓周家中排行老三人称周三郎,几乎所有来路不明的东西都能经由他手合理流出。 周三郎正坐在食案前吃饭,小小一张食案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器具非金即银,旁边站着一个仆从手中端着一个精美的鎏金缠枝花纹酒壶。 气氛似乎并没有因曹殊的忽然闯入而被打扰,更显然的是这些人只认周三郎不认什么官员,只要周三郎没发话他们就不会动。周三郎皱了皱眉头,曹殊丢开伙计收起横刀拿出腰牌,”周店主,在下西沙州司马,曹殊!“,周三郎放下手中的筷子,“啊,原来是曹司马,来我这里有何见教?” ”听闻周店主刚收了一副宝翠阁流出的玉臂环…..“,伙计低着头惊恐的双眼盯着地面不敢看周三郎,周三郎瞪了伙计一眼,笑道:”怎么曹司马想要?“ ”曹某只想知道卖主是谁?“,周三郎听后哈哈大笑,道:”那些卖主自然是不想让别人知晓才来黑市找我周三,我若是告诉了你….岂不是毁了自己的名声!我这生意往后还做不做了?司马,你说是不是?“,说完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搓着八字须尖。 ”原来如此!那倒是曹某草率了!“,曹殊笑着说道。周三郎眯起眼睛冷笑着端起酒杯,随后曹殊后退两步在场众人都以为这位曹司马就要转身离开之际,一道银光”唰“地一闪,周三郎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殷红的葡萄酒洒在波斯毯上转眼就渗了进去。 周三郎垂眼盯着自己脖子上的横刀,此时仆从不明就里冲了进来,边说着:”店主,您约的客人来了!“,抬头一看屋内的情况立时傻了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曹殊凑到周三郎耳边说了几句,周三郎思索片刻,恨声道:”罢了….来销赃的是那更夫!!“ ”唰“地一声横刀入鞘,原来黑市白白占了一块地,官府无法管理存在安全隐患又在中间占不到便宜,而且王严希早就看上这块地,想联合官府将黑市赶走。周三郎想着要是不说,岂不是会给官府的人留下把柄,到时官府联合王严希哪还有他周三郎的容身之所,所幸卖给曹殊这个面子! 曹殊走出周三郎的店铺不远就看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店铺门口,另一辆装着几口大箱子的马车陆续进了店铺后院。一个身穿红色胡服,脚踩尖头乌皮靴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当她微微侧过头的时候曹殊看清了女子的面貌,正是王家二娘子郑月明。 仆从迅速撤走了食案上的菜肴仅留下一只高足夜光杯,郑月明将檀木匣子推到周三郎面前。周三郎打开盖子露出满意的笑容,合心合意道:”郑娘子放心,周某一定将这批”货“安全地送出城!“ ”那就多谢周店主了!“,郑月明说道。 曹殊在周围晃荡许久都没见郑月明出来,心中担忧不已。于是趁着四下无人悄悄翻进后院,那辆马车和五口大箱子就停放在院中,唯一有些诡异的是车夫全都不见没有一人看管这些箱子。 李进迟迟没有出现,王严希似乎也已经发现了王三风的踪迹,此时他大有穷途末路之势。狭小的马车之内,王三风的弯刀就架在郑月明的脖子上,”在洞窟里,我怎么就没一手掐死你!!!“ ”王镖正在全城搜捕你.....现在只有我可以借机把你送出城,就像当初带你入城那样.....这是你唯一的生路......“,郑月明冷静沉着,视那柄弯刀如无物。 王三风正欲开口,忽然听到马车外似乎有脚步声逼近,二人旋即噤声。曹殊看见箱子就想到王严希大闹玉坊的事,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王氏玉坊又有什么东西需要通过黑市的周三郎处理,难道是兵器? 曹殊随机打开一口箱子,里面装的全都是玉料,他检查了一下里面并没有掺杂什么铁器。就在他要打开第三口箱子时,马车内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的大拇指顶出横刀刀柄,一步一步悄悄向马车靠近。就在他距离马车一步之遥时,横刀已经悄悄出鞘,刀尖朝着马车的帘子慢慢地靠过去,就在刀尖距离帘子半寸的距离时,一只手忽然从里面将帘子缓缓掀起。 刀尖几乎抵上郑月明的面门,她惊得脸色煞白,几乎失声。曹殊猛地收刀,认出车内之人:“郑娘子!” 郑月明依旧是面无血色,双手紧捂胸口,缓缓掀开车帘,露出身后那名脸上带疤的男子。 曹殊一愣,”王三风!!“ 王三风一手挟着郑月明的肩膀,一手用刀抵着她后腰,慢慢地下了马车。”曹司马,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说话时他脸上的疤痕时不时抽动一下。 ”王三风,放开她!休要牵连无辜的人!“ ”无辜??“,王三风讥笑几声,”退后!“,他拖着人质慢慢地向院子外靠近直至俩人退到黑市的一条巷子口。黑市上幽幽的烛火时明时灭,巷道复杂若是让他躲进去怕是不好抓到。 ”再退后!扔掉你的刀!!否则老子先一刀捅了她!“,郑月明的面无表情,那双幽深的眼睛似乎是在向曹殊求救。曹殊的心一下就软了,眼前浮现出绿珠的面孔在向他求救! 他脚上的靴子碾着地上的沙土后退了两步,缓缓松手将刀扔在地上,”王三风,你觉得你能逃得出去?城里面除了我还有不少人想要抓你要你性命!“,说话间右侧墙角忽现三道寒光,三枚袖箭直取王三风后背。 ”当!“,曹殊靴尖踢起横刀转身侧踢出横刀连挡两枚袖箭,一枚袖箭从郑月明耳畔呼啸而过钉入对面的土墙。 三个黑影落在屋顶上,围住王三风和曹殊,显然他们的目标是王三风。三人冒着风险此时露面,说明今夜黑市灯烛熄灭之前,王三风是不可能活着离开黑市。王三风自是知道这样的后果犹如一个亡命之徒拖着郑月明疯狂地冲进黑市的人群之中。 黑市之中势力混杂更不好出手,空气中弥漫着火一样紧张的气氛,黑衣人越过黑市的断壁紧紧跟着王三风,时不时的放出袖箭激散人群。王三风拽着郑月明撞翻一个食饭摊,锅中还滚着沸水,郑月明眼疾手快冒着烫伤自己的风险用大木勺溅出沸水,王三风眯眼躲避的刹那,曹殊的横刀已经破空劈来。 ” 铛!“,王三风的弯刀抵住曹殊的横刀炸出无数火星,抵着王三风退入一条无人的巷道。三道黑影如秃鹫般从屋顶扑下来,蒙面之下低沉的声音喝道:”杀!!“ 最先冲过来的黑衣人被曹殊的横刀割伤小腿,旋即而来两柄横刀封住他的左右退路。曹殊月白色的衣袍在月光下来回翻卷,他旋身点足上墙侧踢翻两侧的竹竿,并借着竹竿柔软的弹力跃上坊墙借着月光看到王三风拖着郑月明钻进了黑市中一间废弃的染坊。 黑衣人又放出袖箭,曹殊挥刀格挡的瞬间,另外两名黑衣人已经越过曹殊直冲染坊。染坊中褪色发白的布匹在月光下随风翻涌就像条条白绫时不时从脖颈掠过。 挣扎中郑月明的脖子被刀刃划出一道的血痕,随着王三风步步后退,染坊屋顶上又出现一个黑影紧跟着王三风和郑月明。他没有更进一步,只是时刻紧盯着王三风的行动,与其说是杀手不如说更像一个黑暗中的守护者。可郑月明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黑影,那眼神毫无惊恐倒像是在请求,黑影顿了一下又看了眼郑月明,双眼低垂转身消失在夜空之中 第19章 第十八章 窗外明月高悬,滴漏已过亥时,城内依旧平静无事发生。李进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只要再熬过两个时辰,那首歌谣就不攻自破。 不管是装神弄鬼还是什么,他都暂时安全了,现下只要拿到阴士圭的账簿,就即刻出关去石国,管他什么交易不交易的,让王严希自己玩去吧! 可是阴士圭究竟将账簿藏在哪了呢?他已经想了一天了,从他和阴士圭认识那天的起大大小小只要是他能想起来的事通通想了一遍。 阴士圭为人自负,当年若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他这种人怎么能轻易放下身段在郑家做管家。二人相识之初,阴士圭的手脚就不老实,经常从郑家的家用的中挪出一部分据为己有。 郑福音为人宽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他遇见了卖珠宝的胡商。从他手中花了一笔巨款买了下一颗品质上等的瑟瑟石,想着去西京将瑟瑟石转手卖掉再买回茶叶在凉州出售。赚到的钱作为他的独女郑月明的嫁妆,却不曾想自己忽然卧病在床,只好委托阴士圭去做此事,现在想来郑福音忽然染病也与阴士圭脱不了干系。 当时李进还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阴士圭声称自己有一个制作假瑟瑟的秘技,想以此将真瑟瑟掉包。二人合计一番后就照办了,等到东窗事发两人早已经身在甘州。 阴士圭常说那枚瑟瑟石是他的福音,他迅速翻出那半截青绸将上面的账目来来回回仔细琢磨,”壬午年 正月二十日…..壬午年 二月十五 …..三月三十…… 一….二十…..二…..十五…..三…..三十…… “,李进的脸上浮现起诡异的笑容,喃喃道:”宝翠阁…..在宝翠阁!“ 他又看了看案上的滴漏,还未到子时还不能出门但他心急如焚只想尽快拿到账本,思忖片刻后还是悄无声息的从后门溜出,直奔宝翠阁。他不知道的是在这半明半暗的巷道内,早已有人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城南角的上空忽然炸起橘红色的烟火,正在巡逻的索昕知道是曹殊发出的求援信号,便火速带人赶往胡杨黑市。三个黑影身后又隐约冒出数个黑影在染坊的屋顶分散开来,将王三风、郑月明和曹殊团团围住,黑暗中的每一支箭都对准了他们的要害之处。 屋顶上银光骤闪,犹如流星飞坠,扑向院中三人。王三风狞笑一声,猛地推出郑月明替自己挡箭,自己则撞破后窗遁入屋内。 曹殊跃身而起,持刀疾挥,“叮..叮…”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他揽住郑月明的腰,翻滚躲到染缸后面。 紧接着”哗啦“一声,染缸被袖箭击碎。曹殊反手用刀劈断支撑染布的竹竿,褪色的布匹如一张大网般罩下,三名黑衣人脚下踉跄,横刀银光一闪三人的小腿纷纷血流如注。 屋内金铁交鸣之声不断,时不时传来惨叫的声音。王三风狞笑着翻出染坊的断墙,冷笑却忽然之间僵住了,脸上被火把的红光映得发红,更衬的那道疤痕狰狞可怖。 索昕带人及时赶到并迅速包围染坊,黑衣人见状如潮水般纷纷退去,而那三名被缚住的黑衣人纷纷咽下口中毒药迅速毒发身亡。 ”司马,要不要派人搜索全城?城门已闭,这些人逃不出去!“,索昕问道。 ”这些都是死士,怕是等你还未碰到就已经吞毒自尽了!!“,曹殊看着染坊内的狼藉,震惊于背后之人竟如此下狠手,”曹司马…..“,郑月明向曹殊行了个礼,”多谢曹司马的救命之恩!“ 曹殊看着这个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犹如一尊冰雕,她刚刚经历这番遭遇,眼神之中竟还是如此平静深邃,没有一丝恐惧。这令他又想起了“绿珠”,那个曾被自己从劫匪中救下的女子,曾与她一样极力的压制着自己惊恐的表情,想表现出自己并不害怕。 ”郑娘子,你受伤了!“,郑月明的指尖抚过颈间的血痕,笑道:”这点小伤,不碍事!“,尽管这样说曹殊还是发现那微蹙的眉头出卖了她。 寂静的宝翠阁内,忽然响起了吱呀声。二楼两侧的房门忽然打开,本该有飞天仙女从房内缓缓飞出,此时却是一片漆黑。 “一….二十…..二…..十五……”,李进嘴里反复不停地念着这几个数字,一边吃力的推动着这两个巨大的齿轮,直到齿轮上标着“一”的齿对准自己。接着蹬上横着的齿轮,一节一节网上爬,直到他能够到“第二十根”齿。 “找到了….找到了….”,李进兴奋的完全没有察觉到,窗户上映着的红红火光,还沉浸在即将拿到账本的喜悦中。 第二十根锯齿果然是空的,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沿着缝隙撬开表面的盖子。果不其然,一本卷起来的账册映入眼帘。李进刚伸出手,一个黑影闪过先他一步抢过账本。李进愣了,回头一看,竟然是王镖!! “李市令….你果然和阴士圭藏了一手…..”,王镖低头看着手里的账本,同样愣住了。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一本空卷。 “是你……”,李进声音颤抖,深知自己现在就是浑身长满十张嘴也说不清了。看着王镖冰冷如刀的眼神,心中万念俱灰,两腿一软顺势跪了下去。 窗外红红的火光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起,但李进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主动出击不过是落入了一个精心为他设计的局。 另一边的胡杨黑市上,王三风双手被缚站在门外,竟对着染坊内的郑月明咧嘴冷笑,随后疯狂对着郑月明嘶喊:“是她!!一切都是她…….”,后面的字在脱口的瞬间,一枚谁都没有察觉的袖箭射入他的后背,殷红的血液就这样在众人的惊讶中静静地顺着袖箭冒了出来。 索昕急忙探查王三风的鼻息,重重一拳垂在地上。几乎同时,西市方向黑烟冲天,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曹殊惊呼:”索县尉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司马….亥正三刻,离子时还有一刻!“ 弥漫在西市上空的黑烟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恐惧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曹殊和索昕赶到失火的宝翠阁。有眼尖的衙役在灰烬中发现了李进的尸骸,位置大概在宝翠阁二层装置齿轮的房间。 望着废墟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句”五添二,火噬堂…“,那首从阴士圭嘴里吐出来的歌谣,还是在十二日的最后一刻应验了!自此之后敦煌城的上空就像笼罩了一层阴云,令所有人忐忑不安。 从夕阳染红戈壁高墙到夜幕降临繁星如水,王元瑜一直坐在胡家酒肆二楼的窗边望着街上来往的人群,本来今日情况特殊酒肆内就没多少客人,再加上宝翠阁失火的事迅速传遍全城,为数不多的酒客也匆匆返家。 酒肆店主走到王元瑜跟前,问道:“王郎君,可还要添酒?”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现在差不多子时过了……您在这已经坐了大半天了,是在等什么人吗?”,店主问道。 王元瑜喃喃道:“已过子时….“,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去做了….“,他语焉不详店主也听不明白。只见他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双唇紧抿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关切道:“王郎君,王……”,话还未完只见王元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红案几。 一个提着水桶的皂衣小吏正走着忽然觉得头顶上落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不少破纸片从树上缓缓飘落就像秋风吹落的黄叶,上面用蝇头小楷反复写着:”镜中花 沙中月 银光寒 胡杨断 枉死怨 轮回转 ……“ 曹殊回到州府后院的司马宅时已经快寅时了,身体虽然疲惫但脑子却异常的清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歌谣的前半部分竟然一分不差的完全应谶。 之前推测郑月明可能与阴士圭的死有关,但在黑市上王三风挟持她时,那一副无力反击任由摆布的样子又怎么像是一个凶手?亦或是她与人合谋?在王三风被射杀的同时,宝翠阁着火李进身亡,似乎又表明凶手另有其人! 曹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在送郑月明回府时询问过为何王三风会挟持她。她却反问曹殊“为何要问被挟持者为什么会被人挟持?这个问题不是应该去问挟持者吗?” 根据他的观察和简单的猜想王严希大闹玉坊应该是知道了王三风藏在玉坊跑去打草惊蛇的,那些追杀王三风的黑衣人或许和王严希有关?曹殊对着烛火将自己脑海中的线索一遍又一遍的进行复盘。 离开黑市后的郑月明并没有回家,而是骑着马趁夜来到了龙兴寺的后院。独自一人点燃了供台上的香烛,郑重的对着中间的牌位下跪磕头,当她再抬起头时,眼中含着泪水,轻声道:“六年时间匆匆而逝.....现在你可安心了.......” 同样彻夜未眠的除了曹殊还有王严希,他披着一件大氅在院中来回踱步。宝翠阁已毁,阴士圭、李进、王三风已死,悬在他头上的剑暂时拔除了。 但那本账册是假的,显然是有人捷足先登了,到底会是谁呢?难道新刺史人还未到,但已经秘密派人潜入敦煌了? 除了自己派人跟踪了李进,应该还有另一伙人跟踪他。不然又怎么会那么巧在王镖杀了李进之后,大火就蔓延了宝翠阁,这不正好应了”歌谣“的谶语! 而王三风押送弩机被巡逻戍卒发现,王镖派人问过白亭烽的戍卒根本就没有见过王三风。他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他感觉被人做了局,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做他的局? 在宅院的另一边,王元叔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起来,披着一件外衣悄悄地走到屋前的小院中,呢喃着那首歌谣的后半部分“银光寒.....胡杨断....轮回转......”,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李正在胡杨处被行刑的画面,眼中逐渐变得惊恐。 不知不觉天边已亮起微弱的晨光,曹殊用冷水洗了洗脸。索昕站在门前,正要举手敲门,曹殊就推门出来了。 索昕双眼布满血丝,看来也是一夜未眠,”司马,更夫张寸金已经找到,带来的路上我就给审了……据他所说亥时过半他经过宝翠阁时听见里面传来两个男人的争吵声….“ ”男人?他有没有听清争吵的内容?“ 索昕遗憾地摇摇头,”更夫害怕阴士圭找麻烦就赶快走了……等到子时过半再经过宝翠阁时发现宝翠阁大门开着….就发现了阴士圭已死….他见满屋子珠宝临时起了歹意又见阴士圭死状可怖随手抓了一对玉臂环就跑了……“ 索昕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个鹅卵大小的瑟瑟珠,”这个是从王三风身上发现的….应该是欢资提到的那颗珠子!不过是假的!“ ”假的?“ 索昕道:”郑月明虽为明说,但我推测王三风是在沙山劫下她的马车,身上带有细沙….亥初阴士圭离开酒肆回到宝翠阁,之后王三风找上门将阴士圭杀害后离开….更夫返回宝翠阁时阴士圭已经被吊起来了,其中这段时间有人来过宝翠阁将尸体吊起来…..” “所以说这个人就是散播歌谣,装神弄鬼的人!!!” 二人说着走出了州府衙,”王三风已经死了现在是死无对证……“,曹殊牵来一匹马,”司马这是要去哪?“,索昕问道。 ”去千佛窟看看…..“ “司马还是怀疑郑月明?” “我现在更好奇的是飞天是如何脱壁奔月的!!” 第20章 第十九章 碧天如水,时而飘过丝丝浮云。敦煌城的各大城门处亦如往日,排满了等待核验入城的商队、旅人,这座沙漠戈壁中的绿洲仍然像一颗发光的明珠吸引着西来东去的人。 西市内仍然是人头攒动,驼马川流不息,随处可见叫卖、迎客的商人,耳边时不时地传来胡语胡乐。看着街道上不息的行人,安达汉眉头紧蹙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昨夜那场大火不偏不倚将他放在隔壁邸店的番锦毁了不少,再加上这两日城中绢商不满番锦交易价格过高谁都不肯交易番锦…….这又是大火,又是霉变,再这样下去他就要亏掉底了! 他出了邸店顺着大街向东走,快到东城门处再穿过东市向北经过两个坊市,就到了释教坊。在白马塔附近巷子的尽头看见一堵红色的夯土墙方才停下脚步。 红墙之内是一座两层的祆教建筑,正前方是一扇拱形门两侧立着石雕的神鸟像。整座建筑与中原的寺庙建筑大不相同有处处隐约夹杂着中原建筑的影子。 康思明刚走出红墙,便被安达汉一把拉住。他脸色铁青,语速急促:”康公….你还有心思参加什么斗宝大会!!!我的锦….我的锦都毁了!!从开始…就说好了的,王严希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还想我帮你们运货去武县….现在出了那么多的事,先是五里驿莫名其妙的大火,接着城里又死了人,连我的锦都开始发霉,这难道都是巧合?“ 康思明眉头紧锁,压低声音:”你不要着急…..你我二人也不是第一次合作……我何时亏待过你….废窟的货必须按时送走…”,安达汉还在气头上,瞥了他一眼,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最近出了这么多的事他也很无奈,但首要的还是要安抚安达汉,毕竟货还没运走,对安达汉只好软硬兼施。 康思明手指轻轻捻搓下颌的胡子,“你每次离开敦煌时带走的可都是上好的蜀锦….这些东西可是出不了玉关的…..“,律法规定锦、绫、罗、縠、绣、织成、细绢丝布、牦牛尾、真珠、金、银、铁,并不得度西边、北边诸关及至缘边诸州兴易,被发现则会面临货物没收和被流放的刑罚。 安达汉瞥了一眼,心里的火气暂时被康思明这番话给按了下去。自从六年前开始,他们一直在合作,但没有哪一次会像这一次这样令他不安。他沉默片刻,还是不放心,妥协道:”康公,我们的合作还要继续的话…..剩下的锦我要这个数…卖出去!!“ ”30贯一匹?“,康思明看着安达伸出的三根手指,尽管有些震惊但没有表现出来,镇定道:”你知道我们要的不是你的锦而是锦中夹带的铁料…..收购你的锦就算是额外给你的好处….一匹7000文已经是高价了!“ ”一匹番锦在西京能卖到30贯…..你们要是不想要….自然有人想要….至于铁器,你们就自己运到武县吧!!!“ 这批铁器安公严令要按期运往武县,若出了问题谁都担待不起。康思明强压怒火:”这些年你和王严希靠着这条商路赚了不少钱….你现在想过河拆桥??“ 安达汉冷笑,挑衅的看着康思明,“怎么过河…还得看康公和王郎君的诚意了!!” 康思明深知安达汉在这条路上经营多年,有自己一套走私运输方法,那大批铁器和银子还得靠他运到武县。他知道自己重要所以明摆着趁火打劫、漫天要价!康思明松口,”你先回去,王郎君那边我会去商量的….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安达汉冷哼,转身离去前扔下一句:“希望康公能尽快给我答复….有些队员…不安稳了….”天罚“的事让他们感到害怕….再拖下去他们着急走,我可管不了….” 送走安达汉,康思明也顾不上斗宝大会选宝的事,急着去找王严希商量对策。与此同时,曹殊已策马奔出南城门,沿着甘泉河岸边一路朝着东南向奔去。 天气晴朗,依稀可见远处祁连山上的皑皑白雪,路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不仅有前去游览佛窟的游客,还有驮着货物的驼队以及虔诚的僧侣。 曹殊回头无意间对上身旁一个僧侣的眼神,他翻身下马行礼,”法师,也是去千佛窟吗?“ ”贫僧往千佛窟下的龙兴寺…..“,僧人合十回礼。 ”龙兴寺?“,曹殊眼前一亮顺势问起飞天奇景,慧明法师却摇头:”贫僧无缘得见!“ 曹殊叹道: ”可惜….曹某真想亲眼看看这是怎样一番奇景….”,俄顷,又问:“如今城中传言”飞天降罚“,弄得人心惶惶…..还包括上回在洞内险些遇害的郑娘子……“ ”一切诸畏怖,无量众苦痛,皆从心所生……将苦痛当做吃食放在嘴里反复咀嚼,时间一久便以为世上只有这一种滋味…..” 曹殊笑道:“法师为何忽然说起这,难道这和飞天降罚有关?” 慧明法师拾起地上的一截柳枝折断成两截,指着截断处说道:“无论是什么罚…终归于一个“执”字….这树上的柳枝今日折断,明年春天折断处反而会生出多出枝芽,这折断处便是新生处!”, 曹殊眉头微蹙,不解其意,”法师是说,飞天脱壁,郑娘子遇险以及城中命案便是来自之前的折断处?有人无法忘记仇恨,便阻挡了这柳枝的新生??“ 慧明法师微笑不语,只道:”柳树是自然之物,有水便生…..人心新生,远比草木要难…..“ 两人聊了一路,不久就到了龙兴寺门口。路上曹殊听慧明法师说王氏家族尤其是王元瑜夫妇二人多次资助龙兴寺,何况龙兴寺也是商路上有名的寺院,经常有往来的商旅在此歇脚借宿祈福,曹殊便临时决定现在龙兴寺逛一逛再去千佛窟。 慧明离开后,他独自在寺中闲逛,穿过重重殿堂佛塔忽然走到一处藏在角落里的院子。此处极为僻静,四周种植了不少高大的树木,绿柳扶风,影影绰绰。院子虽偏洒扫倒是干净,四周寂静无声,似乎连鸟鸣声都特意避开这里。 他好奇的推开雕花大门,阳光穿过层层缝隙斜射入内,照亮供台上两个牌位。香烛已经烧尽,火盆内还残留些许碎片,“居然是郑福音的牌位….”,当他的目光移到旁边时,心头猛地一跳,竟还有六个无名牌位?郑月明是独女,那这六个人是谁?他正凝神思索,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慧明法师。 曹殊歉然道:“法师,十分抱歉,在下误入此地,冒犯了….“ ”阿弥陀佛,不知者无罪….曹司马不必自责…..“ 曹殊歉笑,顺势问道:”法师,这都是郑娘子的家人吗?为何还供奉着几个无名牌位?“ 慧明法师目光低垂,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才道:“这个贫僧也不清楚……”,二人轻步走出房间。 曹殊又回头看了一眼无名牌位,郑月明这个人在他心中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谜团,他想甩掉避开这个人,可发生的每一件事又好像都有她的影子。 他离开龙兴寺继续向东南方前行,没走多久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放眼望去宽阔的河岸边,仿佛被神工劈开的山体,石壁上数不清的洞窟节次鳞比排列开来。 炽烈的阳光通过九层阁檐顶的反射,散到四面八方。石壁上时而有人从洞窟中探出身子,时而有人攀上木脚架,工匠忙碌的身影穿梭在栈道之间。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激动,他说不清这种激动之情来源于何处。或许是这些在穿梭在石壁之间,显得尤为渺小的人却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而带来的。 天未大亮,赵都料就带着工匠开始在窟里干活。可天亮和天不亮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区别,窟内都是一片漆黑只能靠着蜡烛的光亮来绘制出这无与伦比的惊世之作。 年轻的画工张神奴看着另一个正在墙壁上画白描的画匠,他手中的笔宛若游龙,衣袂弧度一笔呵成。他看的出神忘记了手里的活,被赵都料发现朝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呵斥道:”专心干你自己的,看他做什么!!!“,说着又低头检查了一下颜料,连连摇头叹气,”这颜料要磨上数百圈才能磨细,照你这样子偷懒,那壁画不出百年都得掉光了!!!“ 赵都料气的又走到窟外空地上,两个工匠正在捶打石臼内的朱砂,在他们的捶打下朱砂渐渐变成细粉,混入特制的水后变成了艳丽细腻的红色,赵都料满意的点点头。曹殊在周围晃悠观察半天,靠着工匠的衣着神色,猜到了王氏窟的负责人。 ”郎君有事??“,赵都料见洞窟外出现一个生面孔晃来晃去,但此人又仪态不凡,气宇轩昂,赵都料心中有些疑惑便上前询问。 曹殊笑道,”在下听闻前几日千佛窟忽现飞天脱壁的神迹,十分好奇,特地来看看….“,一听飞天脱壁,包括赵都料在内的所有工匠忽地停下了手中的活,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赵都料尴尬一笑,转头呵斥道:”还不赶紧干活!“,又对曹殊说道:”我们这些人就靠着这些蜡烛的光来干活….白天还能借着点太阳光,到了晚上什么也看不见,都早早的回去休息了…..什么飞天脱壁,我们没见过!“,张神奴侧耳听着赵都料和曹殊的对话,一听他说没看见就怀疑似的偷看了赵都料一眼,谁知这一小小举动竟被细心的曹殊看的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在下可否进去看看?“,曹殊这一问显然让赵都料有些为难,但还是同意了。曹殊举着烛台步入洞窟,壁画上手捧宝珠的飞天,身上的飘带似在风中随风而舞,衣饰上贴着的金箔在漆黑的洞窟中反射出淡淡的金光,心中感慨万分! 没过多久,曹殊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耳边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郎君!!”,赵都料见曹殊神情不对,夺过他手中的半截红烛,大喊一声将曹殊惊醒。 他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看墙上的壁画好像恢复了原状,不似刚才飞天的衣袂仿佛真的在烛光中飘动,宝珠的光芒溢出壁画,耳边甚至传来丝竹仙乐。 “郎君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赵都料关切道。 曹殊后背微汗,窟外吹进的一股凉风才让他略微舒爽一些,自嘲:”窟内是有些憋闷,也难怪那郑娘子会产生幻觉……“,赵都料的眼神中露出一阵惊恐,连忙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将半截红烛换下,用了另一只蜡烛,涩声道:“是…是啊…窟里是闷….” 已近午时,太阳刺的人睁不开眼。工匠聚在山崖下的阴凉处吃饭,食物就是分发下来的胡饼,好的时候还能有一些酒。 张神奴的活没有干完只好一个人在窟外继续研磨颜料,口中还哼哼着:”一圈一圈又一圈,一日一日又一日…..“,全神贯注就连身后有人靠近都没有察觉,直到石臼边上飘着一片月白色的衣袂他才缓缓停下手抬起头,对着曹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曹殊向他请教了许多开窟的事情,张神奴见这位气度不凡的郎君如此谦逊好学,对自己这样的小工匠也十分礼貌,心中的戒备渐渐放下。 他见时机已到,便假装十分惋惜道:“真是可惜了….某无缘见到飞天脱壁的奇景…想着来此处寻一寻留下的神迹却扑了一场空,白跑一趟…..” 张神奴一听立刻警醒起来,刚想张口又转头闭上。可眼中那呼之欲出,欲言又止的眼神骗不了人,他先是四处偷瞄赵都料在何处,确认赵都料正在休息后,忍不住说起来:“其实….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城…就在后面第三个窟里,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到有人大叫一声,我跑出去一看就看见那个飞天”嗖“地一下从山崖顶上飞了出去,斜斜地落到河对岸的树上…..” “树上?”,曹殊惊讶,“不是飞到月亮上?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第21章 第二十章 张神奴摇头道:“我确定…..我肯定没花,确实是飞到了树上….可阿凉和她的姐妹们非说是落到了月亮上…..不过,阿凉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凉是谁?”,听到阿凉的名字张神奴霎时红了脸,吞吞吐吐,曹殊便猜到了其中缘由笑了笑。 张神奴支支吾吾:“阿凉是我的心上人…..那晚我和她一起在旁边窟里磨颜料,你可别跟赵都料说不然他以为我在外面接私活……”,张神奴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但还是愁容满面的样子。 他犹豫片刻,凑到曹殊跟前压低声音:“郎君,虽说那个香社帮了阿凉不少忙,但我总觉得她们做事神神秘秘的,我担心….她们不会和这些吓人的事扯上关系吧?” “什么香社?“ ”就是….就是她们有几个小娘子经常聚在一起谈香论道的….有什么事都互相帮忙…..这不那边的窟就是香社娘子凑钱建的!“ 曹殊顺着张神奴手指的方向望去,”你为何会觉得香社有问题?” “我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你说开窟造像得花费不少钱….她们几个都是普通人,不省着点还到处给人送蜡烛用,说是香社自己做的…能安神养心…..” “红烛?”,曹殊重复了一遍,张神奴点点头,不好意思的笑道:“你别说….我用过一回,确实有点用……不过我们这些人白日里干那么多活,不用那些东西也睡得香!“ ”也是…..“,曹殊看着张神奴侃侃而谈的样子,每当张神奴说到阿凉的事,眼中的幸福和甜蜜都能溢出来,反观自己不禁多了些许遗憾和羡慕。 沉默片刻后,张神奴又补充道:”也可能是我多想了,她们香社里也有富贵妇人….您问归问,可千万别….”,他没再说下去,但眼中的忧虑清晰可见。 “你放心…我也只是好奇罢了….况且赵都料这样严格要求你们也是为了洞窟的质量……”,听到曹殊的保证后,张神奴才放心,“我知道….赵都料每次都是第一个来窟里,晚上也是最后一个走….那个血账就是他先发现的…” “血账???” 张神奴一看自己说漏了嘴,当下后悔也来不及,所幸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王家的人不让外传!”,他千叮咛万嘱咐曹殊不要外传更不要说是他张神奴说的。 张神奴觉得后悔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拿着工具迅速溜了。曹殊小声重复道:”壬午年收 瑟瑟石一枚 ,支郑氏家产三百贯…..“,壬午年不就是六年前,飞天脱壁,阴士圭之死的源头就是六年前郑福音的假瑟瑟案? “郑福音的案卷在武县,距离敦煌千里……唯一与其有关的就是他的女儿——郑月明!若郑福音是蒙冤自尽,那会为他复仇的也只有他的女儿——郑月明!“,曹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木栈道,又回头望了眼王氏窟,复杂的心绪萦上心头。 工匠们吃饭休息的时间已经结束,陆陆续续都返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上开始干活,曹殊在人群中逆流而上,脑海中回味那诡异的眩晕感和张神奴的话。 当他走过碎石堆时,恰巧一名工匠推着独轮车将不用的碎石垃圾倒在此处,他一眼就发现了那醒目的红烛,心中疑窦顿生,蹲下身拾起红烛。 赵都料这么细心、严苛的人不会将半截还能用的红烛仍在垃圾里,于是他拾起红烛看了看又嗅了嗅,手中的蜡烛竟有股淡淡的清香不像别的蜡烛是蜡油味。这就更奇怪了,开窟干活用这种香烛是不是过于奢侈了? 关于飞天奔月曹殊又问了问其他窟内的工匠,虽然每个人都说的绘声绘色,但追根源头都是听别人说的并没有几个人是亲眼见到的,反而这些人描绘的飞天样貌都像是自己笔下的样子。 栈道上的脚步来来去去,可始终有一个脚步不远不近的跟着曹殊的脚步走走停停。此时已过正午,烈日炙烤着这片金黄的土地,洞窟内却成了天然的避暑地十分凉爽,脚下的河水静静的流淌,河边柳静静的垂着没有一点风。 曹殊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又绕到了山崖顶部,他始终认为飞天奔月是人为,只要是人为就必会留下痕迹,并且张神奴的话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果不其然在靠近山崖边的地方有几处拖物体留下的痕迹,而且拖动的物体应该很重,因为压过的杂草上有断折的痕迹,并且不远处遗落在草丛中的半截牛筋绳更是印证了曹殊的想法。 当他专注于勘察时,山崖下方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正仰着头,眯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思索片刻,忽然快步走向崖边,放眼望去除了山崖附近还有些许绿色的植被,远处尽是一片黄沙。曹殊的脑海里已经大致勾勒出飞天是如何从山崖顶飞出的,他飞奔下山来到河对面的柳树林,果然找到了一颗树枝折断的柳树。 曹殊忽然笑了起来,自己竟然有些佩服这个设计出飞天脱壁的人,当然除了佩服还有些不寒而栗。他来到九层阁下,忽然转身说道:“大娘,你跟了我一路,是有什么事?你也见到飞天了?” 阿龙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亮光,说道:“我看到了….就像那壁画上画的一样飞出去了….我还听到一声尖叫声….就像是地狱的魔鬼的尖叫声……” “魔鬼的叫声?”,曹殊有些为难,这越说越离奇了。忽然阿龙抓住曹殊的胳膊,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作势两腿一弯就要下跪,“司马….请司马为我做主啊!!!” 曹殊一怔,赶紧拉起农妇阿龙,“大娘先起来….有事慢慢说!” “司马大人…..我的土地….我的地被王氏霸占了!!”,农妇阿龙哭喊道,“王氏伙同县衙的县令强占我的土地…..我和我的孙儿不得以在外流落多年…..”,曹殊扶着农妇坐在树荫下听她慢慢讲完。 俄顷,“大娘…你说你的儿子被流放关外….他犯了什么事?” 阿龙忽然愣住了,顿了顿才说道:“走私通敌!!”,曹殊闻后也很震惊,“走私通敌??”,这会不会是打开王严希和安公事件的一把钥匙呢? 农妇阿龙惊恐地看着曹殊,她害怕眼前这个官员因为汜定成的走私通敌拒绝帮助她,也害怕因此牵连到她的孙子。 农妇推开曹殊,反复念叨着:“我儿没有罪…..他是被冤枉的….他是被冤枉的…..”,她边说边望着那座高大的九层阁,眼眶瞬间充满了泪水。 欢资的嫌疑已经解除,阴士圭是王三风杀的。她被狱卒从黑暗的牢狱中带出来,强烈的白光使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片刻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身穿碧落色齐胸裙的女子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她招手。她登上马车后,马车缓缓驶离县衙门口穿过阳关大道朝着南城门奔去,很快就出了城。 “绿珠娘子….我没有杀王三风…..”,欢资语气平静,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些遗憾。 “无妨,王三风已经死了….我知道你想给胜娘报仇,但他们之间狗咬狗也省得脏了你的手….”,绿珠安慰她,顺势递给欢资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和两张契约书,“香主说这两日你在牢中受苦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拿着盘缠跟送玉料的商队去西京吧…..凭你的舞技在西京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一张契约书是欢资向柜坊借高利贷的借据,另一张竟然是她加入香社的契书,“自入社起,社中姐妹当互相帮助……” 她惶恐的看着绿珠,“这……”,绿珠把两张契书拿过来撕成碎屑随手扬到空中,“当初让你们签契书不过是个形式,并无意约束你们..….咱们这些苦命人都是在生活中受到欺凌而无处伸冤的人…..成立香社的本意不过是让姐妹们相互帮助,脱离苦海…..胜娘是个可怜的孩子,但愿她来世能托生到一户好的人家,健康平安的活着…..” 绿珠用帕子飞速的蹭了蹭眼角的泪水,”你经过甘州城时去看看贾老丈….他很担心你…..“ ,她看着欢资远去的背影,心里十分感慨同时又忧心忡忡,她已经解脱了而她呢? 曹殊从千佛窟回来直接来到西市的绿珠香铺,不巧的是绿珠香铺关着门并不营业。规模不小的西市竟然只有一家香铺,没办法的曹殊只好掉头去城东的东市。 东市在罗城东门的街巷内,规模比西市小不少,自然也没有西市那么繁华热闹,大多都是些本地的农户售卖一些粮油、农具等普通生活物品。 不过在东市街道的尽头还真有一家小香料铺,店内一张深色的长架看上去有些年头,架子上摆放着几种香料,没有精致的香盒有的直接用布袋子装着。 店主是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人,见曹殊衣裳用料讲究,非富即贵,不去西市怎么来光临自己这间简陋的小店,惊讶道:”客官想要点什么?“ 曹殊拿出那小半截香烛,”店主,能否帮我看看这支蜡烛里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店主接过香烛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若有所思后又点燃又细细闻了闻,惊讶道:”沉香的香味比较明显….里面应该有沉香….还有一种香味老夫不是很确定….“ ”什么香?“ ”像是曼陀罗花的香味…..但是…不是很明显….这种花有毒性…尤其在密闭的屋内闻久了可能会眩晕…..”,店主甚是不解谁会把这种东西放在香烛里,笑着自嘲道:“也可能是我年纪大了鼻子不灵了…..闻错了也有可能….” “密闭空间….眩晕???”,曹殊刚准备离开又想起一件事,“店主….你做香料生意多久了?”,店主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半响才笑着说起:“时间太久了…..怎么也有十多年了吧….” 曹殊也跟着笑了笑,“店主听说过香匪吗??” “听倒是听过…..三个月前我去伊州买香料,家里人非不让我去…说是有香匪劫财….可我没办法啊全家都指着这间铺子生活,只能硬着头皮去伊州…..但是往返的路上并没有碰见什么香匪…”,店主言谈中还余有幸存的感慨,“我猜那香匪根本就不想传言的那样神乎其神…..什么专劫香队…他怎么知道谁带着香谁没带香…..” ”也是…..“,曹殊自嘲道。店主的话似乎点醒了曹殊,让他更加确定路遇香匪一事是早就安排好的,不仅如此似乎连自己都被算在这个局中了!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州府衙门前的石阶上还残留着前日落下的细沙,曹殊的官靴刚踏上去,索昕气喘吁吁的迎了上来,“司马千佛窟一趟可有什么收获?” “有是有…..”,曹殊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那小半截香烛放在桌面上,又用手指蘸了点杯中的凉茶,在桌面上画出一道简单的线条代表山岩,一条线代表河流,旁边画了一个圆圈代表树林。 “你看…..”,他沉声道,“先是这个…”,他指了指香烛,“有人在窟里点了这根带有曼陀罗香的蜡烛,窟内空气本就有些不流通再加上曼陀罗,人待久了就会头晕目眩,产生幻觉。所以在夜晚看到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夜空,再加上有人传播飞天脱壁时,会先入为主,信以为真!” 然后,他的手指从“山崖”划向“对岸”,有人从崖顶,借用牛筋绳和类似弩机的工具,把装扮成飞天的人弹到对岸的树上…..“ ”可是从山崖顶到对岸的距离并不近,况且那么高…..“,索昕觉得曹殊的推断太过大胆,有些不现实。 ”若是一个会武功,并且身手不错的人来扮作飞天就有可能实现….而且对岸的树林枝叶繁茂,是有可能接住的….“,听完曹殊的推测,索昕瞪大了眼睛觉得有些夸张。 ”这才是飞天脱壁的真相….给接下来阴士圭和李进的死找个“天罚”的由头!“,曹殊语气肯定。 “既然飞天脱壁的事是假的,那郑娘子遭遇的飞天缠颈也就是….假的!她说自己是因疲劳而产生幻觉….实际上是由于洞窟中的红烛!!”,随着索昕说出心中的推测,二人心中的迷雾并没有散开反而更加迷惑了。 郑月明这个人越来越像一个迷,每当她快要被排除时又自己飘过来。除此之外,索昕派去的人看见欢资出狱后坐上一辆马车直接出城离开敦煌了。 “就她自己吗?” 索昕支吾道:“还有…..绿珠娘子!” “哦?”,曹殊觉得此事越来越有意思了,索昕接着说:“派去跟踪阴俊达的人也有收获….那阴俊达在咱们走后没多久就派了一个人快马加鞭去城外找张秋恩,企图跟张秋恩串供证明他一直在城外打马毬没回来…..” “实际上呢?” “实际上初八阴俊达、张秋恩和王严希打马毬,两个人连输了好几块地,没打多久就回来了…..阴俊达回家后被阴家主揍了一顿…..”,说到这他们都想起那日见到阴俊达额角上的大包,“阴俊达气不过就去黑市找了三个黑手想烧王严希的货给他点教训,但那三人拿了钱出城后就一直再没回来过…..” “确定是三个人不是四个人??” “确定!!”,索昕斩钉截铁回答。 话音刚落,周遭的嘈杂仿佛瞬间被抽空。曹殊站在原地,只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重复:“三个人!阴俊达只雇了三个人!那五里驿出现的第四个人是谁?难道是阴俊达在撒谎?不对!对他来说三个人和四个人又有什么区别!所以这些背后有另一个人在暗处操控这一切。” 瞬间,无数画面在曹殊脑子里快速的闪回,那首诡异的歌谣,龙兴寺里六个空白的牌位,神秘的香匪,假冒的巡逻戍卒,还有忽然出现的农妇….许多事情猛地串联起来,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在他脑子里慢慢成形,或许整件事情的最终目的并不仅仅是阴士圭和李进,而郑月明或许不是策划者而是一枚棋子。 一种冰冷彻骨的战栗感瞬间窜上他的脊背,”备马!“,他猛地回过神来。 ”司马要去哪儿?“ ”去找马大郎!“,话音未落,他已冲出府衙,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午后,山阙烽燧的戍卒看见远天处,竖起一堵黄色的土墙,接天连地,并以缓慢的速度向烽燧方向推进,凉凉的空气中带有一丝土腥味,戍卒大喊一声:“是沙尘暴!!”,洪池乡附近的乡民收到消息,纷纷归家,关闭窗门。 不久之后,敦煌城上空一片昏黄,细小的砂砾顺着窗户和门的缝隙钻进来。“老天爷又发怒了!!!”,安达汉打开窗看了一眼,立刻被风沙扑了满脸,发出一番感叹后迅速关上窗户。 “或许老天爷留下安萨保就是为了促成这笔生意….考虑考虑….十五贯一匹….”,屏风后的人影语气不变,仿佛窗外的末世景象与他无关。 安达汉看着屏风上映出的人影,这个价格对他来说十分具有诱惑力,并且王严希那边迟迟不肯收购他的番锦也不许他离开敦煌,这像一把钝刀子一点一点的消磨掉他的耐心。 但是这个石破云出现的也太是时候了,给出的价格又正中他的心思,让他难免不会多想,“石郎君….番锦在西京可是能卖到三十贯一匹…..” 石破云笑道:“三十贯?你手里的锦又是被烧又是发霉….剩下的那些能有人接手已经不错了….况且我除了要锦还要你锦里面塞得东西….十五贯一匹已经是高价了!” 安达汉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西戎人,他竟然知道锦里夹带的东西!他心中一凛,强装镇定:”我不知道石郎君的话什么意思…..你要是还买其他东西…我可以给你介绍别的商队….“ ”安萨保别装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石破云见安达汉还在装傻犹豫,干脆将话挑明,”我们西戎人十分喜欢你的番锦更喜欢番锦里的铁料,….王严希把持商路这么多年….人倒是越来越抠门了,他和康思明两个人一个拿捏你,一个敷衍你…..所以,安萨保是要继续任人鱼肉还是另寻出路….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怎么做选择!!!“ ,安达汉听后蠢蠢欲动,这个人每一句都说到他心坎里。 石破云见安达汉沉默不语,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效果就留下他一个人慢慢地想,自己先行离开了。他出房间后趁人不注意又迅速闪进了隔壁的房间,”如何了?“,绿珠焦急的问道。 ”她怎么没来?“,石破云反问道。 ”香主不来自然是有事要办…..“,绿珠皱了皱眉头,石破云哼了一声并不满意,”香主答应与你合作是各取所需,并非受你差遣!“ 石破云懒得理会,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细细品味。“香主说,你要的东西一拿到,就必须按照约定立刻离开敦煌,并劝你不要在这里挑事….”,绿珠紧紧盯着他,石破云看着绿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堂外,黄沙漫天令人生畏。王严希从案上端起一杯茶,心不在焉地撒到了自己身上,滚烫的茶水烫的他食指发红,气得他把茶杯狠狠地向地上砸去,哗啦啦一阵响茶杯摔得粉碎。当初王敬道花钱给他买了个官职,他无心做官就辞官去做生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做到今天这个位置。 自己给安公输送了多少利润和铁器,安达汉和康思明这两个胡人居然越来越得寸进尺想瓜分自己的利润。 现下关键时刻,这两个人竟然联手向他施压,想让自己高价收购那些破锦,这不明摆着是从他嘴里光明正大的抢食吗?这也太不把他王严希放在眼里。 想到此处王严希浑身不爽,脸色大变,喊来王镖,”去查!跟我王严希作对的到底谁!还有安达汉…不能让他离开敦煌…我要让他们知道这里谁说的算!!“ ”是….郎君….“,王镖有些为难,”郎君…那安达汉毕竟是康公的人….您这样做岂不是跟康公还有….安公作对吗??武县传来消息,新任刺史正在路上,过几日就到敦煌。朝中已经有人对安公产生怀疑……圣上若想找安公的茬儿,难保不会先从郎君身上下手!” 王严希深知自己跟着安公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当初上了这条贼船中途想下去哪有那么容易。况且只要安公举事成功,他就是有功之臣到时候整个敦煌就能姓王,到时候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能传袭这份荣耀。 可是事情从阴士圭的死开始却频频飞出他的掌控,屋外漫天掩地的黄沙更加剧了他的不安,不知为何耳边响起了城中传唱的那首歌谣:”瑟瑟石,蜡中游,五添一,雪落梁,五添二,火噬堂,镜中花,沙中月,银光寒,胡杨断,枉死冤,轮回转…..“ 忽然,屋外传来一声尖叫声,有人大喊:”魔鬼!魔鬼!“。王镖推开门,黄沙立刻扑面而来,他眯着眼睛看到王元叔在回廊上惊恐狂奔,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臂,指向身后空无一物的风沙,大叫道:“是李正!!魔鬼把李正的头拿走了...你们…快把抢回来!!!” 王严希的眼神中快速闪过一丝鄙夷,”你暗中去联系安公的私兵….还有西窟那边再多派些人把守…..“ 王元叔惊叫着跑回屋内,不仅脸上粘上了一层细小的砂砾还吃了满嘴的沙子,一见到阴四娘更是像老鼠见到了猫,不敢大声嚷嚷只敢小声嘟囔。 阴四娘的目光飞速扫过屋内的人,最后落到王元叔身上,朝着他的胳膊用力的掐下去,”没用的东西.....一个死人把你吓成这样.......一点都不像能当大任的人….怪不得阿爹把生意和钱都给了王元瑜,一分都没给你留…..真是废物!!一点用都没有!!!“,阴四娘端起茶杯,偏偏入口的茶水滚烫,一着急全吐了出来。 她回头瞪着身后的两名婢女,两名婢女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你们不看好自己的主子,又让他受到什么刺激了??“ 两位婢女刚刚被王元叔的举动也吓得不轻,慌张的互看了一眼,抢着回答:“回大娘子,刚刚大郎君非说门外有人在唱歌….打开门后又说花园里有个没有头的人….然后就…..”,婢女的话还没说完,王元叔冲过来抓着阴四娘的胳膊,惊恐的喊着:“是他!!是他!!他….他就在府里…他一直就在我身边!!!” “瞧你那点出息!!!”,阴四娘白了他一眼,“光天化日能有什么!!!一天到晚就会自己吓自己….就让你干那么点事,就能把自己吓成这样!我真是命苦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王元叔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头站在一边任由阴四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