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香的过程很是顺利,就是烟味过浓,又人来人往,宁菱喘不过气。
防风提出去花园里透透气,宁菱没有应下。
以最快的速度把灯给系上,匆匆地祈个福。
宁菱看着筋疲力尽的两人。
这北陵寺建在山腰十分陡峭的地段,上次数百级台阶,上香爬一次,挂灯则要到寺庙的最顶处,还要再爬上数百级,常人都扛不太住。
但宁菱自小在黔州的山头长大,这数百级台阶来回走,对她来说并不是很困难,天冬跟防风到底在后宅院里头长大,到底没能扛住,挂灯的时候就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宁菱是假装没看见。
“既然祈福好了,不如我们下山吧。”
听到下山,天冬两腿颤颤,“不了娘子,我想歇会……这北岭山实在太磨人了”
“也好……那你们就在这歇息吧,这北陵寺风景不错,我去瞧瞧。”
“娘子……”防风望着她,欲言又止。
“放心,我不会走丢的。”
宁菱回身,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银杏林中。
宁菱下山的脚步飞快,旋即便去雇了一辆马车。
“夫人,您往哪去?”
马车问她。
“去城南村。”
宁菱回道。
马夫顿了一下。
“夫人,城南村离这可不近啊。”
他这车一般都是接都城里的娘子回城的,第一次见人主动往郊外走的。
还是孤身一个人。
宁不由分说,拿出二两银子,递到马夫手中。
“够了吗?”
马夫一笑,“夫人坐好了,三刻内,小人保证到。”
马夫没有夸大其词,两刻后,宁菱果真到了城南村。
司州这座城,越北越富裕,越南越贫困。
高门贵族,以踏进南地为耻,这些年来公开踏足此地,鲜有人在,梁瑶算是其中之一。
因而她在司州百姓里,声名极佳。
宁菱下了车,让马夫在原地等着自己,便出发去找人了。
但她仅仅来过一次,很多道路都并不熟悉,每条街道又萧条地大同小异,她像无头苍蝇一样横冲乱撞了许久,也没找到她想要找到的人。
随意在一处寻了个角落坐下,人静下来,沮丧也涌上心头。
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能出来寻她的机会,可整整三刻过去,未见一丝踪影。
几片落叶被风卷到她的脚边,已经干枯了,碰到她鞋履边缘,碎了一些。
“漂亮娘子?”
一个约莫六岁的孩童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喜出望外,她手里还攥着一沓金黄叶片。
宁菱完全不认得这个孩子。
“跟阿娘走丢了吗?”
宁菱走到她跟前,又环顾了四周。
那孩子摇头,仰头望她:
“漂亮娘子,你迷路了吗?”
宁菱点头。
“我先送你回家吧,”
这里人烟稀少,白日尚好,但夜里必定是危险重重。
那孩子又是摇头。
“我没走丢,我阿娘就在村东头的小溪边,我家在那。漂亮娘子走丢了,要去哪?”
“我是来找个人。”她话语掩饰不住的颓丧,“可是找不到,还迷路了。”
“漂亮娘子要找谁?”
“要找一个瘦瘦的,高高的,说话轻声细语,总把谢谢挂在嘴边的人。”
但话一出,宁菱便后悔了。她跟小孩子说这些,她怎么会懂,但还是抱着希望地补了一句:
“他的衣衫,还有些破,袍衫是深澜,偶尔也穿青色……”
“瘦瘦的,高高的,说话轻轻的,谢谢……”
孩子重复着她的描述。
但重复了两次也没有什么结果。
宁菱失望的心再度沉底,摸了摸孩子的头。
“日头要下山了,我先送你回家吧。东边……”
宁菱断了下方位,便牵着孩子的手往那去。小女孩却把她的手往反方向拉。
“漂亮娘子,去那边。”
“你家不是在东边吗?”
几乎一瞬间,她的警戒到达峰值。
“那个漂亮阿哥在西边。”
孩子努力地把她往西边拉去。
“漂亮娘子,我们快走啊。”
宁菱半信半疑。
虽然一个孩子不至于伤害到她,但是这么明显地把她往一个方向领,实在有些不太正常。
更何况,她今日没带任何人,若是出了事……
“阿桐没骗人。”孩子的眼睛纯粹,能看到人眼里的任何情绪,“那个阿哥喜欢把脸弄得脏脏的,但有一次他在溪边洗脸,阿桐看到他的样子,是这里最最好看的阿哥,阿娘说,阿哥的眼睛像桃花一样。”
桃花……
齐元青,确有一双一往情深的眼睛。
宁菱的脚步略略动摇了。
“你要把我领到西边的医馆去吗?”
“医馆?”这会轮到孩子迷惑地望着她,“阿哥不在医馆,在码头。”
“码头?”
“他在码头搬白面。”
**
城南村两面环河,东边是一条和缓的小溪,西边则有汴水流经。
汴水汹涌,古往今来无数人丧命于洪流,但激流边岸,来往的船舶也养活走投无路的人。
沉闷的“咚”一声响,船靠岸了。
春夏之交雨水渐多,汴水的水位也接连上涨,船只抵达时,撞上了好多水花,溅湿了好些围在船边抢货的工人。
齐元青唯一一双布鞋也湿了。
这里的工人大多着葛鞋葛衣,湿了也没关系,没有布鞋金贵,在这些人里,齐元青像个奇葩。
起初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后来也丝毫不避讳,直接当面饭后闲谈。
因为齐元青好捏,从来不会找这些人事情。
伙夫们聚在码头,见载满货物的船只靠近,蜂拥上去。
乌泱泱的人聚在巨大的船只,为了抢货,都是你拥我挤,互不相让。
齐元青在这些壮夫之中完全不占优势,拼了全力,还是在外围。
等前头的伙夫卸够了货物,他才能上去捡一两个剩下的。
这批货物是白面,搬运间本就白眼缭绕,又有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流气不足,体弱的,个矮的人已经开始头晕目眩。
齐元青个子在这些伙夫间是佼佼者,但体力,根本无法与这些常年用力气讨生活的伙夫较量。
他的肩膀,肩上扛上两袋白面,已经是极限了。
白面压弯了他的脖颈与腰背。
脚步从远离码头,到厂家设立的白面集散点,每一步都是颤颤巍巍,头顶的热汗倾巢而出,还要担心将白面袋子打湿,厂家会扣掉工钱。齐元青咬紧牙,两手紧扶着白面两端,逼着自己加快脚步。
在自己的极限外游走,极其容易翻覆。
距集散点不过二十步子的地方,他一只脚迈上了一滩水渍,脚底一滑。
白面袋子破了,一时间白烟弥漫,将齐元青脸着地的狼狈样子遮了一半,宁菱没能看见他的脸。
但就算看不见脸,凭着身形,她都认得出他。
若干个伙夫,全都安安稳稳地将货物送达,唯有齐元青,摔破了一袋上好的白面。
领事气极,趁他还未爬起上,上去便是一脚。
“蠢货,不会搬逞什么能,这些都是顶好的白面,你这条贱命,赔的起吗?”
“关领事,抱歉……”
“抱你娘的歉……这白面,你赔两袋还我!”
“漂亮娘子……”
孩子看着一动不动的宁菱。
宁菱兀自望着仍伏在地上的齐元青,鼻尖陡然盈满酸涩。
他眼下这个样子,她不能去。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蹲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汀儿,漂亮娘子。”
“汀儿,这个给你。”宁菱拿出一锭银子,放到她手上。
“帮姐姐一个忙,行吗?”
汀儿的目光愣愣地落在那锭银子上。
“好多钱啊……”
“汀儿。”
宁菱轻轻捏她的手,汀儿才回神过来。
“帮姐姐一个忙,可不可以?”
“说……漂亮娘子请说!”
“帮我把关领事,引到我们先前见面的地方,你能办到吗?”
“包我身上!漂亮娘子。”
汀儿一溜烟,往那集散处去了。
宁菱的目光最后在齐元青身上驻留。
白面扬起的白尘已经消散了。周遭无数道嘲弄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他的身子还是俯着,一动不动。
宁菱一咬牙,转身回到了将才出发的地方。
不能冲动。
她要冷静。
浓厚的云层被风吹散了一些,漏了好些日光下来。
将人的发丝都照得金黄,也把马的鬃毛照得发亮。
江玦练完兵,从祁山返回司州。
一路上微风拂面,是难得的一个惬意的晴天。
见他心绪不错,跟在后边的南风也甚是欢喜。
今日江玦练兵,比往日要提前了一些。
起初南风是拿他胸口的伤还未痊愈来宽慰他,但自小侍奉江玦,他对江玦的脾气秉性算是一清二楚,知道这样的理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有效的理由。
意料之外地,江玦竟然真的如他说的,早早下了演练,赶回府去。
要见谁,南风脚指头想一想都知道了。
他忍不住开口,明知故问,“将军心绪这么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江玦照样能轻而易举地看清他的小心思,但眼下也不想与他计较,又夹紧了马肚,加快了步伐。
“不该问的别问。”
南风道:“将军,我还有件事要汇报,将军听完可不要跟我翻脸啊。”
江玦终于回头,望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说。”
“娘子,今日不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