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玦倚着床头小憩了一会。
这个农庄虽还算安全,但不能久留,还是要尽快回司州,他自己倒是可以,就是宁菱的状况,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山路颠簸。
手下便来报宁菱的情况。
现在半梦半醒。
先前吐了一会药,这会农妇正在重新帮她喂药,不过烧还是多少退下去一点。
他赶到时,农妇正在收拾地上的汤药,见江玦来了皆是一惊。
她们并不知道这一行人的身份,只知道是得罪不起的高官贵人,何况这些人最重视礼数,男女有别,从来没想到江玦会公然闯进来,还径直走到了床前。
驻留在门前的金广朝几人使了眼色,农妇几人连忙退了出来。
桌上还剩了大半碗汤药。
江玦试着喂了她几口,果不其然又吐了出来。
他手里没有帕子,就用衣袖给她擦掉药渍。
再尝试着喂了几口,像是感知到什么,这次竟然没吐。
只是人依旧未醒,恐怕今晚是回不去了。
屋外金广的声音轻轻响起,将江玦唤了出去。
“陛下要我们即刻回都,大人,不能耽搁了。”
见江玦的目光看向屋内,道:“属下交代他们尽力别走山道,回了江府,夫人也才能得到更好的诊治。”
最终,江玦下了命令。
回都。
他们抢先在马车上铺上了床褥等柔软的织物,宁菱睡在里边,至少不会太过颠簸。
临行前,江玦看了一下宁菱。
许是药效上行,她的睡相平稳多了,脸颊不红,眉头也不紧蹙了,身子还是蜷缩着,两只手放在下颌边,睡得很熟。
傍晚时分,一行人照着大内给出的路线出发,一路都有卫兵护着,于是一路安宁,人定前,顺利到了江府。
**
山林一险,虽让宁菱发了两天两夜的烧,但福祸相依,宁菱明显感觉到,江玦对她的态度,变好了。
宁菱受宠若惊。
她刚醒来的那一夜,江玦得了消息便赶了过来,那碗药,就是他喂她喝下的。
其实他的伤比她要严重许多,但给她喂药时,他却神色如常。
他惯来心绪阴晴不定,宁菱一向拿不准他的心思,又着实觉得她山林一夜照顾不算多大的功劳,毕竟江玦是为了救她而受伤的。
但又转而一想,江玦心里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对她那么好,好像也不是十分重要,只要她与江玦的关系有所缓和,这便是件好事。
至少江玦不会再冥思苦想怎么把她踢开,与赵远星在一起。
想通了这件事,宁菱也就不纠结了。
退烧的次日她便试着下地,但是那夜碰到江玦,又被他塞回了院子。
于是她又静养七日。眼下病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好转了。
既然江玦不肯让她乱跑,那她便乖乖待在院子。
但想着江玦既然向她表示了善意,那么她也应该礼尚往来,送点什么东西才好。
鉴于她并不了解江玦的喜好,便去向南风打听。
结果江玦并没什么喜好,菜是厨房烧什么吃什么,衣服清一色是深色圆领袍衫,除了旁人不能随意碰他的衣服与被褥,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禁忌,书房跟寝舍都是睡觉的地方,没有任何偏向,出行的马车或是骑马也是随意。
反倒是毛病一堆。
少觉,少话,旧疾,冷冰冰。
这里面,除了少觉,其他的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江玦这个人,谁不要命了敢去改变他。
宁崧入医官局后,也常常少觉,夜里总是睡不着。
那时宁菱试着做了几个安眠的蜜蜡放在他屋里,效果显著……
南风瞥了身后空荡荡的院子一眼,忽然道:“主君的伤还没好,现下还在用药……”南风意有所指,“我粗苯,上药都是马马虎虎,没有娘子细致温柔,已经被主君骂了好几回了……”
防风跟天冬看向宁菱,“娘子,要不……”
宁菱神情僵了一瞬。
南风顺势道:“娘子,不若今夜就……”
宁菱后退了两步,脸色划过了一丝畏惧,忽而抚掌。
“我想到了,蜜蜡!我做蜜蜡好了。”
旋即,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朝着院子的方向一路小跑。
慌张溢出了
三人看着她逃窜的背影,面面相觑,无不叹气。
回了院子,宁菱立即开始着手。
她没有什么优点,就是手巧一些,以及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拖延时间。能做完的事,她立刻就要做完。
况且,比起给江玦上药,不仅要面对江玦,还要脱他的衣服,怎么看来,都是乖乖缩在院子里做东西好上许多。
给江玦做时,宁菱还顺便也给梁氏做了几个。
以前在庭院等请安的时候,见过梁氏院子的婢女抱怨梁氏起早,夜里常常不得不得好觉。
**性温,就给梁氏吧,至于江玦,就加艾草。
宁菱按照比例将各类的香料调好,随即小铁锅里咕噜咕噜地响,热水开了。
她将蜂蜡放进小陶罐,以竹筷缓缓搅拌,直至蜂蜡完全融化成清澈金黄的蜡液,也不能停歇,旋即将香料粉末倒入融化的蜡液中,竹筷徐徐搅拌,香粉与蜡液,交融腾升中,香味弥漫开来,顷刻满室生香。
“娘子,你在做什么,好香啊。”
“香薰。”
“能熏衣服吗,我也想要一个,放我寝舍里。”
“天冬。”防风走过来,有些不高兴,“娘子是专程给主君做的,你掺和个什么……”
“无碍,我分出一个给你。”
“谢谢娘子。”天冬抱着宁菱的手臂,“娘子人美心善,是整个司州最好的人。”
宁菱手还搅着蜡液,听着她这番吹捧都心虚了许多,笑道:“心善我当你在感谢了,这人美……有些阿谀奉承过头了……”
“哪有。”天冬驳道:“娘子的眼睛生得好看,鼻子也生得好看,嘴巴也生得好看……”
见宁菱只无奈地笑,“我说真的娘子。”
她盯着宁菱的侧颜,“娘子的侧颜也好看。”
“好啦。”宁菱实在听不下这样的赞美,连忙让她停止,“蜡烛给你,我绝不耍赖的。”
她的模样她自己清楚,司州城里多少千金生如花似玉,她估计连比的资格都没有。
“我没有在阿谀奉承。”天冬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宁菱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坏笑着凑近宁菱,“娘子的身段更好看。”
就一句话,吓得宁菱手里的竹筷都不稳了。
“天冬!”
回过神来,她便气鼓鼓地喊她的名讳,羞赧的绯红攀了她的脸。
宁菱脸皮薄,院里的人都知道,一开始她跟防风侍奉她沐浴,她都红了脸。
也是仗着她脾气好,不像其他的主子一样斤斤计较,偶尔开个玩笑也没什么。
更何况,是真的很好。
天冬还不愿意放过她,火上添油道:“若我是个男人呢,一定要把娘子娶回家,也就主君空有一双锐利的眼,却看不到娘子的好。”
这话效果显著。
宁菱的脸,更红了。
“好了天冬。”
防风见宁菱实在难堪,出声劝阻,“别说了,娘子不喜欢听。”
她帮着宁菱将蜡液归置好,望了天冬一眼。
天冬这才瘪嘴,安静了下来。
两日后,那香薰成形了。
宁菱借着请安的机会送过去。
前些日子因为山林一事,梁氏惊吓过度,一下便病了。宁菱醒的那日,她才好转。
这次晨安,宁菱没在院子里候着了,梁氏破天荒地让她进了内厅。
又是一次受宠若惊。
宁菱行走的动静都十分地小心。
梁氏倚着床头,带了抹额,但神色清明,不像是刚刚醒的样子。
“儿媳给母亲请安。”
宁菱端端正正地行礼,没有一丝错处。
新婚次日,她是一个人来给梁氏行礼的。
那日正好是个雪天,梁氏晨起出了状况,因而她在院子里候了半个时辰,侍女才召她进去。
冻僵的身子乍然进到温热的房内,宁菱的身子沁入一片舒适的暖意,但旋即也祸事降临。
她的肢体控制不住地抖,连带着礼都显得十分难看,当即便被林嬷嬷嘲讽了一顿。
现下,她的礼仪已经训得旁人找不出一丝过错。
她与梁氏没什么话可说,梁氏也显然不愿意同她多说,宁菱便照着规矩过问她的身子,近日的用饭与用药,而后便拿出了香薰。
“听闻母亲今日夜眠不佳,儿媳寻了些法子,制成了这蜜烛,里头添了**,可安神助眠,还望母亲笑纳。”
香蜡递出去了,但梁氏却迟迟未动。
宁菱设想过这个场景,但周围许多下人的目光投来,心还是不稳了一瞬。
沉默流逝了许久。梁氏没发话,她自然也不能先行收回,否则又被梁氏抓到了错处,定又要被家法伺候。
许久,那内厅内复又现了声音。
“有劳你一番苦心了。”梁氏冷冰冰瞧着她,“林嬷嬷。”
“是。”
林氏上前,将那两盏蜜烛接走了。
“这都是儿媳的本分。”宁菱持着那端庄的微笑,“先前母亲有疾,媳妇未能侍奉汤药,实在有愧本分,媳妇想着,给母亲送完这蜜烛,便去北陵寺为母亲点上一盏福灯,为母亲祈福,为江家祈福。”
梁氏听了这话,才终于肯正眼看她,“你也是有心了,想来我身子不佳,实难支撑,这佛道也落了好多天,那你便去一趟,为我好好补上。”
“是。儿媳谨记。”
出了寿安堂,天冬终于忍不住了。
“娘子为何要……”
宁菱示意她不要说,便兀自走了。
马房准备地迅速,不过一时便备好了马车,就等着宁菱。
这还是头一次车等宁菱,而不是宁菱等车。
马车再次驶过熙攘的街道,而后慢慢到了城郊。
北陵寺是司州最为有名的佛寺,不只是高门来往,就是皇家,也颇为信奉。
但宁菱来此,并不像她说的那般冠冕堂皇。
浓郁的檀香味扑鼻而来,宁菱掀了帘子去看,尚未到寺。
“还有一里地,娘子。”防风见她焦急,道:“娘子不必紧张,这北陵寺香火兴盛,人也多些,但与一般的寺庙没有什么不同。”
宁菱望着窗外,默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