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苦……才怪!”
她怀疑他故意的!
“不喝了,你会不会弹琴?”
殿主会,他经常一个人坐在宫殿后山弹琴,还不许她靠近,也不许她听。
管人手脚还管人耳朵听不听啦!
她不会弹琴,也学不会。
“不会。”
她明显有些失落。
“我会……吹箫。”
“那也行。”
“鹤姑娘,你来这高山就是想听我吹箫吗?”他可不信。
“你就说,吹不吹?”
还真是少年人脾性,想一出是一出,他无奈答应,“好。”
清耳悦心,如鸣珮环。
箫声传入耳中,她的记忆忽然回到年幼时,殿主捡到刚爬出杀魂之域的她。
亭中的少女气息逐渐平稳,她睡着了。
修音之道,他略通一二,以她的修为,挡不住。
招灵镜紧紧盯着应久江,防备他靠近伤害明迁鹤。
但……他身负信仰之力,这样的人如果都重杀戮,那没救了。
应久江坐回亭中,桌上茶水消失,他的眼中只有她熟睡的侧颜。
白绫之下的眼他不知是何模样,但她眉骨有棱有形,气势凌人。
他年幼时,曾在应家藏书阁内翻阅过相面之法,其实不尽准确,按理,她该是专横之人。
但她不是,她偏生鼻梁高挺鼻尖小巧圆润,朱唇粉面。
黄昏至,亭中人幽幽转醒。
“煦玉,好玩吗?”
“你说什么?”
“果然人老耳背。”
……
“你该回去了。”
“回哪儿?”
在哪儿住不是住。
“你一剑峰大师兄难道穷得连院子都只能住一人吗?”
千年前那些宗门人就是这样,美其名曰,身外之物。
在她看来简直胡扯,她的宫殿论气派,可称金碧辉煌,殿主都比不上。
应久江蹙眉,他不同意,“不合礼数。”
“礼数?什么礼数?你说人间礼法?”
她什么时候遵守过,烦琐。魔族向来不屑,魔族的尊卑礼法全部建立于实力压制。
“你没想过,你若是人间世家女子呢?”
他出身世家,明白族中女子若是强者大可不必受繁缛礼节困扰,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脱离家族。
“那又如何,反正我不记得。”
面前人仍旧不为所动。
“你为什么执意要遵守这礼法,你在这高山几百年,难道还在意这个?”
应久江垂眸,长睫遮眼,招灵镜也看不见他眼中神色。
若真有那时,她不回家族又能如何,他不是不可以收她作弟子。
“随你。”
完胜!
招灵镜点赞,“真有你的。”他如今退让一步,日后能退到什么境地呢?
“那是。”
招灵镜希望鹤可以活得长久,这样自己的一生一定会有许多乐趣。
千年万年的孤独她不想再忍受了。
她不是人,但神器有灵,继而生心。
那人死后从来没有人能带她走出神境,她甚至连他怎么死的都忘了。
明迁鹤起身,双手负在身后,“带路吧。”
应久江生出了想替她寻回家人的想法,不是想送她回去,他想看看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她这样一步步得寸进尺的女子。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吗。”
“记得。”
应久江侧头,等着她的下一句。
“我只记得我要找一个人。我当初在伤物之林,就是为了寻他。”
明迁鹤真假参半,谎话连篇。
“哦?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失忆也记得要寻。”
她一时不知道应久江是在讽刺她“失忆”还是讽刺她别的。
“不知道,想不起来。”
小骗子。
“你想起来时,可以告诉我,寻人,不难。”
“斩魔第一人,坐镇剑峰的大师兄,的确能说出这话。”
斩魔第一人?
“谁同你说的?”
“闲来无事,在山中听弟子聊天知道的。”
身旁人没有说话。
“怎么?魔族殿主都斩得,斩魔第一人还当不得?”
又来了,她的怨念。
应久江默不作声,她要寻的人,是魔族。并且还与明昊有关。
他体内的魔气……就是明昊的。
应久江似是随口说出,“五百年前的事了,当年的魔族殿主如今已是枯骨成灰,一捧尘土。”
枯骨成灰!一捧尘土!连一座坟墓都不配拥有!
明迁鹤袖中双拳紧握,咬紧牙关。
殿主何等人物!生前风光无限,万人惊惧的存在。
她走进屋内,背过身迎风走向窗边,白绫下的一抹湿润见风隐匿。
应久江迎着她几乎冲天的怨念靠近她,在她身后一步停下,指尖快要触碰到她时猛然蜷缩,他收回手离开屋内。
她的怨念越重,魔气就越发狂躁,扰他心神。
应久江盘坐在地,非生静静躺在他身边。
一墙之隔,明迁鹤握紧手中灵珠,不管是枯骨还是尘土,哪怕是一座山,她也要带回魔界!
殿主,一千年,我回来了,我为你立碑修陵,我向你焚香烧纸。
无人祭拜你,我就做你的后人祭拜你。
世人恨你,魔族尊你但惧你,那就让他们看着,妖族之皇、人间圣君有的,你一个都不会少。
招灵镜默默翻找着当年那箱丹药。
神族的低阶丹药,练气期足够了。
明迁鹤后两日都没见应久江出现在院中,但唤魔铃不时作响,她知道他还在。
她自顾自地修炼,也没打扰他。
闲来无事,悠哉哉地在躺椅上沐浴着清晨日光,虽然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从前白及老头喜欢这样。
老头的手很干瘦,还粗粝,还偏生爱揉她肉嘟嘟的小脸,她每次都躲不过。
那时她虽是半大孩子的模样,但有殿主撑腰,魔界无人敢惹,避之不及,也就老头觉得她可爱。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老眼昏花。
她自己都没发觉,回忆时她是笑着的。
“在想什么开心的?”
“没什么。”
有什么可开心的,老头如今都死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和他吵架了。
他估计到死都还觉得她冥顽不灵、不被教化。
“煦玉,你知道符修峰前任峰主他葬在何处吗?”
“白峰主消散在天地之间。”
那就是没有坟墓。
“哦。你怎么出来了?”
“这是我的院子。”
“哦。”
“山下来信,我要下山一趟。”
“那我要去。”
“走吧。”
人间漓国南渡城,南归山。
“师兄!不能让他逃了!”
“放心吧,他走不了。”
符纸飞出,楼澜羽拉弓,箭矢冲出带着符纸穿过正在逃离的魔族人,肉身消散,只余点点血迹。
沈之皖拍拍手,“几月不见,师兄的箭法更准了。”
林至简从树梢跳下,“沈师妹,我的剑法不好吗?”
“都好,都好,行了吧。”
他缠着沈之皖一定要她说出个谁好谁不好。
沈之皖烦了,给了他一脚,清静了。
楼澜羽默默离两人一段距离,他怕被误伤。
地上躺着一个昏迷的男孩,穿衣打扮不似寻常人家,身上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
小纸人飞出,贴在男孩额头,不多时纸人起身飞向前方。
“我说楼师兄,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把寻迹符剪成人形啊,怪瘆人的。”
空中飞着一个单薄的纸人,怎么看怎么瘆人。
“那你怎么不上呢?”
沈之皖在他身后幽幽出声。
林至简一个箭步跳开原地,吓死人。
沈之皖难得搭理,指挥着他,“好了,把那孩子带上,跟着纸人走吧。”
合着我下山给你兄妹俩当苦力的是吧?
三人的身影逐渐远离林中,几个黑袍人出现在原地。
“大人,我们已经打草惊蛇,接下来不会太顺利。”
为首那人微微佝偻着身体,声线嘶哑,“尽力而为。”
“是。”
他筹谋百年,小心谨慎了百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有生之年他一定要完成大业。
“你是说,南渡城有人烧了符纸,请你下山?”
“嗯,是一百多年前,我给一个孩子的。”
一百多年还活着……是修士,想来那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铃声消失,明迁鹤听见了马蹄声。
“哪儿来的马?”
“非生所化。”
非生辛苦了。
“伸手。”
她伸出右手,应久江牵她上马,明迁鹤拥住他的腰身。
马儿疾驰,周围逐渐有了些许人的话语声。
人声鼎沸的景象退至身后,马蹄穿过西城门,向山外府邸而去。
府门外空无一人,黑马在府门前踏步。
“到了?”
“嗯。”
守门人在台阶上高声询问,“何人驾马?所求何事?”
明迁鹤松开应久江的腰,心道这话好生奇怪,是问来客所求何事。
“百年故人,应符而来。”
守门人微惊,拱手作揖,“公子请。”
两人随守门人的指引穿过府中连廊,行至院内。
明迁鹤听见屋内细细的话语声,人还不少,只是有一人时日无多了。
床上坐一老人,细看发已花白,浑浊目珠,垂垂老矣。
“父亲,您躺下歇息吧。”
老人摇头不语,指指他的衣衫和发髻,男子了然,“衣衫整洁,发髻未松。”
“家主,公子来了。”
老人神色激动,口中喃喃,一孩童上前握住老人的手。
屋内众人齐齐看向门外,屋内恍若明珠高悬,来人不似尘世之人。
“周珣。”
这是家主大名,无人会称。
老人缓缓点头,他抬起双手,似要说什么。
应久江指尖微动,老人不再呜咽。
“公子,你来了。”
老爷子本就时日无多,话都说不出了,居然开口了。
“嗯。”
老爷子挥挥手,驱赶一众儿孙,“你们都出去吧,希希留下。”
有人离开时暗自愤懑,都要死了还偏心呢,合着他就这么一个孙儿是吧。
“公子,上一次见你,你还是孤身一人呢。”
那时他还是个和希希一样的孩童。
如今公子身旁都有人了,姑娘是同公子一般的明亮之人。
“你要死了。”
“我知晓,所以我烧了符纸,想再见你一面。”
不止。
“有何事相求?”
周珣苦笑,周家为人解困几百年至今,他临了却也有所求。
“这是我的孙女,大名周南希。”
女孩总角之年,眸中清亮,她依在周珣身旁,抬头看着面前宛若画中仙的两人。
希希眼眶通红,孩童哽咽之声格外令人心疼,“爷爷,你不要死。”
周珣牵着她的小手,安抚着,“希希别哭,爷爷会一直陪在希希身边,直到希希成为下一个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