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凉风彻底卷走了最后一丝暑气,宁山一中的秋季运动会就在这片天高云淡中拉开了序幕。
操场上一反平日的纪律森严,充满了喧嚣躁动的活力。广播则播放着大家投稿的音乐,多是青春励志的歌曲。
许谦临坐在三班休息区最边缘的角落,身上别着醒目的白色号码布“3107”。
“许同学!状态怎么样?紧不紧张?渴不渴?饿不饿?需不需要我给你做个赛前放松按摩?我手法很好的,包你满意!”
路秋霁的声音如同自带扩音器和GPS定位,精准地穿透嘈杂人海落在许谦临耳边。许谦临顺着声源处望去,只见那红色的志愿者马甲服硬是被他穿出了巴黎时装周T台秀场的感觉。
而路秋霁手中拿着一堆运动饮料,以及补充能量的蛋白棒。
但是……为什么这件马甲上面还有紫红色亮片啊?这又是要闪瞎谁的眼?其他人的服装都没有这些亮片吧?
许谦临眼皮都没抬,专注地看着自己鞋带:“不需要。你志愿者这么闲?我看别人都在忙。”他指了指远处几个正手忙脚乱搬运物资的红马甲。
“为你提供专属VIP服务,就是我今天最重要的志愿工作。”路秋霁说得大义凛然,不由分说地把蛋白棒和饮料塞进许谦临手里,“待会儿跑不动了没关系,别硬撑,我就在内场陪你跑,给你递水扇风加油助威一条龙服务。”
然而许谦临像是没听到后半句那段,只是回复道:“其实我还是很能跑的……”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声怒吼:“路秋霁!
别偷懒!过来帮忙把这些矿泉水搬到主席台去!”
路秋霁遗憾地叹了口气,飞快地站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等我啊许同学!我的心与你同在!”说完就像匹脱缰的马一样飞奔向苦力队伍,那身红马甲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许谦临心中暗暗吐槽:心与我同在是什么意思?这人的中二已经到了一种境界了么?
许谦临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把能量棒塞进了口袋。
终于,广播里传来了通知:“请高一年级男子3000米参赛选手到检录处检录。”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朝检录处走去。
站上起跑线,周围是十几个摩拳擦掌、表情严肃的对手,大多是体育生或常年锻炼的,肌肉线条分明,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有的人仰天吼了一声,释放着一直以来训练的压力,为即将到来的赛跑做准备。
相比之下,许谦临只是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动作,引得旁边几个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看来装逼是很招人恨的,许谦临觉得要是不跑个第一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脸面。
发令枪响,硝烟味还未散尽,一群人就如同闪电般蜂拥而出。许谦临却不急不缓,启动速度平稳,保持在队伍的中后段,呼吸均匀,步态稳健。
果然,跑了不到半圈,那个熟悉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许同学!加油!保持呼吸节奏!两步一吸两步一呼!”
“对对对!就是这样!漂亮!” “哎呀这个弯道转得真稳!核心力量不错啊!”
“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我帮你骂前面那个挡你道的家伙!”
“许谦临天下第一!”
够了吧,路秋霁这人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显眼么?被他这么一喊,自己会更加引人注目吧。
路秋霁不知用什么办法真混进了内场,隔着几步的距离,沿着跑道内侧的草坪跟着许谦临跑。他一手拿着瓶水,一手夸张地比划着,一个人活生生制造出了一个专业教练加狂热啦啦队的复合音效,吸引了看台上不少好奇和好笑的目光。
许谦临全程面无表情,努力将他屏蔽。但不得不承认,听着路秋霁在那叭叭叭地胡说八道,分散了不少对漫长跑道和疲惫的注意力,时间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他甚至下意识地按照路秋霁瞎喊的呼吸节奏调整了一下。
赛程过半,队伍逐渐拉长。许谦临依旧保持着稳定的节奏,呼吸甚至都没有变得太急促。最后两圈,提示铃响起,他开始平稳地提速。
一个,两个,三个……他一个个冷静地超越前方开始喘粗气、步伐沉重的对手,身形轻捷得像一头狩猎中的豹子。瞬间就从队伍中后段冲到了第一梯队,引得看台上三班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
就在许谦临最后一个弯道转直,眼前只剩下最后不到一百米的直道,终点线清晰可见时——异变发生了。
极其短暂的一刹那,也许只有0.1秒——他眼中看到的终点线扭曲了一下,像透过高温蒸腾的空气或者晃动的水面看东西一样,产生了不真实的波纹。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抽离,变成一种空洞的、遥远的、水下一般的嗡鸣。一个极其细微的、冰冷清脆的、像是玻璃碎裂的“咔嚓”声,直接钻入他的脑海深处。
许谦临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脚下猛地一个踉跄,平衡感瞬间丢失,眼看就要向前扑倒!
“许同学!”路秋霁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尖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瞬间像一根绳子将他从那种诡异的失神状态中拉了出来。
许谦临猛地晃了下头,眼前的景象和耳边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正常,喧闹声重新涌入耳朵,终点线清晰地横在前方。他凭借强大的核心腰腹力量和在无数次帮许既白打架中练就的反应速度,硬生生在那一步之内稳住了身形,只是步伐不可避免地乱了一下。
他压下心头那股陡然而生的诡异寒意和疑惑,眼神一凝,咬紧牙关,趁着刚才提速的惯性,再次发力,像一道离弦之箭冲向终点!
最终,他以半个身位的优势,第二个冲过了终点线!
过线之后,巨大的疲惫感和刚才那瞬间的惊悸同时袭来。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像雨一样从额发梢滴落,砸在红色的跑道上。
路秋霁立刻冲过来,一把扶住他的胳膊,脸上满是担忧,语气急切:“你没事吧?刚才怎么了?扭到脚了?还是抽筋了?”他那副总是游刃有余、玩世不恭在此刻不见踪影。
但许谦临没心思回应他,他只是有些后怕,怎么会这么累呢?他初中运动会的时候也报名参加过长跑项目,记得那时候虽然疲惫但很快就缓过来了。
以前放假的时候,他有每天晨跑五公里的习惯,按理来说就算会累也不至于像这次一般吓人。
“没事。”许谦临借着他的力直起身,接过路秋霁迅速拧开递过来的水,灌了几口,语气努力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淡,“地有点滑,踩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踉跄的地方,红色的塑胶跑道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常。
刚才那是什么?极度疲劳下的幻觉?低血糖?他身体素质一向很好,没有低血糖啊。还是……
路秋霁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确认他除了累确实没有其他不适后,开始得意洋洋起来:“第二!太棒了!其他人都是专业训练过的体育生,我就知道你行的!累坏了吧?走,我扶你去休息区!慢点走,别急着坐下。”
他几乎半搀半抱着许谦临,小心翼翼地往三班休息区走,嘴里又开始叭叭个不停:“刚才吓死我了,以为你要摔了……不过你反应真快!那一下核心力量绝了!是不是平时偷偷练了?……”
到了休息区之后,许谦临几乎是立马被簇拥,“回来了回来了!我们的英雄回来了!”高睿阳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第一个响起,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差点给许谦临来个熊抱,被路秋霁眼疾手快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格挡开。
许谦临在内心里把高睿阳骂了个遍,当初就是这货让秦淼注意到了自己。虽然他知道自己被选中可能是早晚的事,但他就是忍不住怪罪高睿阳。
“轻点!没看他累成这样吗?”路秋霁护犊子似的把许谦临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维护,脸上却扬着与有荣焉的得意笑容。
“牛逼!太强了!”
“许谦临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第二!年级第二!给我们班加了那么多分!”
“快让开快让开,让功臣坐下休息!”
同学们瞬间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兴奋和敬佩,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笑容。原本有些沉闷的休息区因为他的归来而彻底沸腾起来。
几个女生手忙脚乱地清理出最阴凉位置的一把椅子。
“许谦临快坐!”
“喝点水吗?我这儿有新的!”
“要不要吃点巧克力补充体力?”
向芸更是直接拧开一瓶电解质饮料递过来,语气难得充满了敬佩:“可以啊同桌!平时没看出来,你才是我们班最强的耐力型选手!刚才冲刺太帅了!”
许谦临被这热情的阵仗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默默回来、默默坐下、默默恢复的准备。此刻被这么多双亮晶晶的、充满善意的眼睛注视着,他难得地感到一丝窘迫,耳根微微发热。他接过饮料,低声道了句:“谢谢大家。”
秦淼也笑着走了过来,手里果然拿着一杯奶茶,还是加冰的:“许谦临,表现非常出色!说到做到,给你的奖励。好好休息一下。”她把奶茶塞进许谦临手里,眼神里满是赞赏。
“谢谢秦老师。”许谦临接过那杯冰凉的奶茶,指尖传来的冷意让他清醒了不少。
这时,许既白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挤进人群,一脸夸张的崇拜:“哥!亲哥!你刚才简直帅炸了!那速度!那姿势!尤其是最后那一下,差点摔倒又稳住然后反超!跟拍电影似的!你是我唯一的哥!”他咋咋呼呼地就想往许谦临身上扑,表达他汹涌的兄弟情谊。
许谦临面无表情地伸出两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头,将他推开一臂远:“你给我滚啊!”许谦临平时的情绪都很稳定很平淡,面对这个智障弟弟却无可奈何。
许既白也不在意,与有荣焉地对着周围其他同学吹嘘:“看见没!这是我哥!亲的!”
4班休息区那边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夹杂着田时桠暴躁的怒吼和另一个男生的激烈反驳。 “你他妈的眼瞎啊?会不会传球?” “靠!明明是你自己接不住怪谁?” “你再说一遍试试?!”
许既白瞬间支棱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踮脚张望:“哇!好像打起来了!”
许谦临顺着声音望去,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起来。果然,有许既白在的地方,或者有他朋友在的地方,就少不了这种鸡飞狗跳。
只见田时桠和一个高个子男生正互相推搡着,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从口角升级为全武行。两班的同学赶紧上前劝阻,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许既白蠢蠢欲动,看样子很想冲过去给他的好兄弟田时桠助阵。
许谦临顺着许既白的目光望过去,首先闯入视线的,是那头绝对无法被校规容忍的头发。并非全然的黑,而是在阳光下透出些微闷蓝的底色,发梢处挑染了几缕嚣张的银灰,被刻意抓出一种凌乱不羁的纹理感,额前几缕碎发几乎要扫进那双情绪不善的眼睛里。
他的面容其实相当英气,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组合在一起本该是那种很受小姑娘欢迎的酷哥长相。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烧着两簇毫不掩饰的怒火和戾气,眼白甚至因为激动而泛起些许血丝,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被惹毛了的、随时会扑上去撕咬的年轻野兽。
眼见许既白要冲过去,许谦临无奈抓住他的后衣领,说道:“你真要帮他?在校内打架是会被处分的,还有你打得过人家吗?你被田时桠打哭了多少回自己心里有数。”
许既白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皮,只能梗着脖子嚷嚷:“哥!你放开我!这次不一样!是那孙子先挑的事!他故意把球砸时桠头上的!我能看着兄弟受欺负吗?那我还是人吗!”
他挣扎着指向那边,语气愤愤不平,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是他自己。
许谦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田时桠对面站着一个个头更高的男生,看起来一米九几,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中锋,身材壮硕,一脸倨傲,正不屑地睨着田时桠,嘴里还在说着什么,显然没把眼前这个非主流放在眼里。
许谦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个是炸毛刺猬,一个是人高马大的体育生,这架要是真打起来,田时桠绝对讨不了好,更何况还是在全校师生眼皮底下。
“所以你冲上去是能一个打十个,还是能帮他多记一次过?”许谦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抓着许既白衣领的手没松,“冷静点,我们都是文明人。”
就在这时,路秋霁和高睿阳已经先一步挤进了人群中心。
路秋霁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仿佛来度假般的轻松笑容,非常自然地插到了田时桠和那个高个男生中间,巧妙地用身体隔开了两人即将碰撞的胸膛。
“哎哎哎,两位帅哥,消消火消消火!”路秋霁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搅浑水效果,“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个球吗?这阳光明媚,微风正好,打打杀杀的多不和谐?就算没打到人,打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