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宁山一中门口一反平日的秩序井然,陷入了某种兴奋又混乱的躁动。
几辆军绿色的大巴车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在校门外,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许谦临提着收拾妥当的行李包,在7:30准时到了教室。教室内三三两两都在讨论关于这次的军训,气氛很轻松融洽。
“听说基地蚊子能吃人!我妈给我塞了三瓶驱蚊液!”
“你们带零食没?”
“你们防晒霜涂哪款?我这个说是防水防汗的……”
许谦临绕过几个凑在一起比防晒霜的女生,走到自己座位坐下。
他的行李很简洁,防晒霜、洗漱用品、一件薄外套、再加一小盒医用应急包。虽然他很想带点零食,但是又怕军训基地不让。
没等多久,教官就来到教室门口,走到讲台旁,那步履似一阵无声的风,但却带着一丝丝稳健。
教官姓李名诚,看起来还很年轻,做好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就带着大家走出教学楼,同学们发现校内的停车场已经停靠好了几两大巴车,上面贴好了“军训专用”的字样。
许谦临跟着大部队走到了三班的大巴车旁,这时李教官被总教官叫走,警告同学们安静之后就匆匆前去。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女生们刻意压低的惊呼和笑声。许谦临下意识抬头——
路秋霁出现在三班人堆里,蓝白校服被他穿出了几分散漫的贵气,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截线条漂亮的锁骨,嘴角噙着那抹能让阳光都失色的灿烂笑容,正和三班几个外向的男生聊得火热。
“路哥!你咋跑我们班来了?一班车不在前面吗?”一个男生笑着捶他。路秋霁灵活躲过,笑得见牙不见眼:“别提了,我们班车人满为患,空气都不新鲜了,我来考察考察,看看你们班有没有空位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美男子。”
“是吗?可你们班教官不会同意的吧……”
讨论声之中,班主任秦淼拿着花名册走过来,想必是不放心大家要跟大家告别,看到路秋霁,眉头一皱:“这位同学,你不是我们班的吧?回自己班级去,马上要集合了。”
路秋霁立刻站直,摆出乖巧模样:“秦老师好!我们班班长让我来问,你们班有晕车的同学吗?我们班备了晕车药,可以调剂。”
秦淼将信将疑:“不用,快回去吧。”
“好嘞!”路秋霁答应得爽快,在一片笑骂中溜了。
许谦临觉得额角有点跳痛。
七点五十分,各班开始登车。三班队伍缓慢移动,许谦临踏上大巴,车内皮革味混着消毒水味,不算难闻。他偏爱靠窗的位置,目光锁定后排一个空着的窗边位,刚要走过去——
一个身影像泥鳅似的从他身边挤过,“嗖”地坐在了窗边位旁边的过道座上。
许谦临脚步顿住,看着路秋霁得意洋洋抬起头,笑得像偷腥成功的猫:“许同学!好巧啊!专门给你留的位!”
“嗯,真巧啊,谢谢你。”话是这么说,但许谦临的神色已写满了漠不关心。
听到这话的向芸面露疑色:“不对吧许同学,他是一班的人,出现在三班的车上本就很诡异了,你居然就这么认下了这个巧……”
是这样吗?其实许谦临目前连自己班上的人都没认识多少,他不爱露面,也不爱进行无用社交,自然也不会对班上有哪些人存在过多关注。
不过向芸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人好像不是三班的吧。
路秋霁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其实是我们班的大巴车没空座了,而你们班刚好有。教官说为了增进我们两班之间的友谊,就派我这个优秀学生来啦。”
有女生打趣:“得了吧路秋霁,你这个谎撒的真是漏洞百出。”
“对啊对啊,这人单纯是太闲了……”
这两位同学想来都是初中就认识路秋霁了,得知他的尿性,但也有不认识他的人说:“可是帅哥来我们班不也挺好的吗……”
许谦临没有太在意,只是抱着背包坐进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大巴启动,路秋霁的嘴像上了发条:
“许同学你看那栋楼!”
“许同学吃蛋糕吗?”
“许同学你们教官凶不凶?”
许谦临闭着眼装睡,路秋霁却用气声凑到他耳边:“你睫毛在抖,没睡着。”
温热气息拂过耳廓,许谦临猛地睁眼,瞪他一眼。路秋霁笑得得逞,终于消停,拿出手机捣鼓起来。
好欠揍啊。许谦临如此认命般的想道。
车子驶离市区,窗外变成连绵的农田绿树。许谦临看着风景,心境渐平。不知过了多久,肩头一沉——路秋霁歪着头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碎发贴在额角,睫毛覆下,遮住了桃花眼,睡颜竟有几分乖顺。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许谦临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推,却看着那毫无防备的睡脸,莫名觉得好笑。
……算了,跟睡着的人计较什么。
他调整坐姿,让路秋霁靠得舒服些,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只是注意力再也无法完全集中——肩上传来的重量和温度,存在感太鲜明。
大巴颠簸了一下,路秋霁蹭了蹭,嘟囔句梦话。许谦临屏住呼吸,等他睡稳,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直到大巴停在军训基地外的平地,李教官粗犷的吼声传来:“拿行李!按顺序下车!快!”路秋霁猛地惊醒,发现自己靠在许谦临肩上,愣了愣,说:“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许谦临面无表情活动了自己的肩部,说:“不知道。”
路秋霁不管,美滋滋拿行李下车,嘴里哼着歌,飞快溜到一班的队伍。
基地比想象中肃穆:高墙、铁丝网、整齐的营房、巨大的训练场,空气里飘着尘土和汗水的味道,处处透着纪律性。
各连队迅速集合,分配宿舍。三班男生被分到二楼最东头的大通铺宿舍——一整排硬木板床贴墙延伸,铺着硬邦邦的军绿色褥子,房间空旷压抑,还飘着淡淡的霉味和消毒水味。
“靠!还真是大通铺啊!”
“这床能睡吗?”
“晚上打呼噜全听见了!”
同学们小声抱怨,却还是按指令找铺位。许谦临选了个靠墙、离窗不远不近的位置,安静又通风。
刚选好铺,走廊传来教官哨声:“三连!五分钟楼下集合!迟到一秒十个俯卧撑!”
一阵兵荒马乱,学生们冲下楼,在操场站得歪歪扭扭。李教官立在队伍前,神色严厉,目光如鹰隼:“站军姿!稍息立正!开始报数!”空气瞬间紧张。
许谦临适应得快,动作一丝不苟,教官扫过他,没挑出毛病。他用余光瞥了眼旁边的一班队伍——路秋霁站得居然像模像样,只是嘴角那丝笑意,像来体验生活的少爷。
报完数后大家又站了半小时军姿,太阳渐毒。终于等到休息十分钟,虽然也只能在指定区域。
大家瘫在树荫下疯狂补水,许谦临找了个安静角落坐下。
喝完水之后一抬眼,就看见了远处那个妖娆的身姿。
那人和自己的目光对上之后,隔着数米也能感受到他的小人得志。
许谦临没有再理会,享受完这宝贵的休息十分之后,便又回到队伍里了。
休息时间一到,李教官的哨声准时划破空气,原本瘫在树荫下的学生们瞬间弹起,慌慌张张地归队。接下来的队列训练比站军姿更加严苛,“正步走”的摆臂高度、踢腿角度被反复纠正,李教官手里的木棍时不时敲在不协调的手臂上,疼得人龇牙咧嘴,却没人敢出声抱怨。
许谦临的动作始终标准,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军训服的领口,贴在皮肤上黏腻难受。他余光扫过隔壁的一班队伍,路秋霁不知何时被教官点名,正单独出列练踢腿,那副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收敛了不少,只是踢到第三十下时,还是忍不住偷偷朝许谦临的方向挤了挤眼,被教官一眼瞥见,又多罚了十下。
许谦临没时间多想,只觉得这教官罚得真好啊!如果是他来当教官,一定会罚这种欠揍的人绕着操场跑十圈。这么想还是不太好吧?前几天才让自己对他友善一些……
好不容易熬到午餐时间,各班按连队排队进入食堂,餐桌上两荤一素,米饭管够。
许谦临刚找了个角落坐下,就看见高睿阳端着餐盘凑过来:“许谦临,你看到没?路秋霁刚才想往我们队里钻,被他们教官抓了个正着,罚他站在食堂门口吃完呢!”
许谦临抬头瞥了眼食堂门口,果然看到路秋霁端着餐盘站在那里,嘴里还塞着米饭,脸上却没什么懊恼,引得不少人的目光。
该说不说,这人才是真的没心没肺。
吃完午饭,结束完下午的训练,终于等到一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但仅限在宿舍楼下的指定区域。
许谦临刚想回宿舍整理行李,就被李教官叫去帮忙搬训练器材,等忙完回到宿舍,离熄灯只剩十分钟。他简单洗漱完,刚躺到硬板床上,就听见宿舍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谁啊?”下铺的同学压低声音问。
门外传来路秋霁用气声发出的“嘘”声:“是世界上最帅的人。”
宿舍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许谦临黑着脸下床,轻轻拉开一条门缝。路秋霁像只偷溜的猫,飞快地挤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两包饼干:“我趁我们教官查寝前溜过来的,就十分钟,给你带了零食。”
“你不怕被抓?”许谦临接过饼干,把他拉到宿舍角落的阴影里。
虽然他不理解,就十分钟而已,为什么害专门过来给自己塞零食。
“怕什么,我都摸清规律了,他们教官查寝只看床位在不在,不细看。”路秋霁得意地挑眉,刚想再说什么,走廊里突然传来教官的脚步声,两人瞬间噤声。
等脚步声走远,路秋霁才压低声音抱怨:“这破基地也太严了,白天想跟你说句话都难,也就晚上能偷偷溜过来。”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白天训练的趣事,比如一班有个同学顺拐顺到同手同脚,被全连笑了一下午;又说看到许既白在4连的队伍里,正被他同桌拽着练队列,那同桌看着文文静静的,没想到管起人来还挺有一套。
许谦临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路秋霁单方面输出。
他一直觉得路秋霁很有讲单口相声的天赋。
“我得走了!”路秋霁慌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明天晚上我还来,给你带巧克力!”说完就飞快地溜了出去,只留下许谦临手里攥着两包饼干。
第二天的训练更累,上午是“匍匐前进”,操场的沙地里满是小石子,爬完一趟,膝盖和手肘都磨红了,同学们都苦不堪言。
该说不说,宁山一中也是真会找训练基地啊,过着学校的苦日子还嫌不够,非得找来这么个基地。
傍晚训练结束后,许谦临刚回到宿舍,就看到路秋霁的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许同学,可爱的我又来啦!”他手里果然攥着一块巧克力。
紧接着就是开门、关门的声音传到许谦临耳边。
许谦临接过巧克力,轻轻道了一声谢,然后就又被路秋霁拉着听他扯家长里短。
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教官的吼声:“哪个连队的!熄灯后还在外面晃!”
路秋霁脸有点发黑,低声暗骂,但也只能自认倒霉。
许谦临和路秋霁瞬间闭嘴,屏住呼吸。过了几秒,就听见一个同学的声音轻轻传来:“报告教官,我是7连的张雨桐,帮同学找落在训练场的东西,马上回去。”
“赶紧回去!下次熄灯前必须归队!”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宿舍里恢复了安静。路秋霁吐了吐舌头:“还好不是来抓我们的,下次我得早点走。”
许谦临说道:“那也应该是抓你,我可没串寝。更没有在熄灯后走出宿舍乱晃。”
接下来的几天,路秋霁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溜到3连宿舍找许谦临,有时带点零食,有时只是聊几句白天的趣事,每次都卡着查寝的点溜回去,从没被抓到过。
直到军训第五天晚上,路秋霁又溜过来时,手里多了个小本子:“许同学,明天晚上有篝火晚会!我从我们班文艺委员那里偷看到的日程表,说是各班可以出节目,我们一起去看啊?”
“能随便串班?”许谦临挑眉。
“当然不能,但我有办法!”路秋霁拍了拍胸脯,神秘兮兮地说,“我已经跟我们教官申请当晚会的志愿者,到时候可以在各个连队之间转,可以随便找你弟!”
许谦临心想许既白有什么好找的,他其实不想见到这个惹事精,每次一听见他开口叫哥准是又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许谦临接过路秋霁手里的本子,问道:“篝火晚会几点开始?”
“晚上七点!我到时候来叫你!”路秋霁眼睛发亮,又聊了几句,才趁着查寝的间隙溜回了自己的宿舍。
宿舍里彻底安静下来,许谦临躺在床上,他翻了个身,看向窗外的月亮,缓缓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