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偶像剧的情节真正发生在姜予安身上,他意识到,这是表面淋满糖浆的砒霜。失控,曾经掌控在手中的一切,像件完美无缺的毛衣多了个线头,只要沿着线头,即可顺势瓦解,他不允许,不允许自己这件毛衣出现线头。
照之前的做法,无非是把自己泡在办公室里,用工作转移注意力。等回过头来,就会发现已经遗忘了因为什么而烦恼,银行卡里攀升的数字蒙上了眼睛。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随手抓把头发,顺着发丝方向分出一缕,缠绕在指间把玩起来,打不住地绕圈,怎么也到不了头。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屋内的沉寂,姜予安啧了声,没做好准备就打开了房门。陈玲心里还想着他中午那件事,不但鱼没买来,人也没回来,便唠叨道:“你看你这头发,这么长也该剪了。还有别老是待在家里,你要多出去走走。还有…”
“你说够了没?”
宛如平地一声惊雷,说这话的和听这话的人全都僵在了原地。姜予安暗骂了句脏话,一不注意心里话溜了出来,可平日自己这嘴巴明明牢得很,思来想去把罪加在了顾明的身上,内心更是确信,那个摧毁一切的线头来了。
陈玲最先反应过来,母亲身份的傲骨不允许曾经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的人硬起腰板反抗。一石激起千层浪,她一股脑地把自己这么多年来受的委屈如下冰雹般,砸烂了这几周勉强维持的和平景象。
在工作中,无论身处多难的处境,姜予安从来没想过退缩,竭力在死局中寻到一记妙手,哪怕夹杂着牺牲。但在这种问题上,他能做的似乎只有——跑,玩命的跑。
他夺门而出,独自游荡在街头,周边商铺炫彩夺目的灯闪得人眼睛生疼。虽说是日历上没加注脚的休息日,出双入对的人却比节假日还密集,可能是某家商场又出了情侣的促销活动。
他看了眼时间,已是晚上八点,蓦地发觉,这具饿了一天的身体居然不吃不喝在床躺了三小时,刚想感叹都没感觉饿,一阵空虚直袭肠胃,冷汗在额间密出,随意寻了个能坐的地方坐下,眼前忽明忽暗的视野逐渐好转。
打开手机登上华尔道夫酒店的官网,预定了一周的房间,坐上直达目的地的车。步入酒店大堂,墙壁渗出经济繁荣的脂粉味,不亮不暗的昏黄色灯光将人的轮廓镀上层薄纱,像一位深谙世事的老妇人,满是褶子的手包住你那颗浮躁的心,踏过亮的反光的大理石地板,办理入住的工作人员的制度金扣子一闪一闪的,在侍者将姜予安领到房门口,递上房卡就离开了。
简单歇息片刻便去酒店的餐厅吃顿饱饭,完事泡在浴缸里,水面浮着调香师特制的语言,泛起珍珠云母般的泡沫,裹上内里绒棉外层真丝的浴袍,靠躺在床头,视线透过落地窗,降到潮水般的车流,底下喇叭声被隔绝在外,桌台上新鲜的花静静倚靠在水晶瓶里,喝口从迷你吧台拿走的矿泉水。
姜予安点开银行卡余额,在脑子里清算一通,确保自己能否在不降低生活水准的情况下,过完一生。
“虽然够了,但…钱怎么可能会嫌多。”盖上被子关了灯,咽下安眠药,抓住中间被子的地方,左滚滚右滚滚,几下就把自己滚成条蚕蛹,手肘往外顶了顶,结实得很,阖上眼借着药劲昏死过去。
一周后,姜予安掐算着陈玲气该消得差不多了,站在熟悉的门前,推开走进去。
“回来了。”
“嗯”
就没有然后了,陈玲安定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姜予安则在卧室里不出来。每一种相处模式都不是偶然,而是在曾经的无数个日夜,反复上演,成为常态,就像是舞者通过重复枯燥的排练,目的是为了能在听到音乐的刹那,不经大脑,仅凭肌肉记忆就能完成舞蹈。
他们的相处模式像一座休眠火山,每一次喷发后的风平浪静,都是为了下次的爆发做准备。
几天后,两人若无其事地坐在餐桌上,只听得见碗筷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姜予安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滑动,正苦恼于没有合适的下饭剧。如果不就着下饭剧,再诱人的佳肴也变得难以下咽。
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进来,是陆昭临打来的。
“怎么有空跟我打电话了?”姜予安嘴角微翘,尾调上扬。
“心情不错啊。”陆昭临放心的继续念叨,“明天的体检,别忘了。”
“没忘,会去的。不能让这钱白花了。”
陆昭临随口问了下近况结束了通话,姜予安呼了口气,暗叹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随后连忙补救地在手机里设了个提醒事项,提醒他明天要去体检。陈玲旁观完通话,俗套地跟上句,
“女朋友吗?”
“不是。”
性取向这个问题,姜予安初中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跟其他男生不一样,但没有跟陈玲谈过。直到在经济层面完全脱离家庭后,面对催婚,大方地承认了自己不喜欢女生。陈玲初次听到后,崩溃地在电话那头控诉,姜予安则以工作繁忙为由,直接挂断了电话。
中国家长最擅长的就是装傻充愣,陈玲也不例外,依旧不止不休地催婚,全然把姜予安说的话当团空气。后来他不想再产生什么口舌之争,便不再特意强调自己的性取向,没理由地回绝掉所有相亲。
陈玲旁敲侧击地开始介绍起隔壁邻居的女儿,姜予安也不顾没有下饭剧了,不吃菜光吃白米饭,三两下把一小碗饭塞进嘴里就逃回房间里。这边陈玲还在手机里翻那女孩的照片,一转眼人就像墙上的蜘蛛,俯身拿拖鞋的霎那,它就有可能出现在任何角落。
第二天,在医院东奔西跑了一上午,姜予安烂在医院冰凉的铁椅,一整天没进食的结果就是,连防止滑落的力气都没有。
“这破椅子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姜予安无力说话,只得在心里抱怨,之后立马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麦当劳。
医院的办事效率还行,上午做的检查,下午就拿到了报告。
姜予安反复确认纸上没有打错字,又翻到最上面,怀疑是自己拿错了。但这不是狗血电视剧,他把这一堆不知所云的纸张整理好,平放进袋子里,掏出此时还风平浪静的手机,他知道,下一秒就要迎接骤雨狂风。
果真,催命符来了。姜予安颤巍地放在耳边,发出讨好的一声:“喂?”
陆昭临不吃这一套,直面主题,
“检查报告出了没,有问题吗?”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心脏有点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