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错》 第1章 第 1 章 沉寂许久的油画中,逐渐涌入蚂蚁人海,从名为家的巢穴迁往谋生之所。擦得锃亮的皮鞋,映出无数张相似的脸。日复一日,像个轮回,也像块磨刀石,磨去棱角。痛久便麻木了,愚者发出提问:“意义在于?”而姜予安的答案很简单,赚钱。 又是一个轮回,一座高档写字楼的电梯里,一群上班族正七嘴八舌讨论自家公司的八卦轶事。 “哎,你们听说了吗?财务部今天调走了好多人。” “对!而且我看这些人都跟姜总关系挺近的。” “别说了,上层之间的斗争咋们就别参与了,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谈话间歇,电梯门也刚好开了。大家坐到工位上,瞧见上司的办公室亮着灯,新来的实习生忍不住跟前辈吐槽:“这姜总也太妖孽了,昨晚两点还在回消息,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这前辈似乎是司空见惯了,满不在意回道:“正常,里面那位是真正的只要不干死,就往死里干,习惯就行。”说完便准备掐灭话头,着手于今天堆积成山的待办事项。 可实习生揣着满肚子问题不放,上赶着道,“姜总已经坐到这么高的位置了,干嘛还这么拼?” 前辈打字的手停住了,脑海中想起几年前的自己,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而里面那位的回答是, “赚钱啊,谁会嫌钱多。” 实习生听完这朴实的答案,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乖乖回工位上。 在办公室的另一边,秘书捧起昨天晚上老板交代的文件,敲门的手指悬在半空。似乎是下了极大决心般,揿响了玻璃门。 “姜总,这是今天会议需要的文件。还有昨天晚上您要我准备的资料。” “行,放着吧。”桌后的人眼都没动,专注盯着电脑屏幕。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零星的鼠标点击声,那人留着几乎及肩的长发,身型消瘦,穿着熨帖宽松的西装外套,内衬件打底衫,裤子则是件舒适西装阔腿裤,在正式感中流露出一丝松弛。 秘书放下文件,脚尖却没有掉头的意思,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一起工作了几年,但在面对那胜于常人的苍白面容所透出的冷淡疏远,像是摆放在博物馆的瓷器,依旧会心生胆怯。而桌后人只是浅瞥一眼,随即又转回屏幕。 “说吧,什么事。”秘书简单理了下思绪,便开口道:“姜总,因为公司架构调整,部门新任命了一位财务总监,以及团队里好几个人都被调走了。” 姜予安似乎并不意外,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带侵略的目光驻足于秘书身上。过了一会儿,才j缓慢开口道, “那你呢?” “当然也是。”秘书笑了下,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再一次被看透的自嘲。 两人隔着桌子相望,却一言不发,上学时的‘明天见’总是会比职场上的更有信用。 最后是姜予安结束了这场会面。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脚下城市,数以累计砖块垒砌而成的建筑竟显得如此苍白。行走于地面的人蚁抬头仰望,高耸大楼被划分成一层层糕点,吸引他们挤破脑袋也要钻进里面。 姜予安打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老师”的电话。 “喂?” “公司说话不方便,你来老地方。” “行。” 机器研磨咖啡豆所产生的香气伴着悠扬延绵的萨克斯风。暖黄的灯光不是很亮,落在敦实的木头桌,指尖轻轻划过,可以感受到,岁月在你的指间流淌。 门扉缓缓推开,进来的人径直走向熟悉的座位,看到已经有人落座,便坐到了那人的对面。 “我来了老师。” 对面的人放下手机,看清来人就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伸手指向桌上的饮料,将它推到姜予安面前。 “来了。尝尝这个,有助于放松身心。” 她笑起来时会露出漂亮的牙齿,细眉微微上扬,是冰湖解冻后,汩汩涌动的春水。 姜予安瞥了一眼,无奈的说:“怎么又是这种喝的。”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陆昭临,没有任何反应,刚准备抬手叫服务员,一声呵斥传来。 “放下,还要咖啡。昨晚又是加班到凌晨,赶快喝了去睡觉。” 看来这杯助眠饮品是逃不过了,姜予安听话地放下手,端起杯子准备小抿一口。但陆昭临却好像打开了阀门,不愿止步,开始念叨起来, “刚工作那会你拼就拼吧,现在还这么拼,有时甚至会通宵,只有午休才睡一小会,身体不要了吗?你也不是小年轻了,该注意一点了!” 姜予安不敢插嘴,默默地听着,一口水硬是喝了半天。眼看她苦水倒的差不多了,放下贴靠在唇边的玻璃杯,试图把话题拉回正事。 “老师,这次的架构调整。” 陆昭临看着这个油盐不进的犟种,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就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 “你看的应该比我清楚,董事长想扶儿子上位。先是将儿子任命为总监,调走我们的人,实行架空。我虽然是CFO,但也没什么办法。” “那…怎么办?” “我跟董事长争取过了,最好的方案是主动辞职,补偿两年年薪加上股权分红。” 姜予安久久没有讲话,脑海正想着能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案,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了,也不知道自己如果不工作,还能干什么。钱是他的命根子,那是每天晚上都要吃着入睡的安眠药。 陆昭临是姜予安的老师,也是他的上司,多年前看到这个小孩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敲着键盘,滴完眼药水闭眼不等一分钟便睁圆面向屏幕。工作上的努力固然重要,陆昭临留意到姜予安对于金钱的敏感程度远超常人,她决心要培养他,传授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姜予安也不负所期,一路爬到财务副总裁这个位置。 身为老师,自然是能看出学生的小心思,便出声打断道。 “别想了,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这个公司毕竟是我和董事长一起做起来的,不好闹的太难看,好在他也念及旧情。”陆昭临说到这儿渐停了下来,似乎是想起了那时大家挤在小小的会议室里,吃着几块钱的盒饭,会因为别人粗鲁的吃相笑出眼泪。 “我私下见了很多投资人,为新公司做准备,但需要时间,也是因为竞业协议。这段时间就当给你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下,做个体检,考个驾照。每次都是打车,有驾照方便点。” 姜予安知道陆昭临这段往事,看她不想提就不说了 “没必要,我每天都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买车的意义不大。而且车买了还要保养、油钱等,算下来不如打车划算。” 陆昭临看着姜予安,不知怎的想起他刚来公司那会儿。不变的是那单薄的身影,再宽松的衣裳都遮掩不住。 姜予安还在消化刚才的消息,手机却突然响了一声,以为是工作上有事找,急忙点开。不料是一笔转账,而转账人正巧坐在对面。 “你怎么给我转了这么多钱?”,陆昭临却是不紧不慢的说:“二十万又不是什么大钱。收了钱就当你答应我要好好休息,等我再见到你时要是没长胖,你可是要付十倍违约金的。” 强买强卖,实乃奸商。被套路的人收下了这份玻璃渣里混糖的礼物,和奸商一起回了公司。 第2章 第 2 章 公司的时钟已经来到了八点。姜予安坐在办公室里头,窗帘全部被拉上,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的白炽灯,待久了便分不清外面挂着的是太阳还是月亮。 下属推开玻璃门,看到被拉起来的窗帘以及满桌子的纸张,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姜总,又通宵啊?” “这次的并购还可以再压价,我对比了下他们近三年的财报,发现了不少问题。”姜予安把一个u盘甩到下属怀里,饮下杯里最后一滴咖啡。 “九点的谈判,先去准备吧。对了,再帮我磨杯咖啡。” 随着双方握手,人群走出会议室。围观整个谈判过程的员工跟自己的上班搭子讲道, “姜总太厉害了,压价压了60%!” “哎,就是可惜了,听说姜总要辞职。” “真的假的?” “真的,听说完成这次紧急并购谈判,就走了。” 而谈话的主角姜予安,完事后就缩回了办公室,此时正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房间里只有办公桌上的小台灯发着稀薄的光,打在他那尽显疲态的脸上。 靠咖啡狗尾续貂的人,临了也要靠安眠药来补救。 花了几天的时间,将手头的工作交接给空降的太子,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这个把自己半辈子交代进去的地方。等电梯时,一个初生牛犊来询问面试地点,姜予安给他指明了方向,没在意那人离去的背影,自顾低头走进电梯,看着眼前的一切被缓缓闭合的电梯门吞噬,直至脸上最后一道光也消失殆尽。 没了工作的姜予安,宛如饿虎丢去了目标,只能灰溜回到自己的窝,开启没有尽头的冬眠。 客厅是落了灰的电视屏幕,塑料膜都没撕的调味料不知过期了多久,刀插在架子上也不知钝了没,更别说盘子的踪影。主卧的门紧闭着,至于里面的人是死是活,可能只有每天报到的外卖小哥才晓得。 阳光躲在窗帘后面,害羞的不敢出来。床上那人看样子是要把前辈子的睡眠全补回来,停尸间的屋子响起来自阳间的铃声,被子里伸出只枯槁的手,四处摸索起噪音的源头,接通后再打开免提。 “喂,那位?” “喂,予安吗?我是张阿姨,你妈她住院了,你能不能来看看她啊?” “住院了?没事吧,我马上回来,钱你不用担心。” 挂断电话后,姜予安看了下回成都的机票,买张价格在自己心里预期的,就接着去睡回笼觉了。 在梦里,一个背书包的小孩跟在母亲身后,不敢靠的太近,也不能离的太远,因留意到母亲的步子,保持一定的距离。母亲手里是一张被捏得皱巴的试卷,指头攥得发白,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迸出, “我送你上学,学费一年杂七杂八加起来要一万多,你就考这点分。还有一千块一节的补课班,这都是钱啊!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努点力上点心好吗!” 身后的小孩牙关紧闭,呆看着地面,低头走在石子路上,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眨眼间,视角来到客厅,还是那个小孩,坐在凳子上写作业,母亲则在一边算帐,计算机按键发出响亮的噼啪声,在空中敲出个巨大的“烦”字。小孩似乎司空见惯了,将视线钉在本子上,刻意减弱自己的呼吸声,连同写字声也一并放轻。 “这个月开销这么大,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计算机的声音停了下来,母亲起身拿上外套和钱包就出了门。 小孩趴在门口,从猫眼里确认母亲已经离开,小跑到算账的桌前,端起账本仔细翻看。 指头一行行往下滑,看到是自己的开支便誊抄在另一张纸上,抄完拿过计算机,学着母亲的样子,仔细算起这个月自己的花销,再与上个月比对,心中祈祷别超过,看到是自己想要的结果,长舒口气,伸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又拉回那个昏暗的卧室,枕边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是下午。 姜予安趿上拖鞋,走到厨房,拉开冰箱的冷冻室,从玲琅满目,各式口味的冰淇淋中,随手挑了个绿豆口味儿的冰棍。撕开包装咬下一块,冰冷刺骨的冰糕通过咀嚼将寒冷散布整个口腔,咽下抚慰因久睡红肿的喉咙,不到一分钟就吃干抹净了一整根,似乎觉得还不够,转身又拿了根。 报应总是如影随形,不过半个钟头,姜予安的肚子就开始作妖了,他只得蜷缩在床上。等熬过了这阵绞痛,便开始着手收拾回家的行李。许是常年出差练就而成的技能,只需五分钟便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拎着箱子到楼下,手机上打了一辆车就出发前往机场。 三个小时后,站在机场出口处,电话那头响了好久才被接通, “喂张姨,我到成都了。我妈在哪家医院?” “你都到了?哦你妈她已经回家了,你来都来正好回去看看。” 什么庸医能让人一天之内完成入院加出院。姜予安没戳穿这个无力的谎言,简单敷衍了两句就挂断电话。 汽车开往曾经的那个老小区,透过车窗看到的景色也已和过去脑海中记忆里的截然不同。姜予安坐在车上,重复演练和母亲重逢的戏码,从进门说的第一句话,再到是该握手还是拥抱。 等真正站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外,姜予安楞了好一会儿才揿下门铃,看到数不清多少年未见的人,在车上排练好的全然忘记了。姜予安和自己的母亲陈玲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只剩下满地的尴尬和客套。 “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 挤牙膏式的对话结束后,就没有了后续。陈玲突然想到了一个话茬,指了指里面的那间房间道:“你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进去看看吧。”姜予安点头应允,步履匆匆地逃进房间,躺在床上,感慨道:“我有这么恨她吗?小时候她也没怎么虐待我,也没有缺过我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呢?” 没理由恨下去,也没能力开始爱。亲情是从天而降的铁链,把两人死死绑在一起。无数的激烈碰撞、摩擦,血肉模糊,亲情也变得面目全非。 想这么多不如做出行动。姜予安决定先走出一小步,推开房门坐到客厅里,坐了会儿就感觉到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反正怎么放都不对劲。 陈玲端来切好的水果,借着由头坐在姜予安身边,但也没挨得太近。 陈玲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在他来之前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例如你饭有没有准时吃,有没有好好睡觉。可当朝思暮想之人再次回到了身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之前好几次都被他用工作推脱掉了,这次倒是蛮爽快的。对了,他这次怎么这么痛快,上午打的电话,下午就回来了?”陈玲想到这才发觉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于是试探性地问了句, “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 “我辞职了。” 她想不通,自己这个工作狂儿子,居然会辞职,肯定另有隐情。脑子里浮现出曾经看过的狗血电视剧,内心坚信自己的孩子一定是被上司欺负,被同事排挤,最后无可奈何被扫地出门。 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看姜予安这紧闭的嘴巴,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了,只好作罢。 “辞职了也好。要不就别回去了,这里也有你的房间。” “好。” 陈玲没想到他答应地这么容易,喜气冲冲地出门买菜去了,临走时嘴边还挂着丝笑意。 其实姜予安也没想好,反正自己最近没什么事干,待在这里也不错,就先这样吧。 第3章 第 3 章 一荤一素,是人最纯粹的理想。当梦想成真时,初尝幸福,久了倒觉得无聊。 陈玲看着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醒来后就走向桌上冷掉的饭菜,也不加热就直接将就着吃进肚里,吃完便躺在沙发上,一躺就是一天,一天也只用吃这么一顿。用陈玲的话来说就是:“你是不是要修仙。” 她身为母亲,很想去说些什么,但又怕说错话惹祖宗生气。衡量之下,决定在一个平凡的午后,剥着豆子,看似随意地讲了出来:“你每天在家躺着,不出去走走吗?”姜予安沉迷于手机里的狗血爱情剧,敷衍道:“出去要花钱,没钱。”陈玲也没多想,笑着脱口而出“那你每天在家吃饭也要菜钱啊,还有水电这些。” 懒洋躺在沙发上的姜予安,听到这话的霎那,眼前画面出现了重影,心绪穿越到幼时,闪现回每每听到类似话的场景。脑中封闭已久的情绪卷土重来,如同饿了三年的野兽,何况此时身处儿时的环境。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压抑已久的情绪反叛军队势必要掀起阵腥风血雨。 陈玲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看他不说话,心里升起一丝不爽,闲了几年的嘴说起就停不下来。 姜予安置身于梦里的小路,耳边仍是母亲喋喋不休的抱怨。内心的羞耻是根尾巴系绳的针,粗暴地缝起了嘴。而羞耻的由头则是心疼,心疼这么多钱打了水漂。 但是他既然能安然活到现在,自是掌握了应对方法,在他心里,任何情感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也不需要,因到这个年纪,身边没有一个工作之外的朋友,也没有爱人,亲人更是搬走后就断联。 唯一算得上比较亲近的,就是陆昭临了,但也会有意控制距离,始终保证自己随时能跑路抽离。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即拿起利刃,揪起多余的部分,毫不犹豫地砍下去,切掉的情感被扔在垃圾桶里,至于里面是好是坏,他并不在意。 再睁开,事物不再重叠,眼神变回往日那样,像一片湖泊,看不透深浅。“好,知道了。”脸上刻出标准的笑容,像是刚谈成笔生意。 恨从来都不是爱的对立面,他们是一株并蒂花,能让这株花枯萎的,是无感。 陈玲也说累了,摆摆手准备去厨房做晚饭,姜予安则继续投身于手里的电视剧,拉动进度条,补看刚漏掉的剧情。 “我爱你。”男主角站在暖黄的路灯下,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整条街道只有两人的倒影。另一个影子的主人眼含热泪,双手勾住男主的脖子,踮起脚尖。画面暂停在这一刻,上方弹出了陆昭临的来电提示。 姜予安啧了声,满脸不悦地接起电话, “怎么了,我电视剧正看到关键时刻。” “我给你买了医院全身检查,记得去。” “我不在上海,我回成都了。” “那我退掉,在成都重新给你订,别想逃。”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牙讲出的。 陆昭临不等电话那头的人推脱,直接了当挂断电话。过了几分钟,姜予安接收到当地医院的体检预约通知。 既来之则安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看完这一集。 “小姜,我忘买鱼了,你去楼下菜场帮我买条鱼。”陈玲的喊声从厨房里传出,姜予安怕她听不见,大声回了句好,拿上卧室里的蓝牙耳机,连接手机,在后台播放起没看完的电视剧,换上鞋子就出了门。 姜予安本以为,陈玲口中的菜市场还是在几十年前的位置。但当他走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拨打陈玲的电话,耳机里嘟嘟了半天还是无人接听。没办法的他打开地图,搜索了下附近有什么离得近的菜市场,打了个车就过去了。 姜予安自己一人生活后,就没下过厨,自然也没去过菜市场,找了好久才找到贩鱼的摊子。一眼望去好几个箱的鱼,就算把眼睛看瞎,他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贩鱼的摊主大妈看出他是个菜场白痴,好心地询问:“帅哥买点什么?”姜予安道:“有什么鱼是用来煲汤的吗?”大妈捞起池中的鱼,热情介绍道:“野生鲫鱼煲汤最有营养,你看这条鱼肚子滚滚的,可肥了。”姜予安道:“好,多少钱啊?”大妈道:“45一斤帅哥。三斤二两,就算你三斤。” 姜予安回想下平时点外卖的价格,在心里简单拨了下算盘,觉得这价格还算可以,就准备扫码付钱。 “老板,你这鲫鱼是养殖的吧。做生意要讲诚信,不能坑人家吧。”身边突然传出了热心市民的帮助,姜予安侧头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比他高出半个头,生得秾纤得衷,头发侧分露出额头,刘海才到眉毛,没有盖住耳朵,鬓角不长也不短,眉眼浓淡刚好,高挺的鼻梁抵着副黑方细框眼镜,穿着一身低饱和度纯色衣服,没有夸张的印花标识。 如此普素的衣着,算不上特别优越出众的容貌,却让姜予安无法再将眼睛挪开。 心跳落了拍,呼吸也停滞在这刻。下一秒这颗心脏做出有生以来最猛烈的跳动,大口呼吸混杂着鱼腥味的潮湿空气。 就像是执行代码的人工智能突然生出了心智,只是呆痴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好像跟老板争论了一番,再转头问向姜予安:“你要买鱼吗?我知道一家摊子的鱼很新鲜,我可以带你去。” 姜予安其实没听清他和老板说了些什么,也没在意他问了自己些什么。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指引着他:“跟着他。” 于是姜予安点点头,回了句“好”。男人看着这个有点奇怪的人,说道:“跟我来吧。”他见男人走了,双腿无意识地急忙跟了上去。男人担心身后人不熟悉路,于是两步三回头地确保他没跟丢。 男人好像是摊主的熟客,简单交涉几句,一条品质上好的野生鲫鱼就被装在袋子里,递到了姜予安手上。 “你…会杀鱼吧?” 男人把袋子交给姜予安的手里,才想到这个连野生和养殖都分不清的人,会杀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不会。” 证实了心中猜想,犹豫一会儿道:“要不我帮你杀吧,我杀鱼的技术还可以。” “行。” 又是只有一个字。男人似乎已经习惯,将刚递出去的袋子拿了回来,迈步向停车场。刚走了一段路,可能是觉得自己走的过快,姜予安会跟不上,于是特意放慢步伐。 直到上了车,姜予安依旧沉迷在情愫中。 而车会开往何方…这是个好问题。 第4章 第 4 章 车里打着冷空调,但后车座上的人似乎快要着了,姜予安整个人仿佛正被大火猛煮,平时精明打算的大脑已然宕机,只会偷摸从后视镜偷看架车的人。 “我们到了。” 转眼车就已经开到了地下停车场,跟着他乘电梯抵达房门前。男人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全新的拖鞋,摆好放在姜予安面前。看他换好鞋踏入房间,便轻关上门,提着买来的菜走进厨房,接着水龙头的声音响起,菜刀在砧板切出支富有律动的节拍。 “你坐在沙发上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男人的声音从厨房传出,姜予安陷在沙发里,虽是初次到访,简约干净的装修让他如同回到了自己家里,空气中不知是喷了香氛还是,一颗摇摆不定的心被捧在手心里,像顺毛般捋平躁起的发丝。 姜予安突然想看看他在干什么,于是静步飘到厨房,斜靠在门口,躲在他背后瞧着。 那人专注剖杀砧板上的鱼,先是用刀背迅速敲击鱼的头部,在鱼鳃下方划出道口,红色的血液污染盛在碗中的清水。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干,刀背逆着鱼鳞的方向刮去,力道控制十分得当,刮清了鱼鳞却没损坏一丝鱼肉,从腹部的切口利索掏出所有内脏,接着使流水冲洗腹腔。完事再将容易藏污纳垢的鱼鳃彻底洗净,最后以流动的清水整体清洗一遍。看了眼时间,这才过去了三分钟。 姜予安没想到杀条鱼竟会如此的快,嘴没跟上脑子,话就脱口而出。 “那个我做饭不好吃,你都帮我杀鱼了,不如顺便帮我煮了吧,反正这么好的鱼在我手上也是糟蹋了。”说完觉得可能会麻烦人家,就又加了一句:“我可以付你加工费,五百行吗?” 男人似被这阔绰的出手吓到了,连忙摆手拒绝道:“不用加工费,我愿意给你做饭。”话音刚落,补充就立马跟了上来,“正好我今天菜也买多了,人多不会浪费。”姜予安看似认真听他讲话,视线却留在他那一闭一合的唇,是那种老中医看了说“好气色”的红润,像抹了层油似的光泽,却没有腻感。 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这边顾明也意识到对方压根没在听,便不白费口舌,对上他的眼睛。姜予安瞧着嘴巴不动了,眨眨眼用目光回应他,大概是羞于面对,刚才心里萌发出的邪恶的不良念头,因不敢与他对视过久,对上一会儿就转向别处。 仅管他尽力躲避,却仍能感觉到顾明的目光始终停在自己身上,像是要烧出个洞来。好在这时,响亮的电话铃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姜予安道:“我去接个电话。”顾明道:“没事,你先忙。” 姜予安走到落地窗边,接起响了一会儿的电话,陈玲的声音瞬间从听筒里涌出:“你怎么还没回来?买条鱼把人都买没了。”姜予安擦擦脸上不存在的唾沫星子,回道:“鱼没买到,另外我有事不回来吃了,你先吃吧。” 收起手机,把双手背过身后,透过落地窗俯瞰小区,香樟树影影绰绰,投下铜钱大小的光斑,修剪规整的红叶石楠铺满每条路的两侧,其中种了几颗果树,不过还没到结果的季节,有不少孩童顶着烈日甩起长绳,也有些穿梭在塑料小城堡里,从小洞里探出头来,坐着滑梯滑下来。 “等等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姜予安拣回了被遗弃的理智,深刻反思起今天的所作所为,并且严重怀疑自己是被妖术操控了。“我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我要离开这里。” 将身上仅存的五百块钱拍在客厅的茶几上,快步走到门前,握住把手,想到厨房里还有个人,便出声说道:“我突然有点事先走了,钱放在沙发上。”厨房里的人听到声音都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锅铲,跑出来刚准备说话,留给他的只剩仓促的关门声。 男人想追出去的脚,迈出后就收了回来他嘴唇抿成一线,望着那扇门,可锅里的鱼汤不愿给他时间怀秋。等他回到厨房,看着这远超一人份的饭菜,挠了挠头,遂即想起了解决方案 “喂?你今天还没吃晚饭吧?来我家,我请你。” “今天怎么有福气能尝到顾大厨的手艺?” “别废话,不然浪费了。” “得嘞,马上到。” 等援兵赶到,顾明正好端着热腾的汤走来,周叙文不多废话,自来熟地从厨房里拿碗给自己和顾明盛了饭,顺带上了两双筷子。 明明只有一双筷子,却给他使出了残影,桌上六七盘菜肴转瞬间就变成了残羹剩饭。许是他察觉到了不对,坐着两个人,可只有一双筷子在动,抬眼留意到对面的筷子清清白白,完璧之身般躺在盘子里,人则盯着冒烟的鱼汤发楞,双臂交叉于胸前,靠坐在椅子,眉头无意识地皱起,简直是把“心事”二字写在了脸上。 不能白吃了人家的饭,作为好朋友的周叙文势必要为兄弟两肋插刀,“怎么了,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顾明深思熟虑了半天,才沉吟道:“如果一个人请你给他做饭,可接了个电话后人就跑了,名字联系方式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了五百块钱。这…是什么意思?”周叙文听完这起伏转折的剧情,一时哑口无言。 刚开始他觉得对方是喜欢顾明,但由于临时有事走了,可对方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所以这个想法被否决。最后,枪毙掉无数种可能性后,周叙文小声嘀咕道:“他可能…单纯想调戏你?”顾明的眼皮微微抬起,目光迟缓移向他,分开的唇瓣又无声合上,喉间那处凸起上下滚动。 周叙文拿起汤勺盛了一碗鱼汤,奶白的鱼汤上浮着金黄的油光,轻抿一口,鲜香如暖流浸润全身每个关节。一碗汤很快就见了底,他伸手想再添一碗,顾明倏地起身,抛下一句:“记得洗碗。”拿起随身物品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盛完第二碗的周然:“……” 而此时的姜予安则像个落跑新娘,一路跌跌撞撞地逃进家里,直直爬进卧室,将门反锁后倒在床上,大口喘息着新鲜的空气。 他有那么一瞬把自己幻视成狗血电视剧里的角色:与一位成熟男人约会,不料本该在出差外地的男人妻子突然叩响房门,于是便慌不择路地从窗户跳出去,顶着凌乱的头发和随时可能散落的衣服在大街上逃命。 “笑死了,最近电视剧是真的看多了。”姜予安笑了笑,还没过开心的劲,跟顾明初次见面的场景冷不丁浮现在他的眼前,好像有束光打在他的顶上,顷刻间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下去,将那束光映出的影镌刻在虹膜上。 心脏又做起异常的超负荷运动,姜予安的脸颊因血液加速流动变得烫红,他尝试通过深呼吸来减轻状况,同时剪去所有冒出的枝头,才剪完这处,那处又长了出来,剪完那处,下一处又多出了好些。 他坐靠在床头,双眼茫然地看向白花的墙面,被修剪方正的树苗呼吸间便长成了参天大树,手里的剪刀再也剪不动那粗壮的树干。他果断扔弃剪刀,过了一会儿响起了电锯发动机的轰鸣声,震得地面都在发抖。 第5章 第 5 章 当偶像剧的情节真正发生在姜予安身上,他意识到,这是表面淋满糖浆的砒霜。失控,曾经掌控在手中的一切,像件完美无缺的毛衣多了个线头,只要沿着线头,即可顺势瓦解,他不允许,不允许自己这件毛衣出现线头。 照之前的做法,无非是把自己泡在办公室里,用工作转移注意力。等回过头来,就会发现已经遗忘了因为什么而烦恼,银行卡里攀升的数字蒙上了眼睛。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随手抓把头发,顺着发丝方向分出一缕,缠绕在指间把玩起来,打不住地绕圈,怎么也到不了头。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屋内的沉寂,姜予安啧了声,没做好准备就打开了房门。陈玲心里还想着他中午那件事,不但鱼没买来,人也没回来,便唠叨道:“你看你这头发,这么长也该剪了。还有别老是待在家里,你要多出去走走。还有…” “你说够了没?” 宛如平地一声惊雷,说这话的和听这话的人全都僵在了原地。姜予安暗骂了句脏话,一不注意心里话溜了出来,可平日自己这嘴巴明明牢得很,思来想去把罪加在了顾明的身上,内心更是确信,那个摧毁一切的线头来了。 陈玲最先反应过来,母亲身份的傲骨不允许曾经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的人硬起腰板反抗。一石激起千层浪,她一股脑地把自己这么多年来受的委屈如下冰雹般,砸烂了这几周勉强维持的和平景象。 在工作中,无论身处多难的处境,姜予安从来没想过退缩,竭力在死局中寻到一记妙手,哪怕夹杂着牺牲。但在这种问题上,他能做的似乎只有——跑,玩命的跑。 他夺门而出,独自游荡在街头,周边商铺炫彩夺目的灯闪得人眼睛生疼。虽说是日历上没加注脚的休息日,出双入对的人却比节假日还密集,可能是某家商场又出了情侣的促销活动。 他看了眼时间,已是晚上八点,蓦地发觉,这具饿了一天的身体居然不吃不喝在床躺了三小时,刚想感叹都没感觉饿,一阵空虚直袭肠胃,冷汗在额间密出,随意寻了个能坐的地方坐下,眼前忽明忽暗的视野逐渐好转。 打开手机登上华尔道夫酒店的官网,预定了一周的房间,坐上直达目的地的车。步入酒店大堂,墙壁渗出经济繁荣的脂粉味,不亮不暗的昏黄色灯光将人的轮廓镀上层薄纱,像一位深谙世事的老妇人,满是褶子的手包住你那颗浮躁的心,踏过亮的反光的大理石地板,办理入住的工作人员的制度金扣子一闪一闪的,在侍者将姜予安领到房门口,递上房卡就离开了。 简单歇息片刻便去酒店的餐厅吃顿饱饭,完事泡在浴缸里,水面浮着调香师特制的语言,泛起珍珠云母般的泡沫,裹上内里绒棉外层真丝的浴袍,靠躺在床头,视线透过落地窗,降到潮水般的车流,底下喇叭声被隔绝在外,桌台上新鲜的花静静倚靠在水晶瓶里,喝口从迷你吧台拿走的矿泉水。 姜予安点开银行卡余额,在脑子里清算一通,确保自己能否在不降低生活水准的情况下,过完一生。 “虽然够了,但…钱怎么可能会嫌多。”盖上被子关了灯,咽下安眠药,抓住中间被子的地方,左滚滚右滚滚,几下就把自己滚成条蚕蛹,手肘往外顶了顶,结实得很,阖上眼借着药劲昏死过去。 一周后,姜予安掐算着陈玲气该消得差不多了,站在熟悉的门前,推开走进去。 “回来了。” “嗯” 就没有然后了,陈玲安定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姜予安则在卧室里不出来。每一种相处模式都不是偶然,而是在曾经的无数个日夜,反复上演,成为常态,就像是舞者通过重复枯燥的排练,目的是为了能在听到音乐的刹那,不经大脑,仅凭肌肉记忆就能完成舞蹈。 他们的相处模式像一座休眠火山,每一次喷发后的风平浪静,都是为了下次的爆发做准备。 几天后,两人若无其事地坐在餐桌上,只听得见碗筷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姜予安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滑动,正苦恼于没有合适的下饭剧。如果不就着下饭剧,再诱人的佳肴也变得难以下咽。 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进来,是陆昭临打来的。 “怎么有空跟我打电话了?”姜予安嘴角微翘,尾调上扬。 “心情不错啊。”陆昭临放心的继续念叨,“明天的体检,别忘了。” “没忘,会去的。不能让这钱白花了。” 陆昭临随口问了下近况结束了通话,姜予安呼了口气,暗叹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随后连忙补救地在手机里设了个提醒事项,提醒他明天要去体检。陈玲旁观完通话,俗套地跟上句, “女朋友吗?” “不是。” 性取向这个问题,姜予安初中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跟其他男生不一样,但没有跟陈玲谈过。直到在经济层面完全脱离家庭后,面对催婚,大方地承认了自己不喜欢女生。陈玲初次听到后,崩溃地在电话那头控诉,姜予安则以工作繁忙为由,直接挂断了电话。 中国家长最擅长的就是装傻充愣,陈玲也不例外,依旧不止不休地催婚,全然把姜予安说的话当团空气。后来他不想再产生什么口舌之争,便不再特意强调自己的性取向,没理由地回绝掉所有相亲。 陈玲旁敲侧击地开始介绍起隔壁邻居的女儿,姜予安也不顾没有下饭剧了,不吃菜光吃白米饭,三两下把一小碗饭塞进嘴里就逃回房间里。这边陈玲还在手机里翻那女孩的照片,一转眼人就像墙上的蜘蛛,俯身拿拖鞋的霎那,它就有可能出现在任何角落。 第二天,在医院东奔西跑了一上午,姜予安烂在医院冰凉的铁椅,一整天没进食的结果就是,连防止滑落的力气都没有。 “这破椅子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姜予安无力说话,只得在心里抱怨,之后立马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麦当劳。 医院的办事效率还行,上午做的检查,下午就拿到了报告。 姜予安反复确认纸上没有打错字,又翻到最上面,怀疑是自己拿错了。但这不是狗血电视剧,他把这一堆不知所云的纸张整理好,平放进袋子里,掏出此时还风平浪静的手机,他知道,下一秒就要迎接骤雨狂风。 果真,催命符来了。姜予安颤巍地放在耳边,发出讨好的一声:“喂?” 陆昭临不吃这一套,直面主题, “检查报告出了没,有问题吗?”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心脏有点小问题。” 第6章 第 6 章 瞒是肯定瞒不下去的,不如坦白从宽,争取能留个全尸。陆昭临安之若素地讲道:“把报告拍下来发我。”电话挂断,姜予安不敢再惹祸,着急忙慌把报告一张张拍过去,没过多久,手机再次震动。 “我跟李院长聊过了,他说最好做个24小时动态心电图。我已经安排好了,现在直接去做。李院长介绍了个心脏方面的专家,明天下午拿着报告,我陪你一起去。”在心里记下所有事项,见陆昭临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了,便试着找些挽回的余地。“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谁身上没点小毛病,放心好了,我的身体我最清楚。”陆昭临不想废话,扔下一句“赶紧去做检查!”啪一声把手机摔在办公桌上。 隔天下午,陆昭临走出机场,老远瞧见了在出口等候的姜予安,她目前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当作没看见从他身边路过,擦肩而过时,姜予安趁机一把夺过行李箱,一面走,一面介绍起老家的特色景点和美食。“晚上去吃火锅啊,我知道有家火锅店特别好吃。”陆昭临道:“别绕弯子了,检查做了没,报告呢?”姜予安道:“做完了,他们说需要一点时间分析数据。正好来接你一起去。”说完笑着看向陆昭临,如夜半高楼中那为你而亮的一盏灯,他的眼亮晶得很,像是湖底宝石借着月光返照出的光亮,岸边的人涉水而去,浪花打湿裤腿,漫到胸膛,直至没过头顶,只留沙滩上一串深浅不同的脚印。陆昭临像是被人抓住了心脏般,喘不上气,莫名想起报告上那句“任何过劳行为都可能诱发恶性心律失常。”她自己又去查了下,在心源性猝死中,恶性心律失常导致的占了80%。 其实作为财务副总裁,除了财报、并购、危机事件,没什么好加班的地方。但姜予安显然不满足于此,发展了许多副业,收益还不错。之前陆昭临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提醒过道:“搞副业可以,别犯法别违规就行。”姜予安道:“当然,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种事,傻子才会去做。”陆昭临道:“你明白就好。喏,给你买的补品,注意身体,少熬点夜。”姜予安道:“知道了,谢谢师傅。”那双眼睛笑起来总是那样好看,明明没怎么变,现在看着,心里为何多了些许酸涩,陆昭临敛了敛神,笑道:“行,晚上吃火锅去。” 乘车抵达医院,李院长领着他们一路到诊室。夕阳在铁凳的反射下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若隐若现的消毒水味,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大厅里只剩零星几个患者。 揿响诊室门,顾明正双手叉腰站着,活动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腰,听到门被推开,睁开酸胀的眼睛,看清来人后立马笑盈盈地说道:“李院!您怎么来了?”三步上前两掌并用握住李院的手,来回摇晃几下,遂请他们入座。 李院简单解释了下情况,顾明在旁翻阅报告,听的时候还不忘点头表示明白。确认判断无误后,抬头看向李院道:“他这问题不需要手术,怎么会想着来看心外?”李院笑了声道:“在心脏这方面你是专家,肯定要找你看看。”顾明接了这客套的奉承,附道:“行,那我看看。”陆昭临打量起眼前这个医生,自打见到院长光临寒舍,阿谀的谄笑就没掉下来过,心里不免开始打鼓,疑心这医生不会是靠拍马屁升到副主任的?但毕竟是李院长牵的线,总是要给他一个面子。 顾明给陆昭临简单分析了下病情:“他这心电图有三个问题:频发房性早搏,尤其是凌晨两点左右,早搏频率到了每小时42次,同时伴随4次短阵房速,最长有3.7秒。还有ST段压低,自主神经功能失调。”接着拿起超声报告,“还好,没有结构性损伤。”仅存的好消息让陆昭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但也不能放任不管。若持续当前状态,半年内发生恶性心律失常的概率还是挺高的。”陆昭临咽了口唾沫,像是被淹在昏黑的大海里,好不容易浮上来换口气,身后一个浪涛又把她打了下去。 顾明见半天没得到回应,自觉可能是刚才讲的太复杂了,拿起报告准备重新说遍。 “不好意思刚上了个洗手间。”姜予安推开门,视线从陆昭临到李院,再到顾明身上,反复证实没花眼,身体僵滞在原地,心早就长了腿,已然跑出百里外。顾明虽然也很吃惊,但他现在的身份是医生,理应拿出该有的专业素养,正了正神道:“没事,还没…”姜予安的步子迈得比他嘴还快,倒没忘了顺手带上门。 “过来!”李院和顾明还没搞清状况,陆昭临平地一吼,视线即刻从落跑的姜予安移到她身上,屁股下的凳子好像生了刺般,悄悄调整了下坐姿。刚关的门再次被打开,没了上次的潇洒,姜予安挂着抿成一线的嘴,偷摸溜进来,坐在陆昭临身边。 身子虽然安定下来,心却日渐浮躁,不时朝右看,观察那人是否还在生气,没多久又瞄向左边形形色色的摆饰,觉得无聊便抬头思考天花板,累了又低头查看裤腿有无沾上污渍。他记下了整个房间布局,偏偏就是不肯赏顾明一眼。 顾明看着头转成电风扇的姜予安,憋笑憋得鼻翼一张一合,整了整思绪,恢复专业态度,给出了具体的治疗方案,以及日常生活中需要注意的事项,特别重点强调了两条绝对禁忌。 “必须在23:30前入睡,咖啡和酒不能再喝了。”陆昭临耳朵在上面听,手在桌下把顾明说的每句话记在备忘录里,打完最后一个字,整体翻阅下,确认无遗漏。顾明清了清嗓讲道:“还有就是定期来复诊。这个就看你们的时间了,一周或一个月。” 一直在旁的李院听到最后这句发现了不对劲,刚想提出质疑,就被陆昭临强硬的命令断了想法,“一周来一次,他最近很闲。您也帮我盯着点,这人不老实的很。”顾明道:“行,”他抽出空白纸,写下串数字,撕成纸条递给姜予安,见他没有接的意向,便交给陆昭临,说道:“这是我的电话,来复诊直接打电话就行。” 陆昭临看了眼顾明,又看了眼姜予安,收下字条折好放进包里,起身感谢完李院的帮忙,和姜予安一起离开医院。 李院送走他们,回身来到顾明身旁,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他这情况每月复查一次就行,为什么要让他每周来?”顾明道:“病人的治疗意愿明显不高,我不确定他能配合,所以每周一次确保不会有什么意外。”正经到这,话锋一转,“再说,他是您介绍来的,我肯定要多关照一下。”李院不接他的茬,笑着摆手回了他的办公室。 顾明送走李院,折返座椅拾起桌上散落的报告,光聚焦于最上面写着名字的一栏。 第7章 第 7 章 姜予安从冰箱里取出杯壁结霜的香槟杯,挺直腰杆夹起屁股,硬是把房间走成了秀场。坐在沙发上的陆昭临皱紧眉头,不忍直视这极具抽象的艺术画。接过姜予安递给的杯子,目光垂注在冰霜的棱角,零落的寒意萦绕指尖。 姜予安踩上沙发,双腿交叠盘踞在陆昭临身边,说道:“谢谢老师今天愿意屈尊陪我喝点小甜酒。”陆昭临没说话,摆出副了然于心的笑,给他和自己都倒了七分满的香槟。姜予安拿到嘴边小酌一口,脸上瞬间挤满横七竖八线条,拼成个“苦”字。饶恕他属实无福消受酒精这种物质,把这烫手山芋扔在桌上便再也没动过。 他默观陆昭临轻飘送入一小口香槟,在口腔内回味五秒后咽下。陆昭临平日里是拿酒精漱口的。姜予安曾目睹过她的酒柜,里面尽是些他听都没听过的形形色色的瓶子。陆昭临钟爱烈酒,因此香槟在她的酒柜里常年落灰,但为了照顾姜予安,特意挑了款甜度较高,能中和一些酒精的苦涩。就算考虑如此周到,这个事儿精居然还是闲太苦。陆昭临鄙夷地乜了眼他,举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遂即断定了是他这个低级货不懂欣赏。 陆昭临放下酒杯,冷不防地问道:“你和那个顾明,”停顿片刻,目光投向走神的姜予安,“是什么关系?” “没有。”陆昭临下半句还没结束,就被姜予安掐死在了喉头。“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不对!不是朋友,只见过一面而已。”本想用墨遮掩,没料到越抹越黑。陆昭临不接招,眸光里直愣愣地写着不信。看这架势,今晚势必要从姜予安嘴里问出些什么,才肯罢休。 姜予安只是和陆昭临对视一眼,就把那天和顾明遇见的经过大致交代清楚,不过他还是删去了一些丢人的细节。陆昭临默声听完这个故事,几乎是姜予安每讲一句,心中就冒出一个疑问,在繁如沙粒的疑惑中,她择出最不可思议的一个,问道:“你…脑子没坏吧?”这侮辱性的问句却仿佛跟姜予安手里折断的铅笔合上了,他激动着认同道:“是吧!我就说我脑子肯定是坏掉了,你说我们要不让李院再找个精神科的医生看看?”陆昭临把话题拉回,不确定地问道:“所以,你是喜欢上他了?”姜予安沉吟片刻,缓缓附和道:“根据我看了这么多的电影电视剧。应该,可能,大概…是的。”陆昭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姜予安道:“冷处理。爱情不过是大脑内分泌和激素所营造的幻象,只需要足够的时间,就会褪去。”陆昭临没发表见解,饮下最后一滴酒,甜的发齁。 “我离婚这么多年,分开时悲伤、绝望、痛苦,是挺消耗人的。可并不能改变曾经爱情中的美好。”手指摩挲着杯壁,霜已化成了细密的水珠,把拇指泡得皱巴巴的。陆昭临偏头瞧了眼姜予安,在不近不远处,飘着。 “你和我坐一起时,距离永远把握的这么精准,有分寸但不会疏远,像在放风筝。我其实不想说这些,毕竟这是你个人的事。可是,11%…这概率不小了。我懂,钱在你这里比命都重要,所以哪怕我告诉你明天加班会死,你也不会听的。我只是想让你去找些别的寄托。” “这是我的私心。” 陆昭临的私心在姜予安耳里,却成了自责。他后悔自己没能控制好,在陆昭临内心留下的刻痕深度。他猛掐下虎口,想让自己从这噩梦中惊醒。然而虎口已然破皮,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泌出,他还是没能醒来。他静静看着陆昭临的眼睛,透过她的眼,仿佛能看到未来某年某天,自己离开了人世,那双明媚的眼,泪水沾染了灰尘,滴落在黑蒙蒙的外套。姜予安没回她,陆昭临也没追下去,两人都默契转移了话题,聊了一会儿便互道晚安,各回各屋。 姜予安栖息在酒店的床上,氤氲在层次丰富的木质调香氛。唯留一盏夜灯,依稀能瞧见那人睡的并不安稳。发丝被冷汗打湿粘在额头,眉心微折起细痕。 在摇篮车的纯白被窝里,形形色色的玩具在头顶摇晃,他伸手去抓,够不着反而摇地更厉害了。 远处走来一位人?还是其他。没有五官,如刷上一层洁白的釉,全身没有一抹色彩。放眼过去,整个空间,甚至于玩具也只有形,没有色。 祂在姜予安眼前举起叠卡片,抽出一张,正面是白底黑字的“开心”,翻到后面是幅画,描绘了他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刻。 接着又拿出难过,得瑟,嫉妒,愤怒等。每看完一张卡片,心里荡起的涟漪又多一圈。 奇怪? “挚友”这张卡片的背后是空白。不止这张,还有“挚亲”、“挚爱”。 祂将这些空白卡片塞到姜予安的双手,转身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姜予安目睹他离去,低头看着手里的空白。 抬头的一瞬,他又再次回到酒店的床上。姜予安挣扎着爬起,怀疑昨晚自己吃了个秤砣,没到肚子反倒塞进了脑子。在枕边摸索几番才寻到手机,切掉放了一整夜的电视剧,下拉查看消息栏。 “看你还没醒不舍得叫你。这是顾明的电话,做出别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记得吃早饭。”姜予安把手机丢到一边,举过被子蒙住头,双手捂面,声嘶力竭地控诉道:“烦死了,就没有什么提示吗?”然而上天的提示是你撑伞避雨到家,踏入玄关处正暗自庆幸没有被淋湿时,弯腰换鞋才发现的湿裤腿,称之为命运。 姜予安是个坚定的唯钱主义者,坚信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病急乱投医的他想起曾经偶然听别人说起过一个塔罗师,准的可怕,只是技术和价格成正比。 果断加上那位塔罗师,花钱走了加急通道。一系列花里胡哨的流程过后,他得到了答案。 塔罗师的声音像隔着层毛玻璃,却如毒蛇般一口咬中致命点。“根据牌面来看,他算是你的正缘。可这个究竟是正缘还是孽缘,其实完全取决于你。你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或者说,是你想不想改变。我看得出你一直在抗拒、恐惧,你想要提示,所以才找到我。但宇宙已经给了指引,只是你未曾发觉。”塔罗师将那张正位恋人牌,轻塞到姜予安手里,牌上的亚当和夏娃全身**,站在伊甸园中。 翻到牌背,是白底黑字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