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时钟已经来到了八点。姜予安坐在办公室里头,窗帘全部被拉上,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的白炽灯,待久了便分不清外面挂着的是太阳还是月亮。
下属推开玻璃门,看到被拉起来的窗帘以及满桌子的纸张,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姜总,又通宵啊?”
“这次的并购还可以再压价,我对比了下他们近三年的财报,发现了不少问题。”姜予安把一个u盘甩到下属怀里,饮下杯里最后一滴咖啡。
“九点的谈判,先去准备吧。对了,再帮我磨杯咖啡。”
随着双方握手,人群走出会议室。围观整个谈判过程的员工跟自己的上班搭子讲道,
“姜总太厉害了,压价压了60%!”
“哎,就是可惜了,听说姜总要辞职。”
“真的假的?”
“真的,听说完成这次紧急并购谈判,就走了。”
而谈话的主角姜予安,完事后就缩回了办公室,此时正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房间里只有办公桌上的小台灯发着稀薄的光,打在他那尽显疲态的脸上。
靠咖啡狗尾续貂的人,临了也要靠安眠药来补救。
花了几天的时间,将手头的工作交接给空降的太子,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这个把自己半辈子交代进去的地方。等电梯时,一个初生牛犊来询问面试地点,姜予安给他指明了方向,没在意那人离去的背影,自顾低头走进电梯,看着眼前的一切被缓缓闭合的电梯门吞噬,直至脸上最后一道光也消失殆尽。
没了工作的姜予安,宛如饿虎丢去了目标,只能灰溜回到自己的窝,开启没有尽头的冬眠。
客厅是落了灰的电视屏幕,塑料膜都没撕的调味料不知过期了多久,刀插在架子上也不知钝了没,更别说盘子的踪影。主卧的门紧闭着,至于里面的人是死是活,可能只有每天报到的外卖小哥才晓得。
阳光躲在窗帘后面,害羞的不敢出来。床上那人看样子是要把前辈子的睡眠全补回来,停尸间的屋子响起来自阳间的铃声,被子里伸出只枯槁的手,四处摸索起噪音的源头,接通后再打开免提。
“喂,那位?”
“喂,予安吗?我是张阿姨,你妈她住院了,你能不能来看看她啊?”
“住院了?没事吧,我马上回来,钱你不用担心。”
挂断电话后,姜予安看了下回成都的机票,买张价格在自己心里预期的,就接着去睡回笼觉了。
在梦里,一个背书包的小孩跟在母亲身后,不敢靠的太近,也不能离的太远,因留意到母亲的步子,保持一定的距离。母亲手里是一张被捏得皱巴的试卷,指头攥得发白,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迸出,
“我送你上学,学费一年杂七杂八加起来要一万多,你就考这点分。还有一千块一节的补课班,这都是钱啊!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努点力上点心好吗!”
身后的小孩牙关紧闭,呆看着地面,低头走在石子路上,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眨眼间,视角来到客厅,还是那个小孩,坐在凳子上写作业,母亲则在一边算帐,计算机按键发出响亮的噼啪声,在空中敲出个巨大的“烦”字。小孩似乎司空见惯了,将视线钉在本子上,刻意减弱自己的呼吸声,连同写字声也一并放轻。
“这个月开销这么大,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计算机的声音停了下来,母亲起身拿上外套和钱包就出了门。
小孩趴在门口,从猫眼里确认母亲已经离开,小跑到算账的桌前,端起账本仔细翻看。
指头一行行往下滑,看到是自己的开支便誊抄在另一张纸上,抄完拿过计算机,学着母亲的样子,仔细算起这个月自己的花销,再与上个月比对,心中祈祷别超过,看到是自己想要的结果,长舒口气,伸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又拉回那个昏暗的卧室,枕边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是下午。
姜予安趿上拖鞋,走到厨房,拉开冰箱的冷冻室,从玲琅满目,各式口味的冰淇淋中,随手挑了个绿豆口味儿的冰棍。撕开包装咬下一块,冰冷刺骨的冰糕通过咀嚼将寒冷散布整个口腔,咽下抚慰因久睡红肿的喉咙,不到一分钟就吃干抹净了一整根,似乎觉得还不够,转身又拿了根。
报应总是如影随形,不过半个钟头,姜予安的肚子就开始作妖了,他只得蜷缩在床上。等熬过了这阵绞痛,便开始着手收拾回家的行李。许是常年出差练就而成的技能,只需五分钟便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拎着箱子到楼下,手机上打了一辆车就出发前往机场。
三个小时后,站在机场出口处,电话那头响了好久才被接通,
“喂张姨,我到成都了。我妈在哪家医院?”
“你都到了?哦你妈她已经回家了,你来都来正好回去看看。”
什么庸医能让人一天之内完成入院加出院。姜予安没戳穿这个无力的谎言,简单敷衍了两句就挂断电话。
汽车开往曾经的那个老小区,透过车窗看到的景色也已和过去脑海中记忆里的截然不同。姜予安坐在车上,重复演练和母亲重逢的戏码,从进门说的第一句话,再到是该握手还是拥抱。
等真正站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外,姜予安楞了好一会儿才揿下门铃,看到数不清多少年未见的人,在车上排练好的全然忘记了。姜予安和自己的母亲陈玲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只剩下满地的尴尬和客套。
“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
挤牙膏式的对话结束后,就没有了后续。陈玲突然想到了一个话茬,指了指里面的那间房间道:“你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进去看看吧。”姜予安点头应允,步履匆匆地逃进房间,躺在床上,感慨道:“我有这么恨她吗?小时候她也没怎么虐待我,也没有缺过我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呢?”
没理由恨下去,也没能力开始爱。亲情是从天而降的铁链,把两人死死绑在一起。无数的激烈碰撞、摩擦,血肉模糊,亲情也变得面目全非。
想这么多不如做出行动。姜予安决定先走出一小步,推开房门坐到客厅里,坐了会儿就感觉到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反正怎么放都不对劲。
陈玲端来切好的水果,借着由头坐在姜予安身边,但也没挨得太近。
陈玲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在他来之前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例如你饭有没有准时吃,有没有好好睡觉。可当朝思暮想之人再次回到了身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之前好几次都被他用工作推脱掉了,这次倒是蛮爽快的。对了,他这次怎么这么痛快,上午打的电话,下午就回来了?”陈玲想到这才发觉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于是试探性地问了句,
“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
“我辞职了。”
她想不通,自己这个工作狂儿子,居然会辞职,肯定另有隐情。脑子里浮现出曾经看过的狗血电视剧,内心坚信自己的孩子一定是被上司欺负,被同事排挤,最后无可奈何被扫地出门。
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看姜予安这紧闭的嘴巴,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了,只好作罢。
“辞职了也好。要不就别回去了,这里也有你的房间。”
“好。”
陈玲没想到他答应地这么容易,喜气冲冲地出门买菜去了,临走时嘴边还挂着丝笑意。
其实姜予安也没想好,反正自己最近没什么事干,待在这里也不错,就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