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开始亲政,步太后再无理由插手前朝,又不甘眼看着秦家借着两代帝王的东风爬到他头上去,便把目光转移到了后宫之事。
既不能逼迫皇帝宠爱步氏男,索性劝谏皇帝选秀,新人入宫,自然也能分了皇贵妃的恩宠。
只是到底由自己出面意图太过明显,步太后便从耳根子软又没什么主见的秦氏这儿下手,说的自然是催促皇帝为皇家开枝散叶、身边多些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云云。
这话听着全然是为孩子好,秦氏只殷庄曜一个独苗苗,自然是当自己亲生的疼,果真听进去了。不过他本也就有此意,只是原先觉得皇帝刚接手理政,便想缓一缓再议,免得给她添麻烦。
当日午后便有瑞宁太后身边的人来递话请皇帝过去。
好在今日略空闲了些,殷庄曜赶着用晚膳的时辰去了。秦氏一见她便喜笑颜开,拉着她先是细细打量一番,说她又高了一截,脸蛋尖了好些,定是又没规律用膳,眼底还有乌青,是春日浮躁睡不踏实,还是又熬夜劳累了。
殷庄曜虽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还是挂着笑回应,说自己一切都好。
话过三巡,太后才想起今日的正题,提起选秀一事来。
殷庄曜闻言笑道:“父亲,儿子尚且年轻,子嗣一事何至于如此着急,是哪个乱嚼舌根的,害得您总日夜挂怀孩儿,别自己身体都不顾了,瞧您眼角都要愁得多生两条细纹了。”
太后点了点她额头,笑嗔道:“你这孩子!我刚还照过镜子,哪里生了细纹?就是存心气我呢。”
殷庄曜起身绕到太后身后,嬉笑着为他揉捏肩膀,还像儿时依赖着父亲时那般亲昵:“我说着玩呢,您也正风华正茂呢。儿子有些日子没来,隔壁那老货可给您气受过?”
太后听她这般不敬的称呼,还十分理直气壮,轻拍一下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背,敛了神色,劝道:“都是做皇帝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没个分寸,这么些年也过去了,都年纪大了,想来心态也该平和些了。我这做父亲的糊涂,若不是他提起,我一时还真没想起这事来。”
殷庄曜心下了然,将此事应承下来,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旁的闲谈,见天色渐暗,不再多留,只说改日再带秦嘉修来看他。
今日侍寝的仍是皇贵妃秦嘉修,自入宫后他几乎独占恩宠,羡煞旁人。当然,这个旁人即专指步皇后。不过她也并非宫人们揣测那般,当真是对皇贵妃是真爱。
可笑,她一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凭什么对一人专情。
殷庄曜不过是中意秦嘉修的姿容,恰好他出身新贵秦家,目前而言,依托裙带的关系起势的秦家是绝对站队皇帝,皇帝自然会倾向于他而非日薄西山却还贼心不死的步家。
秦嘉修这般身份地位既能同步氏男匹敌,甚至取而代之,又易掌控,是再好不过的人选。殷庄曜近些日子的举动也不过是有意借着秦氏的皇贵妃踩步氏的皇后罢了。
当然,这其实也只是个附带用途,其实她最核心的目的只有一个:子嗣。
她精心考量过,论相貌、才智、品性,皇贵妃样样不差,他又素性温良,一定能教导好孩儿。且他自小虽被拘在家中,但幼时很是活泼好动,爬墙上树,女娃娃爱做的他也一个不落,长大些还缠着母亲还教他骑射,因而身子养得十分强健。想来定能生下个健康又聪明的皇子。
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小时候被气糊涂了脑子,殷庄曜心里隐隐有个念头,想生养个父亲同样身份尊贵的贤太子出来,若能再是长子,便再好不过。
不过一直到选秀筹备完毕,又过了这么长一段时日,总不见皇贵妃的肚子有动静,希望还是月月落空。
选秀开始当日,殷庄曜已然忘了此事,正在书房里批折子,许久不见黎越训,便想换换新鲜面孔,今日是他在侍奉笔墨。
春日要农忙耕种,是一年里最重要的季节,难免事务繁多,底下的奏报也像雪花一样飘满案头,什么这处干旱要开仓赈种,那地水利不便兼顾夏日防汛,总之密密麻麻的字缝里挤满了两个字:“要钱!”
殷庄曜看得正头疼,心情郁结,这皇帝真没那么好当,天天就知道问她要银子,若真用到实处也就罢了,可处处贪腐,层层盘剥,等落到实务的又还剩多少?
河堤年年修,年年垮,大水都堂而皇之地淹进了皇城。国库再厚,也经不起蛀虫不遗余力地侵蚀啊。
可事情又不能真丢着不理,她原觉得弊病重重,还决意拟制改革,但烦扰事堆满案头,时间不等人,百姓和庄稼哪耗得起,她不成型的念头也只得一拖再拖,实在叫人心烦意乱。
下面人也知皇帝近日忧心国事,寝食难安,气性也更盛,踟蹰半天,首领内侍才敢推门进来。不过内侍也庆幸好在今日有黎御礼在,他能言会道,最会安抚圣心,又是从宫男出身的人,待她们这些下人也体恤,不会叫人太为难。
从远处门扉“吱呀”轻响时,黎越训就觉察到了,手上研墨的动作都放慢了些,时刻留心两头的动静。等人进到内殿,不等殷庄曜抬头,他便快走两步上前,摆手止了内侍的行礼,示意人快说事。
内侍脸色有点为难,也是走到近前时她才觉得这差事真是难做,皇上心情不好,可这回的事事关黎御礼的恩宠,怕说出来他也会不快,只求主子别一个想不开还迁怒到她这个传话的头上。
心里虽千回百转,可她素知自家主子的脾气秉性,更不敢拖沓,硬着头皮道:“劳烦御礼禀告一声皇上,到选秀的时辰了,秀男们已在銮凤殿候着了,皇上是否即刻前往?”
好在事情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可怖,黎御礼好涵养,处变不惊,含笑点头示意他知晓了,便叫人先退下——皇上心烦时不喜人打扰,他这是在帮这内侍。
黎越训在吩咐过后就已快步回了皇帝身侧,却并不开口,只静候着皇帝得空的间隙。
“何事?”殷庄曜搁下朱笔,疲惫地长吁一口气。
黎越训却不着急先回答,倒是先问道:“陛下身子可乏累?小侍为您按摩松缓一下可好?”
殷庄曜闭眼,不作声,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他恬淡一笑,走到皇帝身后,叫她靠着自己。一被这熟悉的暖香包裹,头疼似乎都瞬间好了大半,他手法娴熟,殷庄曜也很是受用。
观察着殷庄曜不自觉紧蹙的眉头舒展了,黎越训这才柔声道:“陛下,选秀已经安排妥当,您可要亲自去挑两个可心人儿吗?”
殷庄曜此时放松下来,还有心情和黎越训开玩笑了:“越儿这么主动推朕去,难道越儿都不吃醋吗?”
黎越训轻哼一声:“醋哪吃得完呀,光一个皇贵妃就够小侍喝一壶了,只是到底小侍心中陛下最重,多选些人,为皇上开枝散叶,解陛下之忧。若能哄得陛下一笑,就是再多美人,小侍也乐见。”
殷庄曜笑意更真切:“越儿也累半天了,走,我也带你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