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时灿耳骨涨红，巍然不动躺直，如老僧入定，旁边的人抱着他的手臂，睫毛上的湿润还在，这会，她比任何时候都乖巧。
他没有半点睡意。
十分钟前。
自称酒品不错的柯允蕴满目委屈，不说话，一个劲掉眼泪，成功绊住要回去睡觉且又有点良知的他，连哄带骗才让她喝掉那碗汤，上床睡觉。
她抱着他的手臂不放，拽着他上这张贼床，温柔的给他盖被子，转身趴下沉沉入睡。
“……”
时灿轻抽回手，却被她抱得更紧，无奈缓缓挪到最远。
睡觉仿佛是他最难的事。
童年有段时间，遭受怨毒恶语，连梦境时常是张张和善面孔的叔叔阿姨，变成狰狞索命的鬼脸，张牙舞爪。
一家三口郊游，爸爸拥住妈妈的肩膀，让他们慢点，时菡的小腿迈着小碎步，笑着冲向爸妈，哎呀一声，摔了，他没能拉住摔跤的妹妹，翻天覆地倒转，坠入水底，父母沉睡，时菡不知所踪...他被黑色的影子按到地上，砸着他的脑袋。
他抱着在琴键上捣乱的妹妹，哄她出去玩，爸爸下班回来，放下花束，一把举起时菡，轻轻抛几下，逗得她咯咯笑，弯腰又将他一同抱起走去餐厅，问他今天在学校做什么，学了什么，妈妈从楼上欢快跑下来，穿着新款连衣裙，问他们好不好看，画面一转，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抬着棍，快意得砸碎玻璃，四面八方闯进来，掀桌踩凳，抬刀将家具，乐器砍得稀巴烂。
每年拍一张新年全家福，镜头从近拉远，一个个所谓正义的长镜头直怼到爸妈面前，编排的报纸遍布全国大街小巷。
每个夜晚的光明、黑暗，将他裹挟，割裂，重复，修好，周而复始。
他某个崩溃的夜晚也会生出某四个字‘摧毁一切’，不断完善一份份缜密的计划，父母总是适时出现到他的梦里抱着他说‘不要，不要成为这样的人。’醒来后，亲手烧掉，绝望地看着那小堆火灰笑。
就像现在，一盘棋，执棋的人，却夹带一丝恻隐的真心。
今夜的事留在今夜。
等天亮了，他们都会选择忘记。
窗户透入光线那一秒，时灿抽回泛酸的手臂，在她没醒之前离开。
他顶着清晨的寒风走回明阁，皱巴巴的睡衣挂在他身上，有几分不可言述的颓废美感。
“时灿。”柯惠杰身穿太极服，双手往回手，站直，精神矍铄唤住他。
时灿顿足，走过去：“爷爷。”
“杜兴，拿件外套给他。”柯惠杰拉住他的手进去，发现很冰凉，他睡得早，早上听杜兴说了昨晚的事，满脸笑意关心：“允蕴闹你了吧？”
时灿想到她的乖巧，摇局促头：“没闹。”
柯惠杰往他那边推一碗虾米粥：“最近工作顺利吗？”
“顺利。”时灿披着崭新的黑色外套，挡住锁骨被柯允蕴不小心拽到的红痕。
柯惠杰掰开肉包子，瞥他一眼，开玩笑：“我今天有那么吓人吗？也不和我多说两句？”
“爷爷。”时灿面对慈祥又精明的老人家，坦白：“其实，我一晚上没睡，等会还有个很重的面见机会，我怕给对方不好的印象。”
柯惠杰对他的话感到意外，目光蕴含欣慰，笑吟吟开解：“怕就是不好的开始，做事要认真，心态不能较真，有时当个游戏去玩，成了，你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成，吸取经验，怎么都不亏啊。”
时灿细琢磨，点头：“我知道了。”
柯慧杰擦拭嘴巴，折叠放下餐巾纸：“去吧，爷爷祝你好运。”
贾远早早在楼下等时灿，将乔雨准备投其所好的拜访礼物放进车尾箱，见他上车，开车过去。
时灿提着礼敲门，一位中年男人开门，瞥了眼他手里的东西，直接开口：“来我这里，送礼走不通。”
“江老师，不是我送的礼，这是替雨姐转交给您的特产。”时灿实诚。
江太太接完乔雨的电话，提过来，解围：“我让她给我拿的腊肉，我还等着炖酸菜呢。”
江德伟没再说什么，带他上二楼，贾远欲言又止，时灿轻轻摇头，搭着扶手梯，缓慢走上去。
“你过来坐啊，他们没那么快。”江太太招呼他过来坐，抬头才看见那孩子的腿有点瘸，她愣了愣：“他的腿……”
“没事，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医生也建议多走路练练，能好，不是长期的，放心放心。”贾远立刻解释。
江太太看着自家先生头也不回，既然那孩子不提，她也就不多说什么：“我把这个炖上，一会吃了再回去。”
“我帮您。”贾远不好意思坐着等。
江太太笑着拒绝：“哪有让客人做饭的理？你安心等着。”
贾远坚持：“我也会一点，给你打打下手，干坐着不习惯。”
江太太点头：“也好。”
贾远拆了根腊肉：“你看，切薄片行吗？”
“行啊，你会啊？”江太太戴上围裙，剪开绳子。
贾远接过去，打开水龙头熟练洗肉：“会一点点。”
楼上关紧房门。
“在这里面挑两个合适你认为适配的角色，以你的理解演两段。”江德伟临时找几个剧本给他，测测他什么料子：“给你半个小时准备。”
“好的，老师。”时灿拿着剧本去一边坐着，从包里捞出纸和笔，写个大概重心点。
真正研读剧本理解角色，半个小时太少，可他没有任何异议。
江德伟架起摄像机，慢悠悠调整参数，对着纯色的墙。
时灿选好角色，一目十行扫个大概剧情，他没演过戏，没有专业技巧的演法，只能以自身就是角色本身去记台词，在脑海里演练一遍感觉。
他准时带剧本找江德伟，告诉他演哪一段。
“站这里。”江德伟指定地方，开机，抬眼看着他：“开始。”
这是一段奶奶刚去世，父亲带后妈一起赶他出去，准备变卖房子，十几岁的他对父亲失望而愤怒争吵打起，被男主撞见的桥段。
时灿没看镜头，朝着空气，仿佛站对面站着驱赶他的父亲和后妈，他失望看着他，嘲讽：“我没你这种本事，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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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要知道你这么孝顺，都会从棺材板里跳出来夸你。”
父亲把烟头砸到他身上，三两步提起他的衣领一把推出去，恶狠狠踹了几脚，怒吼：“你让她跳出来试试！她敢来，我就敢塞进去，挂墙上都还不老实，要不是她非要留你，多你这么个晦气的嘴吃穷我们家，畜生，你怎么不去死，你跟她走啊你，跟我这占什么房子，说什么屁话，我是你爸，我说卖就卖，孝顺是吧？那你孝顺孝顺我啊，跟你妈一个样，吃碗里翻碗底不认人，我养你还养出错了，我养条狗都知道听话！”
他抱着头挨着门边喘气，抬头瞪着这个面目全非的父亲，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他在父亲骂骂咧咧的声音里，迅速爬起身，走到厨房拿刀，冲到父亲面前挥刀：“好啊，那就都别活了。”
后妈惊慌跑出去：“啊？救命，救命，儿子要砍他爸啊！这里有杀人犯啊，快报警，救命啊！”
父亲东躲西藏，嘴里还骂着：“畜生，畜生，养了你这么个畜生！”
男主放学路过，见到这一幕，连忙扔下书，跑进去拉住他，怒吼那位中年男人：“快跑啊！”
他挣脱男主，捏紧到追出去，男主又拦住他。
“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你以后不过了？”
“不过了，这种日子有什么好过的！”他红着眼看着那两个人走远，直直摔掉刀，锐利看着男主的脸：“你告诉我，怎么过！”
“停！”江德伟喊停，重新打开录像：“下一段。”
时灿收敛情绪，立刻调整。
这段是相爱的人因选择不同和平分手，作为伴郎伴娘参加男女主婚礼开头再见面，是个很短的镜头。
他与男主短暂拥抱一下：恭喜，余光发现她，嘴角的微僵，松开男主，低了下头，再抬起，释然朝她笑了笑，若无其事继续与其他人打招呼。
“好，结束。”江德伟直接关掉摄像机，收回剧本，面色缓和：“下去吃个饭再走。”
时灿挎起包，拘谨：“谢谢老师。”
楼下的贾远凭厨艺顺利获得江太太的好感，两人和谐聊着天等他们。
饭后，时灿礼貌鞠躬谢谢江德伟夫妇，他没问结果，带着贾远离开。
贾远一关车门，迫不及待：“过没过啊？”
“他没说。”时灿扣紧安全带。
贾远心大：“我那会打算叫你们下来吃饭，趴门上听了一会，我觉得吧，你又没演过，还能直接上场，已经很不错了。”
时灿笑了下，没说话。
贾远看了眼时间：“我送去练音。”
乔雨这课表排得真合适，连路程都算进去了。
柯允蕴这时下课，接了电话，直接去了律所找田锐，她私下托他帮忙找一下关于时灿外公一家的消息。
律所渐渐上了正轨，招了几个有经验的律师，柯允蕴说到做到，案源这一块找人负责，投资款全部到账。
田锐毫不含糊，他将之前的案子分拨出去，自己主负责时灿的事，直到结束。
“不太乐观，他外公住疗养院很久了。”田锐把打听到的事整理成文件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