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凌晨三点,连挂在老槐树上的路灯都昏昏欲睡,暖黄的光透过薄雾,在青石板路上铺成一片朦胧的碎金。苏晓工作室的木门虚掩着,漏出一缕暖白的灯光,像冬夜里递过来的一杯热汤,在寂静的巷弄里透着细碎的温柔。
屋里只开了书桌上方那盏复古台灯,灯罩是米白色的棉麻材质,把光线滤得软乎乎的,落在苏晓的侧脸上。她蜷在宽大的办公椅里,后背抵着椅垫,肩膀因为长时间低头微微耸着,一头栗色的卷发没扎,散在颈间,几缕碎发被台灯照得泛着浅棕的光泽,沾在额角渗出的细汗上。
“还剩最后一个文件夹……”苏晓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她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指尖蹭过眼下淡淡的青黑——从晚上十二点到现在,三个小时里,她只喝了半瓶冰可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胃里还隐隐发疼。她低头看了眼桌角的相机,黑色的机身擦得发亮,是听夏下午特意抱过来的,说“里面有雪山最后几天的照片,想整理出来存成相册”。
沙发上,听夏早就睡着了。她侧躺着,怀里紧紧抱着相机包,像抱着什么宝贝,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呼吸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苏晓回头看了眼,悄悄把空调遥控器拿过来,按了“升温”键——显示屏上的数字从22℃跳到24℃,她又怕太干,顺手把旁边的加湿器打开,细白的水雾慢慢飘出来,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是眠月下午带来的精油,说“听夏对干燥敏感”。
指尖在鼠标上顿了顿,苏晓点开“雪山最终版”的文件夹。屏幕瞬间被白色填满——有覆着厚雪的冰川,阳光落在冰面上,折射出淡蓝的光;有松枝上挂着的雪粒,风一吹,雪粒簌簌往下掉,连轨迹都拍得清清楚楚;还有几张雪豹的特写,是听夏蹲在雪地里守了三个小时拍的,照片里的雪豹正低头舔爪子,毛茸茸的尾巴扫过雪地,爪尖沾着的雪粒像碎钻。
“这丫头,拍得比我专业多了。”苏晓勾了勾嘴角,指尖飞快地拖动鼠标,把雪豹照片归到“动物”文件夹里。可刚点下“确定”,屏幕右下角突然跳出一张不一样的照片——不是雪山,不是雪豹,是眠月的侧脸。
她的呼吸顿了顿,鼠标往后滑了滑。照片里的眠月坐在工作站的木桌前,面前放着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正低头看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似乎在思考代码。窗外的雪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把睫毛映得很长,像两把小扇子,连眉头微蹙的弧度都清晰得能数出纹路——她的眉峰不算锋利,尾端轻轻往下压,思考时会习惯性地咬下唇,嘴角抿成一道浅弧。
苏晓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上眠月的脸,心里突然软下来。她下意识地往后翻,没想到后面全是类似的照片:有眠月低头改无人机代码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指甲修剪得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有她坐在炉边烤面包的,手里拿着竹制的刮刀,侧脸被炉火映得发红,鬓角的碎发沾着点面粉;还有她站在冰川边调试相机的,穿着驼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领,风把她的头发吹得贴在脸颊上,眼神专注地盯着相机屏幕。
每张照片的角度都不算刁钻,甚至有点随意,却满是细碎的温柔——没有刻意找光,没有精心构图,像是听夏随手举起相机,怕惊扰了画面里的人,只敢轻轻按下快门。
“原来这丫头偷偷拍了这么多。”苏晓小声嘀咕,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推门声,她才猛地回头。
门口站着的是程知。她穿着件深灰色的长款大衣,领口围着条浅咖色的羊毛围巾,围巾的边角被风吹得有点翘,显然是刚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个白色的骨瓷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杯热咖啡,杯壁冒着细细的热气,还有一小盒包装精致的草莓糖——糖盒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圆滚滚的草莓图案,绑着根浅粉的丝带,一看就是特意选的。
“没吵到你吧?”程知的声音很轻,像落在雪地上的雪粒,怕吵醒沙发上的听夏。她走到书桌旁,把托盘轻轻放在桌上,木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她还特意往苏晓那边推了推,“凌晨天凉,喝热的暖身子。你胃不好,少喝冰的。”
苏晓的指尖刚碰到咖啡杯的杯壁,就像被烫到似的收了回来。她抬头看向程知,眼里满是疑惑——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几缕贴在额角,露出光洁的额头,眉骨很平,眼神总是带着点严肃,可此刻,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透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
“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苏晓的声音带着点熬夜后的沙哑,“我没跟你说过啊。”
程知的指尖蹭过另一杯咖啡的杯耳,耳尖微微泛红,像被台灯照透的粉珊瑚。她把视线移到托盘上的草莓糖盒,声音轻了点:“之前听夏小姐提过,说你上个月陪她去拍夜景,在天桥下买了杯冰奶茶,喝完后胃不舒服,在长椅上躺了半天,连照片都没力气导出来。”
苏晓愣了一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那是上个月初的事,她陪听夏去拍城市夜景,天快亮时觉得渴,随手买了杯冰奶茶,结果回去后胃疼得直冒冷汗,她只跟听夏随口抱怨了一句“早知道不喝冰的了”,没想到听夏会记得,更没想到程知会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她看着程知,见她正低头解开草莓糖盒的丝带,指尖很细,指甲修剪得整齐,没有涂指甲油,透着健康的粉色。丝带打了个简单的蝴蝶结,她解了两次才解开,动作里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谢了。”苏晓拿起一颗草莓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粉白色的糖块,上面印着小小的草莓纹路。她剥开糖纸,糖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淡淡的草莓香,刚好冲淡了熬夜的疲惫。
她指了指电脑屏幕,嘴角还沾着点糖屑,笑着说:“你看,听夏这丫头,表面上不说,背地里拍了这么多眠月的照片,每张都拍得这么认真——你看这张,眠月改代码的时候,连睫毛的影子都拍出来了。”
程知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屏幕,目光落在眠月低头改代码的照片上,眼神慢慢软下来。她记得那天,眠月在工作站改了一下午的无人机代码——听夏说“想拍冰川的航拍全景,可无人机总在低温下失控,拍出来的画面总是糊的”,眠月就对着电脑查了无数篇论文,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中途只喝了一杯热可可,连饭都忘了吃。
“听夏小姐很在乎江总。”程知轻声说,指尖在键盘上轻轻点了下,翻到那张眠月烤面包的照片。照片里的眠月正低头把面包放进烤箱,烤箱的玻璃门映出她的侧脸,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连鬓角的碎发都透着温柔。
“可不是嘛!”苏晓嚼着草莓糖,声音里带着点吐槽,却没什么恶意,“可眠月呢?总把听夏当小孩护着,什么事都瞒着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上次沈建国发那几张假照片,她要是早点跟听夏说清楚见律师的事,听夏也不会抱着手机瞎担心半天,眼睛都红了。”
程知沉默了一下,她抬手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目光落在沙发上熟睡的听夏身上,听夏还在抱着相机包,头轻轻靠在沙发扶手上,嘴角微微翘着,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江总不是故意要瞒。”程知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她只是怕‘在乎’变成‘拖累’。”
苏晓手里的草莓糖停在嘴边,愣住了。她看着程知,见她正低头看着托盘里的咖啡杯,杯壁上的热气慢慢散开来,在她的睫毛上凝出细小的水珠。
“我刚跟着江总工作的时候,她一个人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程知的指尖轻轻划过咖啡杯的边缘,声音压得更低了,“有次她发烧到39度,还是照样去开晨会,会后吐了一地,却没跟任何人说。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不请假,她说‘团队里的人都等着我定方向,我要是倒下了,项目就停了,会拖累大家’。”
苏晓没说话,只是把嘴里的草莓糖慢慢嚼碎,甜味里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遇到听夏小姐后,她更怕了。”程知抬起头,目光落在屏幕上眠月的照片上,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她怕听夏因为她遇到沈建国这样的麻烦,怕听夏因为担心她而睡不着,怕自己的事会影响听夏拍照片、追求喜欢的东西。所以她才会什么事都想自己解决,不想让听夏沾一点——她总觉得,把麻烦挡在外面,就是对听夏最好的保护。”
苏晓看着屏幕上听夏拍的照片,又看了看沙发上抱着相机包熟睡的听夏,突然明白过来:听夏的“在乎”是藏在镜头里的,是偷偷拍下眠月的每个瞬间,是把这些照片小心翼翼地存在相机里;而眠月的“在乎”是藏在“不想拖累”的隐瞒里的,是把所有麻烦扛在自己肩上,是宁愿自己熬夜查资料,也不想让听夏担心。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苏晓轻声说,指尖又拿起一颗草莓糖,这次她没立刻放进嘴里,而是捏在手里,糖纸的温度慢慢传到指尖。
程知拿起那杯没动的咖啡,杯壁已经不那么烫了,她轻轻推到苏晓面前:“咖啡快凉了,喝吧。里面没放糖,你要是觉得苦,就再吃颗糖。”
苏晓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微苦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却不觉得涩。她看着程知,见她正低头翻看着听夏拍的照片,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照片里的场景。
“这些照片,要不要整理成一个单独的文件夹?”程知抬头看向苏晓,眼里带着点询问,“听夏小姐应该会很珍惜。”
“好啊!”苏晓立刻点头,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操作着,键盘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就叫‘眠月的雪山日常’怎么样?听起来就像日记一样,很温馨。”
程知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角轻轻勾了下,弧度很淡,却像冰雪初融的湖面,透着点温柔:“嗯,很好。”
凌晨的工作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声音和咖啡的香气。苏晓一边整理照片,一边时不时跟程知聊两句,从听夏拍照片时的糗事——“有次她为了拍雪豹,差点掉进雪窟窿里,还是眠月拉了她一把”,说到雪山的趣事——“工作站后面有棵老松树,雪下大的时候,我们会在树下堆雪人,眠月堆的雪人总带着点严肃,像她本人一样”。
程知偶尔会补充一两句,比如“江总那次堆雪人,特意给雪人戴了顶她的旧帽子,说‘这样雪人就不会冷了’”,或者“听夏小姐拍雪豹那天,江总在她口袋里塞了三个暖宝宝,怕她冻着”。每次说到这些细节,苏晓都会笑得前仰后合,程知则会看着她笑,眼里的严肃慢慢淡去,染上点笑意。
沙发上的听夏翻了个身,嘴里轻轻嘟囔了一句“眠月,雪豹跑了”,然后又沉沉睡去。苏晓和程知对视一眼,都放轻了动作——苏晓把键盘的声音压得更低,程知则悄悄把咖啡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怕碰到发出声音。
天快亮的时候,照片终于整理完了。苏晓关掉电脑,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她抬手揉了揉肩膀,转头看向程知,见她正低头把草莓糖盒盖好,丝带重新系成蝴蝶结,动作比刚才熟练了些。
“走,我们去煮点粥。”苏晓站起身,腿有点麻,她跺了跺脚,“听夏醒了肯定会饿,粥养胃,刚好你也没睡,一起喝点。”
程知点点头,跟着她走向厨房。厨房很小,只能容下两个人,苏晓打开冰箱,里面有眠月下午带来的大米和小米,还有几颗新鲜的草莓,是她昨天买的,本来想做草莓酱,结果忘了。
“煮小米粥吧,养胃。”程知说着,伸手接过苏晓手里的米袋,手指碰到袋子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移开。程知把米倒进碗里,开始仔细淘洗,水流轻轻溅在碗里,发出“哗哗”的声音。
苏晓靠在厨房门口,看着程知洗米的样子——她的动作很认真,米淘了三遍,直到水变得清澈,才倒进锅里。她往锅里加了适量的水,火开得很小,然后盖上锅盖,动作有条不紊,像在处理一份重要的文件。
“你怎么会凌晨来工作室?”苏晓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她记得程知住的地方在巷口的另一头,离工作室有两条街的距离,这个点,巷子里连早点铺都没开门,她怎么会特意过来。
程知正在洗草莓的手顿了顿,水流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滴,落在水槽里。她把草莓放在滤水篮里,声音轻了点:“我住得离这里不远,晚上加班完路过的时候,看到工作室还亮着灯,就想着你可能还在整理照片,怕你饿,就去巷口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点咖啡和糖过来。”
苏晓看着她的侧脸,路灯的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能看到她耳尖又泛起了红。她知道,程知说的“路过”是假的——巷口的24小时便利店在相反的方向,她根本不会路过这里。可苏晓没戳破,只是笑着说:“那以后我要是再熬夜整理照片,可得麻烦你多送点咖啡和糖了——你选的草莓糖,味道挺不错的。”
程知的耳尖更红了,她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软了点:“好。”
锅里的小米粥慢慢煮着,香气飘满了整个工作室。小米的清香混着草莓的甜香,驱散了熬夜的疲惫。苏晓靠在厨房门口,看着程知把洗好的草莓放在盘子里,然后用牙签扎了一颗,递到她面前:“尝尝,挺甜的。”
苏晓接过草莓,放进嘴里,冰凉的果肉裹着甜汁,在嘴里散开。她看着程知,见她正低头把剩下的草莓摆成小堆,动作里带着点笨拙的可爱,心里突然觉得,这样的凌晨,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沙发上的听夏慢慢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睫毛上还沾着点困意,怀里的相机包滑到了腿上。她抬头看到厨房里的两人,嘴角立刻扬起一个浅浅的笑:“你们起得好早啊!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醒的呢。”
“不是我们起得早,是我们根本没睡!”苏晓笑着走过去,把听夏拉到电脑前,打开整理好的照片文件夹,“你看,我把你拍的照片都整理好了,还特意给眠月的照片建了个单独的文件夹,叫‘眠月的雪山日常’,好不好听?”
听夏看着屏幕上满屏的眠月,脸一下子红了,从脸颊红到耳尖,像被晒透的桃子。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手指绞着相机包的带子:“我……我就是觉得她那时候挺好看的,就忍不住拍了几张,没想到拍了这么多。”
程知端着粥走过来,把碗轻轻放在桌上,碗底垫了张纸巾,怕烫到桌面:“粥煮好了,快趁热喝吧。江总早上会过来接你,她刚才发消息说,要带你去吃巷口那家你爱吃的热干面,让你多喝点粥垫垫肚子。”
听夏点点头,拿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口热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暖得心里发甜。她看着苏晓和程知,见他们正低头讨论着什么——苏晓指着盘子里的草莓,不知道在说什么,程知则认真地听着,偶尔点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像镀了层金边,连空气中的尘埃都透着温柔。
她突然觉得,雪山的日子很美好,现在的日子也很好——有眠月的守护,是她难过时递过来的热可可,是她害怕时紧紧握住的手;有苏晓的陪伴,是她熬夜时一起吐槽的伙伴,是她开心时一起分享的朋友;还有程知的细心,是她胃不舒服时记得的热咖啡,是她熬夜时送来的草莓糖。
这些人,这些事,都像一颗颗甜甜的草莓糖,藏在生活的角落里,在不经意间,给她带来温暖。
程知把最后一颗草莓递给苏晓,看着她放进嘴里,嘴角沾着点草莓汁,忍不住递过一张纸巾:“嘴角有汁。”
苏晓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笑着说:“谢啦!下次我请你吃草莓蛋糕,就当谢你送的草莓糖。”
程知的耳尖又红了,点了点头:“好。”
那盒草莓糖被苏晓放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粉色的糖盒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丝带的蝴蝶结轻轻晃着。听夏看着糖盒,突然想起在雪山时,眠月也总在她的口袋里放一颗糖,说“遇到不开心的事,吃颗糖就好了”。
原来,不管是雪山还是城市,不管是眠月还是程知,总有人会把甜甜的糖,悄悄放在她能找到的地方。
巷口的早点铺渐渐有了动静,豆浆的香气飘进屋里,混着小米粥的清香。苏晓收拾着碗碟,程知帮着擦桌子,听夏则抱着相机包,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
凌晨的疲惫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暖意。阳光越来越亮,照在工作室的每个角落,像在告诉她们,新的一天,又会有新的温柔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