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打开地皮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猫味儿顶得我一个踉跄，我可以百分百确定我的伙伴们都被男人藏在那黑黢黢的地方了。
铁皮呈现四十五度的角向上翻着，男人打着手电走了下去。黑暗中，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的声音，我能听见同伴的愤怒呜咽。
我必须要从那个入口下去看一看。
男人在里面的时间不长，没几分钟他就从入口走出，然后把地皮从上空压了下来。
我目送他回到不远处亮着灯的小屋，即便心中瘙痒难耐，也久久没有行动，而是趴在这小屋上，一等就是将近三个小时。
屋内的黄光早在半小时前就熄灭了，我掐算着男人入睡的时间，犹豫再三后，才决定动身。
我从屋顶一跃而下，憋着一口气跑到刚才男人站立的位置，围着这块儿松动的地皮转了一圈，才肯蹲在地上变回李枫的形态。
说实在的，人的体格终究要比猫大，变化的刹那，我有种被暴露的错觉，总觉得今晚好像起风了，后背有点儿阴冷的潮湿感。
我再次环顾一周，确认没人后，把所有的力气集中在手臂，用力掀起这块儿地皮。
随之而来的是好浓的猫粪便味儿！
我被冷不丁地顶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力度差点儿就松懈。我尽可能地屏住呼吸，脚盘站稳，用力把这块儿地皮掀到最大程度。
地皮与黑洞洞的入口再次呈现一个四十五度的夹角，我低头望去，不禁蹙眉，因为以人类的眼神根本就看不穿这无尽的黑暗。
我提起脚轻轻点地，以确保这地面的质地如何。
脚底传来硬邦邦的感觉，我明白这就是单纯的水泥地，不会像踩在鼓起的铁片上一样产生扰人睡眠的噪音。我佝偻着身子走进去，又转身，望向茫茫的黑夜，我决定把这地皮向下拉扯一些，只留下一道缝隙。
沿着阶梯，我一路向下。
这不是一个密闭空间，从进来到现在，我没有发觉任何呼吸方面的不适，但作为一个人来说，这种小空间还是会让我心理上产生一定压力，何况我要面对一群猫，不得已不必须换回原身。
地下室的面积不小，我猜测，八成这件工场的地底全都用来打通成为地下室了。
我走在这条堆满铁笼的长廊上，抬眼就能看见墙壁上挂着的工具，隐约还能嗅到血液的味道……是的，我没闻错，它是猫血的味道。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越往前走，味道越浓，我浑身的器官都在涌动着抗议我做出的这个冒失的决定，我忍住作呕的心态，放缓脚步继续前行。在一个岔路口，我停下脚步，空气中分散着两种不同的气息，一种是健康活泼的，一种是病态虚弱的，分别来源于一左一右的岔路口。
这种关键的时候，我抛弃怜悯心，二话不说主动左拐进入那充满健康气息的空间。
等我见到我的同伴们，我惊愕，心想这里的环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百千倍！
人人都知猫咪是爱干净的动物，它们无法忍受生活在肮脏得如同臭水沟似的环境中，笼子里的这些猫，无论品种还是土猫，全身都脏兮兮的，更有甚者还有伤口，眼睛、嘴巴等能看得见的地方，不是流脓就是正在发炎！
它们的生命力还很顽强，或许是闻到陌生的气味儿，拥挤的笼子里发出一阵骚动。
有只猫被挤得嗷一声，这声音我听得略微耳熟，我看去，不料与一双绿油油，且含着泪花的眼睛蓦然相撞，我一眼就认出它。
“三花！”我惊喜又惊讶，所有的情绪在我靠近的时候又慢慢地演变成悲愤交加。
这只三花同我一起生活在天堂，我们是在天堂认识的，它是小橘要好的朋友，因为年岁已到，需遵守天堂的规矩才下凡渡劫。
没想到这一来，倒让它坠入人间魔窟。
我环顾四周，凡是被困在这里的猫，几乎大多数都是瘦骨嶙峋的。它们的眼神中透露着悲伤与绝望，在一次次挣扎后，在一次次无可奈何后，它们选择放弃，认命地趴在笼子里，却也会因为异响发出激烈的骚动。
眼前这只三花，它真漂亮，即便毛发不复从前的光亮，没营养地下垂着，它的眼睛却还是富含生命力的。它是想离开的，可它已经瘦得不像话，若不是毛发厚实，我都能看见它外翻的肋骨，以及它圆滚滚的肚皮。
三花，它竟然怀孕了！
顿时，我如遭雷劈地盯着它，不可置信与怆地呼天的情绪流转在我的眼睛里，在它垂眸的霎那，我怒不可遏地扫视它的周围。
不过顷刻间，我就泄了气。单就这一点而言，猫与人确实是肉眼可见的不同，人有了欲望会通过自我意识去尽可能的控制，但猫不行，它们若到发情期，就会变成一群天生只求欲望而抛弃其他所有一切的蠢货，我也不例外。
只是我因为自发性寻找小橘，特意请求物青娘娘将我这项欲望的功能暂且废除，以保我不会因为不定期发情影响寻找的速度。
可即便这样，四年了，我还是没有找到小橘，耳闻它的消息，眼却不见，每每都是慢别人一步，尤其是这次，格外可惜。
“小狸，”三花出声打破这份沉寂，它对我表示特别的关心，“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你该不会是到这里来找小橘的吧？”
对于三花，我没什么可以隐瞒的，我非常坦诚地点点头：“但是它已经离开了。”
这就是三花想告诉我的事情，小橘是在它眼前被抓走的，听说是有人点名道姓要这一只猫，目标明确，收购日期是在三天前。
三花疑惑我为什么会知道小橘被买走的事情，我把今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给它。
我们这些猫，基本上都成长在物青娘娘的身边，只是距离的问题。像我和三花，就是物青的眼前人，所以笼子里的猫听闻这层关系后，纷纷彼此交头接耳，把逃离苦海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这里变得吵闹起来。
“救救我们吧，”离我最近的一只橘猫利用毛色，企图唤醒我的怜悯心，“否则我们就会被那坏人运往屠宰场大剁八块的！”
另一只可怜且脏污的白猫泪眼婆娑，扒着铁门紧紧不放：“求求你了，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离开这里了，我不想被扒皮啊！”
场面一时间陷入混乱，我想起自己未盖严实的地皮，提醒它们保持安静，可在黑暗中见到光的生物又怎么会再甘愿屈居于黑夜之中，它们见到我，就像见到物青娘娘，疯狂地祈求着我能够带领它们安全回到天堂。
我很清醒，若是再由局势混乱下去，到时候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我忍无可忍地大喊一声：“先闭嘴，否则我们都得去死！”
对待神志不清的生物，轻声安抚没有任何用处，既然它们吵着嚷着怕死，倒不如直接痛击痛处，来一剂刺痛心骨的狠药管用。
在我凌厉地呵斥下，世界果然安静了。
我由衷感到疲劳，眼观这群猫，我本可以给自己穿上伪装的衣服，冠上无能为力的帽子，以此来忽视它们的恐惧，让它们在恐惧中自生自灭。
但我不能，我看向三花，我熟知自己这一趟不是为了它而来，也不是为了小橘，我明知道这里存在一群猫，我确确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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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这一群求生欲爆表的家伙而来。
既来之，则坚定目的，我要带走它们。
我不能把它们扔在这儿，一个也不行。
“你们听我说，”这份责任太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我闭上眼定了定心，舒缓自己错乱交织的情绪后才睁开眼，“其实我这一次是可以选择不来的，我就是闻见空气中有你们的味道才赶几里路跑来。我是一定要救你们出去的，你们可以相信我，现在也只能相信我。你们先不要吵，先听我的好吗？”
猫群中开始传出窃窃私语的声响，没有一只猫给予我肯定的回答，它们都被头顶笼罩着的死神镰刀吓怕了，我能理解它们一时半会儿的纠结，所以我可以耐心等，等它们亲口告诉我，相信我，让我带着它们离开。
这时三花率先道：“我们都听你的。”
有一只猫做领头羊，三花旁边的猫咪也跟着附和，声音由小变大，空气活跃起来。
见此情景，这种配合使我不由得松懈一口气，我脸上长满笑容：“好，那么接下来你们得无保留地告诉我最近发生的事情。”
“知无不言，小狸。”三花郑重地说。
我将自己想问的问题都挨个提问出来。
三花说，它是被人诱捕到车上的，那时偷猫车就已经承载大半部分猫咪，其中当然也有幼犬之类的动物，都被人类折磨得奄奄一息。它被诱捕就是因为饿得四肢无力，被抓之后它不再反抗，因此没有受太大的苦楚和伤害。
被黑布遮盖的车厢看不见外景，它只知道这一路走了很久，过得很漫长，途中也添加不少新伙伴，直到抵达昏暗地下室。
这间地下室很大，如我所猜，厂主把地底全部打通，上面是名副其实的屠宰场，专杀可供人食用的牲畜，下面则是为寻求刺激和高利润，私底下竟贩卖法律边缘的动物。
因为环境问题，再加动物本身不稳定的状态，这里分开多个区域，我和三花所在的这个就是品样好、身体相对健康的区域。另一边，我还没有去过的地方，就是一些生着病或濒临死亡的动物生存的地方。
三花说要是一旦被划到那里面，等待的只有死亡，幸运的可以自然死亡，不幸的会被千刀万剐。
这些话充斥在我耳朵里，我越听越觉得身体特别冷，像是躲在死神的镰刀下，被死亡包围，静静地蜷在暗处，等待死亡送终。
那边动物的悲剧值得我同情，但我同样也清楚，既然来到这里，这边同样不好过。
三花想着想着就哭了：“我很害怕。”
相对于被发情的同伴暴力折腾，它更害怕人类举在它的头顶迟迟不肯落下的屠刀。
“你知道这几天来过多少买猫的吗？”
从它被关在这间笼子里起，它每天都能看到有人来这间地下室，他们狞笑着，看一只猫就像看待商品，只关心品貌和价格，压根不考虑它们也是同人类一样，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在他们眼中猫只能为人类服务。
他们买走猫，直接一刀毙命倒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最可怕的是，三花说，它听见售卖它们的男人跟他的顾客说，它们是要被遭受虐待的，被扒皮吃肉确实很惨，可还有更惨的，那就是拍摄它们受虐的视频，上传秘密网络来博取眼球，以赚取更多的钱财。
它们知道自己会死，但害怕死得痛苦。
讲到这里，有的猫已经瑟瑟发抖，好像下一个就要轮到它受刑，呜咽与啜泣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这黑暗的空间，连我也颤抖了。
所以被买走的小橘……
我不敢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