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安哭了，原因是为了那只小橘猫。
我曾听过物青娘娘说过一句话，叫作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是否该戳李应安伤心处，去安慰他。
可这隐忍的哭声实在是让我睡不下去。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床体不堪重负，发出嘎吱一声，也不出所料地吵醒了李应安。
他转过头来时，我们二人便四目相对。
漆黑的房间内悬挂着一个灯泡，没有亮度的它在这里并不起什么作用。
黑暗中，我透亮的眼睛看见李应安愣在阴影的包围中，他的那双眼睛还如之前一样雪亮，像小河中闪烁的星子，随着眼神的躲闪，竟如河面上泛起的微波，轻微、小心又克制。
也就是这一刻，我想到了烧炉子时的他，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将情绪深深地埋藏了。
那浅灰色眸子里的泪就是场未落的雨。
如今借着黑暗，这份小心思再也藏不住了，它就好比洪水般，奔腾在夜深人静时的山庄，冲垮了所有能够抵挡得住它的东西。
我听见他笑了一声，可是试图掩盖悲伤的微笑失败了，他的笑声带着明显的颤意。
现在，这声笑就像是一根针，悄无声息地刺入我的身体，我的心跟着他的笑声而大幅度波动，我不由得拍了拍他：你就哭吧。
偏偏现在的他十分的倔强与要强，他单是抿紧唇，滚着喉结，硬生生把那呜咽吞咽下去，尽管悲伤在眼中积蓄起来，打着转。
“……我之前养过两只猫，都没有一个是善终的。”
他忽然说，“第一只是一只特别乖巧的小黑猫，我发现它的时候，它的身体软软的，才刚离开不久。它的四只脚都被别人蓄意砍掉了，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又加上疼痛，所以它才离开了。”
“第二只是一只狸猫，长得很漂亮，毛发软软的，四个肉垫也是粉粉的，它陪了我许多年，我已经记不太清有多少年了，发现它离世的那一天，我还记得是下着一场大雨，它被毒死了，毒死在我屋子旁，毒害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跟我有关系的亲人，那个畜牲不如的父亲。”
他顿了顿，抬手抹了一把脸，最后又继续哽咽道：“现在这一只，它仅仅陪着我度过了一个冬天。小猫都这么怕冷，它却没有看见今年的暖春。或许我该怪它乱跑，我该怪别人蓄意杀害它，可我怎么做都无法把自己从这份意外中摘除，我始终觉得是我的大意伤害了它，我也是谋杀它的一个帮凶。”
听他这样说，我太心痛，我把手搭在沉浸在悲伤中好似无法自拔的男人的肩上，对着他肯定地摇摇头：不是的，你绝对不会是杀害它的凶手，请你不要为它的死自责，否则你的眼泪只会阻挡橘猫转世，你对它的牵挂会成为它顺利进入下一世的一块绊脚石。
他垂眸轻语：“可是，我很自责……”
我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垂下睫毛，垮下嘴角，本该存在皮囊下的情绪全都呈现在面部，却又不太汹涌。他的悲伤太平静，平静得让我的心觉得堵得慌，连绵长的呼吸都像是要变成一把锋利的刀片，来回地切割。
这一刻我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猫陪他。
但我不能让这种别人心中的灵异事件变成现实，就算我已经打算跟着李应安，我也不能现在鲁莽得变成一只猫。
我要陪着李应安，既要以一只猫的形态陪伴，也要用人形来接近他。我会变成猫留在他的家里，零食之类我可以自己去获取，那样的话费用也稍稍小些。
至于人，我或许会成为他的朋友。
于是，我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除了那只橘猫，我还看见一只狸花猫从巷口跑过。
果不其然，在我说出狸花猫的时候，李应安悲伤的眸子瞬间像是盛着水的容器被打翻一般，他转向我的时候，我眼中的光似乎打在他的脸上，他脸上好像有稀碎的光，此时此刻正在慢慢聚拢，合成最漂亮的模样：“你有没有看见那只小狸花在哪儿？”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看着特别的紧张。
我摇头，但并非否定：它没死，只是身体有点儿受伤，大概过几天就会来找你了。
“它一定是受了惊吓，”李应安喃喃自语地说道，“它以前总会来这里的，但是最近的次数却在下降，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它的身影了，它来找我的概率估计特别小。”
贪吃的我一时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不由得舔了舔嘴唇，为自己的行为表示抱歉。
“可是就算它来找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望着他的脸，心中开始犹豫着是否要让他赶紧睡觉，好来摆脱这份沉重的忧伤。
“对了，你有没有看得清楚，伤害小橘的人啊？”李应安抱着试探的心思询问道。
他的话让我立即想到了滕峥，那个企图拐诱我去参加活动的人。
想到他的团伙，我便再一次深觉他虽长得不错，却不是好人。
我告诉他，那团伙有五、六个人，追杀小橘的是三个，还有一个领头羊伤害了狸花猫。
我提供给他的信息并不详细，伤害橘猫的人的外貌、身形等等我都没有说出，因为我知道，纵然我和盘托出，李应安也不会去伤害他们。
或许在将来，偶然面对会见面的凶手，他能够做的只有日复一日检讨自己。
那种拿着刀切割自己的感受，我不想让他体验，我能做的只有让他知道伤害橘猫的人不是一人，是一群。这也就说明，这世界上的恶其实存在着许多，而与其具备相同善良本质的人可能也拥有很多，但在纪念小橘的人上，只有他一个是真心对待那只猫的。
若橘猫在的话，也一定不希望他受伤。
况且我也有私心，他必须得拥有一个好身体，好心情，我还指望着他可以养我呢。
夜已深，外头寂静得一点儿风声都可以清楚听见。门口悬挂着的厚重挡风布因为冷风的侵袭而拍着木门作响，吊在头顶的灯泡也因为屋子的晃动而轻微摇晃。不久，风停了，世界越来越安静了，屋子内的呼吸声也显而易见地闻见，像虫子藏在丛中的嗡鸣。
身旁盘腿而坐的李应安大概是被悲伤给催眠了，他困倦地闭着眼，头下垂，底盘很稳不至于磕倒，但脖子的弯曲看着很难受。
我想，与其让他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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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睡去，还不如多开发一下大脑，想想接下来的计划如何。
毕竟，一个崭新的春天就要来临了。
我倾身拍拍他的腿，对视上他混浊的双目后，示意：你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这个问题让他如梦初醒般眨眨眼，他的视线投放到那片小窗，好似透过那扇窗户就能追逐到他的心中所想，进而逐步再实现。
“离开这里，四处逛逛。找一个合适的出租屋，再打一份合适的零工，能不让自己饿着肚子，能吃上饭，估计就可以了。”他畅想着未来，嘴角慢慢蔓延开一抹笑容，他又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我，“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实在不行，你和我一起？”
我装作无辜而又乖巧地问：你养我吗？
李应安这个人果真是一个大好人，面对动物是这样，面对一个人也是。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我可以把你当做弟弟，只要你愿意叫我声哥，我当然能养你。”
我在心中不仅腹诽，明明自己都穷得活不起了，还逞能说可以养我一个大活人呢。
接下来他说的话，让我不禁发愣：是否他刚才想的未来，也把我夹杂在里面了呢？
“你要是跟着我的话，我就会努力攒钱养活我们两个人，到时候有稳定积蓄，我就给你报一个平价点儿的辅导班，你就跟着老师学一学知识。”他幻想着美好的未来，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你一定要学习，虽然这不是一个万能的出路，但你不能让大脑空空。”
“这是我的老师告诉我的话，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它可能不能让你逆天改命，但是能在很大程度上帮到你。”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的面孔，心中难免翻起惊涛骇浪——
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又这么傻？
明明我们不过是见面一次，哪怕是可怜我是个哑巴，可怜我没有文化容易受骗，也没必要收留我甚至要为我付出这么多，将我当做家人吧？
万一我是不折不扣的坏人，是偷窃成瘾的小偷，或者又是十恶不赦的骗子，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心血？
李应安，你真的太天真了。
我若变成人陪着他的话，他的日子只会雪上加霜，他的辛勤劳作也只会换来冬天。
所以天还没亮，我就悄悄离开了。我走的时候天还是漆黑一片，月亮已经悄无声息地浓厚的云层遮挡，连风也没有，都被清冷的环境给冻住了，现在和昨夜一样的安静。
偌大的院子里没有亮起一盏灯，那盖着破布的笼子里的黑狗将自己包成一个团，我蹑手蹑脚的出现没有引起沉睡的它的注意。
我走出废品场，来到附近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重新变回一只猫。
修养半日，我的腿已然要好得多，所以我还可以自由奔走。
临近五点的天色还尚未苏醒，且冬天不比夏天，没人会在这样冷的环境中晨练。我可以大胆而灵活地行走在大街上，感受着清晨的空气像一只冰凉的手，摸过身体时引起皮毛的战栗，虽然冷，头脑却是无比精神。
我来到了昨日滕峥说下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