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穿过老式窗棂,在红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方爷爷的书房里弥漫着一种时光沉淀的气息——旧书的墨香、檀木的淡雅,还有若有若无的茶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氛围。
林池余局促地坐在那张藤编扶手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把上细微的裂纹。书房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麻麻的书籍排列得整整齐齐,有些书脊已经磨损,露出内里的线装痕迹。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临窗而置,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摞批刚写好的书法纸。
“方爷爷,我……”少年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像是久未开启的门扉,“外婆走后,我觉得一切都没意思了。”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老人正在茶海前娴熟地沏茶,银白的发丝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他闻言动作未停,只是将刚冲好的第一泡茶汤缓缓注入茶海,琥珀色的茶水在白瓷器中流转,升起袅袅白汽。“先喝口茶,慢慢说。”方爷爷将一只青瓷茶杯推到他面前,茶汤在杯中轻轻晃动,映出年轻人不安的面容。
林池余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他望着书架上一排排烫金书脊,突然激动起来:“我一直觉得只要我学习好了,大家就会喜欢我了。但我错了,人生这题的解只有金钱与权力。而聪明不复存在!”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响亮,甚至带着几分尖锐。
方爷爷轻轻放下茶壶,壶底与托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孩子,”他的声音温和却有力,像是夏日里沉稳的钟声,“当学生用金钱、权力来衡量好坏的时候,教书育人就已经失去意义了。”老人望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镜片上反射着暖橙色的光,“你外婆教了一辈子书,她最常说的就是,教育的本质是让人成为人,而不是成为追逐名利的工具。”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林池余低下头,看着杯中渐渐平静的茶汤,忽然觉得自己的激动很是可笑。
“可是先生,”他再次抬头时,眼中闪着泪光,“您从来没有放弃或迷茫过吗?在这个只看重利益的世界里,您怎么就坚持了一辈子?”他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困惑,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求助。
方爷爷缓缓起身,脚步略显蹒跚地走向书架。他的手指在书脊上掠过,最终从书架顶端取下一个木制相框。照片已经泛黄,里面是三个年轻人站在师范学校的梧桐树下,中间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正是年轻的徐外婆,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失去至亲至爱都是人生常态。”老人的手指轻抚过相框玻璃,声音里带着岁月的重量,“我送走过父母,送走过挚友,去年还送走了你外婆。每一次离别都像在心里剜掉一块肉。”他重新坐下,镜片后的眼睛透着慈悲的光,“但这些失去,反而让我更明白什么是值得珍惜的。”
林池余的声音颤抖起来:“那您……您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坚持的东西吗?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您怎么还能相信那些……那些理想主义的东西?”
“有啊!肯定有……”方爷爷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被岁月温柔抚摸过的痕迹,“在我年轻的时候,一次次的差成绩使我生气,那时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笨。但是后来渐渐看开了,也就没有那么烦躁了。”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继续道:“教书头十年,我带的班级成绩总是垫底。那时我也想过放弃,觉得可能真的不适合这行。”
“那您为什么……”林池余欲言又止。
“因为你外婆当年对我说过一句话,”老人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光,“她说,方老师,教育的意义不在于立即的成功,而在于播种。也许要过十年、二十年,我们播下的种子才会发芽。”方爷爷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像是在打着某种节拍,“记得有一年,我班上有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成绩一塌糊涂,所有人都放弃他了。只有你外婆说,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时区,我们要学会等待。”
书房渐渐暗下来,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在地平线下,只有天边还残留着一抹绯红的霞光。方爷爷起身开了灯,温暖的灯光瞬间洒满房间,照亮了书架上的斑驳痕迹,也照亮了年轻人脸上的泪痕。
“那个孩子后来成了著名的植物学家,”方爷爷的声音在灯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去年他回来看我,说当年是我在他作业本上写的一句评语,让他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老人笑了笑,“可我早就忘记写过什么了。”
林池余缓缓放下茶杯,瓷器与木桌相触发出轻响。
“你外婆最大的愿望,不是要你出人头地,”方爷爷继续说道,“她经常跟我说,希望小余成为一个善良而快乐的人。现在她虽然不在了,但这个愿望还在。”老人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你每做一件善良的事,每感受到一刻真正的快乐,都是在延续她的生命。”
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与室内的暖光交融在一起。林池余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股郁结已久的闷气似乎消散了一些。
“方爷爷,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不再是最初的那种激动和尖锐,“只是有时候想起外婆,心里还是难受得喘不过气。”
老人点点头,起身往茶杯里续水。热水注入杯中升起袅袅白汽,在灯光下如同温柔的絮语。“难受是正常的,”他说,“这说明你真心爱过。但是小余啊,你要记住,悲伤不是爱的唯一证明。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方爷爷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封皮是手工缝制的,已经有些磨损。“这是你外婆的备课笔记,”他轻轻抚过封皮,“她备课从来不用打印稿,总是手写。她说这样能更好地思考每个学生的需要。”
林池余接过笔记本,手指微微发抖。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工整中带着几分洒脱,就像外婆的为人,既认真又豁达。页边空白处还画着些小花草,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那种。
“她最后一节课备的是《岳阳楼记》,”方爷爷说,“你看这里,她特别标注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旁边还写着:希望孩子们明白,读书不是为了脱离贫困的家乡,而是为了让家乡不再贫困。”
年轻人的眼眶又湿润了。他想起外婆生前总是说,读书人要有点担当,有点情怀。那时他觉得这些话太过理想主义,如今看来,却是外婆用一生践行的信念。
“方爷爷,”林池余忽然问道,“您说,我该怎么做才能不让外婆失望?”
老人沉思片刻,目光扫过满墙的书籍。“做你真心想做的事,成为你真心想成为的人。不是为了一时的名利,不是为了别人的认可,而是因为那是对的,是能够让你在深夜坦然入睡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你外婆那样,她选择在乡村教书一辈子,不是因为没机会调去城里,而是因为她觉得那里更需要她。”
书房里的挂钟敲了七下,钟声悠长而沉稳。林池余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而内心的焦躁和迷茫似乎减轻了许多。
“谢谢您,方爷爷。”他轻声说,这是今晚第一次感到话语是从心底自然流出的,“我好像……好像找到一点方向了。”
老人微笑着点头:“随时欢迎你来聊天。我这儿别的不多,就是茶管够。”
林池余也笑了,这是外婆去世后他第一次真心地笑。他小心地收好外婆的备课笔记,像是接过了一份珍贵的传承。
离开书房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方爷爷正站在书架前,手指拂过一排书脊,暖色的灯光在他银白的发丝上跳跃。那一刻,林池余忽然明白了什么是“薪火相传”——不是轰轰烈烈的壮举,而是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在一间普通的书房里,通过一杯茶、几句话,将一些重要的东西悄然传递。
学习这条路,不仅仅是比天赋、努力,还要比的也有家室。
无论学习之路有多么坎坷,学生终要相信无论黑夜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一天天的学习,日日夜夜的复习,每次都要孜孜不倦的去坚持,方能百战百胜。
人生就像白纸,在人生路上所走的每一步,都分对与错,错了就是错了,能改即善,不能即恶。所谓的“恶”就像污点,染黑了白纸,染黑了光明磊落的人生。所以,在人生中的每一步都需要自己去丈量思考,不要盲目的去追求。
夜风微凉,月光如水。林池余走在回家的路上,第一次注意到路边的桂花已经悄悄绽放,暗香浮动在夜色中,若有若无,却持久不散。就像有些人已经离开,但他们留下的爱与教导,却依然在世间流转,温暖着每一个愿意停下脚步感受的人。
他知道前路还长,迷茫也许还会再次袭来,但至少在这个夜晚,他找到了一盏灯——不是照亮整个世界的明灯,而是足以指引下一步前行的小灯。而这,或许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