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Gallery林城分部的总裁办公室内。助理安言将一份文件递给坐恭敬地呈到江浔面前。
“江总,这是按您要求撰写的林城画展策划案,请您过目。”
江浔拿起策划案翻看,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差,没看两页就将文件甩在了桌上,语气也带上一丝冷意:“底下的人写了好几天就写出来这些东西,是不是平时公司待遇太好,让大家产生了来养老的错觉?”
安言内心一紧,她跟随江浔多年,立即意识到到他现在的心情很差,随时处在爆发边缘,连忙上前解释道:“江总,这个项目确实比较特殊,我们团队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然后在江浔冷冰冰的注视中闭上了嘴。
“让他们重新设计一版,两天内我要看到结果。”
安言生怕在这时触老板霉头,当即拿起策划案就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脸上泛起一丝犹豫的神情,准备推门的手缩了回来,随后回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开口道“最近公司有一些流言,您不知道有没有听说......”
“那些我都知道,我会处理的,你先去忙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按下心中疑惑,推门离去。
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江浔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随之松懈,深深地陷在了椅背里,仿佛失去所有力气。
状态很糟糕。
近期他想把业务往林城扩张,在林城新招的员工暂时难以独当一面,事事都要他亲力亲为,一些股东更对这个扩张决策不满,暗地里下了不少绊子,更雪上加霜的是刚来林城人生地不熟,关系也需要重头疏通。几重压力让江浔感到心力交瘁。
针扎般的刺痛从神经末梢蔓延开来,身体也逐渐僵硬,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间画室,他看到当年的自己正发疯地将墙上画作一幅幅扯下、砸烂,画板砸到地上,发出一声声巨响。
而试图靠近、拥抱他的少年,也被他一把推开,关在了画室门外,只剩无措的呼吸和进退不得的沉默。
猛地清醒过来江浔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急忙拿起手机,播出熟悉的号码:“我现在状态很差,可能是又犯病了,要麻烦你帮我个忙,送我去医院。”
林宇陪同江浔步入精神科诊区。
他是江浔最好的朋友,即使毕业后两人不在同地发展也始终保持密切联系,这次江浔要来林城发展更是提供了不少的帮助。从电话里听到江浔的状态不对。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马推掉手里事务,任劳任怨来当江浔的司机兼助理。
两位气质样貌皆格外出众的男士同时出现,不可避免地收获了诸多探寻的目光。他们掺杂着好奇、惋惜、心照不宣的视线在江浔苍白而紧绷的脸上停留,又与林宇略显担忧的眼神相遇,最终消散于空气中,变成无声的叹息。
看着周遭的目光,林宇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江浔,坏笑着凑到他耳边:“喂,你猜他们会不会以为我们是一对?”
“别闹。”江浔无奈道,随即神色认真起来,“不过真的要谢谢你,明明自己也一堆事,还特意为我跑一趟。”
“这么多年的交情,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林宇耸耸肩,顺手揽住江浔肩膀,带着他朝诊室走去,“叫到你了,去吧。”
池遇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许是舍不得甜美的梦境,他连眼睛都没睁开,下意识摸索着挂断了电话,脑袋又往枕头上蹭了蹭,嘴里含糊地嘟囔一声,身子一缩,便准备继续去梦里幽会周公。
然而,对方不依不饶。短暂的沉寂后,铃声再度固执地响起,一遍又一遍,如同无形的重锤敲打着他的耳膜,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
他挣扎着坐起身,将枕头垫在背后,重重地靠了上去,终于认命般地按下了接听键。
天色将晚,屋内没有开灯,唯有夕阳从窗框涌入,与黑暗形成一道清晰的界限,少年就这样靠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看着尘埃在空中起舞,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却透露出抑制不住的疲惫。
在傍晚醒来的人最是孤独。
池遇的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出这句话。电话那头,老板仍在喋喋不休:咨询室临时有客户预约,其他咨询师都抽不开身,希望他晚上能去加个班。
可今天是休息日。
池遇把电话挂断,房间里又陷入沉寂,那种孤独感如潮水般袭来,瞬间将他呑没。空气仿佛变成粘稠的海水,粘住他的口鼻令他无法呼吸。
自那人走后,他一直都无法抵抗这样突如其来的孤独。可笑的是,是那个人亲手牵起他的手,承诺往后的日子永远不会让他孤独,却又亲手推开了他,只留下一句对不起便扬长而去。
每当此时,池遇总会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填满这段空闲的时间。社交界面干净得没有一条消息邀约,那去上班就成了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
他叹了口气,重新回复老板,随后起身走向浴室,准备用冷水让自己清醒,进入工作状态。
池遇带着一丝微凉的水汽打开了工作室的门,前台助理小陈看到他热情地打招呼:“池老师来啦,辛苦您晚上过来加班,这有咖啡要不要给您一杯?”
池遇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了那个练习过无数次、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谢谢,不用麻烦啦。”
“咨询室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小陈的声音不由地轻快了几分,“您直接过去就好。”
她目送池遇离开,不自觉变成了星星眼。在小陈眼里,池遇专业、温柔、谦和,再配上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男主角一样。即使共事已久,每次见到他,内心深处仍然会泛起隐秘的悸动。
要是能有机会和池老师多点交集就好了,没准……
可据她观察,池遇对所有人,无论是焦急的来访者还是身边的同事,都保持着同一种恰到好处的温和。那态度无懈可击,却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妥帖地隔绝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
想到这,小陈叹了口气,不觉感到前路黯淡。
“医生说是最近压力太大,旧毛病有点复发的苗头,开了点药,按时吃就没事。”江浔靠在副驾驶座上,面色比来时缓和了不少。他望着窗外流转的灯火,忽然开口,“我来林城,还没正儿八经跟你吃顿饭。一起吧,我请客。”
“吃饭倒是不急,以后你常待在这,多的是吃饭的机会。”林宇无所谓地笑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给你预约了个心理咨询,去看看吧。”
江浔的嘴角微沉,语气斩钉截铁:“心理咨询?没必要。我吃药就够了。”
江浔话音刚落,车内陷入沉寂,林宇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将车子缓缓停在路边安全区域。
引擎声熄灭后,寂静越发清晰可闻。
他转过头,目光平静却极有分量地落到江浔身上。
“江浔,”林宇的声音很低,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注定要激起深藏的波澜,“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他没有等江浔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打在江浔心上,带来深深的刺痛感。
“药能帮你稳住情绪,但它解不开你心里那个结。”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核心,“那个从好多年前就系上的、让你一次又一次次痛苦挣扎的结,即使你把它埋进心底,伪装成从未有过的样子,但你骗不过自己,你比谁都清楚,它还在那里。”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去尝试一下吧,总是解决的。”
池遇提前20分钟进入咨询室,动作一丝不苟。
他推开咨询室的门,步伐沉稳地走向那张为咨询师准备的单人沙发。落座时,他习惯性地将双手轻放在膝上,指尖微微相对,形成一个开放而稳定的姿势。
"晚上好,我是池遇。"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练习开场白,声线被刻意控制在略低于平常的音域,语速平缓,吐字清晰,"感谢您今天的到来。"
他的目光扫过对面的沙发,想象着即将坐在那里的来访者。脑海中飞速闪过可能需要的评估量表,可能用到的干预技术,可能出现的危机情况。每一个可能性都被他拆解、分析、归档,如同精密的仪器在运行预设程序。
最后,他轻轻转动了一下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在每一次咨询开始前,都用这个细微的动作提醒自己:保持专业,保持边界,保持恒定的温度。
整场咨询于他来说不亚于一场精心设计的舞台剧,他必须确保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停顿都契合剧本,以便最后迎来完美谢幕。
“您好,是江先生吗?池老师已经在咨询室等您了,让我带您过去。”前台助理小陈的声音混合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池遇深吸一口气,随即面朝大门,脸上浮现出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这是一种既能传达友善与温暖,又能保持着专业距离的微笑。
直到看到小陈推开门,那个记忆里熟悉的身影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撞进他的视野里,出现在他面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无限被拉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向下坠落。
江浔……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一句尘封的咒语,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心理防御,遥远却又清晰的回忆裹挟着旧日的气息奔涌而来,轻易地在他精心维持的平静心绪里泛起滔天巨浪。
池遇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力维持那个早已破碎不堪的微笑,喉头滚动,想说一句好久不见。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盯着那张无数次在梦里见过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的脸,像是要把它刻进骨子里。
池遇瘦了。
大脑有片刻空白,随即想到的竟然是这个,江浔在心里苦笑。
他从没见识过这样的池遇,记忆里的少年是张扬、恣意的,像盛夏最炽热的阳光。而不像现在,干净整洁的白衬衫收敛住了所有锋芒,脸上挂着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笑容,是他一眼能看穿的伪装。
身体本能想要逃离,理智告诉他这里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可眼前的人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江浔迈不开腿。
“江先生?”
小陈疑惑地轻声唤道。她刚推开门,侧身做出“请”的姿势,身旁的来访者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脸上掠过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神情,迟迟没有动作。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室内的池老师,竟发现一向从容专业的池老师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门口。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小陈终于忍不住,向身旁神色异常的客人投去探询的目光,并轻声提醒道:“池老师已经在等您了。”
女声的提醒如针般刺破凝滞的空气,江浔终于回过神来,他转向小陈,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微微颔首。
“非常抱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略显虚弱的沙哑,听起来可信度极高,“我临时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头有些晕,可能没办法继续今天的咨询了。”他顿了顿,目光礼节性地、快速地扫过池遇,像是在对一位真正的、初次见面的专业人士表达遗憾。
“下次再约时间吧。”
说完,他不给小陈太多反应的时间,再次点头致意后,便果断地转身。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丝毫不露痕迹。
咨询室的门被轻轻合拢。
池遇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他刚才离开的背影,良久,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抹复杂的,掺杂着苦笑的弧度在嘴角浮现。
他垂下眼帘,对满室空寂,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出了那句话。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