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照月打了一盆水回去,尽可能地轻手轻脚一些,将主卧的大灯也关上了,只留了一盏先前买回来的小台灯,台灯的柔光半倾着墙。
方秉尘整个人闷在被子里,衣服叠放在了一边,徐照月替他掖了掖被角,将毛巾闷在水里泡了泡,两只手各抓着一边搓了搓,淋着水从盆里提起来,不敢举太高地使力拧了拧。
在半空中将干冷的毛巾折了又折,折成了一个竖长条来,缓缓放到了方秉尘的额头上去,来回了几轮,直到感觉额头上的温度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高了,才终于放了心,端着那盆水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徐照月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又讪讪跑到了厨房去,方秉尘熬的那口粥由于热了又冷,冷了又热的缘故,留下一圈米皮来,看上去像是越熬越少了,刚刚徐照月又熬了一轮,也没盖上锅盖,现在的表面都已经覆起了一层膜。
这会儿才凌晨一点多,徐照月用粥勺在锅里面拌了拌,粥里的姜片早已经泡得软趴趴下去,像是老一辈在粥里面熬的黄萝卜,徐照月将这些姜片全都夹出去,重新又开了火,夜深人静处,灶台的火焰扑棱扑棱直作响。
一时半会儿粥也熟不了,徐照月去了客厅坐下,本想就地玩手机,想了想,还是将手机全面静音后,回了大卧室,甜梓刚刚好在此刻给她发了消息。
葡萄籽:“睡了吗?”
抹茶绵绵冰:“还没有。”
葡萄籽:“你这两天怎么不冒泡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徐照月手头上的字正打着呢,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只见甜梓又弹了一条消息过来。
葡萄籽:“感觉大家最近事情都好多啊,谭素要忙着找房子,叙一庭要忙着更新小说,周义之好像这两天也准备回家看他姥爷去了,方秉尘就不知道了,可能也在更新小说吧。”
徐照月赶紧将手头上打出来的字发了过去,顺便还附带了两个拥抱的表情包。
抹茶绵绵冰:“这两天我也在更新小说,想着多存一些稿,没有不冒泡,只不过写小说就写得忘了时间,写完又觉得累,倒头就睡。”
葡萄籽:“真好啊,起码有每天要做的事情,醒了就做事,做累了就睡,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这番话里似乎带着一股莫名的落寞,又像是一种感慨,徐照月很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先匆匆回了厨房,将火给关上后端着白瓷碗回到了客厅的木桌前,才安心回了消息。
抹茶绵绵冰:“这是怎么了?”
葡萄籽:“也没有啦,就是突然觉得群里冷清下来了,感觉还怪不适应的,然后想想自己,想来想去,感觉还是不适合做全职作家。”
抹茶绵绵冰:“可能这段时间大家都比较忙吧,或许等手头上的事情忙完,群里就又热闹了。”
抹茶绵绵冰:“坚定自己啊,你一定是一个天生的作家!”
徐照月打完了两段字,低头喝了一口白粥,可算懂得了为什么方秉尘皱着眉,几经波折感叹出的那句好辣,她把姜片加多了,甜白粥熬了又熬,也逐渐稀烂了下去,这种味道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葡萄籽:“我准备找个班上,感觉自己既没有写出什么成绩,而且还有一种和社会脱节的错觉。”
徐照月的目光划过了“和社会脱节”这几个字,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她从来都没有觉得和社会脱节有什么不好,只要有自己的生活重心,感觉和哪里脱节都无所谓。
于是犹豫再三,回道:
“那你找好了吗?上班以后还继续写作吗?不过写作应该是长久之计吧,一书封神的人还是很少,坚持去写,只要写得够多,总能写出成绩的。”
甜梓叹了口气:“写啊,而且找到了个发财的好活计,买了个**蛋灌饼的机子,准备游走在小学,中学和大学之间了。”
抹茶绵绵冰:“什么?真的假的?”
葡萄籽:“对呀,还批发了两箱饮料,正好也快冬天了,我回头上广场架个炉子,里面装点热水,把那些放里面烫着,到时候就卖热饮料。”
抹茶绵绵冰:“支持你啊,等你做大做强,承包广场三亩地。”
葡萄籽:“逗你的啦,我之前的学姐给我推了几个人,正好我们这边有几个想要学冰岛语的,想让我过去教一下。”
徐照月将碗里的粥一饮而尽:“你这个学姐可信吗?这几个人都是男的女的,有几个啊?”
“可信,一个男的两个女的,当初我上大学的时候,她就帮了我很多,那个时候还建议我参加西部计划分配,后来我说我觉得我前途无望,说不定啥时候就要去路边摆鸡蛋灌饼摊了,她还说我学习能力这么强,小小鸡蛋灌饼肯定不在话下。”
甜梓赶紧又追着回了一句:“我也没觉得我前途真的没希望,只是当初的玩笑话。”
徐照月将水龙头的水流开的很小,就着洗碗布将碗儿给洗了个干净,把手在门后的围裙上一抹:“摆路边摊也挺好的,吃到好吃又实惠,量大还管饱的鸡蛋灌饼,那可是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的救星了。”
甜梓笑了笑,没忍住发了一条语音:
“你这个中学生应该不包含高中生吧?高中生好像现在住校的多,出都出不来。”
徐照月从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慢悠悠打字回道:“那不是还有走读生吗?全封闭的高中好像没多少吧,走读生一下子找你买上一书包,进了教室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消息才刚打完,发出去还没多会儿,徐照月本来想着往大卧室走,结果还没走两步,就先听到了极弱的一声:“还不睡?”
那声音又弱又缥缈,有气无力的,吓得徐照月还以为自己住老房子撞了鬼,抬头就瞧见了上衣穿反了的方秉尘。
……
徐照月的嘴角抽了抽:“方秉尘,你脖子勒不勒啊?”
方秉尘像是死机了一样,停顿了半晌,才悠悠回了话“穿反了,懒得换了,喝口水就睡觉。”
徐照月亮了亮自己的手机屏,甜梓刚巧发来消息:“那我真是很伟大了,叫我鸡蛋灌饼侠,等我以后家大业大,就可以一手抓着十根肠,一手捏着鸡蛋灌饼,面前摆着数盆烤冷面,说自己白手起家,凭借着走进人民的服务态度和量大实惠的服务质量,才终于有了美好的今天。”
徐照月本想回复点什么,先看着消息笑出了声,方秉尘手上抓着一杯温热水,整个人像是飘过来的:“看什么呢?”
徐照月一边打字一边回道:“回甜梓消息呢。”
甜梓这边刚好收来徐照月的消息:
“我看这正是个好主意,以后就叫你路边摊帝国女王,快睡吧,今晚就能做这个梦。”
方秉尘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透明杯的杯壁上还停留着温热的感觉:“你也还没睡吧?”
徐照月摇摇头,将手机收了起来:“你用手探一下自己的额头,温度好些了吗?”
方秉尘的说话嗓音还是有些沙:“好很多了,你快睡吧,回来那会就看见你眼下有乌青了。”
徐照月这会还不困:“我的作息一直都这样,困了自己就去睡了,你喝完水就赶紧回去吧,把衣服脱了再睡,发发汗。”
方秉尘的脚步向前走了走,稍稍弯下腰去,对上了徐照月的脸,吓得徐照月赶紧两手遮了遮眼皮,多亏是手上没手机,否则就要损失大了:“回去回去!”
方秉尘偏不回去,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徐照月的手:“你不探一下温度吗?”
徐照月用脑袋往前顶了顶:“不用了,不用了,你也不用离我这么近,省得黑眼圈吓到你。”
方秉尘笑了笑,又直起了身子,将杯子放到桌子上后,便闲庭信步一样地回了大卧室:“你关心我?”
徐照月本着不和伤病员过多计较的原则,实在没有怎么理他,正准备将桌子上的杯子拿去洗掉,就听见大卧室那边传来声响:“杯子你就放着,明天我洗就好了。”
徐照月才不管这句话,将杯子洗了后,倒扣在了灶台桌面上,跟着也回了大卧室里面:“我已经洗掉了,你明天更新吗?有存稿吗?没有的话就请一天假吧,不是每个月都有两次请假卡吗,别累到自己了。”
方秉尘精神头好了许多,只是盖着被子,用胳膊肘撑着脑袋,整个人斜倚着,望着床边椅子上的徐照月:“我有存稿,而且现在过了零点,晚点发掉就好了。”
徐照月“哦”了一声:“你这么斜靠着,能睡着吗?老实点儿,把手缩回去吧。”
方秉尘这会儿精神头好了,自然是不怕说话多了,于是一挑眉:“我已经睡过了,而且不发烧了,倒是你。”
徐照月又想起了刚刚这个人凑近的那一刻,于是眼珠子情不自禁的向下看去,看到了自己的鼻尖后,便一叶障目一样的松了口气:“黑眼圈很重吗?睡一觉就好了。”
方秉尘将自己身上压的第二床被子往旁边一翻:“我已经不发烧了。”
徐照月也不知道是真没读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假没读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佯装打了个哈欠,结果没想到这一装,就装出了个真哈欠出来,用手背捂着嘴,挤出了几滴眼泪,眼泪不多,全都半悬不悬的挂在眼睛上:“我回去睡觉了。”
徐照月说着便要起身离开,方秉尘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没有敢说什么话,在放手和将这个人往身边拉的两个选择之中,终于还是选择了后者:“就在这儿睡吧。”
徐照月呲了呲牙:“我就喜欢回那边睡,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享清福吧。”
方秉尘只用眼睛望着她,这绝非他的本意,倒像是他的习惯,什么合不合适的,强扭的瓜也是瓜,先追了再说。
徐照月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方秉尘找到了说话的突破口,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就今天,明天你自己在这边睡。”
“那我跟你去那个房间睡。”
徐照月瞪大了眼睛,属实是低估了面前这个人到底是有多无赖,方秉尘得逞的狡猾劲儿,终于从正人君子的脸庞里露出了些许的端倪。
徐照月甩了甩自己的手:“你先睡吧,我等会儿洗漱完就过来了。”
方秉尘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看着对方离开房间的背影可算是安然躺下了,在枕头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将身躯全都沉沉地交给了佯装着昏昏欲睡的眼皮,被她手指扣过的指间似乎还有一种香,方秉尘只是用自己的嘴唇嗅了嗅,碰了碰,没有再做什么其他多余的动作。
徐照月将头发吹了个干,才趿拉着拖鞋回到了大卧室,方秉尘早已经给她把被子那些都铺好了,小太阳也已经开过了:“睡觉吧?”
徐照月活像个泥鳅,转眼就溜进了被子里:“我要睡觉了,明天起来,你还是再喝一杯药吧。”
方秉尘不自觉又想起了那碗粥,快闭上的眼睛,终于还是充满了麻木与或者面对的惨痛而睁开了,慵懒道:“今天早上还喝那个粥吗?”
徐照月道:“你不想喝,可以给我留着,我不挑食。”
方秉尘这才闭了眼,不过这粥终究太难喝了,他还是明天自己找时间喝掉吧。
徐照月大概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睡好,平时翻来覆去也睡不着,钻进被子里一个小时,就算不玩手机,也能将眼睛睁得又大又亮,今天倒是才钻进被子,呼吸马上就平稳了下去。
方秉尘刚刚已经睡得够饱了,本来以为自己还能睡一会儿的,结果这会儿反而睡不着了,但是又不敢玩手机,生怕手机的光亮晃到了身边的人,于是只能翻了个身。
那就先从朋友做起吧,哦,不对,应该先从租客做起。
方秉尘半夜不睡觉,在脑袋里面没少做规划,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马上就将规划进行了实施。
追回前女友的第一招:
做一个优秀的家政保姆。
也怪不得方秉尘好像干什么都很游刃有余的样子,倒也不是说做事容易,只是说总感觉他的时间很松快,似乎要比别人多出那么几个小时来。
厨房里的葱香花卷还在锅上蒸着,他就已经将客厅洒扫了个干净,虽然此刻分明也才不到七点钟,徐照月正缩在被子里面做她的春秋大梦。
七点多钟,方秉尘将花卷从锅上夹了出来,热气混着花卷儿的香直扑了他满脸,那碗粥也基本已经被他消灭干净了,只是锅还没洗,另起了一口熬新粥。
徐照月此刻依旧在床上大躺特躺,身边没了人,睡姿就越发豪放,可能也和最近真的是有许多时间没睡觉有关系,那睡姿属实是不忍让人直视。
方秉尘十分钟进了三次房间,第一次瞧见徐照月和身上的大厚被子缠缠绵绵,整个人歪七扭八,第二次瞧见徐照月枕着被子,手机被掩埋在被子里面,险些就要被吞噬,方秉尘只能蹑手蹑脚地半爬上床,解救手机于水火之中,第三次瞧见徐照月终于重新将被子盖在了身上,但也仅仅只是符合着中国人盖被的首要条例:只盖肚脐。
方秉尘三次都将企图拉开窗帘的手放了下去,慢慢悠悠走回厨房,重新取了小盆扣在了花卷上面,一直放在锅里,担心会被水蒸气湿掉,一直放在外面,又担心会不会放干放凉,真是多亏自己有个聪明的脑子。
方秉尘倍感自身状态良好,厨房的磨砂玻璃贴还没有贴上,那就趁着现在该干嘛干点啥吧。
方秉尘本想趁着当下把磨砂玻璃贴给贴上,连卷尺都从抽屉里面找出来了,就等着量尺寸用刀子裁了,结果却意识到自己准备了一大堆的葱姜蒜调味料,偏偏没有拿主食:他就连磨砂玻璃窗贴在哪放着都不知道。
没关系,此人调整心态更是一把好手。
方秉尘洗漱完重新躺回到了床上,等徐照月睡醒了以后问不就好了?
只要人长了嘴,就不怕两不见面。
徐照月人依旧在大美梦乡,方秉尘觉得自己好像把一切都干完了,这才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看看身边的人。
只可惜眼睛刚瞧过去,马上就对上了另一双眼。
徐照月马上就睁开了眼,一点不像是安然睡醒的,反倒像是警觉到了什么,死死瞪着眼前的这双眼睛,方秉尘赶紧错愕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面不改色心不跳:“早上好,起床了。”
徐照月一时之间没听清他的那句话,这会儿幻听也很重,耳朵里面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声,还有杂七杂八乌拉拉的声音。
方秉尘看着眼前的人皱着眉头,两眼发懵,自觉地走出了房间,隔着大老远加大了音量:“起床洗漱!”
徐照月捂了捂自己的耳朵,这才感觉自己的听力回归到了现实世界,两手心覆盖在脸颊上搓了搓,算是给自己醒醒神,等到她床上收拾好之后,方秉尘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洗漱的水。
徐照月看了一眼水池里的水,飞一样地回到了房间,将自己准备偷懒等等叠的被子火速叠了起来,方秉尘刚刚好也往过赶,徐照月拍了拍已经叠好的被子,脚底下像生了风火轮,拿着扫床的笤帚将床单展了展,收拾了一番:“不用!我自己来,我等会就去洗漱吃饭,不劳烦,不劳烦。”
方秉尘失望的神色不过是一瞬之间,他早就在昨日的一夜间,参透了优秀家政兼保姆的深刻涵养:“那就去洗漱吧,水、牙膏、护肤、纸、毛巾、发梳、发绳……我都准备好了。”
徐照月闻言凌乱不已,方秉尘权当没有看见,侧着身子绕到了她的身后,干干脆脆的“刺啦”一声,大卧室才进来了些光,还连同着些许的凉意。
倒是更加衬徐照月的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