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总不能是我吧？
招月眼神一坠，坠回昨日的茶水间里。那时她刚摆好零食，脑子里飞速旋转着自己没占小便宜的证据。
——“周围，外卖很贵么。”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
他忽然问起外卖，还紧着眉心，藏了些不易察觉的愠意。
难道……
招月无端推想，难道自己可怜巴巴仰头回答的模样像是吃不起午饭，只能在茶水间勉强果腹？
她甚至说麦当劳不如堂食实惠……
“我也不清楚呢。”
招月只能笑着打个哈哈。
想多了。
小员工哪里轮得上集团CEO重点关注，肯定是组长天天薅茶水间羊毛，薅得后勤账面光秃秃的。
武总打断她思绪：“剩半小时，我们赶紧顺一遍发言。”
招月回神，举起草稿纸：“我弄好了。”
预演相当顺利，毕竟以前念书时她经常被推上讲台做pre。组员们都说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提问环节不会被老师同学为难。招月早就习惯，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欣然应允。
但她不是真的人畜无害。
到了提问的时候，装懵懂，甩开目光，笑眯眯看向小组里一讨论就玩儿消失的人。
——“这个问题的确我没考虑到，让我的组员帮忙回答吧。”
挂机摆烂还打算混学分？你应得的。
13：45。
最后一个要点结束，武总双手抱臂，压着脸上的惊喜。
“看着你就聪明。挺好的，待会儿就这样，有遗漏我给你补充。”
小员工悄悄松了口气。
剩下十几分钟，总监催促着先去会议室。她起身，要拉开门，又忐忑地顿了顿。
“武总，”招月小声问，“我们部门的优化名单……”
尽管僭越，可总监正指望她救急，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哦，这个……”对方反而抱歉地笑笑，“决定权在厉总手里，不好意思小招，我会帮你周旋的。”
招月道过谢，扛着语文老师的期望走了。老师表示：学生的生死还得看校长的意思。
她狐疑，怎么堂堂集团CEO还要插手一个子公司部门的优化计划，没有更多更重要的决策等着他做吗。
比如什么公司愿景发展方向资产配置战略目标。
又比如，写出下一首好歌……
往会议室的路很远。
招月心里哼起《在同一片天空》，走着走着，写歌的人就出现在走廊，颀长的背影，默然与她同一方向。
和美国部门开会，他也要旁听？
长廊寂然。
她不知道该迎还是该躲。
但厉总走到窗边停了。橘子气味自身前飘来，是刚扩散的前调，雨后挂着水珠一样又清又涩。
他侧身，看见窗户的倒影。
时间也停了。
招月定定站在原地，一阵莫名的僵持。她以为他在等，也许等窗外那片碍眼的云消散。
但风迟迟不来。
他可以迟到，她不能，最后只好低着头迎上去。
“……下午好，厉总。”
明净的窗里，他垂眸：“嗯。”
招月抱着文件夹跟在他后面。
秒针滴答滴答向前推进，在厉盛腕上的表盘内作响，清晰得像心跳。
她记得自己的任务——破解日志密码，拿到老板的把柄，让他把自己从优化名单中除名。
想想还有点悸动。
“厉总，您……多大？”
厉盛身长肩宽，黑沉西装难免拢着一股压迫感。招月一时心率超速，差点说成“贵庚”或“芳龄”。
幸好没说错。
但好像，也不太对。
“问这个干什么。”他回应。
“了解一下知名音乐制作人的……生平。”
听起来像威胁。
她后知后觉，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
厉总却不知想起哪件事，滞了片刻，冷冷撂下一句：
“反正，比你大。”
招月：？
比我大，是多大。
三岁、五岁、七岁？为什么非要和我比？
总觉得他话里带着淡淡的戏谑，较劲儿似的，但招月没有证据。
路到一半，厉盛转身进了空房间。
“你先走。”
“哦……”
开会哪有老板先到的道理，她明白。
会议室两个进出口，招月选了后门。室内鸦雀无声，中央空调放肆吹着，冻得她打了个冷战。
哗啦啦。
背后传来模糊的白噪音。
回头，一张大脸赫然填满后墙的幕布。
“……”
直属领导的直属领导已经到了。
美国现在大约凌晨两点，林总熬着夜远程连线，还投影在幕布上。
要问候吗。
对着旁边的笔记本摄像头鞠躬？
有点尴尬。
招月瞄了眼埋头阅读的隔壁一组组长，又瞥向抓耳挠腮的她的组长，都在装忙，没人抬头。
算了，当做没看见吧。
她小步挪动，拉开视线盲区的黑皮椅，战战兢兢落座。
林总长得尖尖的，鹰钩鼻，尖下巴，眼尾也是尖锐的三角形。
精英脸，三十出头，放在LinkedOn上应该很受欢迎。
上世纪，他父亲在海外创办公司，后被云麓集团收购。按同事的说法，“整个公司都是他们家的”，“其他人都是外人”，“董事会也得看林老的面子”。
咣当——
咖啡杯磕在桌面。
今天大秘书负责端茶送水：“小招，喝咖啡还是红茶。”
招月抬眼撞见熟脸，不假思索：“你知不知道厉总今年几岁。”
“二十八，咋了。”两人窃窃私语。
“没事，”她说，“我喝茶。”
只比自己大两岁么。
他本来就年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大秘书端着托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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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月锁起眉毛，在白纸上涂涂写写。十四岁时猫毛过敏，算出“重生日”的年份，剩下的只能用穷举法猜。
先猜几个特殊的。
6月1日，1月1日，2月14日。
她越紧张越容易胡思乱想，越想胃里越空虚。
当然，答案都不对。
纸上一堆神秘数字，最后手机里的网页弹出“密码错误，请明日再试”。她死心，合上文件夹。
——“厉总好。”
——“厉总您来了，请坐。”
晚点五分钟，会议开始。
总监主持，一众大小leader准备发言，CEO旁听。
电信业务的宣传片被放在第一个环节。招月站在白板前，心中惴惴。
林总和厉总相比，谁更让人害怕？
说不准。
“各位下午好，我是内容部的招月，负责讲解本次视频的主题和相关构思。”
她不敢和两位领导有眼神交流，用微笑掩饰着闪烁的目光。
不过……
厉总虽然一直以冷脸示人，香水却是酸甜的柑橘调。
橘子清爽多汁，讲着讲着她抿了抿唇，不自觉捂住胃。
好饿。
赶快讲完就能下去摸鱼了。
“以上就是我们的策划和思路，谢谢。”
招月微微欠身，余光见总监颔首鼓掌。
相反，幕布上的林总抬起胳膊，拇指揉着太阳穴。
他不满意。
“谢谢小招的分享。”
武总走上前接过话，点名组长。
“张瑞，刚才提到的第二季度数据……”
无所谓，反正接下来没我的事了。
招月笑着回座位，猛灌一杯茶水，以免胃里发出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组长在讲话。
她习惯性地眼神飘忽，循着橘子香气的方向。
厉总坐在遥远的对角线，一边听着，一边漫不经心摆弄手机。
室温已经够低，他周身还要冷上几度。
招月发现咖啡杯在，大秘书不在。一名中年男性坐在他身边，西装打理得一丝不苟，长相陌生。
好像那才是真正的总裁助理。
那郑觅是干什么的？
忽然，幕布上“咚”的一声。
“部门每天得过且过，我看大家都别吃饭了！”
林总重重敲了下书桌，怒气顺着网线横跨太平洋，震得会议室的咖啡杯不约而同颤了几颤。
招月下意识挺直脊背。
抬眼，总监双手抱臂不语；组长低低点头，要出声却不敢出；隔壁技术组同事在桌下讪讪扯着纸巾。
所有人都绷紧神经，唯独厉总右臂支着扶手，目光懒散地朝白板一扫。
“继续。”
他说，轻描淡写抚平会议室的空气。
招月垂下眼，心口阵阵惶然。
扑通、扑通、扑通。
一定是饿的。
她注视着厉盛修长的指节想，这感觉，和昨天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