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雪势渐弱,从狂暴的撕扯变成了阴冷的絮语,她才挣扎着爬起来。
矿区的招待所还亮着灯,她勉强撑着一口气挪到办公室。
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两把扶手椅,她拼在一起当床,又去外面捡了几块硬纸板盖在身上。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尖锐的呜咽。
她蜷在纸板下,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身上的伤处,随着心跳而抽痛,无情地提醒着她被至亲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现实。
可眼眶是干的,涩得发疼,像是连泪腺都被那极致的寒冷彻底冻僵,再也榨不出一滴温热的水分。
多么可笑。
即便到了这般田地,她心底竟还残存着一丝微弱到可悲的幻想——也许天亮了,包兰芝的气消了,想起她这个女儿,总会来找她的吧?
毕竟……她是她的“妈”啊。
然而,天光并未带来救赎,反而带来了更厚重的大雪,无声无息,铺天盖地吞噬了招待所的门槛,也彻底掩埋了她心底那点摇摇欲坠,名为“亲情”的微光。
世界白茫茫一片,干净得近乎残酷,仿佛急于将她这个“错误”,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擦拭干净。
“发什么呆!魂让鬼叼去了?!”
包兰芝炸雷般的嗓音劈头盖脸砸来,将南雁从冰冷刺骨的记忆深渊里拽回现实。
她端着沉重搪瓷盆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粗糙的盆边狠狠硌在指腹上,尖锐的痛感反而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她混沌的脑子。
她迅速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恨意、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摁回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再抬眼时,脸上静得像一潭死水:“没发呆。在算,和多少面才够爸和哥带下井。”
“这还用算?往多了和!下井是卖力气的活,吃不饱哪行?别整天一副抠抠搜搜的穷酸相,像谁短了你吃食似的!”包兰芝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南雁脸上,那双三角眼在她身上逡巡着。
南雁不再吭声,沉默地拿起水瓢,舀起冰凉的井水,缓缓倒入面盆。
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冻得她指节发麻,她很享受着这种尖锐的麻木。
因为只有这种冷,才能暂时压制住她心口那团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痛的业火。
她抓起粗糙的黑面粉,一把把撒进水里,白中带灰的粉末落在水面上,积起薄薄一层,像极了前世那场埋了她半条命的大雪。
南雁猛地将手插进面盆,发狠地揉搓起来。
手腕、胳膊、全身的力气都灌进去,不甘、愤懑、绝望,还有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恐惧……所有不能言说的情绪,都被她狠狠地揉进这团越来越韧的面里。
前世的那个雪夜,太冷了。
冷到灵魂都在颤栗。即使重活一次,拥有了温暖的躯壳,每当回忆起那被积雪包裹的窒息感,回忆起生命力如何被彻骨的寒冷一丝丝抽离殆尽,她仍会抑制不住地浑身发冷,胃部痉挛。
那种被至亲之人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在门外,任其自生自灭的绝望,比身体的疼痛更甚千倍万倍。
不知过了多久,面团在反复的捶打揉捏下渐渐变得光滑、富有弹性。
南雁的呼吸也随着动作的放缓而逐渐平复,只是胸口依旧堵得厉害。
她将揉好的面盆盖上打湿的粗麻布,搬到灶台边仅存的一点余温处,等待着发酵。
屋外传来南玉的哭闹声,夹杂着包兰芝的呵斥,还有南春偶尔顶一句嘴的脆响,这些声响像根绳子,牢牢拴着她,提醒她这一世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南雁走到水缸边,又舀了瓢水,慢慢冲洗着手上黏腻的面粉。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指缝,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这一世,终究是不同了。
她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刻骨的教训,也带着……一丝微弱而真实存在的变数。
谢承景。
这个前世从未出现过的少年,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她既定命运的湖面上,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他那双带着异域风情的眼眸里的真诚,那盒包装精美、味道奇特的巧克力,还有他“孤独”时,与她隐隐共鸣的神情……都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悸动。
可这悸动对她而言,并非甘霖,而是更深的警钟。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是命运终于肯垂怜一丝的补偿,还是另一场更大风暴降临前,迷惑她的假象?
南雁擦干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柴房的方向。
那盒被她藏在砖缝深处的巧克力,此刻像一个甜蜜又危险的潘多拉魔盒,无声地灼烧着她的理智。
南玉的鼻子比狗还灵,包兰芝的眼睛更是时时刻刻盯在她身上,就等着抓她的错处,好名正言顺地断了她读书的念想。
她必须比前世更加谨慎,更加隐忍,把自己真正的心思藏得更深。
一步踏错,脚下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面发上了没?磨磨蹭蹭的,属蜗牛的?”包兰芝不耐烦的催促声再次炸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厨房门口。
南雁立刻收敛所有外泄的心神,应道:“发上了。”
她转身开始准备其他的,洗菜,切菜,动作麻利,看不出丝毫异样。
……
晚饭时的饭桌,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只有咀嚼声、碗筷碰撞的轻响,以及包兰芝永不停歇的絮叨。
她唾沫横飞,话题从东家长跳到西家短,一会儿酸溜溜地讥讽张家媳妇又显摆新头巾,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咒骂李家小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她家晾在院子里的几根萝卜干。
南玉和南春为了争夺碗里仅有的几片油光肥腻的肉片,几乎在桌上展开全武行,筷子在空中激烈交锋,甩出的油点溅到了对面南雁的手背上,留下一点黏腻的凉。
南秉义终于被这吵闹惹烦,把手里粗瓷碗往桌面上重重一磕:“吃个饭都不安生!再闹都给老子滚出去喝西北风!”
南雁默默收回手,用袖口擦掉那点油渍,继续低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糙得割喉咙的米饭。
她没去参与那场关于肉片的争夺。
因为她太清楚了,就算侥幸抢到,包兰芝那刀子似的目光也会立刻剜过来,用“姑娘家没吃相”、“不晓得让着弟弟妹妹”的罪名,将她钉在耻辱柱上,最后,那肉片会落入南天贵或者南峰的碗底。
饭后,南秉义和南天贵带上干粮,又匆匆出门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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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区的男人大多如此,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天亮前下井,在星幕下归家,用健康和性命换取勉强糊口的微薄收入。
南雁负责收拾碗筷,南秀负责洗碗,南玉和南春早已溜得不见踪影,大约是去外面疯跑野玩了。
包兰芝盘腿坐在炕上,就着那盏昏黄摇曳的煤油灯,缝补着南天贵一件肘部磨得几乎透明的旧工装。
针脚细密,嘴里却一刻不停地数落着,一会儿嫌南秀洗碗动静大浪费水,一会儿又骂南春不懂珍惜,把刚做好的新布鞋踢破了洞。
南雁对这些噪音早已免疫,她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擦桌、扫地,将一切归置得井井有条,不留下任何可供指摘的把柄。
收拾停当,她低声道:“妈,我作业还没写完,先去写了。”
包兰芝头也没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允。
南雁快步回到自己和妹妹们共用的小房间。
房间狭小拥挤,靠墙摆着一张通铺,属于她的那一小块地方,褥子单薄,被子也带着一股潮气。
她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练习册,在窗边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桌前坐下。
窗外,矿区零落的灯火在浓稠的夜色里挣扎闪烁,与河对岸谢承景家那片温暖明亮,连成光河的区域相比,显得格外寒酸寂寥。
她摊开数学练习册,上面的公式和符号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不清。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巧克力在舌尖融化的丝滑与甜腻,闪过谢承景那双盛满真诚的黑色眼眸,最后,画面定格,是前世家门外,那几乎将她冻毙、埋葬的皑皑白雪,冰冷,窒息,绝望。
她甩甩头,逼自己集中精神。
不能心软!
不能妥协!
更不能认命!
一道复杂的几何题困住了南雁,她蹙着眉,反复画辅助线,却怎么也找不到解题的思路。
就在这时,南玉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直接扑到他身边,鼻子使劲吸了吸,像只嗅到猎物的小狼崽。
“大姐!你身上还有那股味儿!甜丝丝的,根本不像刘小萍给的水果糖!你到底偷藏了什么好东西?快交出来!”
南雁的心一紧,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南玉:“说了是刘小萍给的糖,早就吃完了。你闻错了。”
“不可能!”南玉笃定地尖叫,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她周身和简陋的书桌上疯狂扫视,“就是有!比水果糖香多了!你肯定藏起来了!不交出来,我就自己找!”
说着,她竟真的动手,蛮横地去拉南雁书桌的抽屉。
“你干什么!”南雁按住抽屉,气势是从未有过的凌厉,竟真把南玉镇住了。
南雁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地反抗。
以往,就算心爱的东西被抢,她也多是默默忍下,至多不过红一红眼眶。
可这次不同,抽屉里虽然没有巧克力,却放着她用捡废品、卖鸡蛋、考试得了第一名的奖励,一点点攒钱买来的几个新本子。
那是她仅有的属于她自己的“财产”,是她在贫瘠精神世界里开垦出的小小绿洲。
若是被南玉发现,定然会不管不顾地抢去,撕掉画她的丑娃娃,或者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