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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故人

作者:言言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修璟终于开口,声线平稳,却带着决断:“禁军在此,代表的是天威,防的是宵小之辈借此机会坐大。陈恪既向你示好,城防整饬等事务你便全权协同。待此间事了,你与他同返京都。你的功劳由他陈情,最为合适。”


    他看向师怀书:“这步棋你只管落子,希望不只是一个左卫,而是整个禁军……都能如臂使指。”


    “青临,关于重建章程,你与任玉三日内拟妥,一应所需,直接上报。”他语气平淡,字字锐利,“若有阻拦者……立斩。”


    “下官领命。”


    待要事议定,蒋青临话锋一转:“殿下,臣在查抄乐家时,还摸到一件趣事。”


    说来有趣,在外人眼里乐家历来兄友弟恭、长幼有序,结果大祸临头时,一旦涉及自身利益,虚假的和睦土崩瓦解,几房吵得不可开交。


    蒋青临喝着茶听他们吵架,一开始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他听得都有些乏味了,直到二房有个小公子口不择言,说乐嘉迪最爱往西北跑,指不定藏了多少金银在那边。


    这事乐嘉迪父亲应该都不知,闻言只道:“他做生意,天南地北哪里都要去,此言简直是无中生有。”


    然后几人又吵到别处。


    蒋青临漫不经心别着茶沫的手微停一瞬,他记得乐家在西北没什么产业,回头往下一查,果然查到个大的。


    他声音压低些许,“乐家旁支与主家狗咬狗,攀扯出一件隐秘,臣顺着线索,查了许久,前些日子在临西……摸到一座私矿。”


    他恰到好处地一顿,才掷出那石破天惊的三个字:


    “铜铁矿。”


    话音一落,不仅是修璟与师怀书,连一直半躺着的季君欣也瞬间坐直。


    季君欣眉峰骤紧,脱口而出:“临西毗邻念阙山,念阙山后就是夷族,矿道复杂,若矿洞越过边境……”


    她的话没说尽,但所有人都听懂了那未尽的警告——这已不是贪墨的洞穴,而是通敌的捷径。


    修璟眼中寒意犹如实质,“铜能铸钱,铁能造兵。乐家这是喂饱了邹家?章家?还是……直接通到了夷族?”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这么大一座矿山,许是乐嘉迪一贯作风,哪边都舔着。”


    他看向季君欣:“临西刺史也干净不到哪去,矿都挖到自己头上了,我就不信他毫无所觉。”


    外面已彻底天黑,万籁俱寂,连一声虫鸣都无。


    此事深究起来,也算自家老爹管辖不力,暗道都快挖到脚下了,季家军竟全然不知。季君欣觉得那贯穿腹部的木梁,又狠狠在心窝也戳了一下。


    “夏喇叭花,”她倒吸口气,捂住腹部,蓦然扬声,“备纸笔!”


    夏桐正蹲在门外数蚂蚁,闻声像兔子般窜进来:“小姐……”


    见满屋目光齐聚,他声音顿时低了下去,心下慌张:数蚂蚁也算犯错吗?


    “把蒋大人说的地址记下,”季君欣语速快而沉,“立刻传信给我爹,要快!”


    夏桐忙不迭点头,记录完毕转身就跑。


    等门重新合上,修璟才问蒋青临:“这事可有上报父皇?”


    蒋青临点头:“此乃大事,一经查出,就即刻密奏陛下。”


    修璟沉思。


    难怪,父皇要将他调去礼部。


    夷族首领巴恩有勇有谋,不可小觑。其他地方呢?是否也有与他暗中勾结之人?朝堂里难道已经漏成了筛子?


    若真有通敌一事,首要的应当是通知季将军才是,父皇却按下不表。


    修璟看向季君欣,却见她脸色煞白,歪在被褥上昏沉睡去。


    许是重伤刚醒,元气不足。


    修璟朝师怀书二人轻轻摆手。


    二人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修璟又留了许久,廊下灯笼昏黄的光透窗而入,雕花窗上的一枚叶子被灯影拉长,像一柄出鞘的刀锋,恰好挡住他眼底的晦涩。


    季君欣此时精力不济,尚且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父皇所为,待她明日醒来,再细细一想,便知帝王竟无情至此,她又该有多寒心。


    他俯身,极轻地将她揽入怀中,少女伤后单薄的身躯与记忆中揽枪的飒爽判若两人,他臂弯微微一沉,像接住了某种不堪重负的命运,一声轻叹后,他稳稳走向里间。


    季君欣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一睁眼便对上三张愁云惨淡的脸。


    她笑起来:“诸位,我还活着呢,至于哭丧着脸么。”


    三人立刻朝她看来,修泽小心翼翼扶她起身,一边自责道:“都怪我,我若不喊你泡这劳什子温泉,你也不用遭这个罪了。”


    季君欣还是笑:“这是天灾,非人力可为,你又不是能掐会算的半仙,怪你做什么。”


    修泽啰里八嗦:“话虽如此,此番就你伤得最重,我们几人都无事……”


    “行了。”季君欣打断他,“是我自个儿嘴馋,说起来我还没用膳,你有时间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给我弄点吃食。”


    修泽忙着人备膳,换风涧和沈楠扶她出去。


    等坐好又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风涧一看她的眼神,就暗自喊遭,忙道:“我爹担心,让哲承来看看。”


    季君欣却像被地动一震,对尹哲承的的态度也跟着调了个个儿,她和颜悦色道:“春闱结束了?”


    尹哲承极其隐晦上下打量她一眼,才颔首:“考完已有几日了。”


    季君欣不再多说,又问他们:“既然没事了,你们三个早些回京都才是正理。”


    “我们想多留些时日,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回。”修泽接话。


    风涧盯着碗里并不粘稠的白粥,亦道:“外面太惨了……”


    他此时收起所有纨绔的作派,仿佛换了个人。


    沈楠沉默须臾:“我们虽然做不了太多,但也算有把子力气,留下来总能帮得上一点忙。”


    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或是遵循父命留下挣点虚名,季君欣还是觉得,这趟雁城之行,没算白来。


    几人一起用完膳,又陪她说了会儿话,才各自散了。


    季君欣迫切想要尽快好起来,因而很是遵循身体本能,困了就睡,饿了就吃。等他们几人离开后,又睡了个午觉,闻见菜香后自觉起床用膳。


    外面忙得热火朝天,晚上只有她和夏桐在。


    等夏桐利落收拾好碗筷,季君欣身后的窗棂被轻轻敲了四下,一长三短。季君欣对夏桐道:“出去守门。”


    然后打开窗,一个长相趋近清俊的人,在窗外朝她一笑。


    赫然是尹哲承。


    窗被轻轻推开,尹哲承利落地翻身而入,动作轻捷得与他一贯的文弱书生气质判若两人。


    他仔细合上窗,再转身时,脸上那份属于“尹解元”的温顺谨慎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带着后怕的欣喜:“小姐,幸好您没事。”


    季君欣也朝他一笑:“地动前日,我见山雀躁动,遂建议进城玩玩,侥幸躲过一场死劫。”


    尹哲承心有余悸,他路过雁关山时,看见整座山塌了一半,心都凉了半截。


    他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侥幸,季君欣有野兽一样的直觉,这也是她虽无战绩,但在季家军年轻一辈里颇有威望的原因之一。


    他拍拍胸口:“下次还是别来这么远的地方,出了事我们只能干着急。”


    季君欣一语双关:“追寻自由嘛,总要付出些代价。”


    窗外春风掠过,拍在墙角处轻声呜咽,它尚且自由,可遇到围困阻碍之地,也只能沉重叹息。


    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尹哲承身份隐秘,不便待太久,季君欣只捡要紧的话:“如何?可能高中?”


    尹哲承笑得腼腆:“不出意外的话,应当能的。”


    “我们几人里,只有你是读书的料。”季君欣笑道,“当初老爹送你去淮南,你还哭了好几日。”


    提到往事,尹哲承倒不觉得丢人,他那时是真的不想和大家分开。


    如今回想起来,更觉将军深谋远虑。怕是他早就察觉今上顾虑,早早便做下打算。


    尹哲承道:“小姐,您让我同沈楠交好,可是沈大人在兵部说不上话,所以我自请替他跑一趟雁城,其一是想确认您的安危,其二便是看能否多条路子。”


    季君欣思量。


    文合帝让修璟与邹怀励在礼部打擂台,表面是制衡,暗地里是查是否有通敌之事。可邹阁清和章若谷都是老狐狸,就算私矿隐藏得再深,修璟却在此时调去礼部,他们不可能不警觉,定有后招。


    又恰好遇上百年未有的天灾,朝廷首要之事,便是‘安稳’二字。不仅要安灾民之身,更要安天下之心。文合帝就更不会允许在此刻闹大私矿一事,他尚有时间和精力与他们周旋,但边疆等不起。


    文合帝一边忌惮季巍,一边又信任他可以守牢边疆,可季巍也只是个凡人,战事触发往往就在不经意间,任何纰漏都会酿成不可挽回之势。


    从他未将临西矿山一事告知老爹,就可看出,他不把季家军的命当回事,但她季君欣却看重每一兵一卒。


    季君欣看向尹哲承,郑重道:“你如今是寒门学士,能结交到许多儒生,学子们最容易被煽动情绪,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士子中造势——”


    “天灾虽可畏,但**更可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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