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理寺。
往日里森严肃穆的衙门,今日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后院最深处,那间尘封已久的档案库,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书锦艺用帕子掩住口鼻,提着裙摆,迈步走了进去。
这里是她第一次来。
高高的架子上,堆满了落满灰尘的卷宗,许多都已经泛黄发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从狭小窗户透进来的光束中飞舞。
一名大理寺的官员跟在她身后,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书夫人,当年与兵部有关的卷宗,都在这一块了。只是……年代久远,又未经整理,找起来怕是……怕是有些费劲。”
他心里门儿清,这位书夫人可是摄政王跟前的大红人。王爷亲自下令重查书侍郎的旧案,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哪敢有半点怠慢。
“有劳大人了。”书锦艺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没有让任何人帮忙,只是提着一盏风灯,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如山般的故纸堆里。
她知道,这是她必须亲手来做的事。
父亲的冤屈,要由她这个做女儿的,亲手洗刷。
萧辞已经给了她提示。当年父亲的案子,为了做得干净,主犯孟玉的父亲,前任御史大夫孟怀,特意将关键的卷宗拆散,混入了同年一桩并不起眼的“漕运贪墨案”中。若非萧辞的暗部查了这么多年,挖出这条线索,恐怕这桩冤案将永无见天之日。
书锦艺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翻找。
一卷,又一卷。
上面的字迹大多已经模糊,记录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间一点点过去,灯油都换了两回,她的手上、脸上,早已沾满了灰尘,白色的裙摆也变得灰扑扑的,但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漕运贪墨案……她努力回忆着,父亲被贬离京前的那段日子,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她记得,父亲在书房里唉声叹气时,似乎偶然提起过一个名字。
他说:“可惜了,那个叫孙有才的,本是个有才干的,怎么就跟漕运上的蠹虫混到了一起……”
孙有才!
书锦艺的眼睛猛地一亮。
她立刻调整了方向,不再去翻那些兵部的卷宗,而是专门寻找记录“漕运贪墨案”的文书。
终于,在一个积满蛛网的角落里,她发现了一个破旧的木箱。箱子没有上锁,她吹开上面的灰尘,用力掀开。
里面装的,全都是些漕运的往来账目和交接文书,看起来杂乱无章。
书锦艺没有急躁,她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份份拿出来,仔细查看。
当她拿起最底下的一叠发霉的货运单时,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不同的纸,从夹缝中滑落了出来。
她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颤抖着手,捡起那张纸。
纸张已经残破,只剩下不到一半,但上面的字迹,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父亲一位门生的笔迹,当年父亲出事后,此人便不知所踪。
这似乎是一封没写完的信,又或是一份草稿。
“……恩师待我恩重如山,然孟大人以家母性命相胁,逼我等伪造文书,构陷恩师通敌……我……我孙有才,愧对恩师,愧对天地……”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生,下面还有几滴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痕迹,不知是墨,还是血。
孙有才!
真的是他!
书锦艺死死地攥着这张残页,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证据!
这就是证据!虽然只是一张残页,但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孟大人”、“伪造文书”、“构陷恩师”!
这足以证明,父亲的案子,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残页包好,贴身收起。
她站起身,看着这满屋的尘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只是一个开始。
孟家,太傅,你们欠我书家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
太傅府。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当朝太傅,那个一辈子都在玩弄权术,视人命如草芥的老人,此刻正脸色铁青地听着心腹的汇报。
“……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书锦艺在档案库里,找到了一份……一份当年涉案官员的……手稿残页。”心腹的声音都在发抖。
“砰!”
太傅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手稿残页?什么手稿!”他嘶声问道。
“据说是……是当年一个叫孙有才的官员留下的,上面提到了……提到了孟怀大人,胁迫他们伪造证据……”
“废物!一群废物!”太傅气得浑身发抖,“我当年就让孟怀处理干净!一张纸都不能留!他是怎么做事的!”
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萧辞那个小畜生,果然没有善罢甘休。他先是在江南断了孟家的财路,又在北境派人保护书振那个老匹夫,现在,更是直接从旧案下手,拿到了证据!
虽然只是一张残页,但只要落在何御史那帮疯狗手里,就足够他们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了。
太傅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花白的胡子因为愤怒而不断抖动。
他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萧辞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必须反击!必须想个办法,让萧辞自顾不暇!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了皇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狠毒的光。
萧辞如今所有权力的根基,都来自于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来自于先帝的托孤之重,来自于他对小皇帝的“叔侄之情”。
如果……如果小皇帝出了事呢?
如果小皇帝是死在摄政王的手里呢?
一个弑君篡位的罪名,足以让萧辞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他停下脚步,眼中已经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来人。”他压低了声音,对着阴影处唤道。
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去告诉宫里的魏德。”太傅的声音沙哑而残酷,“就说,他为太傅府尽忠的时候到了。”
“秋天干燥,陛下的身体需要好生将养。御膳房每日进上的秋梨膏,味道太淡了,让他……加点料。”
“记住,要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料,是出自摄政王府的药房。”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太傅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端起下人新换上的茶,手却还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他这辈子,下得最大,也最险的一步棋。
赢了,他就能反败为胜,将萧辞彻底踩在脚下。
输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
萧辞,书锦艺,你们不是要跟我斗吗?那就看看,我们到底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