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烛火在书锦艺的房中轻轻摇曳。
“夫人,消息来了。”侍女碧螺的声音很低,将一封薄薄的信笺呈上。
书锦艺放下手中的绣绷,接过信笺展开。信上只有寥寥数行字,记录着几家钱庄的银钱流动,每一笔都数额巨大,每一笔的最终流向,都指向了城外的几个军备料场。
她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心急。”书锦艺开口,听不出情绪。
“夫人,我们接下来……”碧螺问。
“备车,去琉璃厂的闻香阁。”
碧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闻香阁是京中有名的茶楼,但它的背后,是摄政王萧辞的产业。
“是。”碧螺不再多问,转身去准备。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闻香阁后门。书锦艺并未从正门进去,而是由一名小厮引着,穿过回廊,进了一间雅致的书房。
书房里已经有人在了。
那人背对着门,正在看墙上的一幅山水画。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身形挺拔,仅仅一个背影,便透着一股压迫感。
“国公府世子妃,深夜到访,所为何事?”萧辞没有回头。
“王爷明知故问。”书锦艺走到桌案前,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这是王爷想看的东西。”
萧辞这才转过身。他没有去看那本册子,反而走近一步。
“孟家挪用钱款的记录?”他问。
“不止。”书锦艺回答,“还有他们购入兵甲,私蓄人马的地点和凭证。”
“你倒是查得清楚。”
“王爷过誉了。若非孟玉自己心急,我也拿不到这些。”书锦-艺平静地叙述,“我给她的账册是假的,但她想把里面的钱变成真的,就必须动用孟家的力量。她动得越多,我能查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萧辞终于将册子拿了起来,一页一页翻看。他看得很快,但又很仔细。
“证据确凿。御史台那群人,会很喜欢这个。”他合上册子,看着书锦艺,“本王帮你扳倒孟家,你又能给本王什么?”
“王爷想要的,不是扳倒一个孟家这么简单吧?”书锦艺反问,“孟家背后是谁,王爷比我清楚。我只是递上一把刀,至于王爷想用这把刀砍向谁,是王爷的事。”
萧辞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难以名状的表情。
“你很聪明。”他说道,“比谢清珵聪明。”
“多谢王爷夸奖。”书-锦艺福了福身,“事情办妥,我便不久留了。希望早日听到王爷的好消息。”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萧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册子。他走到窗边,对着夜色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做了一个手势。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京城的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
起初只是在茶楼酒肆间流传的闲话,说户部前尚书孟家,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大笔钱,手笔阔绰得吓人。
“听说了吗?孟家在城外买了好几个庄子,养了上千号人呢!”
“何止啊!我亲戚在兵器坊做事,说孟家最近订购了一大批长枪弓箭,都快赶上一个卫所的用量了!”
流言愈演愈烈,很快就传到了朝堂之上。
御史台的言官们最是敏锐,立刻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几封弹劾的奏折,雪片一般飞向了御书房。
孟府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啪!”一个名贵的瓷瓶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孟尚书指着孟玉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你做的好事!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御史的折子都快把我的书房淹了!”
孟玉的脸色苍白,但还是强作镇定。
“父亲,您别慌。那些都只是谣言,他们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孟尚书怒吼,“书锦艺给你的那些账册呢?那里面明明白白记着十万两白银的去向!那要是被翻出来,我们整个孟家都要跟着陪葬!”
孟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账册。
对,账册。
那些账册是书锦艺的嫁妆,只要毁了它们,就没有人能证明那笔钱的存在。就算御史查到孟家账目异常,也可以推说是生意往来。
只要毁了账册。
“父亲,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孟玉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您放心,我绝不会让孟家出事。”
她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让侍女取出那个紫檀木盒子。她抚摸着盒子上精致的雕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烧了它。
必须立刻烧了它。
不能在孟府烧,目标太大。也不能在外面烧,容易被人发现。
只有一个地方最合适。
国公府,书锦艺的院子。
在那里烧掉,就算被人发现,也可以栽赃给书锦艺,说是她自己做假账心虚,销毁证据。
一箭双雕。
孟玉抱着盒子,立刻乘车赶往国公府。
她到的时候,书锦艺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看到孟玉抱着盒子去而复返,书锦艺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妹妹怎么又回来了?”
孟玉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姐姐,我……我还是觉得这东西太贵重了,放在我那里,我实在是寝食难安。还是还给姐姐保管吧。”
“妹妹说的是哪里话,既是交给你了,我便信得过你。”书锦艺放下剪刀,示意她坐下说话。
孟玉却抱着盒子,没有动。她的视线在院子里逡巡,很快就落在了角落里那个用来煮水的炭盆上。
“姐姐这里风大,我有些冷。”她一边说,一边朝着炭盆走过去。“借姐姐的火盆暖暖手。”
书锦艺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孟玉走到炭盆边,感受着炭火的热度。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了盒子,抓出里面厚厚一叠账册,就要往火盆里扔。
“住手。”
书锦艺的声音传来,不重,却让孟玉的动作瞬间凝固。
孟玉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书锦艺正缓步向她走来。而原本空无一人的廊下,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仆妇,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孟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书锦艺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我……我……”孟玉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举着手里的账册,声音发颤,“我怕这些东西给姐姐惹来祸端,想……想替姐姐销毁了它们!”
“是吗?”书锦艺的表情没有变化。“是怕给我惹来祸端,还是怕给你孟家惹来祸端?”
孟玉的身体开始发抖。
“我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
“不知道?”书锦艺向前一步,“你拿着我的账册,动用孟家钱庄,将一笔笔银子转入私库,购置兵马。如今御史台风声一紧,你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我这里,想要毁尸灭迹,顺便再嫁祸给我。孟玉,你这算盘打得真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孟玉的心上。
她手中的账册滑落在地,散了一地。
“你……你都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帮你记着另一本账。”书锦艺对着碧螺示意了一下。
碧螺上前,将一本新的账册递给孟玉。
孟玉颤抖着手打开,里面记录的,正是她最近动用的每一笔款项,时间,地点,经手人,清清楚楚。
“你手里的那些,是引子。”书锦艺指了指地上的账册,“而你刚刚看到的,才是催命符。”
她后退一步,对着门口的管事吩咐。
“去报官。就说孟家小姐,意图在我院中纵火,烧毁我的嫁妆账册,人赃并获。”
孟玉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她看着书锦艺,那个她一直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女人,此刻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