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在国公府下人的引领下,穿过抄手游廊,走向书锦艺所居的院落。
院内安静无声,只有廊下的雀鸟偶尔发出几声鸣叫。
书锦艺正坐在临窗的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卷,身边的碧螺在为她添茶。
“孟姑娘来了。”碧螺先行通报。
书锦艺放下书卷,起身相迎,动作从容。“孟姑娘,不必多礼,坐吧。”
“见过世子妃。”孟玉依礼问安,随后在书锦艺对面的绣墩上坐下。
碧螺奉上新茶后,便安静退到一旁。
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几,几上的熏香升起淡淡的烟。
“世子妃近来安好?”孟玉先开了口。
“一切如常。”书锦艺的回应很平淡,“倒是孟姑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孟玉放下茶盏,面上带着几分愁绪。“不瞒世子妃,今日前来,是有一件烦心事,想请您拿个主意。”
书锦艺抬手,示意她说下去。
“是为玉竹妹妹的婚事。”孟玉的声调低了下去,“昨日我去给伯母请安,伯母提及此事,言语间很是忧虑。玉竹妹妹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
书锦艺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伯母爱女心切,想为玉竹妹妹寻一门安稳的亲事,让她离了京城这是非之地,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孟玉继续说道,“可这挑人的事,何其艰难。伯母竟然……竟然嘱咐我,让我也帮忙留意着。”
她说到这里,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世子妃,您说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懂得这些门道。这可是玉竹妹妹一辈子的事,我若是看走了眼,选错了人,岂不是害了她?这份责任,我实在担不起。”
书锦艺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拂动水面,没有说话。
孟玉见她不语,心里有些急,但面上不显,反而更加恳切。
“我左思右想,这府里,能为玉竹妹妹真正着想,又有这个身份和眼界为她把关的,只有您了。”
“您是她的亲嫂嫂,是国公府未来的主母。您看的人,说的话,分量自然不同。所以,我今天厚着脸皮来求您,是想请您帮玉竹妹妹掌掌眼。”
书锦艺终于放下茶盏,看向她。“你想让我如何掌眼?”
孟玉心头一松,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笺,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我……这是我费了好些功夫,托了家中旧部,才寻来的几个人选。都是在外地任职的,家世清白,风评也尚可。”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
“只是我见识浅薄,只能看到这些表面的东西。内里的门道,人物的真实品性,我实在是分辨不出。还请世子妃帮忙参详一二,看看哪一位,才真正配得上玉竹妹妹。”
书锦艺接过了那张纸笺。
纸张很薄,上面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几个人名,后面还缀着家世、官职和任所。
她没有立刻打开细看,而是将它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
孟家。
这个姓氏,对书锦艺而言,意味着一段不愿回首的过往。
父亲被贬斥边塞,前程尽毁,便是拜孟家所赐。
如今,孟家的人又拿着一张名单,送到她面前,说是为了谢家的姑娘好。
真是可笑。
“孟姑娘有心了。”书锦艺开口,声调听不出喜怒,“玉竹是我的小姑,她的婚事,我自然是关心的。”
“那世子妃的意思是……”孟玉试探着问。
“这名单,我先收下。”书锦艺点了点那张纸笺,“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不是看看名字就能定的。你说的对,玉竹的性子,是该为她寻个能包容她,家风淳朴的人家。”
孟玉连忙点头。“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名单上的第一位,是江州通判李家的公子,听说为人最是温厚,家中人口也简单。”
她急切地推销着自己选好的人。
“还有这位,任职于两淮盐运司的王主事,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家中长辈又都是良善之人,玉竹妹妹嫁过去,断不会受委屈。”
书锦艺静静地听着,任由孟玉将名单上的人夸赞了一遍。
她说的每一个字,书锦艺都听进去了。
两淮盐运司,江州通手。
都是钱粮富庶之地,或是交通要道。
孟家,果然是想借着国公府的势,在这些地方安插自己的人。
“我明白了。”书锦艺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这些,我都会记下。”
她拿起那张名单,这次却没有放下,而是拿在了手里。
“孟姑娘能为玉竹如此费心,这份情意,我会如实转告给母亲。”
孟玉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要的,就是书锦艺接下这件事。只要书锦艺去向刘氏提起这些人,那便与她孟玉无关了。日后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是书锦艺这个世子妃识人不清。
“那就有劳世子妃了。”孟玉站起身,准备告辞,“我也就是提供个名录,具体如何定夺,还是要您和伯母做主。”
“慢走。”书锦艺并未起身相送。
孟玉带着满意的结果,离开了院子。她觉得书锦艺虽然是国公府的世子妃,但到底年轻,又碍于情面,不会驳了她这个“为了小姑子奔走”的好心人。
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屋子里,重新归于寂静。
书锦艺展开那张纸笺,将上面的人名和官职,一个一个看过去。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牵连着孟家的野心。
她将纸笺重新折好,放在烛火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的边缘,很快,那些名字就化为一缕青烟,最后变成一撮黑色的灰烬。
“来人。”她对着门外吩咐。
贴身碧螺快步走了进来。“世子妃有何吩咐?”
“去,备车。”
“世子妃要出门?”
“去一趟我母亲那里。”书锦艺站起身,走到妆台前,取下了一支珠钗。
她的父亲虽然被贬,但母亲书氏还在京中。书家的人脉和消息,虽然不如从前,但查几个人,还是能办到的。
“另外,”书锦艺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开口,“派人去查查,今天孟姑娘提到的这几个人,最近都和孟家有什么金钱往来,送过什么礼,见过什么人。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碧螺心头一凛,垂首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一场婚事,两方算计。
如今,第三方也入了局。
只是不知道,这盘棋,最后谁会成为谁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