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往校长信箱里塞了一封匿名信。
信的中心思想是“论尚未修整完成的绿化对师生日常生活的不利影响”,其中着重控诉了那个小花坛旁裸露了一半的沙地。
该说不说昨天的风是真大。
那块沙地上的浮尘也是真多。
大风一起,生生将秀丽的江南水乡吹成了黄土高坡。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成了《西游记》中陷入黄风岭的那只猴——还是没有定风珠的版本——眼睛被烟尘刺激的又痛又痒,泪腺本能的分泌泪水,哭的我纸巾都湿了一张。
虽然这属于生理反应,但我还没在其他人面前哭的这么厉害过,想起来多少有点丢人。
好在顾明延表现的相当善解人意。
他甚至还和我一起吐槽那里的绿化,甚至万分理性的给出了“植树造林,防风固沙”的解决办法。
2.
可见他没准也深受其害,可能就是憋着不说。
3.
塞完信后往回走。
此时正值课间,走廊上一间间教室的门敞开着,零星学生靠着栏杆聊天放风。
走廊另一头,顾明延和沈沐川并排走过来。
顾明延是英语课代表,这点之前说过了。
沈沐川则是班长。
在高中这个时间段,有不少男生会因为快速抽条、肌肉生长速度跟不上骨骼生长速度而显得有些瘦,就像是那种徒长的、茎干拉的细细的多肉。
沈沐川哪怕是在这些男生中也属于偏瘦的,那更像是一种长期处于疲惫状态没能及时补充营养的瘦弱,微敞的领口下可以看见嶙峋的锁骨,神情却是极清冷的,鼻梁上驾着一副银边眼镜,走路的时候背脊挺直,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们显然刚从教师办公室出来。
一个抱着一叠英语默写本,一个抱着一叠试卷。
试卷是新出的模拟题的合订集,几十张试卷钉成一份,四十几份堆在一起分量极重。
沈沐川只捧了一半,剩下一半叠在顾明延捧着的英语默写本上,一路堆到他下巴。
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他们,一时间停住了脚步。
顾明延见了我也是一怔,同样停下,视线在我和沈沐川间打了个来回,脚步向前探了探又缩回去,僵在沈沐川身边不动了。
“怎么了?”沈沐川见状有些奇怪的问。
“没什么。”顾明延回答,抬起脚步慢吞吞继续向前,就是期间看了我一眼又一眼。
4.
我不明所以,想了想恍然大悟。
懂了,这是嫌我这个熟人在场打扰他两谈情说爱了。
5.
说实话,一开始听见顾明延暗恋沈沐川时我相当惊讶。
这种感觉就好像玩个视觉小说,你以为是第一章刚开局,人家其实已经全结局解锁了。
但是仔细一想也算合理。
谁说校霸攻和学霸受就不能是青梅竹马的?
分开后再次重逢,仔细咂摸还有那么一点命中注定的味道。
可以,很浪漫。
不管怎样,这个结果起码比顾明延暗恋我要好。
6.
想到这儿,我立刻麻溜的转身小跑离开,腾出位置给俩主角谈对象。
余光中,我似乎看见顾明延朝我追了一步,又生生止住步伐,但是当我定睛看去,他依旧站在沈沐川旁边,神情寡淡的半垂着眼。
我摇摇头,没放在心上,只当是熬夜多了熬出了幻觉。
7.
回到教室,预备铃刚好响起。
教室里略略安静,班主任拿着一叠纸走上讲台。
我低着头从课桌里取出一个曲奇盒,小心打开。
里面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一小节纹理漂亮的木头,有蝴蝶飞走后破掉的茧,最多的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
我从校服里取出昨天捡到的那块绿石头放进去。
阳光自身侧窗户斜射而入,照亮了半个曲奇盒。
我开心的将那块绿石头拨来拨去,听着石头敲击盒壁的叮叮当当的声音,看着石头在阳光下展现出剔透斑斓的色彩,像一汪清澈的山泉。
顾明延从后门走过来,在身边坐下。
拖动椅子的声音既缓且轻,几乎淹没在教室的私语声中。
我能感觉有束目光落在我身上。
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应,又重新垂下视线。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顾明延稍稍侧头,变换角度将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曲奇盒里,问:“这是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回答:“一块祖母绿。”
顾明延有一瞬的沉默。
“那它的硬度有7.5吗?”
“什么?”
“7.5,祖母绿的硬度在7.5到8。”
“……”这回沉默的轮到我了。
顾明延善解人意的说:“普通玻璃的硬度在5.5到6.5。”
“那应该没有,”我干巴巴的回答,“好吧我承认它只是一块破烂玻璃。”
8.
或许是上辈子的生活太过枯燥匮乏的缘故,我总是对世间万物抱着一种充沛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只不过曾经受限于病体沉疴,这种探索欲被病房内的器物消化了,其次就是房间里的那一扇窗户。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巧合的事。
我的病房在四楼。
而在住院部外,恰好长着一株十几米高的梧桐。
我不知道怎么分辨,但是我猜在整个梧桐族群中,这株树应该年轻的过分,健壮的枝丫蓊郁的伸展开来,每一片叶子凝固着油亮的色泽,聚成一片硕大的伞盖。
某一天,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午后,这株年轻的树一举突破自己的身高上限,嗤的长出一根直挺挺的枝干,恰好伸到我病房的窗户外面。
于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或者说贯穿我短暂生涯的此后十几年——看这根树枝成了我为数不多的乐趣。
毕竟病房的摆设一成不变,我挨个给它们编故事,也总有编完的那一天,远不及这根树枝四季变化分明。
我总喜欢盯着它看。
看它春日绿芽初绽、夏日桐花堆起、秋日落叶纷纷、冬日独枝伶仃。
这株树毕竟健康又年轻,很快生长速度就超过了我身高的增加速度,头一年枝丫只伸出下方窗沿一点点,第二年就长到了窗户正中,再过几年,就横亘整扇窗户了。
所以每一年,我看到的景色都是不同的。
这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与我而言好像开盲盒,猜测今年夏天叶子会长出几对,明年春天又会绽开几簇梧桐花。
——另外一提,梧桐的花是一簇一簇米粒大小,堆雪一样缀在枝头,我数过,六岁那年那根枝子共长了三簇三十二朵花,第二年就变成八簇一百四十四朵了。
我病重的那段时间刚好是梧桐的花期,已经能看见花芽分化。
也曾期待过那年会开多少花,明年又是否会开的更多,想着到时候一定要快快乐乐的数上三天三夜。
但是很可惜,出于修整医院绿化的要求,那根树枝尚未来得及开花,就被修剪掉了。
我最终看见的只有光秃秃的天空。
不过我也很快就死了。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因为疾病近乎停滞的身高终于打败了这棵与我同样年轻的健壮的树。
——因为它的枝丫往下坠落,而我的灵魂升上天空。
9.
这辈子我拥有一副无比健康的身体,不用困守在一成不变的房间中,仅依靠窗外树枝的变化去触碰现实世界的角落。
但心中的**并没能因为身体的恢复而有所收敛,反倒变得越发庞大。
曾经我连着许了十年生日愿望,希望能看见整株梧桐春天开花的样子。
现在别说梧桐了,只要我想,成百上千株梧桐,或者更多的树——桃树李树冬青树银杏树——我都能看见。
可我犹觉不够。
我有想过人的眼眶为什么这么窄,为什么就不能大到挤下整个世界?脚程又这么慢,怎么不能朝发夕至,转眼间走遍天南海北。
——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一种臆想。
膨胀的好奇心与探索欲累积起来,最终变为了另一种爱好——我开始喜欢收集一些或许在他人眼中奇怪、但是在我看来有意思又很有故事感的东西。
如木头曾是树的一部分,上面的纹理凝固了一棵树的成长过程。
虫茧则是蝴蝶诞生的地方,幼虫经过全身器官的重组,化为了形态差异巨大的成体,这让它与普通的鸡卵相比,多了一份独特。
石头经由漫长的时间风化、固结、沉积而来,因为板块运动,极有可能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这么一看简直是时间与空间的双重旅者,几乎穷尽我想象力的边界。
——也因此我收集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石头。
10.
不过我知道这些事情并不适合对人讲出来。
或许八岁的时候适合,那样显得童趣,有种儿童特有的烂漫。
十八岁的时候,就有种因为过于天真、而仿佛没长大的幼稚了。
回忆起过往仅有的几次,当点头之交的同学问起时,我兴冲冲分享后对方“疑惑”“奇怪”“不理解但尊重”的眼神,面对此刻的顾明延,我也就只能说“这是一块破烂玻璃了”。
11.
——毕竟这真的是块玻璃。
——哪怕它在我心中与祖母绿无异。
12.
顾明延盯着我看了会儿,又低头去看那块玻璃,神情严肃的好像地质学家在研究什么样本。
片刻后,他抬头,纠正道:“这不是破烂。”
“这是块漂亮的玻璃。”
“……”
13。
这一刻。
我必须得承认,顾明延很有品味。
——且公正。
14.
因此当顾明延进一步问我收集这东西做什么的时候。
我指尖抵着玻璃,将它在曲奇盒中从左滚到右又从又滚到左,犹豫片刻,说:“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这块玻璃不知道是来自于勇闯天涯还是雪花纯生,起先肯定是有棱角的,但是它现在被流水冲刷成了这个圆滚滚的样子。”
“这是经年累月的冲刷才能形成的,它肯定走了很远的路、经历了很多事情。没准是从大陆另一边走到大陆这一边,好像一位勇者举着宝剑出发,历经千难万险、躲过暗礁激流,最终被……磨砺成了新的样子。”
“说不准它的年纪比我们都大哩!”
我越说声音越轻,说到一半,转念一想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声音徒然大了起来,说罢低头将盒盖盖上,又忍不住偷眼去看顾明延的表情。
顾明延做沉思状,片刻后点头。
“确实很有意思。”
“唔。”我眨眨眼,觉得对方还挺有礼貌。
顾明延又说,“不仅有意思,而且很厉害。”辅以论据:“没在半道上被流水拍碎。”
“那么多条河流,独独选择了通向溪华的这条,藏在乱石堆里,又在那么多块石头中被你一眼瞧见。这个概率非常的低。不仅厉害,而且……”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这是在写议论文吗?”
顾明延看上去还有点委屈:“我只是在跟你分享我的想法,这些是支撑结论的必要佐证。”
“所以你的结论是?”
顾明延说:“这是一个奇迹。”
兄弟们,我回来了。
第一次写第一人称试图精益求精然后写着写着开始抠字眼。
字眼抠着扣着开始卡文,卡文卡的脑壳痛逐渐摆烂,躺在床上疑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写这个题材。
……然后挣扎着爬起来。
捋大纲,一边捋一边继续扣,一边扣一边写。
↑
以上是我最近的心路历程。
曾经想着我第一次写这题材我保险点隔日更
现在隔日更是过往,日更更是奢望
但是你们放心我一定把这篇写完。
我拱也要把它拱出来[愤怒]
我单身没问题,但是陆仁和顾明延必须给我谈恋爱[愤怒][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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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