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撞破林逸姚和云师谨那件事的前一周,林逸姚外公去世之前,宋新仪决定表白。
她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甚至绞尽脑汁写了一篇稿子,打算在学期末最后一天当面说出口。一贯语文成绩不错的她在这件事上显得尤为笨拙,每每写完一句都要反复斟酌,在脑子里预演这句话说出后云师谨的表情。
或许在旁人看来,告白这件事实在是放手一搏,最差的结果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但宋新仪还是毅然决然这样决定了,并逼迫自己为之付诸行动。
结果还没等到那一天,现实就给她从头到脚泼了盆冷水。
宋新仪厌恶内耗,讨厌做无用功,告白已经是她深思熟虑过后认为最好的选择。被拒绝了,那她不会再为他牵动思绪,成功了,那就是皆大欢喜。
可她当时不知道,感情从来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被拒绝了,希望落空了,暗恋无果了,也不可能潇洒地说走就走。
她避无可避地感受到心脏传来细细密密的钝痛,比起失落和痛苦,更多的是一种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无力和愤怒。
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她喜欢的人,没有一个人曾经坦诚地告诉过她,他们在一起了。
宋新仪只感觉自己被背叛了。
但她也不可能因此迁怒到任何人身上,因为这份暗恋只是个没来得及见光的秘密。
于是她便默默在心里打算,只要林逸姚第一时间来找她,向她解释清楚瞒着她的原因,她就当作一切没发生过。
可在那天过后,林逸姚再没找过宋新仪,好像彻底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而恰好当时她们的座位相隔甚远,疏远仿佛是理所应当的。
直到期末考结束,二人在下雨天的公交站碰面。
林逸姚主动破冰,拉住她的手腕,一如曾经二人交好的时候:“对不起啊新仪,那天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
“因为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怕你还在生我气,怪我没告诉你,就没来和你说话。”
而当时的宋新仪早已下定决心与她分道扬镳,只是问她:“你们交往了?”
林逸姚沉默,半晌道:“因为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
好了,不用再听下去了。
那股隐痛再度袭来,摄住她的呼吸。宋新仪制止住她,淡淡道:“那就祝福你们吧。”
说完,她不顾外面仍旧持续的小雨,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那以后,她与林逸姚和云师谨的关系降至冰点。她以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身份见证了二人的公开,在走廊里并肩而行,成为周围同学口中的般配一对。
某次吃饭时,朋友们聊八卦,聊着聊着就聊到他们身上,问宋新仪:“哎,你之前和林逸姚玩这么好,知不知道云师谨对林逸姚早就一见钟情?”
宋新仪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抬头笑了笑:“我怎么可能知道。”
她的不感兴趣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没人发现她的手指蜷起,暴露了并不平静的心绪。
身边的人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也是这段时间才想起来这事儿,当时不是刚开学嘛,中午没什么人留在班里,我回来得早,班里就云师谨乔宇凛他们几个男的,当时乔宇凛问云师谨,对哪个女生初印象最好,有进一步发展的意图,云师谨说的就是林逸姚。”
“啊?真的假的,我怎么记得刚开学他和林逸姚都没怎么说过话?”
“可能是觉得她好看吧?而且谁知道他们微信上有没有聊过呢?”
“也是哦......照这么说云师谨藏得真够深啊,这么早就起心思了,我还一直以为他们不熟,官宣的时候吓了一跳。”
“而且当时不止我一个人在场,露露就也在,她不是刚开学说过还挺吃云师谨颜的嘛,我今天跟她说这个,她告诉我她就是因为这件事再也没打算追云师谨。”
“我去,那照这么说应该有挺多人知道的吧?露露和外班的人玩这么好,没准早和外班的讲过了。”
“我就说这高中三年怎么除了外校发过帖子要微信,校内云师谨一点桃花没有,好歹也算是咱们学校校草了人气这么低,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还暗恋这么久!”
议论纷纷中,宋新仪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原来比斩断念想更痛的,是从他人口中听闻自己不曾知晓的证据。每一句话都和凌迟似的,狠狠按着她的头叫她直视自己纠结着删删减减的情书有多自欺欺人,自作多情。
早在夏令营的时候,云师谨就因小组作业的事屡屡请她们喝饮料,她看出他是担心自己的“空降”招来不满,也就不做推辞接受了。现在细细想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他竟然喜欢林逸姚喜欢得这么早,比她喜欢他的时间多得多。
高三的日子过得很快,连对外界的感知能力都变得钝感,某天中午她如往常一样去图书馆自习,却被难得局促的乔宇凛拦下。
她被带到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听着他磕磕巴巴的表白。少年羞得耳廓通红,眼睛仿佛要把攥皱的稿纸盯穿。宋新仪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听,可乔宇凛写得实在太长了,看着他把第三张稿纸翻面,她的思绪也渐渐飘远了。
她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眼前的少年,和云师谨差不多的身高,乔宇凛更壮实,多了份力量感,皮肤也更加黑,是常常暴露在阳光下的小麦色。
每次找她的时候,他都装作大大咧咧,可眼睛却总下意识瞟向她。
而此时此刻,他的表白似乎才刚刚结束,两颊因为紧张泛起淡粉,胸膛起伏着,忐忑不安地抬眼,好像等待悬而未落的利剑。
宋新仪的内心突然塌陷了一块。
她仿佛看见那个在房间里踱步的自己,冥思苦想地看着自己涂涂改改的情书,仿佛看见那场未曾发生的告白正在面前上演,她期待又紧张的神情和乔宇凛的脸重叠在一起,嘴唇一张一合向“云师谨”提出请求:“可以和我交往吗?”
宋新仪恍惚间点了点头。
她不想再让自己难过。
于是那天之后,乔宇凛就成了她的男朋友。周围的朋友不是不意外,但都纷纷表示可以接受:“乔宇凛追你这么久了,你被打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是啊,他都喜欢你一年多了吧?还挺长情的呢!”
最可笑的是,当时的宋新仪永远不愿意承认,面对这样羡慕的惊叹,她的内心毫无波澜。她对乔宇凛的付出而感激,共情,却常常感觉无以为报。
每每他们结伴而过,穿过寒风料峭的长廊,总会与宋新仪最不想见到的人狭路相逢。林逸姚捧着书,而云师谨则离她不远不近,跟在身后。
乔宇凛总热切地调侃云师谨又和女朋友一起走,被对方不咸不淡怼回去:“你不也是?”
“我怎么能一样,是巧合好吧,我去体育馆她去图书馆,顺一小段路而已啦,是吧?”乔宇凛笑嘻嘻搂住宋新仪的肩。
宋新仪下意识与云师谨视线交织,然而只是一触即分,短暂地好像从未发生过。
她只是微笑一下,把乔宇凛的手打下去。
高三每天都是毫无区别的重复,次数多了,连宋新仪都可以重新得体如常地和林逸姚云师谨打招呼。林逸姚也心照不宣地把不愉快揭过,偶尔在便利店碰见,她们甚至可以一起抱怨几句课业。
然而只有宋新仪知道,她们再也回不去,就像她和云师谨。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调侃他是校草,听他哭笑不得与她拉扯。再也不能把他的作业本压在最下,最后一个递给他。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上他去便利店,胆大地发出邀约,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因为她从来没有淡忘,只是不断地欺骗自己不在意,她有新的喜欢对象了,她喜欢乔宇凛,他对自己很好,自己也该对他好,那段过去不该再被想起了。在不断的麻痹下,时间一长,也就渐渐麻木了。
高三下学期末,她重新坐回云师谨身边,但这一次他们的交流寥寥无几。
“可以帮我传一下本子吗?”
“谢谢。”
“没事儿。”
“待会儿化学课要点人抽查吗?”
“应该吧,昨天说了。”
“数学借我订正一下可以吗?谢谢了。”
......
如此循环往复后,他们迎来三天高考,后各奔东西。
时隔两年宋新仪也想清楚了,她对于云师谨而言只是萍水相逢,而云师谨对她而言却是一个象征着青葱岁月少女心事的符号,叫羽翼渐丰的她不堪回首。
但她不能否认,重逢后云师谨做一切都太轻易了,她的心门一点防备都没有,全被迫朝他大开,叫他将她不忍直视的过往一一看透。
云师谨对她来说,就像从未得到过的珍馐,深井里捞不到的月光。
他当她是萍水相逢,她当他是惊鸿照影。
可当许静抛出那个问题时,在分秒之间,她抓住了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
她既然不相信命运是既定的,那管他当自己是萍水相逢还是黄粱一梦呢?
手术还有两个小时才结束,云师谨三万块二话不说就打进许静账上,许静谢过他,承诺自己一定会还上。
“没事,你不用逼自己太紧,实在要谢就谢宋新仪吧。”云师谨说。
宋新仪看得出她不愿多浪费他们的时间,三番五次催他们去忙自己的,于是帮她去楼下买了零食上来就打算离开:“那你有什么事儿就打电话给我,我家来这边很快的。”
“好。”许静勉强笑了下。
出了医院,那股冰冷的消毒水味总算消散,太阳挂在天边,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宋新仪看向身边高大的身影,恍如隔世。
云师谨接收到她的目光,低头向她看来,瞳孔在光下蒙上一层琥珀色。
宋新仪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像雨后的草木清香,让她情不自禁地沉溺进去。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出口了:“云师谨,可以抱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