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怎么样。”阮青云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我只想我们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地活着,酿我们的酒,赚我们的钱。”
她放下茶杯,看着他,“你那块腰牌,能保我们徐家一世平安。可现在,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需要一个能立刻看到的好处。”
徐七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除了那块代表身份的腰牌,已经一无所有。
“我没钱。”
“我不要钱。”阮青云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双握笔的手上,“我要你教我孙女读书写字,立命根本。”
徐七愣住了。
他以为她会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比如让他写下承诺,或是索要什么惊天的报酬。
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要求,“就……这个?”
“就这个。”阮青云站起身,背对着他,“我要我的孙女,将来能自己看懂账本,能自己看懂地契,能分得清好人坏人,不会被男人几句花言巧语就骗走。”
“我要她,就算离了我们,也能安身立命,活得堂堂正正。”
她走到门口,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你欠豆娘一条命,从今天起,你就用你的学识来还。”
“什么时候,你把她教出来了,什么时候,你就可以离开。”
“当然,你要是现在就想走,我也不拦着。只是外面天罗地网,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便拄着木棍离开了。
徐七独自坐在灯下,久久没有动弹。
教她读书写字?
他出身将门,自小习武,后来进入禁军,学的是排兵布阵,是沙场搏杀,是军中密语。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乡下丫头的先生。
这天晚上,徐家大院里的人,几乎都没睡踏实。
胡桃花翻来覆去烙饼,一会儿梦见一伙蒙面人提着刀冲进来,一会儿又梦见那三百两银子长腿跑了,惊出一身冷汗。
徐四山被她折腾得也没法睡,睁着眼到天亮。
东厢房的灯也亮了半宿。
第二天一大早,徐家大院的门依旧用粗大的门栓顶着,没开。
胡桃花顶着两个黑眼圈,跟个游魂似的在院子里晃悠。
看见徐四山扛着木料走过,她一把拉住,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地问:
“你看见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徐四山老实地摇摇头:“没有啊。”
“那墙角有没有多块石头?门口有没有被人画记号?”
徐四山被她问得一头雾水,“二嫂,你这是怎么了?”
“你懂什么!”胡桃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这叫防患于未然!”
她一扭头,看见豆娘端着早饭,正要往东厢房去,连忙又凑了过去。
“慢着!”
豆娘吓了一跳,手里的托盘晃了晃。
胡桃花伸长脖子,像检查什么似的,把托盘里的白面馒头和小米粥看了一遍,还用鼻子嗅了嗅。
“没啥怪味儿吧?”
豆娘有些哭笑不得,“二婶,这是我刚从锅里盛出来的。”
胡桃花还是不放心,自己先掰了一小块馒头塞进嘴里,嚼了半天,才挥挥手,
“去吧去吧。小心点,他要是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就喊!”
这说的哪跟哪的话!
豆娘红着脸,快步走进了东厢房。
徐七已经起来了,头发也束了起来,整个人瞧着更添了几分清冷疏离。
豆娘把托盘放在桌上,“徐七哥,吃早饭了。”
徐七坐了下来,却没有动筷子。他看着豆娘,
“从今天起,卯时起身,先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啊?”豆娘愣住了,“扎……马步?”
那不是学武功才要做的吗?
“读书写字,心要静,身要正。”徐七的语气不容置疑,“身不正,则心不静,心不静,则字无神。”
他拿起筷子,指了指豆娘端碗的手,“手腕无力,如何握笔?”
豆娘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似懂非懂。
“吃完饭,院中练习。”
徐七说完,便开始吃饭。
豆娘心里七上八下的,胡乱吃了点东西,就跟着他走到了院子里。
徐七找了块空地,亲自给她示范。
他双腿分开,重心下沉,上身挺直,双手在身前虚抱。
“气沉丹田,稳住下盘。”
豆娘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摆开架势,可没一会儿,两条腿就开始打颤,身子也东倒西歪。
“腰挺直!”
“手抬高!”
“不许晃!”
徐七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
胡桃花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看得直撇嘴。
她凑到正在和面的周杏身边,小声嘀咕:
“大嫂,你瞧瞧,这哪是教书,这是练兵呢!”
“把咱们豆娘折腾得,脸都白了。”
“还扎马步,他以为自己是将军啊?一个吃白饭的,谱儿倒是不小!”
周杏只是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豆娘身子弱,多活动活动,也是好事。”
胡桃花讨了个没趣,又溜达到院子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瞧。
豆娘的腿抖得像筛糠,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也咬得发白,但她硬是撑着,一声没吭。
徐七就站在她面前,负手而立。
半个时辰,对豆娘来说,漫长得像一辈子。
当徐七说停的时候,她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到地上去。
徐七伸出手,似乎想扶,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他只是淡淡地说:“去歇一刻钟,然后过来认字。”
豆娘扶着墙,慢慢地挪到台阶上坐下,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心里又委屈又酸涩,可一抬头,看到徐七递过来的一张草纸,那点委屈又烟消云散了。
纸上,是他用木炭画的一个人形图,旁边标注着几个她不认识的字。
“这是人体的几处大穴。”徐七指着图,“读书耗神,习字劳心。记住这几个穴位,时常按压,可以固本培元,清心明目。”
他讲的东西,豆娘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她看着那张图,和他微垂的眼眸,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阮青云坐在堂屋的门槛上,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光。
这姓徐的,虽然是个武夫,但教人的法子,却是个正经路数。
磨其筋骨,而后炼其心志。
她这个孙女,性子绵软,是该好好磨一磨。
这时,徐四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布包。
他是趁着街上人少,去后街的王屠夫那儿买了些肉。
“娘。”他跑到阮青云跟前,脸色有些发白,“我……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咱家后巷的墙上,被人画了个叉。”